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真拉著她說了許多歡喜的話，對她寄以厚望，保證，“師姐看著門內(nèi)事，你安心練武就好！”

    孫秀青沉默了，猶豫了，師姐這般高興，若是此時把這件事告訴她，好嗎？

    猶豫了半天，孫秀青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馬秀真亦嫻熟醫(yī)理，最簡單的滑脈把得出。

    “師妹？是誰欺負(fù)了你！你怎么不說！就算師父去了，我峨眉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馬秀真猛得抓起劍，就要去找人拼命，“誰，西門吹雪？陸小鳳？還是花滿樓？”

    四個師姐妹一同長大，有什么小女兒心思相互心知肚明。馬秀真雖然口里列了一堆人，可心里大約已經(jīng)明白是誰了？

    “師姐，不要去，我自愿的。是我不自愛，師姐不要去！”即便是江湖兒女，說到這事兒，孫秀青也忍不住淚濕眼眶。

    “是西門吹雪對不對？他怎么說？就這么白白欺負(fù)你嗎？”馬秀真氣不打一處來，峨眉好不容易看到了光復(fù)的希望，師妹怎么這般糊涂！

    “師姐，我喜歡他，不管他是大名鼎鼎的西門吹雪，還是一錢不值的臭小子，我都喜歡他！可是他殺了師父和師兄?。∧鞘菐煾负蛶熜职?！”孫秀青崩潰大喊，在心里想的再明白，旁人一碰觸，仍舊鉆心得疼?！拔也荒芄钾?fù)師父的養(yǎng)育之恩，卻貪心這段感情。我把我的愛給你，剩下的，就只有恨了！”

    馬秀真已經(jīng)冷靜下來，撫摸著她的頭頂，嘆道：“傻姑娘，師父在的時候，就說你敢愛敢恨，可愛恨又哪里是這么好區(qū)分的。”馬秀真早已決意出家，一輩子沒沾染過情愛，卻也見識過太多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的情愛。

    “你準(zhǔn)備怎么辦？”馬秀真輕聲問道。

    “我要把孩子生下來?！睂O秀青斬釘截鐵道。

    “江湖兒女雖不講究貞潔，可你是女子，還是吃虧。峨眉不缺他一口飯吃，可要待遇多好，不可能的?！瘪R秀真如今是最有希望繼任掌門的人，兩位師兄在江湖闖蕩，可為長老。既然馬秀真都答應(yīng)了，孫秀青若想讓兒女陪在身邊，順勢應(yīng)下即可。

    “不，把孩子送到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的兒女，該跟著父親長大！”孫秀青卻早有決斷。

    “都聽你的。你閉關(guān)吧，剛好門下弟子都知道你武功大進(jìn)，此時閉關(guān)，順理成章。”

    “師姐……”孫秀青忍不住撲到她懷里痛哭，最開始的時候，孫秀青以為她這樣喜歡上殺師仇人的逆徒，不配被峨眉接受。后來她以為，懷孕的她會讓師姐為難，會被趕下山去?？墒前?，這是峨眉啊，這是她的家。不論她做錯什么，家人都會包容她。

    “不是說好了不哭的嗎？孕期哭多了，小心日后孩子是個小哭包?！瘪R秀真難得玩笑一句。隨即送孫秀青往后山閉關(guān)，著手安排穩(wěn)婆等生產(chǎn)事宜。

    峨眉后山清凈，風(fēng)景絕佳，孫秀青身子笨重，不宜動武，卻不妨礙她參悟武功心法。腹中胎兒體諒她不易，十分乖巧。

    峨眉山歲月靜好，卻擋不住江湖腥風(fēng)血雨?！白辖鹬畮p，一劍西來?！边@句話瞬間傳遍江湖，江湖上最有名的兩位劍客要比武了。

    可是，后來又傳出西門吹雪改了時間，葉孤城隨即改了地點(diǎn)。時間推遲到一個月后，地點(diǎn)變成了紫禁之巔。

    西門吹雪為什么要改時間？對于絕代劍客來說，比武才是該是他一生所向。

    傳聞即將進(jìn)行生死比斗的西門吹雪出現(xiàn)在峨眉后山，孫秀青腹圍膨脹，行動不便，卻不改溫婉柔和，輕聲道：“你來了。”

    “我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收藏！

    第34章 峨眉秀色3

    孫秀青把西門吹雪讓進(jìn)屋子，靜坐無言。峨眉后山的閉關(guān)之所清凈為要，本就簡陋，因這懷孕之故，增加了幾個色彩明快的軟枕和一盆炭火。與萬門山莊之豪奢不能比，西門吹雪家世不明，但從平日起居坐臥就能窺一斑而見全豹。

    “你還好嗎？”西門吹雪輕聲問道，面對懷了自己孩子，又愛慕自己的女人，很少有男人能硬著心腸。

    “我很好?！睂O秀青撫摸著肚子，嘆道：“你不好。”

    “聽聞你要和葉城主比劍?！?/br>
    “是。”

    “你會贏的?！?/br>
    “是?！?/br>
    簡單交談過后，兩人同時沉默了。西門吹雪是開心的，他的朋友如陸小鳳等人，對他和宿命對手的相逢，都是大驚失色。總試圖勸阻他，雖然他們都知道勸阻無用。在來之前，西門吹雪很擔(dān)心，擔(dān)心孫秀青問他，她和孩子能不能阻止他的腳步。幸好，孫秀青是知他的。

    西門吹雪也是擔(dān)心的，擔(dān)心孫秀青有孕在身，卻得到自己生死比斗的消息難過，也擔(dān)心自己。西門吹雪修的是無情劍道，心中有情，出劍就慢了。高手相斗，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葉孤城年長于他，經(jīng)驗(yàn)、內(nèi)力本優(yōu)于他，若是自己心中再有情愛拖累，此戰(zhàn)，必輸無疑。

    久久沉默之后，孫秀青輕聲道：“你若勝了，孩子將在萬梅山莊長大。你若敗了，我……為你收斂骸骨。我總是盼著你贏的?！?/br>
    “必當(dāng)全力以赴?！睘樽约海瑸樗?，也為孩子。

    敘過閑話，剛剛還脈脈溫情，瞬間孫秀青就變了臉色?！白甙桑朊疾粴g迎你。我不僅僅是你孩子的母親，更是峨眉弟子。”

    西門吹雪又沉默了。奇怪，以往沉默，孫秀青只覺得空氣中彌漫著相知相許，不必明言，滿心甜蜜。如今的沉默，更像粘稠的漿糊，糊住心口，有洶涌澎湃的感情和話語，都找不到出口。

    如此啊，那就走吧。

    西門吹雪走到門口，從懷中取除一直簪子放在桌上?！叭粑亿A了……”

    后面的話不必說出去，孫秀青已經(jīng)側(cè)過身去。西門吹雪沉默遠(yuǎn)走，輕功絕頂?shù)乃?，甚至聽不到雪地跋涉的聲音。不必說，不必問，西門吹雪已經(jīng)猜到了孫秀青離開的原因，也知道她不會再回來，如今不過再次證實(shí)罷了。這對相愛的中人間，夾雜著殺師殺兄之仇。

    等到屋外只有朔風(fēng)冷雪之聲，孫秀青才轉(zhuǎn)過身來，走到門前，拿起那只簪子。赤金鑲綠寶花簪，華貴、精美，切合孫秀青的名字。這樣的妙物，不是素以簡樸、清修聞名的峨眉能有的。這是西門吹雪從庫中特意找出的，乃二人定情信物。在決意離開之后，這只簪子已經(jīng)抵押給當(dāng)鋪。當(dāng)初為表決絕之心的信物，而今再次回到自己身邊。孫秀青淚眼朦朧，放聲痛哭。

    人活在這世間，怎么這樣難，這樣難！

    素來清凈的峨眉后山，今日并不清凈。門外的陸小鳳摸著鼻子，尷尬得進(jìn)退兩難。

    “尊駕既然來了，就進(jìn)來吧。”孫秀青武功今非昔比，陸小鳳進(jìn)退之間漏了破綻，孫秀青瞬間發(fā)現(xiàn)，語氣并不客氣。

    “……”陸小鳳一拱手，才發(fā)現(xiàn)稱呼就被難住了，只得朗聲道：“在下陸小鳳，打擾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孫秀青站在屋內(nèi)，也不請他進(jìn)來，冷淡道：“陸大俠?！?/br>
    “別別別，叫什么大俠啊，一聽就渾身不舒服，叫陸三蛋、陸小雞都比這好聽啊！”陸小鳳幽默風(fēng)趣，又頗有盛名，別的俠女姑娘聽了這話，即便心里生氣，也該忍俊不禁了。

    孫秀青還是那樣清清冷冷的看著他，眸光都未有一個閃動。

    以致素來吊兒郎當(dāng)?shù)年懶▲P也不得不正色對待，文雅起來：“今日冒昧打擾，是為了西門吹雪。”

    “你有所不知，西門吹雪已和葉孤城相約紫禁之巔比武。西門吹雪的劍的殺/人的劍，有去無回，從不落空。葉城主天外飛仙、一劍西來，出劍必然見血。兩者本該王不見王，如今比劍，生死只在一念之間?！?/br>
    “我知西門吹雪內(nèi)心之堅(jiān)，堅(jiān)比磐石，非人力所能扭轉(zhuǎn)。那為何不增加他的勝算呢？”陸小鳳摸摸鼻子，好似無奈承認(rèn)自己的小心思似的，“枉我陸小鳳自認(rèn)灑脫，如今也犯了幫親不幫理的毛病。若是兩位絕代劍客都能保存自然皆大歡喜，若是非要有一人隕落，西門吹雪與我關(guān)系近，我總希望是他活著?！?/br>
    “孫姑娘，如今你和孩子已經(jīng)成了西門吹雪的羈絆。方才在屋外聽見……咳咳，你對西門吹雪也不是無情，為何不安安他的心呢？”

    陸小鳳的口才名不虛傳，可今日的孫秀青早已非吳下阿蒙。

    “陸大俠說完了，就請回吧?！睂O秀青不為所動，作勢關(guān)門。

    “你一點(diǎn)兒都不為所動嗎？西門吹雪為你推遲了比武日期，他待你之心，你又不是不知道?！?/br>
    “陸小鳳！你太放肆了，你還記得這是哪里嗎？峨眉山！我?guī)煾甘窃趺此赖?？若非你引出金鵬王朝舊事，我?guī)煾冈趺磿?？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我?guī)煾覆⑽幢撑雅f主。是你色令智昏，中計(jì)追查。既然攬事，又不能明察秋毫，致使霍天青暗算我?guī)煾?，若非如此，我?guī)煾负我缘乖谖鏖T吹雪劍下。我今日種種為難，通通拜你所賜！”

    “陸小鳳是俠探，是江湖聞名的大俠，我孫秀青敬你俠名，以禮相待，不是怕了你。我與西門吹雪之間，何時輪到你插嘴！哈！這就是陸小鳳，只顧著自己的名聲、瀟灑和風(fēng)度，什么時候管過為你的盛名鋪路的凡夫俗子。”

    “滾吧！”

    孫秀青怒氣沖沖的甩上門，沒給聞名江湖的陸小鳳半點(diǎn)兒面子。

    陸小鳳猶如掉進(jìn)河里的落湯雞，搭攏著一身雞毛，狼狽后退。不遠(yuǎn)處隱在梅花樹下的花滿樓靜靜微笑，嘆道：“素來無往不利的陸小鳳也有吃癟的時候。”

    “花滿樓啊，你說我當(dāng)真錯了嗎？獨(dú)孤掌門確實(shí)不曾背叛小王子，是小王子被中原繁華消弭心志，是霍休野心太大……”

    “難得你也有想不通的時候。因果循環(huán)，此事確實(shí)是霍休一黨陰謀，可獨(dú)孤掌門亦有責(zé)任。他是金鵬王朝舊臣，昔日承了恩惠，今朝承擔(dān)后果，沒有你也會卷入其中。獨(dú)孤掌門若能在和霍天青比武之后言明，以西門吹雪之磊落，定不會乘人之危。若是獨(dú)孤掌門內(nèi)力充盈，以他之經(jīng)驗(yàn)，收放自如，兩人未必有一者必須死。唉，也不會有孫姑娘今日為難?！?/br>
    花滿樓拍著陸小鳳的肩膀道：“孕婦脾氣不好，你多擔(dān)待吧。”

    “我就不明白了。獨(dú)孤掌門是獨(dú)孤掌門，孫秀青是孫秀青，既然喜歡，為何不在一起。江湖兒女快意恩仇、灑脫自如，即便獨(dú)孤掌門在世，也樂見孫秀青嫁入萬梅山莊?！标懶▲P聳肩道。江湖上有多少一見鐘情、一劍泯恩仇、一笑置之。長輩的恩怨，何時會遺禍晚輩，但凡遵守江湖道義的人都不會這樣做！

    “所以你不是孫姑娘，獨(dú)孤掌門若是在世就好了。”花滿樓倒是可以理解，江湖人自我、獨(dú)立，素來憑心意辦事。喜歡就在該在一起，這是江湖浪子陸小鳳的思維，別的愛恨情仇都無關(guān)緊要。可花門樓是官宦豪商之家出身，從小也是受傳統(tǒng)儒家教育長大。天地君親師，獨(dú)孤掌門的重要，是父、是師，孫姑娘如何割舍得下。

    “走吧，走吧，西門吹雪不是在山下落腳了嗎？我再去勸勸?！彪m知無用，但還是要去嘮叨幾句，陸小鳳嘆道：“難道我水平退步了，自貶成那樣，孫姑娘還是無動于衷？”

    “是退步了?！睖厝峥捎H花滿樓也有惡趣味的時候，“陸小鳳不行，試試落湯雞？”

    “花滿樓！你學(xué)壞了！”陸小鳳哇哇大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ㄩT樓微微一笑，提氣飄過積雪，往山下而去。

    兩人笑鬧著下山，雖都沒有明言，但他們都清楚，孫秀青已不是往日那個初出茅廬的江湖新秀。如今她的修為、她的心性，假以時日，峨眉將再出一位高手，也不知是否會再掀江湖波瀾。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啊，小可愛們！

    第35章 峨眉秀色4

    西門吹雪就住在峨眉山下的小院中，而今的峨眉代掌門馬秀真雖然沒有明說，可終究是不歡迎他們的。為著所謂名門氣度不得不接待他們，可憐香惜玉如陸小鳳、溫柔體貼如花滿樓，怎么會為難臨危受命的馬秀真。

    陸小鳳在院中飲酒，這只落湯雞，什么時候都不忘喝酒。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峨眉山大雪紛飛，這山腳下，倒是山花爛漫?！标懶▲P隨手在院中折一朵花兒把玩。

    花滿樓不贊同瞪他一眼，花兒好端端的開在枝頭，為何折下。可了陸小鳳心情煩悶，花滿樓只能假裝自己真是個瞎子。

    “西門吹雪還不動身，不過推遲一月而已，從蜀中至京都，快馬七日，還要留出靜養(yǎng)的時間……唉，我對西門吹雪是越來越?jīng)]有信心了。”陸小鳳嘆道。

    “西門莊主如今心不靜，早早啟程，未見得有用。既然在此地他能心神安寧，就讓他在這里吧?！?/br>
    陸小鳳不得不承認(rèn)花滿樓的話有道理，可又忍不住一聲長嘆，“得得得，我們喝酒去，眼不見心不煩！”

    西門吹雪就在屋內(nèi)擦拭長劍，如陸小鳳所預(yù)料的，他的心不靜，從下山那天開始，就不靜?？蓪O秀青不愿他上山，峨眉也加派了人手守衛(wèi)，攔不住他，可發(fā)現(xiàn)他不難。既然答應(yīng)了，西門吹雪不屑暗中行事，即便心緒不寧，也強(qiáng)自按捺。

    遠(yuǎn)遠(yuǎn)的，西門吹雪聽到有人提氣輕飄入院。西門吹雪仿佛毫無知覺，仍舊擦拭著長劍，只因他知道，只要長劍在手，不論什么人、多少人，西門吹雪無懼！

    下山的是馬秀真，衣裳上尚有水汽。峨眉的飛雪在下山的途中化作露珠，沾濕了她的衣裳。孫秀青有孕一事，從頭到尾只有她知曉。即便是在外游歷的兩位師兄，也未曾告知。

    所以，當(dāng)孫秀青生產(chǎn)的事情，只有馬秀真親自下山通知。

    “師妹為你誕下了孩子……”

    話音未落，西門吹雪已經(jīng)急射而出，如流星、如寒光。西門吹雪自七歲識劍之后，從未覺得自己的手不穩(wěn)，如今卻抖得幾乎握不住劍。可他終究緊握長劍，縱身而出。這就是西門吹雪，任何時候，都不能、不會放下劍。

    峨眉后山，木屋外。

    一向勇往直前的西門吹雪遲疑了，他想推門進(jìn)去，嬰兒的啼哭聲在召喚他，那是仿佛嵌入血脈的召喚。可他卻有些膽怯，很可笑是不是，一個大男人，劍神、西門吹雪，膽怯了。

    他突然想起醫(yī)書上的話，婦人生產(chǎn)，最忌受寒，他一身寒氣是否會沖撞？嬰兒嬌嫩，極易受驚，他滿身殺氣，花滿樓不愿直面，是否會嚇到孩子。患得患失之間，孫秀青的聲音響了起來。

    “進(jìn)來吧~”屋內(nèi)孫秀青輕聲喚道，“在外間熏爐上烤干衣服……窗邊有熱水?！?/br>
    孫秀青一步步指揮著他把自己打理干凈，終于能進(jìn)去了。

    屋中沒有血腥氣，只有淡淡的奶香味兒和奶腥味兒，溫暖的空氣一下子撲面而來，讓人沉醉。

    西門吹雪心兀得往下沉，這不是剛剛生產(chǎn)的場面，他竟然沒在生產(chǎn)的時候等在屋外，他們之間，竟然已經(jīng)生疏到這個地步了嗎？

    “過來，你瞧，他是你的兒子?！睂O秀青招手呼喚，西門吹雪愣愣走到床前。

    低頭一瞧，還在剛剛還在嚎啕的孩子，如今卻閉著眼睛睡得香甜。臉上還有未褪凈的淡黃色，可在西門吹雪眼中，比任何孩子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