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她立即走了出去,廳中有熱水,很快倒了一杯過來,折了折遞給了他。 霍瀾庭看著她,吞下退熱藥,喝水。 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半寸不離。 她將水杯拿走,急救藥盒也收了起來,到浴室親自擰了毛巾才到床邊,驀然想起自己從未照顧過別人,真是破天荒第一回,自己都覺好笑。 毛巾遞給了他,徐迦寧坐了他的身側來:“擦擦臉,涼一涼?!?/br> 他伸手接了過來,隨便擦了擦臉,又遞還給她。 等她將毛巾掛了一邊,霍瀾庭已經(jīng)又閉上了眼睛,她只當他是生病了難過,并未在意。 身邊有一個病號,徐迦寧怎么能睡踏實了,床頭燈亮了一夜,她醒了幾次,每次都要摸一摸他的額頭,霍瀾庭半夜發(fā)了一身的汗,可算退了熱了。 她半夜拿了另外一床被,一人蓋了一個。 一早醒來時候,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床頭燈關掉了,徐迦寧連忙起床,找出了自己準備好的學生裝,藍衫黑裙穿了身上。 長發(fā)編成了兩條辮子,她拿了本書在鏡子前面左右看了看,的確與女高的那些人沒什么分別,至少看起來是的。她有耳洞,平時都喜歡戴珍珠耳飾的,今日起了,想了想,去學校的話,不宜張揚,也摘了下去。 耳飾,頭飾,手鐲,戒指,還是別的什么,通通都沒有佩戴。 在鏡子前面忙了半天,芬姐也沒有進來,平時這時候早過來伺候著了,徐迦寧按了鈴,立即去浴室洗手洗臉。去讀書當然不能化妝,不多一會兒,有傭人進來了,她探頭出去看了眼,果然是芬姐。 “芬姐,立即幫我準備早飯,我要出門。” “少奶奶只管下樓就行,七少爺才吩咐過,說你們要出門的?!?/br> 他們要出門,這說的什么話,難不成,他還要送她上學不成? 徐迦寧連忙擦了手,對著鏡子抿了下臉邊碎發(fā),回身拿了書袋這才下樓了,樓下霍瀾庭已經(jīng)坐在餐桌旁邊了,一樓和二樓的餐桌還不一樣,他此刻拿著報紙,正在看報。 她欣然下樓,快步走了他的身側,將書袋掛在了他的椅子上,坐下了:“早,好些了嗎?” 他在報紙后面抬眼,看見她這身打扮,目光灼灼:“穿成這樣是要干什么去?難不成是今天要去學校了嗎?” 當然,是的。 徐迦寧坦然相告:“難道我還沒有告訴你?是今天?!?/br> 他才放下報紙,看著她,才夾過來一塊面包片,她時間所剩不多,抬腕看了眼手表,頓時瞪大了眼睛:“已經(jīng)不早了,我該走了。” 說著,低頭喝了兩口粥,都顧不上吃一口平時愛吃的小湯包,匆匆提了書袋,往前院去了。餐桌上,還有今天早上特意為她做的玫瑰花餅,她似乎都沒有看見,走的匆忙。 除了那塊手表,身上什么飾品都沒有戴,包括戒指。 他低著眼簾,看著方方正正的面包片,頓時沒有胃口了。 芬姐追出去問了,說是蘇家來了人,將少奶奶接走了,都沒用霍家的司機,霍瀾庭站了起來,想了下,讓芬姐收拾了餐桌,也走了出去。 他親自開車,去了一趟碧情園,說給徐迦寧拿些東西。 園子當中的人,當然都認識他了,遇見的都打了招呼,他點頭應過,還算親切。 到了東園了,這才知道,蘇謹言不在,蘇守信親自去接的女兒,要送她去的學校也并非是女高,是一所男女混合的高校,校區(qū)在上海的老街長安街后身那一塊。 是一所高等院校,他到徐迦寧的房間里,坐了一坐,隨即出來叫了紅玉,讓她帶著貓,與他去霍家住。說是為了方便照顧著她家小姐,讓她時刻跟著些。 紅玉當然高興,立即收拾了東西,抱了糖球跟著霍瀾庭出來上了車。 霍瀾庭開著車,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了她一些無干緊要的話。 紅玉見他親自來接,心里既開心又忐忑,自然是又親近了一層。 車速不快,霍瀾庭在車內鏡中瞥了眼后面的紅玉,語氣淡淡的:“你是什么時候開始伺候她的,從她嫁到顧家以后?” 說的對,紅玉抱著糖球,輕撫著貓兒的毛發(fā),不以為意:“是,是小姐特意雇的我,她待我特別好,我從前也去過別人家里,只小姐待我最好?!?/br> 她才十六,年紀還小,就知道誰對她好,她就和誰好。 霍瀾庭嗯了聲,刻意放松了些,就像漫不經(jīng)心地和她閑聊著:“你家小姐從小心腸就軟,既她待你好,你知感恩就好。” 紅玉當然感恩了,一說起自家小姐的好,恨不得把學過的所有美好的詞語都哪來形容她,一時高興,還與霍瀾庭閑談起了,徐迦寧在顧家時候的事。 霍瀾庭聽得仔細,到最后也沒聽著徐迦寧為什么離婚,順著紅玉的話就問了出來:“那你家小姐是為了什么才離婚的?我是說她與顧君行……” 話音未落,紅玉已經(jīng)氣憤起來。 她至今還能想起那個叫做身慧如的女學生,想起來就很生氣:“能因為什么,我們小姐對顧家大少爺?shù)男哪强墒且唤z不帶差的,可他不知滿足,去外面上學還帶回來個女學生,口口聲聲說真愛什么的,我們小姐委屈求全,都答應讓那女學生進門做小了,可他們不依不饒,真是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其中還有這么多事。 霍瀾庭薄唇微抿,車速更慢了些:“然后呢?你家小姐就提出離婚了?” 然后? 當然沒有。 然后,然后不是和徐鳳舉將顧家的鋪子討過來了么,徐迦寧是將自己搭在顧家的錢,討回來了才離的婚,但是說到這個地方,紅玉也知道不能什么都往外說,一抬臉是一臉茫然。 “姑爺,都是從前的事了,你問那個干什么,反正我家小姐沒有錯,都是顧家大少爺?shù)腻e,要我說,您得謝謝他,我們家小姐什么樣的人,那般忍讓,他不知進退,真是讓人傷心!” 心里想著,反正將錯處都按在顧君行身上,這樣對徐迦寧最好。 殊不知,她這么一說,霍瀾庭心中更不是滋味,雖然那次婚姻短暫,但是徐迦寧其中忍受了多少,什么樣的男人令她牽腸掛肚,和他結婚了之后還念念不忘的,他一邊開車,一邊已經(jīng)腦補了太多東西。 從她十五歲到她二十歲,除了他之外,她為什么匆匆嫁了顧君行。 只怕她和顧君行之間,不只是結婚這么簡單,還有她口中的那個一直陪著她的人,昨天特意找了徐鳳舉,可即使是將他灌醉了,也并未問出什么。 將紅玉帶回了霍家,霍瀾庭讓芬姐安頓了她和貓。 徐迦寧有太多瞞著他的事了,就連去讀書,也只簡單說了那么兩句。更別提昨日碼頭上的那個人,他甚至不敢問出口,她們?yōu)槭裁磿黄鹪谕鉃┥厦?,她們?yōu)槭裁磿黄鹪诖a頭散步。 他在樓上坐了一坐,漫不經(jīng)心走了桌邊,忽然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徐迦寧的筆袋,她早上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帶去。仿佛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他拿起來在手心掂了一掂,這就走了出去。 第113章 妮子的吵架 這個時代的學校和從前的書院并不相同。 徐迦寧和顧君書一起進入了上海國公高校,都是蘇守信安排的。一切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她也比想象當中的,還要喜歡學校這個地方。因為不想驚動更多的人,所以她是以徐迦寧的名字入的學。 它要比普通的女學生大上兩三歲,不過穿著這藍衫黑裙,走在學生當中,徐迦寧抱著書也是滿滿的學生氣。尤其是站在顧君書身旁,二人并肩而行,即便是比他大,也看不出少年少女有什么太大分別。 她和顧了君書一起,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 國公高校是近期興起的私立學校,其中師資教育引進了許多文壇人物,學校建設設備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顧家雖然沒落了,但是曾經(jīng)也算大家,所以他比徐伽寧更引人注意。 相反,她跟一起來的,反而無人太在意。 雖然她梳著兩條辮子,模樣精致,但也只是有些男同學多看了兩眼,因為大家心里默認了世家小姐這個年紀的,多半都早跳了大學去,所以她的身家,最多也就是還過的去,無人在意。 這樣剛好,她本來就不想引起什么轟動。 第一節(jié)是孔老師的國學課,徐伽寧第一次同這么多同學一起上課,別有一番滋味,顧君書很照顧她,來的時候都說好了,讓他與自己姐弟相稱。 雖然百般不愿,但是顧君書也同意了。 第一日來學校,同學們對他們表示了歡迎,顧君書什么事都走在前面,什么事都幫她做好了,坐了位置上之后,徐伽寧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帶筆袋,他將自己的借給了她。 二人一起坐了后面位置,國學下課了,顧君書帶了她出來參觀學校。 雖然他也是第一次來,但是比她要懂很多,這個私立學校是收費的,這里面的學生多半是家庭情況不上不下的,蘇守信給顧君書交了學費,這是他爭取來的,也感恩在心。 到了外面,陽光刺眼。 徐伽寧跟別的同學也親近不起來,她還想著,幸好有君書在,才能更自在。 校院當中,到處是三三兩兩的同學,有男有女,女的多半都是藍衫黑裙,男的立領學生裝,他們戴著的帽子也如出一轍,走在她們當中,就好像自己也變成了青蔥少女。 也有男同學追著女同學玩的,顧君書抱著雙臂,走在一側:“他們這是趕上了這個時候,之前,袁世凱明確規(guī)定《國民學校今》中,只準許小學一二年級內男女合班上課,三年級以上,男女生只可同校。就是現(xiàn)在還有女校,新文化興起來以后,才逐漸變了?!?/br> 徐伽寧也漫步在校院當中,看著教學樓上面反射的陽光微笑:“都趕上了好時候呢!” 顧君書輕笑了下,帶著她到運動場上去:“現(xiàn)在也不會是最好,以后教育會隨著文化局限性的拓展變得更好,不過,那就可能是以后的事情了?!?/br> 她笑笑,抬眼看著藍天白云,深情愜意:“好像是不一樣的活法,幸好我來了學校,感覺自己都不一樣了呢!” 就連風吹拂在臉上,都不一樣的感覺。 顧君書陪著她,走在學生們當中,冷眼看過去,都扎在一起,一眼都找不到他們。從校院當中轉了一圈回來,二人一起上了樓。 才到樓上,有認識的同學叫了顧君書,說有人托人到了孔老師那里,找新來的同學。 應該是找他,問是什么人,只說姓霍。 上海除了那個霍家,再沒有別的霍家了,徐伽寧站在顧君書的背后,拍了他一下,他驀地回眸,她對他點了點頭,他會意過來,謝過同學,帶著徐伽寧又是轉身。 徐伽寧才到學校,本來就用的自己名字,不愿別人知道她與蘇家有什么干系,那自然也不愿別人知道她和霍家的關系,叫了顧君書到一邊,與他說了,讓他去孔老師處見霍瀾庭。 顧君書當然知道她們已經(jīng)結婚了,見她為難,不由多問了一句:“怎么不自己過去見他?” 窗前沒有別人,徐伽寧看著窗外懶懶白云,不愿說太多,只說不方便,自己不愿暴露身份,他似乎能理解她的意思,好容易來上學了,那復雜的身世只會讓人將她推在風口浪尖上,于是一口答應下來,與她一起上了三樓。 三樓的長廊上沒有什么人,徐伽寧就站在邊上,讓顧君書去了。 兩個辮子就垂在胸前,她一手扶了一個,心緒難寧。 還好,顧君書很快回來,他手里拿了一個筆袋,說霍少爺是來給她送筆袋的,她哦了聲,拿了筆袋轉身下樓,他走在她身后不說話了。 到了樓下了,徐伽寧才站住了:“他有沒有說別的?” 顧君書低著眼,兩手都握成了拳:“沒有,他好像不知道我同你一起來的,看見我時目光有點兇,可他什么都沒說,我故意問他是不是來找我,他好像明白了,就把筆袋給我了?!?/br> 她兩手握緊了筆袋,在一樓樓梯處站了一站。 突然間鈴聲大作,顧君書連忙叫了她,要立即回去上課。 可是,徐伽寧回眸,樓上似有腳步聲,她腳步像是生了根似地動彈不得,就那么看著上面,很快,樓上人下了樓來,孔老師走在前面,看見她們,立即對他們擺了擺手,讓她們快點回去上課。 顧君書連忙應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徐伽寧肩頭一動,頓時從中掙脫了,他情急之下,又來拉她,小聲地叫著她:“走啊,才來第一天,不要給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 又有人從樓上下來,徐伽寧抬眸看著,霍瀾庭兩手插在褲袋里,腳步緩慢,不等下樓,目光就瞥了過來。 她拿著筆袋,對著他笑了下。 他淺淺目光在她和顧君書身上一掃而過,慢步下樓。 孔老師竟然在一樓等了他,特意來送他,他始終沒有回頭,就那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