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不必……” “誰!”任慈剛開口,藍(lán)生就怒喝一聲,手中暗器隨之破窗而出。 丐幫總舵的確守衛(wèi)森嚴(yán),可也攔不住某些頂尖高手。任慈起身,把秋靈素和南宮靈護(hù)在里面,嚴(yán)陣以待。 一個瀟灑英俊的年輕人走了進(jìn)來,帶著若有若無的縹緲郁金花香。 “楚留香,你還敢來!” “藍(lán)生~”楚留香抱拳,“我是來賠罪的,我已查到當(dāng)日殺害司徒長老的兇手?!?/br> 楚留香對著任慈拱手,笑道:“在下楚留香,見過任慈老幫主。” 任慈一向很欣賞楚留香這個年輕人,大約也猜到了那日別有內(nèi)情。但任慈也是謹(jǐn)慎的,他讓妻兒坐在自己身后,笑著與楚留香寒暄。 “我為追查殺害扎木合等四人的兇手,誤會了藍(lán)生,誤闖丐幫總舵。枉我自詡聰明,卻做了別人的棋子,引開藍(lán)生,讓司徒長老命喪黃泉。我之過矣?!背粝銚u頭,這是他少見的失誤,“我已查出兇手很可能是無花?!?/br> 楚留香說完,靜靜等著幾人吃驚追問??蓻]想到屋中幾人,一個比一個平靜,仿佛智慧高潔的妙僧無花合該是殺人犯一樣。 “任幫主已經(jīng)知道了?”楚留香追問。 “早有猜測,果然如此?!比未扔挠囊粐@,道:“非你之過,江湖人刀口舔血,早知有這一天。” 任慈是豁達(dá)的、寬容的,他并不為這陰差陽錯責(zé)怪江湖新秀。 “在下有許多疑惑,不知可否請教任幫主?!背粝銢]說,他查到那四人的死與秋靈素有關(guān)之后,又查到任慈和秋靈素死訊之后,其實是懷疑南宮靈的,這才有夜探之舉。 “我來說吧。”藍(lán)生輕聲道:“我讓義父義母假死,就是為了躲避武功高強的石觀音。至于為什么我會知道……因為石觀音是我生母,無花是我兄長?!?/br> 饒是見過許多稀奇古怪事情的楚留香也覺得匪夷所思,這三個完全不沾邊的人,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是母子兄弟。任慈接過話頭,把當(dāng)初天楓十四郎比武卻暗蓄死志的事情說了。以楚留香的聰慧,自然能想通石觀音在背后打的是利用兩個兒子控制中原武林的主意。 “遭了!”楚留香突然一擊掌,“任幫主知道此事,那天峰大師呢?” 楚留香看向藍(lán)生,藍(lán)生看向任慈,任慈局促搓搓手,那個,什么,他忘了。 近一年來,事情紛至沓來,他假扮管事保命,又有秋靈素誤會,險些招徠禍患的驚險,實在無暇他顧。無花是莆田少林高徒,別人家的事情,任慈怎好插手。陰差陽錯,居然沒給天峰大師示警。 “我需往莆田少林一趟?!背粝阋还笆郑杆俑孓o而去。 藍(lán)生重新把話頭接過來,問道,“義父,明日就召開丐幫大會,宣布您還在世的消息吧。” “不必了。這一年來做一個籍籍無名的小管事,我沒覺得不好。沒有武功,不用cao心丐幫,每日粗茶淡飯、與你義母閑話家常,這樣的日子很快活?!比未群颓镬`素對視一笑,秋靈素的臉雖然被毀了,可她的心卻被救活了。那一雙妙目看著你的時候,你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義父是顧忌石觀音嗎?她已被我擊退,沒有把握打敗我之前,她不會再踏足中原,義父義母安全無虞。義父假死脫身,也是我打暈?zāi)宰髦鲝?,我會向江湖中人說明,不會有損義父英明?!?/br> 任慈哈哈大笑,“傻孩子,到了你義父這個地步,還在乎什么名聲。我是真厭了江湖紛爭,既然旁人以為我死了,那我就死好了。你只當(dāng)我退隱江湖,想我和你義母的時候,可以來西山小筑看看我們。從今往后,我們要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了?!?/br> 藍(lán)生勸不住,只能依他們。 任慈毫不猶豫退隱,他的繼承人純善、孝順、處事通達(dá)、為人有手段,更重要的是武功高強,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剛剛楚留香在窗外,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藍(lán)生卻瞬間發(fā)難。繼承人比自己強,任慈心滿意足、安心歸隱。 藍(lán)生驗證了危急關(guān)頭潛力爆發(fā)的理論,經(jīng)過與石觀音生死一戰(zhàn),藍(lán)生總覺得自己進(jìn)入了一種玄妙境界。這是武功要突破的征兆,這個時候他應(yīng)該閉關(guān)苦修??伤{(lán)生終究還是藍(lán)生,他不是一個純粹的江湖人,他經(jīng)受過最正統(tǒng)的儒家教育,對親情總有自己的執(zhí)著。 修整一天之后,藍(lán)生拖著并未完全康復(fù)的身體,往莆田趕去。 楚留香趕到得非常及時,他攔下了無花向天峰大師下毒。藍(lán)生也趕到得非常及時,他到的時候,正趕上無花自絕身亡之后。 至少楚留香認(rèn)為藍(lán)生來的非常恰當(dāng),親眼目睹自己的兄長自殺,這絕不是重情義的藍(lán)生愿意看到的。 死后的無花仍舊面龐白皙,如坐臥呼佛號,寶相莊嚴(yán),絲毫沒有死亡的丑態(tài)。 “這樣的結(jié)局對無花來說也是一種幸事,他想必不愿受監(jiān)牢骯臟侮辱。”楚留香嘆息著勸慰藍(lán)生,若是無花活著,楚留香不殺人、少林寺慈悲為懷,無花的結(jié)局就是大牢一游、秋后處斬。對他這樣高潔的人來說,就是一種侮辱。 是的,即便知道這背后一切都是無花策劃的,可楚留香仍然記得那個驚才絕艷、縹緲空靈的妙僧,就像他說的那樣,他該是高貴的,高貴的活著,高貴的死去。 “你若不來,我本想水葬無花。他是佛門弟子,自該乘蓮而去?!?/br> “他雖身在佛門,卻不信因果報應(yīng),不修來世。我們的母親雖自號觀音,卻是個夜叉一般的人物。這世上名不副實的人何其多?!彼{(lán)生自嘲一笑,“可再不好,終究也是我的哥哥,他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尸身就交由我處置吧?!?/br> “應(yīng)有之義。”楚留香嘆息。他心里極其不好受,是,無花是兇手,可無花也是他的朋友,他也曾經(jīng)聞名武林,為世人敬仰。名利究竟是什么怪物,竟然能把縹緲的妙僧,拉入這骯臟的泥潭。 藍(lán)生把無花的尸身收斂,架于干柴之上。佛家有坐化一說,以無花的修為當(dāng)然無法化出舍利子,但佛家不就是修來生嗎?把無花的骨灰供奉在少林佛堂之上,有高僧大德日日誦經(jīng)感化,下輩子,做個言行合一的高潔、高貴人吧。 藍(lán)生手上握著握著佛珠,默默念誦經(jīng)文。他不修佛,可熟記天下經(jīng)文。佛珠是天峰大師贈予他的,在他向大師請求供奉無花骨灰于少林之時。 “你比他更像佛門弟子?!背粝愫退{(lán)生站在一起,送無花最后一程。看著藍(lán)生閉目誦經(jīng)的模樣,周身一派平和,心有所感。 “我做那么多善事,也有自己的私心。若是真有神佛,就把那些功德分一些給我的父母兄長。下輩子又是全新的一生,前程盡消,好好過日子吧。”自己就是個特例,若真有來生,藍(lán)生盼他們好。 最終,藍(lán)生把無花的骨灰供奉在莆田少林,無花這個名字終于消失了,他只是楚留香傳奇人生的一個背景。 嘆息著踏上歸途的藍(lán)生并不知道,他真的殺了無花,永絕后患。無花是什么人,不到黃河不死心,逼到絕境他也不會自殺。不過是看準(zhǔn)了楚留香性格,知道他不會做出侮辱尸身的事情。死者為大,無論是水葬、土葬,他總有一線生機。誰知道來了個思維迥異的藍(lán)生,火葬!他怎么想出的。 可藍(lán)生真是一好心,沒看過前情提要,宿主也沒有交待過,藍(lán)生怎么知道無花是詐死? 藍(lán)生:攤手——怪我咯~ 作者有話要說: 午安~ 第68章 番外無悔矣 生而不養(yǎng), 斷指可報;生而養(yǎng)之,斷頭可報;不生而養(yǎng),無以為報。 宮良是濟南城威武鏢局一名普通的鏢師,他武功不高不低、相貌不好不壞,屬于掉進(jìn)人堆里找不著的人物。他們威武鏢局也只是一間非常普通的鏢局,不敢承接江湖、朝廷的托鏢, 只押運貨物或捎信, 實在普通極了。 濟南城是丐幫總舵, 這些年下來, 尚武之風(fēng)濃郁。朝廷式微、江湖崛起, 許多年輕人的理想已經(jīng)變成了拜名師、入名門, 日后闖蕩江湖。 宮良忙了一天從鏢局回來, 到吃飯的時辰兒子卻還不見蹤影,皺眉問妻子道:“小兔崽子又跑哪兒去了?” “東街口?!逼拮訜o奈道。 “又聽說書的去了?” “可不是嘛!聽得如癡如醉, 打了罵了都不管用, 自從東街口來了這說書先生, 周邊鄰里天天殺豬呢!”那些不聽話的猴崽子, 只能吃竹筍炒rou,天天打得跟殺豬似的亂嚎。 說曹cao曹cao到, 宮家小子見著天黑,趕著一趟跑回來。霹靂巴拉的腳步聲到了院子外面, 卻又突然消失,這是打著悄悄進(jìn)來的主意呢! 宮良武功在江湖上雖然不頂用,但收拾一個小兔崽子還是綽綽有余的。反手一把抓住從背后偷溜進(jìn)屋的小崽子, 啪啪兩巴掌拍在背上。 “爹,爹,出人命啦!輕點,輕點!” 宮妻笑著攔下宮良蒲扇似的大巴掌,拯救兒子于水火,把碗筷遞到他手上,催促道:“吃飯了?!?/br> “這小子,天天瘋跑,下回再回來晚了,就不許吃飯?!睂m良冷臉道。 他兒子才不怕他呢,宮良經(jīng)常押鏢不在家,吃不吃飯還是他娘說了算。 “爹,你不知道,今天先生說楚留香的傳奇故事呢!我要是長大了也能像楚留香那樣就好了,結(jié)交的都是武林英雄、身邊有紅顏知己陪伴,還要挫敗那些敗類的陰謀詭計。等到退隱江湖了,還有無數(shù)人講述我的故事?!?/br> “躺床上去,做夢也不挑地方?!睂m良沒好氣瞪他一眼。 宮家小子繼續(xù)自己的暢想,“我要是能拜楚留香那樣的人做師父就好了,他可真是江湖最厲害的人,這個!” 宮良一把打掉兒子的大拇指,“你懂什么,江湖最厲害的是南宮幫主?!?/br> “丐幫那個?爹,我承認(rèn)南宮幫主是個好人,可他有什么英雄事跡值得傳頌嗎?年年都待在濟南城,一點兒都不威風(fēng)。” “你懂個屁!”宮良把筷子拍在桌上,冷臉怒目,這回不是裝來嚇人的。 調(diào)皮小子也會看臉色,訕訕放下碗筷,嘟囔道:“我又沒說錯?!?/br> “還敢頂嘴!今晚不許吃飯!” 宮家小子嬌慣著長大,可不受這莫名委屈,碗筷一推,蹬蹬蹬跑進(jìn)房間,把門摔得震天響。 “他爹~”宮妻還想求情,宮良已經(jīng)端起飯碗,示意到此為止。 等到宮良睡了,宮妻才端了熱在灶上的飯菜進(jìn)兒子屋。 宮家小子瘋跑一天,又沒趕上飯點,早餓的前胸貼后背,接過飯菜狼吞虎咽,含糊道:“我爹是怎嘛啦,我就隨口一句,他還當(dāng)真了?!?/br> “忘了你姓啥了?” “宮啊,怎么啦?” 宮妻摸摸孩子腦袋,語重心長道:“你也大了,這些話早該告訴你的。你以前不是問我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去哪兒了嗎?人家都有,為何你沒有。其實我和你爹都是孤兒。你爹姓宮,娘姓南,是南宮幫主的姓氏拆開了,咱們都是丐幫濟慈院出來的。那里的孤兒,男子姓宮、女子姓南,你聽說過嗎?” “咱家是濟慈院出來的?”宮家小子當(dāng)然知道,整個濟南城這兩姓的人太多了,有濟慈院出身的,也有仰慕南宮幫主自己改的,還有本來就姓這個的。不必特意拿出來說,這在濟南是常識。 “所以啊,以后不許說幫主壞話,幫主就是我們再生父母。你想想,若你有爺爺,能這樣和爺爺說話嗎?” 宮家小子戳著碗里的飯粒,不情不愿答道:“好吧。”他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可南宮幫主真的沒有啥名氣嘛。一點兒傳奇故事都沒有,向人吹噓都找不到可說的,怎么能和楚留香比。 這是濟南城中最普通一家人最平常的一天,不平常的的是第二天中午,有人著急得沖進(jìn)了宮家院子。 “宮良!快!隨我走!幫主病了?!?/br> “啥?怎么了?”宮良一邊問一邊往外走,宮妻也跟著追問。 “昨晚上有客船翻了,幫主下水救人不知怎么劃開了后背,聽說燒了一晚上,現(xiàn)在還沒退下來呢!”來人拉著他就往外走。宮良只來得及側(cè)頭過去叮囑妻子,“我去瞧瞧,你看好家?!?/br> 宮妻雙手合十,一邊求神仙,一邊求佛祖。宮家小子也被這嚴(yán)肅氛圍感染,跟著閉目頌禱。 早就說過,宮良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他和朋友急急忙忙到了丐幫總舵,卻發(fā)現(xiàn)整條街都被堵了。都是聽說南宮幫主病了來探望的人,他們也只能擠在人群里干著急。 丐幫總舵門口,著急的人們拉著看門的小哥講道理。 “我這是祖?zhèn)鞯拿胤?,退燒去熱最有效果,我老頭子當(dāng)年從山上采藥摔下來,去了的婆婆就是用這方子才保住的獨苗。藥我都采來了,我老頭子做了四十年藥房掌柜,信我老婆子沒錯!”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婦人拉著看門小哥,把手中的藥包往他懷里塞,“用法、禁忌都寫著呢,你快些給幫主送去!” “我,我,還有我。聽說嫩豆腐能去熱,隔壁家王莽漢和人拼酒,燒得頭頂冒煙,眼看就要醉死過去。路過游方道士給的偏方,嫩豆腐片了薄片放在身上,和油鍋煎豆腐一個道理。豆腐把熱都吸走了,人就好了。我親眼見過的,肯定沒問題!嫩豆腐我都端來了,豆腐西施家的第一盤,井水鎮(zhèn)過的,保證好用!” 端著豆腐拿著藥包的小哥剛進(jìn)去,換了另一個人來看守,又有人排到了。這是城中打更的更夫,都說最苦不過更夫,他在夜里聽說了消息,連夜回到村上老家,捉了三只母雞送過來。“家里婆娘養(yǎng)的,她最會伺候雞,最滋補了,給幫主補補身子?!?/br> 更夫沒有說他家里家徒四壁,一共四只雞,留了一只給病中老母親,剩下的都送過來了。昨天夜里趕回村,小跑著回城里,又排了一上午的隊。他什么都沒說,只把雞遞過去,叮囑看門小哥:“最滋補,一定燉給幫主喝?!?/br> 側(cè)門獻(xiàn)偏方、送寶貝、塞補品的人排著長隊,宮良擠在人群里干著急,伸長脖子也沒等到里頭有消息傳出來。 “枉我就在城里,居然沒早聽說!”宮良狠狠給自己兩拳,恨不得拿自己性命換幫主性命。 突然,人群中傳來sao動,丐幫總舵的門開了。一位管事打扮的人出來,爬上臨時搭的架子,高聲道:“幫主還在病中,丐幫謝過諸位相鄰親朋好意?!?/br> “幫主怎么樣了?幫主怎么樣了?”人群中七嘴八舌詢問,最后都匯成一句話,“幫主怎么樣了?” 管事抬手虛壓,“大家稍安勿躁,幫主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平安的。大家不要再送補品了,也不用送藥方,丐幫已經(jīng)請了名醫(yī)診治,請大家放心?!?/br> 固執(zhí)認(rèn)為自己手上的寶貝才是救命良方的人們突然sao動起來,不行!丐幫不要,那他們還能做什么?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著? 管事看人群又sao動起來,提高聲音道:“現(xiàn)在,有事請鄉(xiāng)親們幫忙。江南名醫(yī)張簡齋先生正在九如山采藥,丐幫要召集一隊人馬上山尋找,有意的……不要擠,到側(cè)門來報名……別著急,要的人多。熟悉地形的、年輕力壯的,哎,都不要擠!” 管事話音未落,就有無數(shù)漢子高喊著擠過來。宮良終于找到了報答恩主的機會,拉著他的朋友飛快擠過去,生怕慢了就不收人了。 “我是鏢師,走南闖北,最熟悉地形、最會認(rèn)人!對,對,宮良,良人的良。管事,你一定讓我去,我姓宮啊,給我個機會,給我個機會!”宮良沖到管事面前,準(zhǔn)備好的話脫口而出。一聽他的姓氏,管事的就知道這是丐幫養(yǎng)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