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童玩?她推胤祚入水,德妃的報復就是沒收了她兒子的玩具?宜妃差點要笑出聲來了:“你這丫頭,這個時候還說這些不正經(jīng)的話逗本宮笑。她不過是在皇上面前賣弄,顯得自己賢惠細心罷了?!?/br> “可九阿哥最近經(jīng)常為著這個去八阿哥院子里玩,奴婢擔心有詐?!?/br> 有詐?宜妃開始仔細思考惠妃德妃聯(lián)手的可能性,不等她想出個結果來。突然有太監(jiān)進來回稟:“娘娘,惠主子去春暉堂給皇太后請罪了。” 宜妃幸災樂禍地問:“大阿哥又做什么混賬事了?” “不是為著大阿哥,而是為著八阿哥。上午皇上帶著眾位阿哥、大臣們坐船游湖,結果突然變天兒了,就到湖心亭避雨。其他皇子身邊的人都備有厚重的羽緞斗篷、狐皮大氅,唯有八爺?shù)呐拍贸鰜淼氖清\邊彈墨的薄緞子披風。被咱們九爺見了,嚷了出來?!?/br> “皇上嘴上沒說什么,轉頭就換了八爺身邊的大宮女和總管太監(jiān)。這事又被皇太后知道了,太后娘娘責怪惠主子為母不慈呢。” 翠兒靈機一動:“娘娘,會不會德妃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讓咱們替八阿哥打抱不平,得罪惠妃。” 想通了這一茬,宜妃氣定神閑地笑了:“她是個軟骨頭,本宮可不怕惠妃?!蹦抢弦晃犊v著大阿哥跟太子要強。宜妃深諳康熙的心思,太子繼位是鐵板釘釘?shù)氖?。那拉氏母子將來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何足為懼?/br> 倒是八阿哥是個可憐的,偏偏得了這么個養(yǎng)母,沒有得她一日濟,日后反而要受連累。宜妃想著不由嘆息:“老九做得對,日后咱們宮里多顧著些八阿哥。他好歹是個皇子,年紀又大些,依著皇上性格將來不會太差。若是用好了,也是一份助力?!?/br> 第64章 康熙二十五年的第一場大雪如期而至, 與之一起降臨人間的,還有永壽宮呱呱墜地的十三阿哥。 十月初一, 康熙正帶著皇子們巡視京畿。這一年風調雨順, 國泰民安, 康熙受了萬民傘,吃了百姓家里新收的雜糧制成的“五谷豐登粥”。返程時天降瑞雪, 他又得了龍紋碑上再添新紋的大好消息,自然喜不自禁。 臘月將至, 皇帝心情又好,整個紫禁城頓時沉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之中。雖然一片銀裝素裹,也掩蓋不住脂光粉艷的富貴風流之氣。 永和宮里,繡瑜去了永壽宮看望新生的十三阿哥, 來請安的胤禛兄弟只好坐在炕上候著。胤祚在陪九兒下圍棋, 兄妹倆約定輸了貼紙條。 豈料九兒在這上面竟然是有些天賦的,胤祚這個半吊子憑著年紀長套路深,先贏了小妹兩盤。等九兒熟悉他的下法, 第三盤下到一半,竟然陷入四面楚歌之地,連連敗退。胤禛在旁邊看得起了勁,推推他:“我來。” 胤祚趕緊退座讓賢, 九兒卻不依了:“四哥輸了也叫我貼紙條嗎?” 胤祚磨牙:“小丫頭片子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了,四哥快教訓她一下。” 胤禛卻拒絕跟弟弟同仇敵愾:“我若輸了, 那把‘斷崖’就送給你了,還幫你摁住六哥叫你貼, 怎么樣?” “斷崖”是唐代傳下來的古琴,琴長六尺,通身雕刻奇峻的高山深谷。原名“遠崖”,南宋末年琴尾浮雕為戰(zhàn)火所焚,后世更名“斷崖”。 胤禛幼年學過一段時間的古琴,這琴是皇貴妃留給他的遺物。三阿哥垂涎很久了,許了一幅展子虔的《仙山閣樓圖》真跡跟他換,胤禛也沒答應。 胤祚不由目瞪口呆:“斷崖都拿出來了,何苦還要再搭上我?” 九兒趕緊一口答應:“好!” 兄妹倆坐定再下。胤禛的棋力當然是要高于meimei的,但是架不住先前胤祚的黑棋已經(jīng)被九兒套住。他幾番輾轉騰挪,雖然博出一線生機,但是卻始終擺脫不了白棋的圍堵。 加之,他棋風平實,都是棋譜上鉆研出來的套路下法。九兒卻屬于典型的天賦型選手,落子看起來沒什么章法,但嗅覺靈敏,直覺很準。胤禛幾次想給meimei下套,都被她下意識地躲過。 兄妹倆足足下了半個時辰,直到外頭太監(jiān)通報“皇上駕到”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 “皇阿瑪吉祥?!?/br> “起來吧?!笨滴踉诳簧献?,只略瞥了一眼那棋盤就愣住了,然后懷疑地上下打量胤祚,“你在跟你四哥對弈?” 胤祚悲憤地吸了口氣:“皇阿瑪取笑兒子了,執(zhí)白之人乃是九妹。” 康熙聽了他們的賭注不由哈哈大笑:“老四,你的琴看來是要換主人了?!?/br> 胤禛拱手承認:“九妹天賦異稟,是兒子大意了。” 康熙微微點頭:“棋之一道,天賦更重于努力,七歲不成國手,終身無望。以年紀來判斷對手,許下重注,確實是你的不對?!?/br> 那邊九兒跟胤祚已經(jīng)笑嘻嘻地鬧開了。胤祚嚷著不依,討要自己贏那兩局的賭注。九兒捂了臉躲開不叫他貼。兩人正鬧著,九兒一個不妨,迎頭撞上繡瑜臥房里的水銀穿衣鏡。 “哎呀?!毙置脗z一起跌坐在地,胤祚卻發(fā)現(xiàn),原來那鏡子悄悄向旁邊滑開了一點,露出里頭的暗格來。 胤祚回頭見皇阿瑪還在跟四哥交流圍棋之術,就悄悄把那鏡子扒開一道縫,探頭進去打量。 里頭竟然是滿滿的書。 胤祚隨手抽了一本,卻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禮記》。這樣的書有什么必要藏起來?他正疑惑,隨手一捻那書頁,卻發(fā)現(xiàn)封皮比普通的書厚了很多。 呵,暗藏玄機??! 胤祚用手指挑開漿糊粘貼的封皮,果然發(fā)現(xiàn)是兩層,上面那層封皮去掉后,這本被珍藏密斂的書終于露出了它的真容。 “《西游記》?”胤祚好奇地念著。 “六哥?”九兒小聲喊他。 “噓!”胤祚趕緊合上水銀鏡子,把那本書卷了藏在衣袖里。冬天衣裳厚實,外面竟看不出來一點痕跡。胤祚滿意地拍拍手,開始賄賂meimei:“九兒,你可想跟著六哥出宮去玩?” 繡瑜在永壽宮聽到小桂子傳話說皇上來了,忙將手上的五福捧壽荷包系在搖車上,向貴妃告辭,往永和宮來。 果然院子里停著全套的儀仗,正殿燈火熹微,靜悄悄的不聞一點兒動靜。繡瑜緩步邁過門檻,梁九功上前輕聲在她耳邊說:“娘娘,皇上跟阿哥們說了一會子話,現(xiàn)在睡著了。” 繡瑜一望,果然看見康熙坐在東間的炕上,側頭倚在靠枕上熟睡,膝上還攤著本書。 她壓低聲音:“怎么不叫醒皇上,挪到床上去睡?” “最近山西雪災,糟蹋了好幾處民生,皇上忙著安排賑災,已經(jīng)好久沒休息好了。奴才們就沒敢叫?!?/br> 不僅如此,繡瑜還知道索額圖跟明珠一黨的人為賑災的問題,在朝堂上吵鬧不休。朝堂上的爭斗對應著暢春園里大阿哥跟太子鬧的那一場,恐怕才是康熙心累的根本原因。 已經(jīng)是臘月了,民間在地主家做苦力的長工都已經(jīng)返鄉(xiāng)過年了,皇帝卻沒假可休。繡瑜在心底同情了他一秒。 “那也不能這樣睡啊,成什么樣子?”她帶著宮女緩步上前,輕輕替康熙除了靴帽,松了腰帶。接過薄毯蓋在他身上的時候,繡瑜突然發(fā)現(xiàn)他眉心攥起,額上皮rou松弛,已經(jīng)生了淺淺的抬頭紋。 她心里滋味莫辯,片刻才起身吩咐道:“熄燈,小廚房別熄火,做兩樣宵夜以備皇上夜里傳膳?!?/br> 眾人都低頭不語,恍若未聞。 繡瑜不由詫異,卻被人從后面拖住了手,身后傳來一聲輕笑:“你年輕的時候是個傲氣的,如今年紀大了,倒賢惠體貼起來了?!?/br> 一眾奴才見狀,哪還有不懂的?趕緊退了下去。 年紀大了?呵呵。 繡瑜頓時覺得自己的一片好心都喂了狗,手帕擰成一團,在心底暴打某個不會說話的皇帝。 “臣妾年紀大了,皇上倒是越活越年輕,裝睡拿人開心,如今老六都不會做這樣的事了?!?/br> 康熙笑著起身,攬了她在身邊坐著:“原是夸你的話,非要這樣多心。朕比你還長七歲,你老了,朕只會更老?!?/br> 繡瑜沒好氣地說:“您可不能服老,康熙二十七年大選,偏遠之地的備選秀女都已經(jīng)在路上了呢?!?/br> 康熙大笑:“這話怎么有點酸呢?后年大選,老三老四都要有福晉了,朕怎能不服老?” 繡瑜大驚:“后年老四才十一歲?!?/br> “婦人之見,指婚而已,老二老三的婚事辦下來,怎么也得二三年才能輪到他?!笨滴醪灰詾槿?,片刻又長嘆,“等太子成了婚,朕也可稍許卸下些擔子。再花上個五六年,除了準噶爾的內(nèi)憂,平了羅剎國的外患,把一個海晏河清的大清交到太子手里。朕就算對得起祖宗了?!?/br> 繡瑜更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实鄱际墙K身職業(yè),康熙卻口口聲聲地說想早點傳位太子。這不是咒自己嗎? 康熙眼中流露出向往的光,似乎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朕年少時讀陶潛的詩,總是不屑一顧,如今想來,倒是有些韻味?!?/br> 一向自比唐宗漢武的人,突然要學陶淵明?繡瑜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該說點什么。 康熙頓時反問:“怎么,你不信?” 信你這個到死還一邊令老四代天子祭山一邊令十四代天子出征的人就有鬼了!繡瑜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只說:“皇上突然放著紫禁城不住,要去住南山底下的茅廬,叫臣妾無所適從。” 康熙蔑笑道:“你啊,就是太過狷介。這天下除了紫禁城,就只有茅廬可住了嗎?那你置暢春園于何地呢?將來等孩子們都能獨當一面了,咱們就到園子里住著,把那后湖再擴大些,湖邊筑一小樓,再多添些花木,就如同江南水鄉(xiāng)一般的了。” 繡瑜看到他說怎么收拾園子的時候,眸子里露出思索的光,這才意識到他竟是認真的。原來太子和大阿哥之間的暗潮洶涌,他不是沒注意到。此時他也還不是那個貪戀權柄、妻妾子女一人不信一人不靠的暮年皇帝。 “十里湖光載酒游,青簾低映白蘋洲?!彼币暱滴醯难劬ΓJ真地回道,“臣妾等著跟您在暢春園御湖上擊節(jié)而歌的那一天?!?/br> 康熙深深地笑了,扣了她的手在掌心:“一言為定?!?/br> 第二天一早請安的時候,胤禛果然讓人捧了那把斷崖,交與九兒:“古琴有靈,你得了它可要勤加練習,萬勿令明珠蒙塵才是?!?/br> 九兒昨晚被嬤嬤教育了一通,才知這是四哥的心愛之物。他雖然不常彈,卻日日拂拭。三哥討了多次都不得的東西,卻因為一盤勝之不武的殘局,輕易地給了她。 九兒頭一次從這個冷淡的四哥身上,感受到些不同的溫度。她雖然生于帝王之家,長于錦繡之中。卻因為是年紀小又是女兒身,皇阿瑪額娘雖然寵溺,卻從來沒有要求過她什么,也從來沒有在她身上寄托過什么期盼。 因為這份期盼,她突然也覺得這琴真有了靈性,修長古樸的造型格外漂亮,就連黑漆漆的焦尾都別有一番韻味。 “謝四哥,我一定好好學琴?!本艃簺_他甜甜地笑了。 胤禛笑笑,伸手扶了扶她頭上的蝴蝶宮花。 這時竹月掀了簾子出來:“皇上和娘娘起了,四爺和格格請進?!?/br> 室內(nèi),康熙穿戴好了上朝的裝束,在桌前坐了。兄妹倆并肩給皇阿瑪和額娘行禮請安,沒多久,還在襁褓中熟睡的小十二也被乳母抱著,上來走了一圈。 繡瑜奇道:“老六今兒是怎么了?小桂子,你去瞧瞧,可別誤了上學的時辰?!庇謱滴跽f:“皇上別等了,先用些點心,可別耽誤了上朝。老四,給你皇阿瑪盛粥?!?/br> 康熙點頭:“你派人去瞧,可是病了?下朝的時候報給朕知道?!?/br> 他話音剛落,院子里已經(jīng)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門口的宮女趕緊打起簾子:“六阿哥來了?!?/br> 胤祚滿臉窘迫之色:“兒子起晚了,皇阿瑪恕罪?!?/br> 康熙素來重視規(guī)矩?;首觽兒螘r起床,何時用膳,何時歇晌,在《大清會典》里都是有規(guī)定的。請安遲到這事,可大可小,胤祚偏偏挑在皇阿瑪留宿永和宮的時候遲到,真是沒眼色。胤禛暗瞪了他一眼,胤祚回哥哥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 胤禛收回目光,把粥碗雙手捧到康熙面前,故意大聲說:“皇阿瑪,請用?!?/br> 繡瑜不由捂臉,這兩個傻孩子,互相袒護也不要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啊。 果然,康熙發(fā)現(xiàn)了兒子們的小動作,冷哼一聲:“老四,子游問孝??鬃尤绾位卮??” 胤禛呼吸一滯:“子,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拾?,兒子知錯了?!?/br> 康熙又轉向胤祚:“老六,此句何解?” 胤祚深悔自己連累四哥,垂下眼瞼小聲說:“如果只是單純贍養(yǎng)父母,而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恭敬孝順,那就與犬馬無異。兒子,兒子也知錯了?!?/br> 康熙眼中流露出笑意:“請安遲了不老實認錯請罪,還幫著遮掩包庇。這就是你們發(fā)自內(nèi)心的孝順嗎?” 康熙起身從繡瑜手里接過朝冠,大步出門:“限你們?nèi)罩畠?nèi),給朕把《孝經(jīng)》抄出來一百遍。抄不完,就不許出宮去裕親王府上?!?/br> 雖然康熙做出來一副兇惡的樣子,兄弟倆還是從他最后一句話里聽出些微的笑意,這才松了口氣。 “到底怎么回事?昨兒你不是滿口嚷累了,酉時就回屋歇下了嗎?”好容易熬到午休,胤禛終于逮著功夫把弟弟拖到御花園僻靜的地方審問。 “噓——”胤祚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左右看看無人,拉著哥哥躲到了假山石后頭,“給你看個東西,保證你看了不后悔?!?/br> 胤祚說著從袖子里掏出那本《西游》來,匆匆塞到他手上:“看吧,我給你放風?!?/br> “什么東西,還放風?”胤禛隨手一翻,卻見作者明朝人士,又是白話文體,就啪的一下合上了書。 “你瘋了!皇阿瑪去年二月才下了旨,禁小說yin詞,一應書籍、刻板均行銷毀。有仍造作刻印者,仗一百流三千里。你竟知法犯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