第48節(jié)
“第二幕第十場?!?/br> “a” 這是一場雪地里的戲,西北這地方寒風凌冽, 大雪說下就下。某天早上醒來, 大雪悄無聲息地覆蓋了大地,到處銀裝素裹, 把這群大部分來自南方的旅客嚇了一跳。本來應該排在后頭的戲份,也因這場雪提前了許多。 “這鬼天氣不好好在屋子里呆著,偏要我們出來拾柴火,入冬前砍了那么多堆了滿滿一柴火間當我不知道嗎?!哼, 鐵老頭該不會是把咱們支走, 自個兒把那只凍死的老母雞獨吞了吧!” 村里均出一間空房作知青點,吃飯則需要他們在村民家里輪流搭伙,今天剛好在鐵老頭家,這老頭年紀大, 耳聾心黑,有一個唯唯諾諾的年輕媳婦, 長得還算清秀,因此防他倆跟防賊似的。每每去了他家不是罵他們吃白食,就是說城里的小子壞心眼多,手腳不干凈啥的。 其實知青分到各家搭伙并不是什么壞事,支書會給搭伙的人家一部分糧食作為補償也算是招待知青,那只老母雞就是鐵老頭家分到的, 按理來說應該屬于他們和鐵老頭家共有。早上發(fā)現(xiàn)雞被凍死, 何蘇華還高興了一陣, 誰叫鐵老頭一直不舍得吃, 饞的他眼睛直冒火,現(xiàn)在死了倒好,可以下鍋煲湯了,結果他們卻被支了出來。 “要是回去雞沒了我可得跟支書匯報匯報,這鐵老頭思想覺悟不夠,共產主義按需分配,我們做了事,就應該得那份應得的。” “不過話說回來,鐵老頭的媳婦兒也算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拔尖的吧,雖然眼睛不夠大,但是皮膚白,多看兩眼就臉紅嘖嘖看那小媳婦的樣?!?/br> 腳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何蘇華在前面抱怨,在他身后第一次看見雪的傅文辛卻故意踩著積雪聽聲兒,興奮得臉頰通紅。 何蘇華轉頭就看見這一幕,頓時愣在了原地,一時間什么鐵老頭什么老母雞書記鐵老頭媳婦兒通通消失不見,眼里只有傅文辛那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和那張白皙的臉上比胭脂還好看的顏色。 “卡?!?/br> “很好,休息一下,換下一場?!?/br> 厲容給喬柯遞上一杯姜茶,給他裹上羽絨服,又在衣服里塞了一個暖手寶。 這么冷的天氣,人穿得多,在雪地里趟著走很吃力,更別提喬柯剛出還抱了一堆樹枝,出了一身汗再被冷風一吹,很容易感冒。 “厲助理搶飯碗真勤快,”喬柯喝著暖暖的姜茶,沖著一旁百無聊賴蹲著玩手機的許一多努了努嘴,“人正經助理都快沒活干了?!?/br> 厲容笑而不語,劇組里沒幾個人認識他——認識的都打過招呼了,他為人低調,做的事情又都是助理該做的,以至于劇組里大半的人都以為他是喬柯的助理。 齊沐清坐在不遠處,一手支著額頭,側著臉看向這邊,只是那臉色黑沉沉的,怎么也說不上好。那邊的兩個人只是簡簡單單地坐著聊天,并沒有什么親密的動作,齊沐清卻覺得十分礙眼,眼神在厲容身上打量了許久,然后不屑的哼了一聲。 最后那眼神落在喬柯身上,本就稍顯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著,似乎連對方臉上的絨毛都要數(shù)清楚。 一旁的助理遞藥給他,看也不看往嘴里塞,連仰頭喝水時,目光都沒移開半分。 喬柯不是遲鈍的人,齊沐清的目光毫無遮掩,就連褚明和許一多都發(fā)現(xiàn)了,許一多大概是自覺終于找到用武之地,摩拳擦掌地自告奮勇要去警告對方。 喬柯只是搖搖頭,說:“不用管他,不管他做什么都跟我們無關。” 齊沐清從來都不是隱忍的人,當初追求他的時候那是要多高調就有多高調,這會兒只是看著就說明,正好也證明了,齊沐清對他的身份并不能確認,只要他是喬貝,齊沐清就沒有任何理由來糾纏他。 厲容本來很不忿,但見喬柯這樣的態(tài)度心里就覺得很爽——看吧,無關的人根本分不到他一絲一毫的關注! 厲容看著眼前的青年,“成長”這兩個字在喬柯身上非常明顯,似乎一眨眼的一年多過去了,眼前這人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原本線條柔和的臉已經變得有棱有角,氣質也從活潑沉淀出了沉穩(wěn),此時低頭喝茶的樣子就像一副賞心悅目的藝術作品。 厲容突然想起他母親最喜愛的那首老歌。 ……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陪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后坐著搖椅慢慢聊 …… 厲容彎起嘴角,目光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溫柔繾綣。 因為一直盯著喬柯,所以他臉上的神情一有變化,厲容就發(fā)現(xiàn)了。他眼神一凝,快步走到喬柯身邊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沒事,”喬柯往后躲了躲,貼在椅背上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扯了扯嘴角,“有點岔氣了吧?!?/br> 厲容眉頭緊皺,“胃痛嗎?” 導演那邊在喊人了,喬柯?lián)u了搖頭站起身來,“估計是岔氣,已經沒事了。” 接下來這場戲還是在雪地里,原來鐵老頭的媳婦是被拐來的,她被人騙到西北賣給討不到老婆的漢子,由于她不能生養(yǎng)幾經轉手,鐵老頭用一頭羊買下了她。除了偶爾喝醉會被打罵,相比之前那些個禽獸,年老體弱的鐵老頭算是個不錯的選擇,本來姑娘早已死心,是傅文辛和何蘇華的出現(xiàn)讓她看到了希望。 那個年代的鄉(xiāng)村也就他們知青會說普通話,這里的人包括這個女人都是說的方言,這也是為什么女人無法逃脫的原因,她不識字,語言不通,根本無法求助,村里的人知道她是被拐來的,也不愿意跟她說話。 傅文辛剛來的時候也聽不懂,靠著何蘇華翻譯才漸漸學會。之后傅文辛在掃盲班教課,第一堂就教他們說普通話。 “我想回家。”女人的口音很重,但總算能聽得懂。 “我想見我的父母弟弟,他們才是我的親人?!泵鎸ε说倪@個請求不管是傅文辛還是何蘇華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女人很聰明,在此之前她從未主動跟他們接觸,面對鐵老頭的嚴密監(jiān)控她也只是逆來順受,直到今天,因為大雪封山山里的野獸找不到食物,跑到山下來傷了人,村里的青壯都被派去巡山了,這個時候村里只剩老弱病殘加兩個外來知青。 “我騎車送你去鎮(zhèn)上,大概四十多分鐘,現(xiàn)在還能趕上晚班車去縣城,你到了縣城在車站買去西寧的車票,到了那再轉蘭州……”女人不識字,傅文辛就幫她寫下來,每個站車票多少也幫她拿好分開裝在口袋里,囑咐她不能把錢給別人看,每次就拿一點點,剛好夠車票錢。 何蘇華怎么也不肯讓傅文辛單獨送人,只好三個人都去,好在那二八單車夠大,女人又身材嬌小,不怎么占地方。 只是他們人還沒走出村口,就被扛著鐵鍬的鐵老頭追上,看著他身后一群拿著掃帚搟面杖的大姐大媽老嬸兒,何蘇華趕緊跳下車來大喊,“你們想干什么?。俊?/br> 沒想到大伙兒才是生氣的那個,說他倆流氓拐別人家媳婦私奔,何蘇華和傅文辛解釋了許久,因著他倆跟村民們關系不錯,大家也沒急著動手,聽了他們的話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嫁了人還回什么娘家,鐵老頭對她不錯叻,她不能生養(yǎng)的,不嫌棄就不錯了,這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就是,鐵老頭用一頭羊買下她,虧大了,生不出娃能值幾個錢?!?/br> “要俺說打一頓就老實了,要不然不給飯吃餓兩天。” “都過了幾年日子,這時候還鬧什么,要我說準是看上咱們知青,嫌棄老頭了?!?/br> 傅文辛和何蘇華無法理解平日里熱情淳樸的村民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更何況她們都是女人,卻一點同理心都沒有。 在他們看來,這女子被拐,來到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家鄉(xiāng)回到自己親人身邊,這樣的述求在村民們看來似乎只是矯情? 盡管她們看在傅何倆人的面上沒有惡語相向,但話里話外卻都是在指責女子,不禁讓他們猜想,若是他們不在現(xiàn)場,這女子又會遭遇什么樣的對待? 然而鐵老頭卻不管不顧,趁著大家七嘴八舌跑到女人身邊將她一巴掌打倒在地,拖拽著她的頭發(fā)把她往回拖。 傅文辛和何蘇華連忙上前阻攔,一場混亂就此發(fā)生,這個過程中鐵老頭不慎被鐵鍬砸腿受了傷,流了一地的鮮血。 血腥味引來了在村子附近游蕩的野狼,受傷的鐵老頭被野狼咬死,女人也因為身上有傷被狼給叼走,村子徹底慌亂了起來。 這場戲為了營造氣氛后半段用了造雪機,紛亂發(fā)生時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從空中飄落,拍完以后喬柯手腳都僵了,比那更難受的是胃,里面仿佛放了個鉛塊,不上不下脹得難受。 他本想休息一下,卻被蘇亞喊了過去,一起的還有齊沐清。 “這場戲拍的很好,可是你們本應該更好。有好幾個動作應該下意識護著對方,但你們是在用技巧彌補,單獨拎出一個來都演得極好,同框的畫面根本就是糟糕,你們可以自己看看?!碧K亞的臉色很不好,寒冷的天氣對她影響很大,此時她已是在硬撐,話都說不清,訓導的話只能由傅文秀轉述,“為什么這部劇要找你們來拍,是因為你們之間的感情,可以讓你們有足夠的默契。這個時候文辛跟何蘇華只差沒捅破那層窗戶紙,可你們給我的感覺就只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那種情愫我看不到?!?/br> “這一段待會兒重拍?!?/br> 在傅文秀看來眼前的青年只是母親那個學生的替演,跟齊沐清可沒什么感情,能演到這樣已經不錯了,是蘇亞要求太高。 于是鼓勵道:“拿出你看厲總十分之一的眼神,現(xiàn)階段的傅文辛就活了?!?/br> 第67章 思維方式 喬柯沒想到傅文秀會這么說,一時間胃痛都忘了, 呆愣愣地看著她, 倒是剛剛混過來的厲容聽見,心里頓時甜得喝了蜜一樣。 那邊齊沐清卻是愕然, 甚至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喬柯就已點頭表示明白。 齊沐清露出被羞辱的惱意,抬頭看了眼一旁的厲容, 表情狠戾抬腳就要過去, 喬柯伸手攔住他,淡淡道:“有空發(fā)神經不如來商量一下接下來怎么拍?!?/br> 喬柯的手如同鐵箍一樣,將齊沐清定在原地,厲容輕笑一聲, “齊少是專業(yè)演員,又是影帝, 拍戲不順就打算拿厲某出氣么?如果我在這里影響齊影帝發(fā)揮,那……還真是抱歉啊?!?/br> 厲容說著抱歉,腳下連挪一步的想法都沒有,他雙手抱胸,臉上的表情閑適而又溫雅,對比臉色極差滿臉陰鷙的齊沐清, 可謂人生贏家耀武揚威。 站在鏡頭前, 喬柯轉換了方式, 他開始把自己想象成傅文辛——深度入戲, 把自己完全當成另外一個人,拋卻以往的技巧,真正的以情入戲,這是一種對演員來說很有效但卻很危險的方式,深入角色的內心世界,如果出不來,那么等到演戲結束,演員還能不能回歸原本的自我。 一個年輕的沒吃過苦的知青驟然來到農村身邊有一個亦師亦友的伙伴,他們關系親密形影不離,相處時產生了某種淡淡的情愫。這個人是靦腆天真的,混亂中對方一個略帶維護的動作,就讓傅文辛的心被一種甜蜜感充盈,他不敢去看對方的臉,眼神卻緊緊盯著何蘇華的身周,害怕他受到任何傷害。 這一場順利通過,齊沐清被喬柯帶入戲,被動地陷入了何蘇華的角色。 一整天的拍攝結束,走出鏡頭范圍,喬柯弓著腰,整個人立刻陷入一種困倦。 厲容走過來扶住他,緊張道:“怎么了?” “累,回去吧,我想睡一覺?!眴炭旅銖娦α诵?,他現(xiàn)在胃不疼了,但是人卻懨懨的,拍戲時完全察覺不到,一松懈下來就好像只要閉上眼就能馬上睡著。 旅店離片場不遠,他們早上都是走路過來,這會兒見喬柯困得直打瞌睡,厲容干脆借了劇組那輛二八單車,載著他回去。 厲容讓喬柯斜坐在橫杠上,自己騎著車抱著他,如果是平時喬柯肯定不愿意用這么娘的動作讓厲容占便宜,但今天他只想快點沾到床。 “你沒事吧?”兩人進了房間,喬柯爬上床,衣服也不脫就鉆進了被窩。厲容走過去摸他的額頭,溫度正常才放下心來。接著又無奈嘆氣,“要睡覺也得脫衣服洗個澡啊,晚飯還沒吃呢?!?/br> “你幫我脫?!眴炭卵劬Χ紱]睜,掀開被子四肢攤開,倒是把厲大總裁當成貼身丫鬟來使喚了。 厲容輕笑一聲,喬柯很久都沒跟他撒嬌了,現(xiàn)在這幅樣子竟然覺得有點可愛。 厲容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溫和地把那個小懶貓剝了個干凈,又打了盆溫水給他擦身。有一個醫(yī)生當發(fā)小的好處,就是即使是個富二代厲容也因為常常陪著莫漾去敬老院當護工而學了一手的護理知識。動作迅速地隔著被子給喬柯擦了身,才發(fā)現(xiàn)小懶貓早就已經睡著了。 厲容想了想干脆洗了澡換了身睡衣,爬到喬柯身邊陪著他睡。大概是因為厲容身上的熱度,睡著的喬柯自動自覺地貼過來,摟住他的腰。厲容拍了拍夾在腰間的手臂,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喬柯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的印象中似乎厲容叫了他幾次,第一次是喊他起來喝粥,喬柯不肯,厲容就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喂他;第二次是他半夜喊疼,厲容起來拿了胃藥給他吃。之后似乎還有幾次,喬柯卻完全想不起來了。 剛睡醒喬柯還有點迷糊,坐著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剛要起身洗漱,就見厲容推門而入,臉色很不好的樣子,身后跟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麻煩你給他看看,昨晚疼的人都糊涂了,喂了止痛藥才好點。” 喬柯愣了一下,看厲容一身風塵仆仆,眼下黑眼圈濃重,怕不是昨晚被他折騰得夠嗆,早上又起了個大早去給他找醫(yī)生。 這可真是……本來沒想給人添麻煩啊。 不管喬柯內心是多么懊惱,醫(yī)生雖然一大早被拉著出診,但既然來了,也沒什么好抱怨的。拿著聽診器在喬柯身上聽了一會兒,問了幾個問題,醫(yī)生又看了喬柯之前在莫漾那邊開的胃藥,“沒什么大問題,慢性胃炎是這樣的,好好調理,飲食方面多注意,防寒保暖,他應該是胃寒,吃了生冷的東西或者冷著了就容易犯,及時吃藥就好了。那個止痛藥就不要吃了,本身止痛藥是傷胃的,你這是給他傷上加傷?!?/br> 厲容眉頭一凝,不滿道:“可是昨天他吃了胃藥,一點效果都沒有。下次再這樣怎么辦?” “那就上大醫(yī)院做個檢查,看看有沒有潰瘍……你們應該不是本地人吧,南邊的?” 喬柯點點頭。 “這就對了,從溫暖的南方來到西北,適應不了這邊的氣候也有很大的因素,沒什么事的話還是早點回去吧?!贝笫宸藗€白眼,胃病是慢性病,除了靠養(yǎng)基本沒有什么很好的治療方法,見多了著急的家屬,可是醫(yī)生也沒有辦法啊。 目送厲容送醫(yī)生出門,喬柯起身洗漱,除了手腳有點發(fā)軟,漱口的時候胃酸反流吐了一口,其他一切正常。從洗手間出來,厲容已經回來了,正在收拾行李。 喬柯有些莫名,問他:“你要回s市了?公司那邊有事?” 厲容疊衣服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低頭收拾,語調淡淡,“不是我,是我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最近胃痛的次數(shù)十分頻繁……不管怎么樣,身體重要,先去醫(yī)院看看吧。” 喬柯皺了皺眉,“可是拍攝進度……” “現(xiàn)在還管什么拍攝!”厲容突然就怒了,這個好脾氣的男人摔了手里的東西,像一頭發(fā)怒的公牛一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在發(fā)泄著自己的怒火,以免氣急胡言亂語傷害到另外一個人。 喬柯沒想到他會生這么大氣,也是有些心虛,就把當初在莫漾那里做胃鏡的事情告訴他,“莫漾說沒事,就有點炎癥好好養(yǎng)養(yǎng)就行?!?/br> 從他開始說話,厲容的臉上的表情就一點一點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