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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清穿之德妃日常在線閱讀 - 第112節(jié)

第112節(jié)

    她每每跟兒子們講這些女人的八卦。胤禛是真正經(jīng),嚴(yán)辭拒絕參與。胤祚是假正經(jīng),嘴上說著不聽不聽,實際聽得眼睛放光津津有味。十四是完全不正經(jīng),毫不掩飾地端著瓜子花生跟她有來有往地討論。

    今天頭一回逮著十三,只見他耳朵根兒都紅透了,又不好意思又想聽的模樣叫繡瑜好笑又手癢,卻見他忽地笑容一斂,正色道:“八哥為人謹(jǐn)慎周全,早兩年,他十分孝順良額娘,也知道約束八嫂。可是自從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謀逆案之后,他越發(fā)忙于算計,也越發(fā)依賴八嫂娘家,就都顧不得了。說到底,都是那把椅子害的?!?/br>
    這話說得公平厚道,繡瑜在旁暗自點頭,不由對他高看一眼。

    她這些孩子里,十四是炮仗脾氣,有仇就報。胤禛看著冷靜克制,但是心里卻有一個小本本,凡是惹了他的人,身前身后子孫八代都跑不掉。這兄弟倆好的不遺傳,小心眼兒記仇的本事,倒是一脈相承。難得十三這孩子天生大度爽朗,老八把他害成這樣,也還能得句公道話兒。

    繡瑜一時想遠了。結(jié)果弘晨弘暉兄弟在外間等急了,進來扭股兒糖似的纏在胤祥身上,把他拽了出去。竹月進來收拾茶具,笑道:“知道娘娘這些日子擔(dān)心十四阿哥,難得十三爺日日都進來陪您說話。”

    繡瑜點頭贊成:“真是個好孩子,要是我生的就更好了?!?/br>
    竹月驚訝道:“您以往不是說,情分比血緣重要嗎?”

    兩碼事兒!繡瑜在心底腹誹,要是我生的,剛才臉紅害羞的時候,就可以上手捏了呀!

    接下來數(shù)月,因為西南戰(zhàn)局,朝堂上立儲風(fēng)波暫歇,后宮諸妃養(yǎng)精蓄銳。永和宮最大的對手八阿哥專心侍奉母親,一時間風(fēng)平浪靜,歲月靜好。

    繡瑜除了擔(dān)心十四,并無旁的事煩憂。兼之康熙考察了皇孫們在上書房的學(xué)習(xí)進度,龍心甚悅,最喜歡兒孫繞膝、恨不得在家里開幼兒園的皇帝大手一揮,宣布將新一茬的小蘿卜頭們招進宮栽培。

    胤祚家剛滿六歲的二小子弘昆也過上了背起書包上學(xué)去的日子,這下堂兄弟三個湊成個搗蛋三人組,偏又都是討狗嫌的年紀(jì),每逢上書房休沐的日子,一起在各處攆貓追狗;每逢胤禛休沐的日子,又一塊兒頂碗挨訓(xùn),瞧著逗樂極了,倒也好打發(fā)日子。

    樂極生悲,水滿則溢這句話,總是不錯的。四月份天氣漸熱,圣駕移居暢春園,繡瑜不過晚飯后順著長堤,往林子里多走了兩步,就遇上同樣在此散步的良妃母子。

    八阿哥瘦了許多,臉上略帶倦容,但是身上氣度凝練沉穩(wěn),跟良妃說話的聲音不急不緩,跟三個月前的浮躁張揚判若兩人。

    繡瑜一時愣住,懷疑自己留下良妃反倒激發(fā)了八爺?shù)男∮钪妗5故橇煎m然在病中,卻精神百倍,眼中時刻帶笑,轉(zhuǎn)眼瞧見了她,忙起身迎了問候兩句,感激地說:“還未謝過娘娘救命之恩。”說著正要拜下去,半空中卻橫出一只手來。

    八阿哥扶了她交到宮女手里,溫聲道:“額娘,你先回去歇息,我跟德額娘說幾句話?!?/br>
    良妃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繡瑜知道重頭戲來了,在一旁站定嚴(yán)陣以待,卻見他負(fù)手而立,開門見山地說:“這次打西南,十四弟以為總領(lǐng)糧務(wù)的四川糧道齊世武是我的人。其實,他是皇阿瑪派在軍中的。這樣說,娘娘明白了嗎?”

    繡瑜心頭一凜,卻只是笑道:“大軍出發(fā)四個月了,貝勒爺這句提醒,可有些雞肋?!?/br>
    胤禩虛偽一笑:“我額娘病了數(shù)月,娘娘不是也碰巧才想到在皇阿瑪耳邊提一句嗎?片語之情,小王已經(jīng)代為還上了,告辭?!?/br>
    他一走,繡瑜的臉色瞬間沉下來??滴醪皇巧蛋滋?,為防“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情況,他在軍中安插耳目也是應(yīng)有之義。然而被人監(jiān)視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繡瑜思索片刻,還是決定一面讓胤禛核實齊世武的身份;一面寫信給十四,叮囑他不論如何,都要小心行事。

    第187章

    四月二十,云貴邊境。南方夏季多雨潮濕,今兒卻是個難得一見的艷陽天,附近的苗漢兩族鄉(xiāng)民紛紛涌進縣城,用自家產(chǎn)的土物換取鹽帛、茶碳等生活物資。漢民多用擔(dān)子挑著糧食雞蛋瓜果沿街售賣,苗民則是用繩子掛著打獵獲取的皮毛和各種風(fēng)干的rou類,市與他人。

    此地地處云貴邊境交通要道,各族雜居多年,山野鄉(xiāng)民素行淳樸,雖然語言不通,但也少有偷jian?;?、無商不jian之事,生意倒也還做得。

    清晨城門開啟不久,小小的瓦哈縣城里便人頭涌動,又有來往于兩廣、川陜乃至于西藏緬甸的腳商來往其中,驢馬的嘶叫聲與買賣人的吆喝聲、討價還價的爭執(zhí)聲交織成一曲生動的市井民俗之樂。

    臨街酒館二樓的雅座里,晉安見過幾個心腹幕僚,吩咐他們各自往市鹽、買賣鐵器的各處交易點探聽消息。一時交代妥當(dāng)了,各人領(lǐng)命而去,他起身到窗口眺望,卻見十四一身漢人行商打扮,立在一家賣新鮮野果山珍的小攤旁,好奇地翻動上面芒果、鳳梨、天竺果等稀奇果子。

    愛新覺羅家的遺傳基因,再經(jīng)過德妃的顏值優(yōu)化,蒸出的包子外形值得信賴。他眉目精致,身形矯健,舉手投足間天然一段矜貴氣度。攤主是個苗裔少女,山野村姑平日里入目的都是些粗野漢子,幾曾見過這般人物,早已羞紅了臉,熱情地掰了個芒果,非要叫他嘗嘗。

    十四吃了人家的果子,一摸腰間荷包,卻只倒出幾個玉扳指、銀耳勺,只好沖那攤主笑道:“姑娘稍等?!闭f完高聲喊在街對面看猴兒戲的岳鐘琪過來付賬。

    那女?dāng)傊鲄s不由分說包了一大包果子塞過去,趁機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臉,羞澀一笑:“少年郎,日后想吃果就來城外黎家寨,找我阿青?!闭f完飛快地背起背簍,嬌羞地跑遠了。

    十四抱著一堆菠蘿愣了半天,尚未從“爺居然被人吃了豆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又見岳鐘琪一臉沉痛加惋惜地看著他:“主子,幾個果子而已,能值多少?您何苦要……”

    出賣色相呢?

    十四猜到他心中所想,登時羞惱,抄起顆菠蘿往他身上一通亂砸。

    晉安在樓上看得大笑,被樓下的小阿哥聽見,午膳的時候沖他嘀咕道:“……咱們圍了那苗寨已經(jīng)有數(shù)十日之久,里面的人遲遲沒有動靜,只怕另有門路出入。不如您回去坐鎮(zhèn)中軍,有什么事,我留在城里辦就行了?!?/br>
    此行出發(fā)前,十四自以為不說封狼居胥、留名青史,但是也該經(jīng)歷一番磨難、學(xué)到點本事。

    然而康熙這個無聲溺愛兒子的阿瑪,自從決定讓十四隨軍起,就默默加派五萬兵馬、調(diào)撥無數(shù)兵甲火器,連紅衣大炮都送來好幾門,糧草更是不要錢似的地往前線拉。手筆之大,頗有后世霸道總裁拿錢砸死跟我兒子做對的人那種壕勁兒。

    更別說旁邊還有晉安這個打了大半輩子仗的人在。不管是探路偵查,還是扎營運糧;上到選擇行軍路線、制定作戰(zhàn)計劃、整頓軍容軍紀(jì),下到林子哪種野蘑菇最好吃、哪種動物的rou最嫩,哪種棉布做的衣裳又輕又軟又不容易騎馬扯著蛋,軍營這一畝三分地里的事兒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十四好比拿一個滿級滿修全橙武的號,身旁還有最佳輔助,去跟一個剛出新手村的人對打,贏得毫無爽感。

    他們坐鎮(zhèn)云貴不到一月,就收復(fù)了此前叛軍攻陷的三個縣城,一舉打到了十萬大山深處苗人的老巢邊。晉安卻下令軍隊原地駐扎,斷絕苗寨水糧、圍而不攻。自己卻優(yōu)哉游哉地帶著十四,到幾十里外的瓦哈縣城“督辦糧草”。

    大將軍不在營中總歸不是個事兒,朝廷已經(jīng)來人在詢問戰(zhàn)局了,十四心里好奇得跟貓爪子撓似的,不惜拿自家小跟班作筏子勸道:“……都說苗疆民風(fēng)開放,苗女自幼在外間走動,瞧上了哪個男人,直接私定終身的都有。表妹還小,要是小岳子被什么野妖精勾跑了怎么辦?不如我留下督糧,您帶他回軍營嚴(yán)加看管?!?/br>
    “扯淡!”晉安毫不留情地吐槽侄兒,“鐘琪是個老實孩子,倒是您,要是打一場仗回去我就多了幾個賣芒果的苗人侄媳婦,可沒臉去見娘娘?!?/br>
    十四頓時跳腳叫屈,正要辯駁,忽聽晉安派去打聽消息的幕僚回來了。在外人面前,他迅速收斂笑容,正襟危坐,對晉安以軍職相稱。

    幕僚絲毫不知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和尊貴不凡的皇阿哥私底下如此之皮,一本正經(jīng)地稟報道:“……果然不出您所料,前些天下大雨,道路泥濘難行,今天天一放晴,縣城里售賣鹽、鐵的專賣處,都有易于尋常的大買賣。卑職已經(jīng)讓人分頭跟了上去,如今就盡等著收線了?!?/br>
    十四在一旁聽得恍然大悟。難怪晉安不直接下令進攻,也難怪他們的大軍把苗寨方圓數(shù)里圍得水泄不通,對方還能撐著不投降。感情這些苗人在大山深處經(jīng)營多年,早已鉆出了不知多少蛇路鼠道。他們這邊一打,那邊就會化整為零,像沙子一樣漏進深山老林里。放虎歸山,再想尋覓可就難了!

    所以晉安明面上圍而不攻,實際上卻在暗中調(diào)查他們出入山區(qū)的路線。苗民背靠大山,吃的糧食、穿的棉麻皮料應(yīng)有盡有,可是潮濕的山區(qū)卻不產(chǎn)鹽、不產(chǎn)鐵器,他們只能向外界購買。

    尤其食鹽不同于石料銅鐵等物,隨便山里哪個窩點都能堆放,這玩意兒必須要進廚房才能發(fā)揮作用,而廚房不能離匪寨十萬八千里遠吧?所以尾隨運鹽的人,必定能直接找到叛軍的老巢大營!

    見微知著,決勝千里。十四不由對舅舅露出小狗一般的崇拜眼。

    晉安見他只聽了幕僚的只言片語就恍然大悟,也在心底贊了句“好悟性”,轉(zhuǎn)頭吩咐眾人:“小心行事,切忌打草驚蛇,仔細記錄路線。等我們把口袋扎緊了,就讓正面大軍佯攻,背后派一隊精兵從小路直襲叛軍老巢,里應(yīng)外合,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眾人把手按在劍柄上,垂首齊聲應(yīng)是。

    他們回到營中,自有一番安排。十四拿著出賣色相換回的果子散給幾個親近的人。無非是烏雅家的、董鄂家的、兆佳家的,晉安也不理論,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納了——八爺?shù)沽?,如今臺面上立得住的幾位爺大都是永和系出身,干嘛放著河水不洗船?

    十四一時成了香餑餑,在營里如魚得水。晉安冷眼瞧著,見他游走在眾臣之間,雖然沒耽誤了正事,每天起早貪黑在中軍大帳里抄文書,在眾將開會制定作戰(zhàn)計劃的時候躲在屏風(fēng)后面瘋狂記筆記,晚上點著蠟燭熬夜看地形圖,恨不得能抱著沙盤睡覺,海綿吸水一般瘋狂吸取各種知識。

    然而權(quán)勢動人心,被人圍著吹捧恭維的感覺,可比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苦哈哈地研究地圖要強多了,晉安仍是忍不住敲打他:“皇子隨軍不易,你正是該長本事的時候,可別本末倒置了?!?/br>
    十四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難得正經(jīng)地嘆道:“這次出來之前,皇阿瑪讓我走正道,把心思花在正事上,真是金玉良言。瞧瞧八哥之前聲勢何其宏壯?僅僅被皇阿瑪斥責(zé)一回,就樹倒猢猻散了——因勢而聚,勢衰而散;因利而聚,利盡則散。可見小恩小惠收買不了天下人,只有正經(jīng)本事掙出來的功勞名聲,才能服眾?!?/br>
    晉安端茶的手猛的頓住,正要對小侄兒刮目相看。十四卻又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貼上來:“所以,領(lǐng)八百精兵從小路偷襲苗寨的事兒,不如派給我吧。您坐鎮(zhèn)中軍,等侄兒的好消息就是了!”

    晉安斷然拒絕:“想都別想。依皇上的性子,你若蹭掉一點皮,我們這些人都得跟著陪葬?!?/br>
    十四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不由蔚然長嘆。這龍子鳳孫的身份,未嘗不是種束縛。他正感慨萬千,岳鐘琪突然沉著臉進來:“將軍,十四爺,前些日子大雨,咱們運糧的隊伍遇上山洪爆發(fā),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絡(luò)兩日了?!?/br>
    兩人不由一驚,眼見要一戰(zhàn)定乾坤的關(guān)頭,怎么出了這種倒霉事?晉安先命驍騎營眾人散開去找,又召集手下參領(lǐng)參將升座議事,又派人到附近州縣緊急調(diào)糧備用。

    如此忙忙亂亂兩日,到了原本約定的接糧日子,運糧隊卻如同沒事兒似的,好端端地出現(xiàn)在了大營門口,叫人跌碎眼鏡。

    一問才知道,原來年羹堯在路上見連日大雨,河水暴漲,就已經(jīng)有了不詳?shù)念A(yù)感。等到河水逐漸與堤岸平行,他冒著延誤送糧杖責(zé)一百的風(fēng)險,果斷下令停止前進,找能夠避雨的高地休息。也是他運氣好,雖然在山洪爆發(fā)之際,被落石砸到了腿,但是糧食卻保住了。此人也是夠硬氣,雨停之后,硬是拖著一條傷腿疾行數(shù)日,準(zhǔn)時把糧草送到了帳中。

    這份心氣兒,就是十四也不由對他改觀幾分,還隨著晉安去探望一回,言辭中委婉地為那日在雍親王府門前折辱他的事情道了歉。

    年羹堯誠惶誠恐,面有愧色,從懷里摸出個墨跡淋漓的信封:“四爺有封家書托我送來,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主子特意囑咐我,務(wù)必原原本本交到十四爺手中。可惜那日突遇洪水,信紙為污水浸泡,已然毀了?!?/br>
    十四略微皺眉。四哥向來沉穩(wěn),他說非常重要的事情,就一定非常重要了。連年羹堯也不能告訴,難道是家里那幾個兄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可是皇阿瑪素來以大局為重,大軍在外打仗的時候,誰敢輕易使絆子?便是要爭功,也得等到大軍勝利歸朝的時候吧?況且大哥二哥圈禁,三哥膽小,八哥被排擠,京城里四哥六哥威震一方,還有什么事能夠威脅到遠在千里之外的他,非要巴巴兒地寫信來告訴?

    十四思來想去,還是不得其解,只能沉下心來,盡力把這一仗打完了再說。

    中間的閑話不提,五月十三,清軍大破叛軍于苗嶺云家寨,誅殺叛軍首領(lǐng)崔玉貴,活捉其妻兒并手下大將無數(shù),取得了一場徹底的大捷。

    只是攻入苗寨之后的情景,卻與十四想的大相徑庭。他原以為這里是一處嘯聚山林、為害一方的土匪窩子,干的都是殺人越貨、魚rou鄉(xiāng)民的勾當(dāng)。沒想到真是的情景是,寨子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家,都窮得茅草房四面漏風(fēng)。

    連匪首住的屋子都漏著天光,聚義廳破爛的旗幟在風(fēng)中搖擺。苗人俘虜麻木地伸手讓清軍士兵綁上繩子,面黃肌瘦的男人張開雙臂將更加瘦弱的妻兒護在身后。正直午間造飯的光景,可是大多數(shù)人家灶上所煮,不過清水稀粥而已。清軍打開后山的糧倉,卻發(fā)現(xiàn)了滿滿的糧食,正是叛軍起兵初期劫掠縣城所得。

    帶路的苗族老人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眼淚滾到地上和入塵土里:“哪兒舍得吃啊,都是窮怕了,餓怕了的?!?/br>
    她的孫女在外頭揚聲哭喊:“爺爺!糧食都給你們了,放了我爺爺!”

    貴人在里頭,外面的士兵哪敢容她放肆,堵了嘴就要拖下去。十四卻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出來一瞧,竟是那日在集市上調(diào)戲他的苗家少女。原來她竟是匪人,難怪舉止如此大膽!

    那苗女阿青見四五個威風(fēng)凜凜的帶刀侍衛(wèi),眾星捧月般地簇?fù)碇翘毂幻艘话训目∏紊倌?,也是驚得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十四當(dāng)著眾人裝不認(rèn)識她,只命士卒不得隨意欺凌俘虜也就罷了。軍中文書官將匪寨眾人一一記錄在側(cè),男女分開關(guān)押。一眾苗人正心下惴惴,不知身歸何處之際,突然有人用木桶裝了熱騰騰的大白饅頭上來,分發(fā)眾人,又問:“誰是阿青?”

    阿青一驚,惴惴不安地應(yīng)了,卻被那清軍官員用奇怪的眼神來回打量了一回,半晌說:“你是那天集市上的苗女?十四爺說,他還你的果子錢?!?/br>
    才與清軍血戰(zhàn)一夕的彪悍匪眾雖然不知這段緣由,但是見了吃的也不由敵意稍減,更是心下一松——應(yīng)該沒有人會在馬上就要殺掉的俘虜身上浪費這么好的糧食吧?他們這樣一想,不由吃得更加香甜了,到了文書官提審人犯的時候,心態(tài)也平和多了。

    十四看了審訊的供詞,哭笑不得地發(fā)現(xiàn),原來外界漢民所痛恨的苗匪做的那些“魚rou鄉(xiāng)里”的事,不過是一群窮得連粥都喝不上的人,從勉強能吃上一頓撈干飯的人那里搶了二兩谷子、兩把小米的事兒。

    宮里的狗都不屑吃的東西,在這偏遠之地,居然能引起一場波及六七個縣城、導(dǎo)致幾千人慘死的刀兵之亂?

    他們這些皇子皇孫高高在上,何曾親眼瞧過這些治下之民?今兒終于知道為何會有“何不食rou糜”的典故了。

    他大發(fā)感慨下,又把那苗女阿青單獨提出來詢問:“我有一事不明,你請我吃那些果子,都是幾十兩銀子不換的,為何苗寨還窮成這樣?”

    阿青又羞又怕,不敢抬眼看他,聞言訝道:“幾十兩?滿山都是,爛在地里都沒人撿的東西,哪個傻子還花銀子錢來買嘞?”

    十四頓時了悟,西南之地物產(chǎn)豐富,只是路途遙遠難以運輸,所以當(dāng)?shù)孛缛藵h人都只能守著種不出糧食的金山銀山餓死了。

    想到當(dāng)年九哥的人,還巴巴兒地跑到臺灣去買那鳳梨,一路不知耗費多少銀錢,才得了十幾個菠蘿,連兄弟們都不夠分的。一面是窮則生禍,一面是有錢買不到吃的,要是苗地的蔬果、木材、藥材能夠外運,豈不是兩相便宜?

    十四想到這里,摩拳擦掌準(zhǔn)備回去寫個折子上告皇阿瑪,卻聽得身后少女含羞帶怯的呼喚:“十四爺……”

    除了額娘jiejie,這輩子還沒有女人這么親密地喊過他。十四渾身一抖,忽然發(fā)現(xiàn)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氣氛不對啊。

    阿青卻認(rèn)真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尊貴人,日后……要是有機會,你再來云南,我……我還請你吃果?!?/br>
    討好奉承他的女人多了,真心感謝他的女人還是頭一個。十四一時愣住,門外的岳鐘琪也覺得這氣氛是要出事兒啊,趕緊不顧尊卑地闖進來把他拖走了。

    云貴川三省的地方官已經(jīng)聽聞大捷的消息,四川糧道齊世武代替倒霉的年羹堯,送來了第一波慶功酒。晉安出面接待了他,大勝之下自然是主賓盡歡。然而晚上一邁進營門,晉安就被未來女婿迫不及待地稟告了“十四爺跟苗女阿青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頓時覺得自己當(dāng)日在酒樓說的話一語成讖。

    以十四的身份,收個把人在身邊原不是什么難事。但是這個阿青,身為異族不說,還是叛亂分子。這仗打著打著,卻睡了敵方的女人。這話傳到康熙耳朵里,未免不好聽。

    晉安覺得自己得勸勸侄兒,就起身往十四帳中來,卻見小阿哥興奮地趴在桌上奮筆疾書,哪有半點兒“思慕女色”的模樣?

    他不由好奇地站在十四背后看了,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篇主張苗漢通商、填漢人流民入苗境的折子,跟自己原本的想法不謀而合。

    十四回頭見了他,也是眼前一亮,扯著他討論起戰(zhàn)后重建善后的事宜來。晉安長于兵事,卻不擅長政治的東西。十四長在內(nèi)廷,好歹對朝政耳濡目染多年。舅甥二人優(yōu)勢互補,每每有互相啟發(fā)之言,故而越說越起勁,直到月上中天才意猶未盡地結(jié)束討論。

    恰好廚房送上酒菜,兩人一起在用了點宵夜,還叫了岳鐘琪進來喝了幾杯:“不用在門口守著了,大勝之夜,也沒有旁人,進來喝點就當(dāng)慶祝了?!?/br>
    晉安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來意,不由笑問:“你忙著安撫苗民,莫非真瞧上那個什么青了?”

    十四哼了一聲,大有“你們這些愚蠢狹隘的人類”之意。他喝了點酒,越發(fā)把心頭那點藏了半日的歡喜與豪情激了出來,拉著晉安絮絮叨叨:“……京中眾人敬我畏我,不過一來是因為血統(tǒng)身世,二來不過是為著額娘和四哥六哥的恩寵權(quán)勢,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憑自己的本事,叫別人感謝我?!?/br>
    不知怎的,晉安聽到這句話,竟然有種微妙的“兒子長大了”和“這十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的感覺。他也微微有了醉意,看到燭光下十四酷似自己的臉龐,心里竟然也生出一兩分癡意。這孩子既長得像他,更難得帶兵用人、行事處事的方略也一脈相承,莫非真的本該是他的兒子,只是錯投到j(luò)iejie肚子里。

    這樣一想,他不由心神激蕩,更沒辦法拒絕十四借酒撒嬌的種種行為。又見夜已經(jīng)深了,遂扶了他往床上安歇。

    另一邊,齊世武奉康熙諭令,暗中監(jiān)視營中動靜??墒菐П拇髮④姾突首訝斠恢鼻谇趹?,作風(fēng)端正,打仗賣力,一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他的密折上都只有千篇一律的好話,毫無干貨。

    齊世武不由額頭上見汗,生怕皇帝怪罪,結(jié)果今兒來送慶功酒,聽幾個侍衛(wèi)嘮叨,倒是叫他知道了個小八卦——十四爺看上個匪寨里的美貌苗女。

    這個毛病好啊——要是十四犯了大錯,或者打了敗仗,康熙雷霆震怒,肯定連他也要跟著倒霉;可要是一點錯都沒有,又顯得他這個監(jiān)軍辦事不認(rèn)真。

    現(xiàn)在大勝之下的一點生活作風(fēng)問題,匯報上去交差,想必皇帝也不會過于苛責(zé),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滿意地起身往中軍大帳一代溜達,想抓個十四身邊的人問問,那苗女如今在哪兒,收房的事情辦了沒有。誰料今日大勝,晉安給親兵們放了假,差不多的人都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