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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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盼著他斗過四哥,我是要一個‘亂’字?!?/br> “咱們既無圣心又無兵權(quán)。皇阿瑪越早立儲,新君的位置就越穩(wěn),咱們就越?jīng)]有機(jī)會?;拾斠恢辈涣Γ搅四且蝗?,幾方人馬真刀真槍地亂斗,咱們才能坐收漁利?!?/br> “十四弟是個關(guān)鍵,他手里有兵,一旦皇阿瑪立了旁人,你們說,結(jié)果會怎樣?” 當(dāng)然是會造反!胤禟胤俄恍然大悟。他一反,不管成與不成,京師都要經(jīng)歷一番動蕩,新君的權(quán)威必然被削弱到極點(diǎn),那個時(shí)候他們效仿多爾袞攝政也好,效仿隋文帝逼周皇禪讓也好,總歸是有辦法的。 “所以,我最怕就是他和四哥你謙我讓起來了,”他說著愁眉緊鎖,復(fù)又展顏笑道,“不過幸好,我們還有個三哥在?!?/br> 外頭,胤祉已經(jīng)仗著酒勁兒,一巴掌拍在胤禛桌上:“行啊老四,給德妃辦壽也是看在十四的面上,辦份壽禮也是沾了十四的光,你這個哥哥當(dāng)?shù)眠€真是便宜?!?/br> 胤禛平靜地說:“你怎么知道我是沾了他的光,莫不是你派人去庫房砸了我原本的禮物?” 三阿哥渾身一僵,復(fù)又張牙舞爪:“你們都聽見了,他自己承認(rèn)玉佛不是他辦的,這是欺君!” 他狀若癲狂,胤禛臉色鐵青,十四被兩個哥哥按在席上不得動彈,八阿哥等人煽風(fēng)點(diǎn)火看笑話,其余阿哥皆唯恐引火上身不敢插話,忽然聽得門口一聲斷喝:“那你裝瘋弄癡,咆哮宮禁,挑撥離間又該當(dāng)何罪?” 三阿哥回頭一看,卻是康熙坐在肩攆上慢慢過來,頓時(shí)嚇得酒醒了大半,軟倒在地。 其實(shí)康熙一直不反對兒子們公平競爭,甚至連太子當(dāng)年明著打壓大阿哥、十四暗著拖八阿哥下水這些事都毫不反感。因?yàn)槿思艺味窢幍氖侄螇蚋呙?,姿態(tài)很好看,既能優(yōu)勝劣汰、培養(yǎng)手腕心計(jì),又不會讓外人瞧了皇家的笑話。 但是像三阿哥這樣市井潑婦似的咆哮如雷,當(dāng)著奴才的面,不管黑的白的一股腦兒全揭出來,全然不顧臉面體統(tǒng),是康熙最鄙夷的斗爭方式。 他揮揮手清場,把一干不相干的兒子奴才都趕走了,方在位子上坐定,詢問:“損壞雍王府壽禮一事可有你的干系?” 三阿哥梗著脖子,理直氣壯:“當(dāng)然沒有!兒子……” “那派人到處傳播流言,說皇太后之病,是因德妃大辦壽辰而起,可是你做的?” 三阿哥感受到背后火辣辣的目光,氣勢一弱:“這話從何說起,兒子……” 康熙又揚(yáng)聲喝問:“那三日前你跟孟光祖等人在酒樓聚飲,可曾說過‘榮妃五十大壽,尚且沒有如此排場,德妃一個散生何得如此榮耀”?這些話,是不是你說的?” 他接二連三地追問,氣勢累次疊加,猶如驚濤駭浪、泰山壓頂一般。三阿哥再也撐不住,眼中帶淚,強(qiáng)自狡辯:“兒子也是為額娘抱不平,她康熙四年入宮,至今四十余載,誕育五子一女,如今竟然連德妃也不如了!” 康熙將一杯熱茶,連茶帶碗掀到他身上:“要臉面,拿本事來爭!背后下絆子嚼舌頭,上書房的師傅就是這么教你的?!” 三阿哥悔之不迭。 康熙又問:“四阿哥,十四阿哥,你們覺得這事該作何處置?” 十四憋了半天,好容易得了這句話,張口就要嚴(yán)懲,卻被胤祥狠狠地掐了一把胳膊。他回過神來,只得委屈地示意哥哥先說。 胤禛遂道:“此事不宜聲張,皇家不能有皇子嫉妒庶母的事情發(fā)生。三哥且回去修身養(yǎng)性,好生念幾日書。” 十四趕緊補(bǔ)充道:“他要給我額娘道歉!砸了四哥的東西,要補(bǔ)上?!?/br> 康熙看向三阿哥:“你都聽見了?這個處置不算落井下石吧?滾回去修你的書,朕不想再看到這些混賬事!” 三阿哥失魂落魄地去了。 剩下胤禛兄弟四個排排站,面對余怒未消的老父。 “怎么辦,怎么辦?”胤祚擠眉弄眼地給哥哥使眼色,卻發(fā)現(xiàn)兄弟們的目光都落在自個兒身上,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愣著干嘛,該你上了”! 胤祚一臉懵逼,只想在群聊對話框里敲出一整排“???”。 十四已經(jīng)搶著笑道:“皇阿瑪,夜深了,不如讓六哥送您老回去休息?” 康熙早把幾個兒子的小動作瞧在眼里,忽然說:“你們?nèi)齻€要出宮的,別耽誤了。老十四住宮里,就由你陪朕走走吧。” “啊啊?。俊笔哪康煽诖?,此時(shí)大點(diǎn)的哥哥們都在暢春園周邊修了園子,只有他年紀(jì)小還沒分到宅基地,仍住在暢春園的討源書屋,于是就悲劇地接受了陪伴暴怒的皇帝這一任務(wù)。 說是讓他陪著,可是康熙在月色下沉默地走了半路,一句話都沒有,眼見清溪書屋近在眼前。十四早就習(xí)慣了“皇阿瑪?shù)男乃寄銊e猜”,正放空腦袋神游天外,卻忽然聽他問:“你覺得四阿哥為人如何?” “嗯?”十四一愣,“這話我怎么好說,您該問額娘或者問六哥吧?” “朕就要聽你說呢?”康熙得寸進(jìn)尺,“說缺點(diǎn),不準(zhǔn)講那些套話?!?/br> 十四想了半天,忽的一笑:“四哥這個人純孝熱誠,勤勉踏實(shí),頗有容人的雅量……” 康熙艴然不悅:“大膽!朕讓你說缺點(diǎn)!” “是是是。不僅如此,他身為皇子,還頗有自知之明,知道人無完人,并不聽信那些阿諛奉承之詞?!?/br> 十四說了半天,忽然一攤手,笑道:“他最大的毛病,就是這些好處都不顯。必須是得親近他、了解他、有耐心去琢磨他的人方能體悟——有為人主之才,下屬們卻不輕易看不見,反而個個說他冷心冷面,辦事推三阻四,真真可笑?!?/br> 康熙腳步一頓,立在原地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從喉嚨里擠出兩個意味深長的字:“你呀!” 第195章 京郊, 暢春園。 隨著三聲鞭子響,延爽樓原本已經(jīng)熄滅的燭火又依次亮起。繡瑜裹了件狐坎, 疑惑地迎接了去而復(fù)返的皇帝,卻被他攬著肩膀直直往寢殿拖, 按在床上,欺身上來扳著她的肩膀, 手指掠過臉頰。 “皇, 皇上?”老夫老妻的了,至于大半夜這么猴急嗎? 誰料,康熙只是閉著眼睛笑嘆:“你老了?!?/br> 繡瑜躲開龍爪, 哭笑不得:“您大半夜過來, 就是為了告訴臣妾這個?” 康熙竟然特別實(shí)誠地點(diǎn)頭,臉上笑容和煦且傻:“朕也老了?!?/br> 明明是極其欠揍的話,可是繡瑜察覺出他情緒波動極大,眼中思緒萬千,不似尋常。 奴才們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只剩下帝妃二人相對依偎,康熙差點(diǎn)抑制不住地告訴她十四那番對答,告訴她康熙七年他誅殺鰲拜之后,第一個去慈寧宮稟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也是在原地站了半晌,說:“哀家老了。” 后來, 他曾在太子身上體會過這種感情——兒子展現(xiàn)出人主才德, 家國江山后繼有人, 縱是老去也心甘情愿。如今終于往事重臨。 兩個孩子,一個沉穩(wěn)凝練,一個機(jī)敏善變。大事已定,不過善加引導(dǎo),到時(shí)候再根據(jù)國家的需要則賢而立罷了??滴醴路鹦断滦念^重?fù)?dān),可惜這江山太重,孩子成長的喜悅,他注定不能跟其他人肆意分享,只能一再跟繡瑜重復(fù):“朕今日著實(shí)高興?!?/br> “嗯,臣妾今天也很高興。老四家的養(yǎng)了個閨女——也不知怎的,這么些兒女,底下養(yǎng)的都是些臭小子,好容易有個女孩兒——滿月那日,抱進(jìn)宮來臣妾瞧了,樣貌像極了小九,端的玉雪可愛。只是右邊嘴角有顆米粒大小的淺痣,臣妾原道生得不好,還是良妃恰好過來瞧見,說是主福氣的……” 康熙原本懶懶歪在榻上,聽到這里忍不住直起身來:“你跟良妃倒還要好?” 繡瑜冷眼瞧他:“莫不是天下都要圍著你們爺們兒外頭那些事情轉(zhuǎn)?人敬我三尺,我還人一丈,如是而已?!?/br> 她待其他妃子和善,著實(shí)讓康熙滿意,嘴上卻說:“放肆,不圍著你男人轉(zhuǎn),你還想圍著誰轉(zhuǎn)?老十四嗎?朕告訴你,胤禎也大了,以后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許他再猴在你身上撒嬌。” 說著又嘆道:“完顏氏這門親事指的不好。說來可惜,佟佳氏法海的次女是你meimei所出,要早知會拖到今日的話,朕就將她指給胤禎做嫡福晉了。又或者佟國維第五子慶恒的四女佟佳氏,她阿瑪只是個三等侍衛(wèi),做個側(cè)福晉好像也不委屈?!?/br> 繡瑜枕著皇帝的胳膊,疑惑不已。先突然說不許十四撒嬌,又一口一個胤禎地喊他大名,又千方百計(jì)地想把權(quán)傾朝野的佟佳氏的女人往十四屋里塞。 她不由問道:“皇上這是怎么了?佟佳氏的格格豈能給人做小?就算她阿瑪慶恒只是四品武職,但是完顏氏出身也不高,這不是鬧得家宅不寧嗎?” 康熙哼哼唧唧半天,到底只說:“朕不過隨口那么一說,夜深了,歇著吧?!?/br> 繡瑜忽然想到馬齊的夫人那含含糊糊的話,想到晉安莫名地對十四栽培看重,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就好比當(dāng)初將郭絡(luò)羅氏指給八阿哥,皇帝想要扶植某個阿哥,哪有比聯(lián)姻更快的呢? 她不由開口道:“皇上,臣妾聽聞,您擅長訓(xùn)獒。” “嗯?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聽聞要訓(xùn)出一只真正的獒王,需要把幾十只小獒放到一個圈里,讓它們自由搏殺。最終剩下的那一只就是犬中之王?!?/br> 康熙沉默了半晌:“傳說而已,哪能當(dāng)真?” “原來只是傳說。其實(shí)臣妾一直覺得,這法子過于殘忍。人為制造困難,磨礪孩子。那些幸存者固然可以稱王稱霸,可那些經(jīng)受不住考驗(yàn),夭折的小獒呢?它們原本也可以承歡父母膝下,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br> 康熙緩緩地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br> “這道理臣妾當(dāng)然明白,憂患雖然磨礪人,但我們披荊斬棘、歷盡劫難,不就是為了讓孩子們過上安逸的生活嗎?如果又重復(fù)這個過程,一代又一代地把兒孫推回到苦難里,這種磨礪,又有什么意義呢?” “你到底想說什么?” 繡瑜頓了一下:“胤禎這個孩子性情中人,臣妾擔(dān)心他并非您想要的那只。強(qiáng)行加以期許,只會讓他不堪重負(fù),更何況他們兄弟……您這是要我的命嗎?”說到最后已有泣聲。 原來前世胤禛和十四鬧成那樣,也少不了皇帝的推波助瀾。以前太子高高在上,無人節(jié)制,最后放縱自毀。這回皇帝根本是有意制造兩個有出息的兒子對立相爭,就是為了時(shí)刻警醒他們! “原來你都猜到了?!笨滴踔毖圆恢M:“瑜兒,朱元璋說,自古胡人無百年國運(yùn)。我們大清開國至今,已經(jīng)六十三年了。還有三十七年,你我大約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如今看來,朕大約可以平安地把江山交到兒子們手里,可是再下一代呢?” “你給朕生了兩個好兒子。不管將來,誰為君,誰為臣,他們都不能有片刻松懈。要怪就怪老天爺,讓他們托生成朕的兒子。” 繡瑜掀被坐起,情不自禁拔高了聲音:“您要磨練孩子,臣妾什么時(shí)候說過一個不字了?可是難道天底下就‘養(yǎng)獒’只有這一種辦法嗎?皇上,您斗過了鰲拜,斗過了吳三桂,這樣的智慧與謀略,您略分一點(diǎn)點(diǎn)給孩子們好不好?” “德妃!你越矩了。” 康熙起身蹬上靴子,月光下可以看見他額上青筋暴起,強(qiáng)忍怒火:“今日的事,朕會當(dāng)沒發(fā)生過,好生休息?!?/br> 漠河的官道上,一家小小的酒館挑著酒幌,門口兩盞氣死風(fēng)燈在雪風(fēng)里搖搖晃晃,燭光投在門口的黑漆招牌上,隱約能認(rèn)出“客棧”二字。 “將軍,風(fēng)雪太大了,進(jìn)去歇歇吧。” “好好好?!饼R世武趕緊下馬,進(jìn)了正堂,撣撣披風(fēng)上的雪沫子,“真是晦氣。眼見要進(jìn)城了,卻錯過宿頭,又趕上下雪,這北邊兒可真冷啊?!?/br> 夜已深了,大堂里空蕩蕩的,不見半個客人。早有家人去要酒要菜,喂馬鋪床。不多時(shí),店家便用粗瓷大碗,端上幾樣菜品并米酒,又看向幾個齊家隨從,道:“小店灶臺馬上要熄火了,幾位若要用飯,只能就在這堂中一并吃了?!?/br> 齊世武便道:“天冷,你們也去吃點(diǎn)?!?/br> 眾人忙撿個桌子坐了,拿大餅蘸著rou醬大嚼猛吞。豈料剛吃了個二三飽,忽然覺得眼殤神澀,手腳發(fā)軟,眾人紛紛大叫“不好”,便軟倒在地,不得動彈了。 齊世武身懷武藝,又因吃得略斯文些,倒還勉強(qiáng)清醒,望著那換了副面孔、帶著三個蒙面之人持刀逼近的店家,費(fèi)盡力氣大喊:“我是朝廷欽命的堂堂一品大員,爾等何人?竟敢殺害朝廷命官?” 那店家冷笑一聲:“齊大人,久仰大名。你知道得太多了,朝廷也護(hù)不了你?!?/br> 齊世武驟然瞳孔放大,忽聽“嘭”的一聲,大門被人踹開,一群身著短打棉衣、行腳商模樣的人持刀闖進(jìn)來,不由分說和那匪人戰(zhàn)成一團(tuán),雖然武藝不及對方,但是仗著人多,死了最終還是把那開黑店的人砍倒在地。 門口短髭壯漢身著狐皮大氅,拱手笑道:“齊大人,多日不見了?!?/br> 齊世武一看,卻是賣他那寒玉天佛的行商朱九。此人身家百萬,偏好游走四方,販賣奇貨,也是今日得濟(jì),風(fēng)雪阻道,他在門口就聽見齊世武自曝家門,方才出手營救。 齊世武自然感激不盡:“大恩不言謝,日后必有所報(bào)。” “好說,好說?!敝炀诺Φ溃骸斑@店家對齊大人的身份一清二楚,絕非尋常黑店劫財(cái)害命。得知你是朝廷一品大員,絲毫不懼,只怕背后之人來頭不小。齊大人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 “這話從何說起,本官……”齊世武忽然想起店家那句“你知道得太多”,臉色一變。如果什么消息值得殺他滅口,就非那件事莫屬了。 朱九見狀,又貌似不經(jīng)意地說:“先前齊大人重金向我購買玉佛時(shí),我就提醒過您,這東西太過珍貴,若是所送非人,只怕招惹禍端,看來是在下不幸言中了?!?/br> 齊世武頓時(shí)覺得氣血上涌,明明是他烏雅晉安外臣勾結(jié)皇子,自己不僅瀆職不忠,違背良心地瞞著萬歲爺,還賄之以重禮。結(jié)果不僅沒得到半點(diǎn)好,倒還惹來殺身之禍,難怪他如此干脆地舉薦自己接任黑龍江將軍一職——這兒是他經(jīng)營多年的地盤,下屬遍布四方。 特意把我放出京城,引到這兒來殺人滅口,好歹毒的主意?。↓R世武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暗自下定了決心。 第196章 披紅掛彩的八旗兵丁排成隊(duì)列, 從高處一躍而下, 背負(fù)在身后的旗幟迎風(fēng)獵獵, 乍一看去好似各色鮮花在冰雪荒原上次第開放。 然而這樣的美景, 似乎并沒有引來各位貴人的格外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