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凈云心性，最是拒絕外人，他種田養(yǎng)蠶，自給自足，簡單的一日三餐四季，僅有的幾個香客，也是跟隨他多年才獲準(zhǔn)初一十五來此地上香。

    就連清辰和平安上山，每次都要小心征詢，看他臉色。這樣的凈云，竟然會留宿一個異族，還一留就是幾天？

    “你又過來干嘛？”平安搖搖頭，暫不去想其他事。

    “帶你走啊?！苯芸俗匀欢坏卮鸬溃骸凹热滑F(xiàn)在清辰不在了，你總得找個人繼續(xù)過下去吧，我倆同甘共苦過，又知根知底，應(yīng)該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了吧。最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樣，都愛著清辰，甚至從某方面來說我比你更敬仰他，所以我一定會善待他的孩子——平安你看，應(yīng)該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了吧?！?/br>
    他一連串的理由，連番轟炸，一時竟讓平安有些眩暈。她取下墨鏡，注視杰克良久，才茫然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跟我走，你與其天天上來這里尋求心安，還不如忘記這里一切，找個安靜的地方重新開始，我相信，那一定也是清辰最愿意看到的?！苯芸烁纱嗤Ｏ聛?，轉(zhuǎn)過平安的身子，使之與他面對：“平安，跟我走吧。”

    “去哪里？”平安苦笑：“去z國嗎，陪你屠殺你的子民，還是成為你古堡泳池里的一員，陪著你花天酒地。你不覺得以我這樣一個中國女子的身份，還帶著一個孩子，你的臣下們視為眼中釘?shù)娜~將軍的兒子，我能在那里立足嗎？”

    杰克輕輕搖頭：“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成問題。前天在結(jié)束最后一場關(guān)鍵戰(zhàn)爭后，我把我王子的頭銜給了沙巴，我的軍銜則給了伊夫?yàn)槭椎乃娜恕Ｆ桨?，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無所有，也無處可去，除了你的身邊，還有你的余生，我已無枝可依。”

    平安震撼：“你——你說真的——你真的舍棄了那些？”

    他懷著未籌壯志重生回來，一直說等清辰走后，這天下便再無他的對手，從此他的復(fù)國之夢便可暢通無阻；可如今清辰離去，又在前線取得關(guān)鍵性的勝利后，他竟然撒手一切，為了一個心里不曾有他的女人。

    “你瘋了?！逼桨矒u搖頭：“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從前是瘋子，前世也是，但現(xiàn)在我想平靜下來?！苯芸诵πΓ兆∑桨彩菹鞯碾p肩，試圖擁抱她：“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也許是海邊，也許是比這里更深更高的地方，我們還可以去雪域高原，衛(wèi)星都找不到的地方，種田打魚，撫養(yǎng)孩子長大，我們還可以給小海添幾個弟弟或meimei，不然他一個人長大太孤單——”

    079、文字游戲

    “你為什么會知道我孩子的名字？”平安警惕道：“不是，你為何會知道我今天會來這里？”

    一連串的問號，讓她來不及去細(xì)想杰克剛才的話，電光石火之間，好像突然有根線，把這段時間以來紛擾的一切都貫穿起來。

    泰國之行，“老鼠”的探訪，杰克的失蹤，蓋子今天的怪異……

    她生生打個冷戰(zhàn)，倉促之間，推開杰克，轉(zhuǎn)身欲下去找蓋子說個清楚。

    可惜被長手長腳的杰克攔住，并大力擁她在懷，平安顧忌肚子，動彈不得。

    “蓋子也是為你著想，她覺得我能給你幸福，所以她才帶我來了這里。”杰克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平安你不能怪她，你也不能只站在你的角度想這些事情?！?/br>
    平安在他的鉗制下仰起頭：“那我該站在誰的角度去看這些事情？我丈夫尸骨未寒，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家人，就紛紛都想把我推出去；如今，我還被丈夫生前的對手求婚，還要背棄自己的國家，背棄清辰生前為之奮斗的一切。杰克，不如你幫我想想，如果你是清辰，你會希望我這樣做嗎？”

    杰克也俯首凝視著她：“我會希望你幸福，哪怕是懷念我一輩子，我也希望你能重新找到俗世的幸福，因?yàn)橐粋€人活著，太辛苦，太孤單。而如果讓你這樣活著，我會死不瞑目?！?/br>
    平安慘然搖頭：“你錯了，杰克，我不能站在你的角度，因?yàn)槲液湍惚揪筒皇峭瑯拥娜?。但我和清辰是。你們勸我的我不是沒想過，但只要我想到，如果今天走的是我，留下的是清辰，他會怎么做。而只要想到他的選擇，我便知道我該如何走下去?！?/br>
    杰克不解：“如果是清辰，他會怎么做？”

    “他會一個人，撫養(yǎng)小海長大，到老，到死，心如止水?！逼桨采钗豢跉猓骸八攘宋?6年，以自律，以干凈的身心，如今我就算償還，為他守寡26年又何妨。杰克，我只愛他，我的心里，余生里，容不下第二個男人?！?/br>
    “這是我最后一次告訴你?！逼桨怖卫味⒅G色的眼睛：“也是最后一次容忍你來去自如地肆意插手我的生活。我感激你的心意，所以我不計(jì)較，但杰克，如果還有下一次，我會報(bào)警，甚至，我會設(shè)誘，讓你在這片土地上束手就擒。”

    “畢竟，那也是我丈夫生前最大的遺愿?！?/br>
    “是嗎？”杰克苦笑搖頭：“平安你錯了，你丈夫生前最大的心愿不是想抓住我，他是想讓我走回他所認(rèn)為的正道，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認(rèn)輸?！?/br>
    他越發(fā)緊緊抱住懷里女人：“平安你不可以這樣對我，為了你，我已經(jīng)無路可退。”

    “所以你也想把我也拉到你的絕路？”平安冷笑道：“杰克，任何路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別把這些都推到女人身上，那不過是你們男人懦弱的表現(xiàn)。你選擇退出，也許只是你厭倦了殺戮；也許是你感覺到你的子民在漸漸拋棄你，你不得不為之。還有，不知你是不是用你母親和你jiejie的死去打動蓋子，但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再給你的欲望，穿上悲情外衣，你如今所做一切，有幾分是為了你的親人，有幾分是為你自己，你騙得了別人，你騙得了自己嗎？”

    杰克怔住，平安的話讓他有些惱羞成怒。他為她犧牲這么多，放棄一切追隨她而來，在這座古廟里洗了三天的碗，睡了三晚的硬地板，守著她的到來，平安竟還覺得他所做一切，都是因?yàn)樗约海?/br>
    而在他恍惚之間，平安已奮力從他懷里掙脫，也不顧路滑，連跑帶躍地，就朝山下逃去——她視他為洪水猛獸，連孩子安危都不顧都要逃離，看著她笨拙顛簸的背影，杰克又是生氣又是擔(dān)心。

    “想不想知道葉清辰的下落？”他脫口而出。

    果然，平安停下腳步，頓住，緩緩回頭，一張臉，比雪還白：“你什么意思？”

    杰克遠(yuǎn)遠(yuǎn)站著，并不靠近，突然改用英語說道：“我是說，你想不想找到，你丈夫的尸體？”

    “難道你知道？”平安緊緊盯著對方，如鷹隼似母狼，并步步回頭逼近：“還是你已找到，卻故意藏起來，像上次那樣，以此作為要挾我的籌碼？”

    杰克攤攤手：“抱歉，這次真的不關(guān)我的事，我也真的沒有做任何傷害清辰的事。相反，我嘗試過救他，不管你信不信。”

    平安心思卻驀得一轉(zhuǎn)：是啊，他既然能預(yù)知清辰的死，必然也知道前世里，清辰的尸身在何處發(fā)現(xiàn)。想到此，她沉下心來：“如果我相信你，如果你愿意帶我去找到清辰，我需要付出什么代價(jià)？”

    “我想要的，你一直都知道啊?！苯芸四樕嫌只謴?fù)笑容，男孩般單純滿足，又有些勢在必得：“如果找到清辰的身體，你嫁給我，這樣可好？”

    平安深吸一口氣，心里飛快盤算著：如果清辰的尸體真能找到，不被拋尸荒野，就算這么多天過去只剩下骨頭，葉家人，還有小海，還有她的余生，總還算有個念想；如今雖衣冢，但總覺得地里沉睡的，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無數(shù)次夜里，她都看見清辰掙扎于冰冷的海里，求出無望，并越沉越底，最后被茫茫大海吞噬；如果能找到他的尸骨，牽引他的魂魄回家，那他是否就可以瞑目或者往生？

    平安仰起頭，定定看著高她一階的杰克：“先帶我找到再說。”

    杰克卻狡黠一笑：“不行，你先答應(yīng)，你們中國人太狡猾，會玩文字游戲?！?/br>
    平安深知他卯足勁、拋棄一切過來，一定是胸有成竹，便點(diǎn)點(diǎn)頭：“好，我答應(yīng)你，我可以嫁給你，但我不要一起生活，這是我的底線?！?/br>
    “這算什么結(jié)婚？”杰克皺眉道，但轉(zhuǎn)念一想，屆時她都是他妻子呢，名分和世俗眼光之下，還怕平安不乖乖就擒？就算是強(qiáng)行，他也有辦法讓她孕育他的孩子，而只要有了孩子，平安的心，便指日可待。

    080、緣起

    想到此，杰克重又開顏：“好，成交?！?/br>
    目的達(dá)到，他竟像個孩子一樣在跳躍到雪地里，仰躺著，手腳劃著雪，劃成蝴蝶形。

    “明天凌晨兩點(diǎn)，在怡達(dá)商場的星巴克門口匯合?！逼桨矑佅逻@句話，即轉(zhuǎn)身離去。

    轉(zhuǎn)彎就能看見停在半山腰的車，還有蓋子，正呵著手、上下跳著取暖。平安緊緊盯著她，拾級而下。

    在這樣的目光中，蓋子明顯不自在了，她呢喃著：“這么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