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此時蘇靖宛雖然拼命告訴自己不能睡,但從她醒來就折騰這一番后,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無邊的黑暗再次淹沒了她,夢境里蘇靖宛再次身處皇宮,見到了自己死后秋月也一同被賜死,蘇家眾人尸身都被拋進了亂葬崗。 “不!”蘇靖宛猛然坐起,雙目空洞,渾身打顫。 “我的宛兒,那都是夢,醒了醒了,夢婆婆回家了?!贝采系娜撕盟朴辛颂齑蟮奈?,被奶娘一把摟進懷里,閉著眼嗚咽了半天,奶娘的錦衣都陰濕了一片。 蘇靖宛垂著頭,死死咬住下唇,她不敢應聲怕一出聲便驚了這個夢,又回到那日法場,合族上下的人頭散落在地上,這輩子她都忘不了。 奶娘余氏見蘇靖宛低聲抽泣了會,便哄著她讓她再躺會,“女娃娃就不要湊熱鬧,多危險啊。這次是你運氣好,被人從河里救了上來,燒了三日好了,下次呢……” 蘇靖宛想起了那個小和尚,“余姨,那個救我的和尚呢?” 給蘇靖宛蓋了點杯子,余姨坐在床邊輕輕拍著她的肚子,“請了頓齋飯,將他送走了?!?/br> 蘇靖宛點頭,這么安排倒也沒食了她的言。正想說什么的時候,門口突然一陣腳步聲。 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娃跑了進來,粉雕玉琢,很是可愛。見到床上的蘇靖宛,直接略過余氏,撲到了她的身上?!按骿iejie躺在這里好幾天了,都沒人陪蕓兒玩?!?/br> 蘇靖宛抬手輕拭了眼角,眼眶雖紅倒也沒露出其它情緒??粗酌貌恢O世事的臉龐,面色復雜。 上一世,蘇幼蕓嫁于六皇子,也正是因為這事她與當時太子之間出現裂痕。但家人一直告訴她是幼妹欽慕,并非聯(lián)姻,可是后來種種…… 溫暖的掌心忽然覆在她額上,蘇靖宛一驚,抬眼看到許久未見的母親,眼眶再次潤濕,大滴大滴的淚珠往下掉。 “宛兒,我的兒啊,你這是怎么了?!闭f著王氏將蘇靖宛摟進懷里,輕拍著她的背,“都多大的人了,還在meimei面前哭哭啼啼的?!?/br> 蘇靖宛將母親抱的死死的,她不敢忘記那日她掀開車簾親眼看到母親人頭落地的場景,午夜夢回她常常尖叫醒來。 “jiejie,羞羞,我都不哭鼻子了?!毙∈|兒這般年紀,說話還是如稚童般天真爛漫。 蘇靖宛吸了吸鼻子,從王氏懷里出來,還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有貴客上門?!币谎诀叽掖疫M來,如此說道。 王氏皺起眉頭,“今兒老爺上朝還未歸來,你讓那人晚點再來?!?/br> “那人說要在這等老爺回來,而且遞上了這個。”說著丫鬟將一玉牌拿到了王氏面前。 蘇靖宛一瞥,雙目瞪大,玉牌上單面一個玨字。 王氏雖是后宅婦人,但有一品誥命夫人之銜,對皇族貴人的玉牌還是認得的。雖有詫異,但也不敢多做耽擱,替女兒擦了擦淚,便拉著還要留下來玩的蘇幼蕓離開。 “我要陪jiejie說說話,我好久沒見到她了?!碧K幼蕓耍賴不愿意走,王氏又怕怠慢了貴客,面露難色。 蘇幼蕓還趴在床上,兩眼瞪大,可憐兮兮的望著蘇靖宛。 看著自己向來疼愛有加的meimei,露出這般模樣,心里竟然生了幾分不定。 當年她為何不與她只言一聲就嫁入六皇子府,在蘇靖宛軟禁的日子里一直想不通,父親多年為官不是不清楚一仆不侍二主的規(guī)矩,到頭來為何如此。 蘇幼蕓自小粘她,她不愿相信當年一切都出于蘇幼蕓本意,畢竟胞妹眼里的關心不似有假。 避開了幼妹的目光,蘇靖宛微微合目,“我有些累了?!?/br> 蘇幼蕓被王氏拉著往外走去,一步三回頭,失落的看向蘇靖宛。蘇靖宛干脆閉上了眼睛,好讓自己心狠點。 既然老天給了她再一次機會,這輩子她要遠離朝堂。 余氏以為她又睡了,便悄悄將帳子放下,退出了房間。 帳子放下的一瞬間,蘇靖宛睜開了眼睛,看著鮫紗帳頂,盤算著如何躲了過幾日的太學選會。 天色微暗,紗帳被掀開,一張白凈清秀的臉出現在帳外,“大小姐,大夫囑托這時候該喝藥了。” 蘇靖宛眼眶微微發(fā)熱?!扒镌隆鄙焓中⌒囊硪淼啬笞∏镌碌哪橆a,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語道:“秋月你還活著……” “jiejie說什么胡話呢,秋月雖然被杖責了幾個板子,又不可能死掉。” 蘇靖宛這才注意到,蘇幼蕓也過來了,于是收斂了情緒,接過了秋月遞上的藥碗,眉頭微皺,秋月自小和她一起長大,誰人敢不經過她的同意打她貼身侍女? 秋月慌忙跪下,“是秋月沒看護好大小姐,讓大小姐落水,請大小姐責罰?!?/br> 此時蘇幼蕓已經坐到床邊,低頭瞧著跪在地上的秋月,眼神不善。 蘇靖宛第一次見到蘇幼蕓這般模樣,她一直以為幼蕓很喜歡秋月,每次來到她的院子必然找秋月玩鬧一番。 讓跪在地上的秋月起來,接過藥一飲而盡并未罰她。 “jiejie……” 蘇靖宛皺眉道:“她已經受過罰了?!?/br> 見長姐不愿,蘇幼蕓嘟起了嘴,不過下一刻便又開開心心的拉著蘇靖宛,要同她去院子里走走。 蘇靖宛確實不想再躺,被幼妹拉著去了外面的庭院。此時還沒進入盛夏,池子里的睡蓮也只是打著骨朵,并未盛開。 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蘇靖宛低聲向秋月問道:“你傷的可重?” 秋月慌忙搖頭,“不過幾下板子,奴婢挨得住。謝天謝地大小姐醒來了,奴婢終于松了口氣?!?/br> 蘇幼蕓轉頭,便看到蘇靖宛同秋月低聲說話,于是沖她們喊了起來:“jiejie醒來就和秋月說話,都不理我,我再也不喜歡大jiejie了。” 說完便一溜煙跑出了請宛閣,留蘇靖宛一臉不明所以。不過她也沒有在意,確認秋月傷勢不重后,又命人拿了些藥膏給她,準她休息幾日再來伺候。 看著秋月歡喜的神情,蘇靖宛握緊拳頭,這輩子她要護住蘇家,護住秋月。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文。 ☆、第4章(抓蟲) 待秋月收好藥瓶,蘇靖宛這才開口問道:“前幾日我落水的時候,你可看清是何人推我?” 之前她就疑心過,雖然她站在高處目有所有不及,但是推她下去的手,她倒是感受的真真切切。上輩子她醒來便著急太學會選,發(fā)著燒還在繼續(xù)苦讀,家里因著她落水,也亂成一團,倒是忘了這事,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無從查起。 這次,她已無心朝堂,還不如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也好日后安心。 秋月低頭思索半天,忽然想起什么,“那時大小姐落水,奴婢心急,只是匆匆一瞥,那人后頸處有顆黑痣。其它,奴婢實在記不得了?!?/br> 見秋月再也想不起別的,蘇靖宛讓她回去歇著,獨自一人坐在房中,食指輕敲桌面,盤算著心中可疑之人。 “大小姐,夫人傳話過來,讓您去正廳用膳?!?/br> 來稟報的春菊和秋月一樣,自小就被買回了蘇府,一直伺候蘇靖宛。當年入宮前,蘇靖宛怕母親過于傷心,便將春菊留了下來,雖不知道她最后如何,想必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蘇靖宛聞言,眉頭輕皺,她才剛醒沒多久,按理說母親不會傳她過去一起用膳。忽然想起下午那塊玉牌,“晚膳可是有旁人也在?” 春菊點頭,但又不清楚來人是誰。 蘇靖宛深吸了一口氣,讓春菊替她更衣,隨手挑了件鵝黃色絲綢罩衣就準備直接過去。 春菊看到大小姐大病未愈,穿了件素色罩衣,襯的小臉越發(fā)蒼白,慌忙問道:“大小姐,晚膳有外人在,要不然換件明艷點的衣服?” 蘇靖宛搖頭,理好衣服直接去了正廳。春菊不懂,這時候她裝的越柔弱,幾日后的太學選會她才有機會全身而退。 還未踏入宴廳,就聽到姑母蘇佩娥高聲說笑的聲音。蘇靖宛臉色雖還是蒼白,倒也暗自松了口氣。女眷也在桌上,想必只有自家人在。 由于蘇佩娥只是來看蘇靖宛,宴廳里倒也沒其他妾室陪坐。 “快進來,可以開飯了。”蘇義俞坐在主坐上,瞧見蘇靖宛站在門口環(huán)顧,開口說道。 蘇靖宛已經不記得上次同父親吃飯是什么時候了,嫁入太子府后,她和父親政見不合,后來來往次數屈指可數??粗蚬珓辗泵σ延行┢v的父親,還坐在桌前等她到了才開飯,蘇靖宛眼眶微熱。 蘇佩娥見到她停在門口,于是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拉起了蘇靖宛的手,“宛兒,你這一落水可清瘦了不少,姑母看著都心痛啊。” 邊說著邊將蘇靖宛拉到她座位旁坐下,給她盛了一碗鴿子湯,“你瞧瞧你這臉色,可比之前差了很多,別只喝那些藥,人要吃些好的,病才好的快?!?/br> 蘇靖宛點頭道是,也不多接話,拿起勺子慢慢喝起湯來。抬頭看了眼坐在主位上吃飯的父親,正依偎在母親身邊的蘇幼蕓,一時間恍若隔世。 “宛兒,不是姑母說你,你說一個小丫頭往那粗人堆里鉆什么,還被人擠進了河里,”又給蘇靖宛加了碗湯,蘇佩娥開始數落起來,“你父親因為你的事,請了御醫(yī)過來,還耽誤了公務?!?/br> 飯做上一圈也沒人搭理她,蘇佩娥撇嘴,繼續(xù)說道,“我聽蘅兒說你掉入河里是自己游上來的,你何時學會的鳧水?” 聽到這話,蘇靖宛喝湯的手一頓,看向蘇佩娥,“當日言蘅兒也在?” 盤算了半天暗算她的人,蘇靖宛怎么也沒想過言蘅兒。雖然日后她們各位母家勢不兩立,但此時她們還未交惡。那日她也約了言蘅兒一起去汴河,言蘅兒說家中有事便沒有一起同去。按理說言蘅兒并沒有理由害她。 蘇佩娥面上一慌,急忙否認:“蘅兒當時不在不在,她是聽你太學的好友說的,他們當時不是同你一起?再說,你落水之事滿京城都知道了,姑母不過聽了些閑話?!?/br> 說完也不敢再看蘇靖宛,胡亂地夾了一筷子面前的菜,塞進嘴里還沒嚼兩下就吐了出來,一股子魚腥氣味也散開了?!拔也怀贼~腥草,竟然還放我面前,是哪個下人……” 啪的一聲,蘇義俞重重擱下碗筷,厲聲打斷蘇佩娥的話,“蘇府雖未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但也沒有大姐這般將飯菜吐出的無禮舉動。長姐是從蘇府出去的,嫁入武將府邸也不該忘了這些禮儀?!?/br> 蘇佩娥被說的面紅耳赤,當即想甩手走人,但是想想后面還有其他事要說,也就忍了下來。 隨后飯桌上無人再說話,但自小便如此的蘇靖宛反而吃的更加舒坦。想著父親還是向著她的,便覺得這輩子一定要和父親和睦相處。 飯后,幾人去了正廳吃茶。小蕓兒鬧覺,早早被王氏帶回了回去,正廳里便只留了三人。 因著飯桌上被訓斥了一番,蘇佩娥一直懨懨坐在椅子上。蘇義俞見長姐如此,也覺得剛才話說的有些重,但他今日才見長女醒來,還未同她說上幾句話,長姐便先訓斥上了,直接火冒三丈。 “長姐,我這前幾日得了一柄好弓,我留著也沒用,你拿去給姐夫吧,他前些日子在圍獵場還嫌自己弓箭磨損的厲害?!闭f著讓下人去庫房取了弓箭過來。 蘇佩娥也知道這是弟弟給力臺階,順著也就下了。喝了碗茶,神色早已恢復如常。見蘇婉兒并不同那母女倆一同離開,便開口催道:“宛兒你身子剛好點,要不早點回去歇著?” 蘇靖宛端著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我?guī)兹瘴匆姼赣H,現在想同他說說話再回去?!?/br>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瞧著蘇靖宛并不打算離開,于是只能沖著主坐上的大弟開口道:“大弟,我這次來一是來看宛兒,二嘛,”蘇佩娥身體傾向蘇相那邊,“我有幾句私話想同大哥說?!?/br> 蘇靖宛怕父親答應,直接接話:“我也想聽?!币娞K佩娥想插話,也沒停下直接繼續(xù)說道,“若是在外之事,我已入太學,所有與蘇府有關的外事我都該曉得。若是后宅之事,母親不在身為長女我有權在這旁聽。” 蘇佩娥話被堵死,只能看向蘇相。見自己弟弟聽完,還贊許地點點頭,面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長姐直接說吧。宛兒幾日后就要去太學選會,到時必會拜入貴人門下,這時候聽這些也不礙事。” 見大弟已經如此說了,蘇佩娥只好硬著頭皮開口,“宛兒即將步入朝堂,過些時候也會嫁人,蕓兒也是女孩,日后即使同大侄女這般,最終也要嫁人。這蘇府百年門楣,可不能拱手讓人啊。” 蘇靖宛聽到這話眉頭微皺。上輩子也是這場晚膳后,她就直接回了書房準備后幾日太學選會,并不清楚父親和姑母還有這場對話。 主坐上的蘇義俞似乎是聽進去了。在大周朝,雖然女子可以為官,但世襲之事還是只有男子。若后代長房嫡子無兒,可給二房,以此往后,若是無嫡子可襲爵位,則先祖恩寵將被收回。 蘇義俞自小便被選為世子,后走了科舉之路,雖然身上綁有爵位,但他官至右相,早已無人喊他世子。官場上一路順風順水,就是子嗣上有些福薄,雖有兒子但不是正室所出。 年輕時不覺得,年紀上來了,考量便也多了。蘇佩娥雖不是嫡長女,但自小被養(yǎng)在正妻膝下,與蘇義俞很是親昵。這般為他考量,也是說的過去。 蘇義俞喝著已經有些涼掉的茶,沒有接話。 “若是從族里收個孩子過來養(yǎng)著,也是個好法子但是孩子畢竟還有生身父母,要是個念舊情的主,日后肯定會更親近原來之人?!?/br> 蘇佩娥小心觀察,發(fā)現蘇義俞并未有反感之意,于是繼續(xù)說道,“jiejie言盡于此,希望大弟弟明白我的苦心?!闭f完又看向一旁的蘇靖宛,“宛兒,姑母并非挑事之人,只是你也要為你父親為蘇家考慮,這蘇家爵位可是祖上傳下來的,不可丟在你父親手里?!?/br> 蘇靖宛此時才真正明白蘇佩娥的用意,說是看她其實一整晚都是為了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