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江恒往前走了幾步,在堂下右側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這里沒有閑雜人等來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還是說仙長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別?” 薛翃走到圈椅邊兒緩緩坐了,目光所及,是那開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揮使還有這種閑情逸致?!?/br>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邊,伸出手指撥弄了一下花莖,道:“我只是覺著這種東西有些奇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養(yǎng)著,就能盛放如此?!?/br>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錦衣衛(wèi)的服飾又是出名的華麗斑斕近似浮夸,這般站在這一盆大水仙邊上,簡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繚亂。 然而華美到極至,卻又碰撞出一種神奇地脫俗雅麗。 薛翃不禁莞爾。 江恒望著那那花芯嬌黃一抹,突然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仙長來著?!?/br> “請說?!?/br> 江恒似漫不經(jīng)心般:“聽說陶真人亦擅長房中術,不知仙長懂不懂這些?” 作者有話要說: 小薛: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 小江:那當然是虔誠地拜師學藝了~ 第12章 這一句話突如其來,薛翃以為自己聽錯了。 再加上江恒的表情毫無變化,就像是剛問了一句“你覺著這花開的好不好”之類的話。 兩人目光相對,見薛翃不回答,江恒又道:“和玉仙長是真人的師妹,又聽說仙長的醫(yī)術比真人還要高明,這種修煉的法門,必然也是極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無聲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讓江指揮使失望了,我不沾這些,不過倘若江指揮使想學,可以跟我?guī)熜终埥?。?/br> 江恒笑道:“那豈不是沒有趣兒了。” 他這一笑之間,倒是一掃先前的陰柔氣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幾分人畜無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這些不過是假相而已。 說也奇怪,在這里坐了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難受的不適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動了一下手指,又試著起了起身,果然力氣也恢復了。 她扶著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來:“多謝指揮使大人招待,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為仙長效勞,也是榮幸之至?!?/br> 薛翃向著他一點頭,往門口而行。江恒陪著她出門,又道:“俞蓮臣的病,從此可會好嗎?還是說仍舊得勞煩仙長出宮?” 薛翃道:“瘧疾是寒熱之病,病情很容易產(chǎn)生變化,要繼續(xù)仔細觀察。我也沒有十分把握,還勞指揮使大人照看,若有變故便入宮告我?!?/br> 江恒道:“仙長雖是慈心,不過今兒全稟告皇上的時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歡你出宮。以后不知會不會更難準許呢?” 薛翃頓了頓。 江恒仍漫不經(jīng)心般道:“我方才詢問仙長有關房中術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學過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過這三宮六院,妃嬪雖多,通透的女子卻少的很?!?/br> 他的話里有話。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著她的目光:“仙長這樣看著我做什么?難道,是覺著我在胡說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卻只是搖了搖頭。 兩個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見將出了鎮(zhèn)撫司,門口的車馬已經(jīng)準備妥當,薛翃止步道:“回宮就不必再勞煩指揮使了?!?/br> 正有一鎮(zhèn)撫司的統(tǒng)領走來,看著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負責押運俞蓮臣的季驍。 季驍見是薛翃在,便沒靠前,只遠遠地站著。 江恒也瞧見了,便對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暫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個道禮,出門下臺階,江恒站在門口遙遙地看著,目送她上了車,才回頭對季驍?shù)溃骸坝惺裁词???/br> 季驍上前道:“先前宋統(tǒng)領來說,發(fā)現(xiàn)了俞蓮臣的同黨。” “消息屬實?” “宋大哥的人在俞蓮臣行刑當日便盯著他們,那天他們本有些想要動手的意思,怎奈刑車給真人一行攔住,打草驚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們屢屢出現(xiàn)在鎮(zhèn)撫司周圍,宋大哥猜測他們會不會想要鋌而走險,想要劫獄?先前他帶人出去偵查,讓我轉告指揮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們要是狗急跳墻到這種地步,那可真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了。別去驚動,等他們行事的時候,再一網(wǎng)打盡。” 原來俞蓮臣自打被緝拿后,他也有些黨羽,陸陸續(xù)續(xù)進京試圖營救。 鎮(zhèn)撫司自然知曉,之前押送俞蓮臣往刑場的時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預備著。 沒想到給薛翃攔住囚車,那些人極為機警,見勢不對,便四散而去。 乘車往宮內而行的薛翃當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這會兒的皇宮之中,也有一場小小地波濤洶涌。 馬車在宮門處停下,里頭便有放鹿宮的小太監(jiān)全子來迎著,道:“仙長您可回來了?!?/br> 薛翃見他一臉著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著她往里而行,一邊說道:“皇后娘娘那邊問了您好幾回了。是康妃娘娘的貓,不知怎么跑到了寧康宮,吃了您給寶鸞公主的藥,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說您給公主的藥有毒呢。” 薛翃皺皺眉:“康妃的貓怎么跑到寧康宮了?” 小全子道:“那只貓,是皇上賜給娘娘的,娘娘愛逾性命,這六宮之中,任憑它來去自如,還常去御花園里撈錦鯉,皇上之前養(yǎng)的幾只鳥都給它咬死了,皇上還沒生氣呢?!?/br> 小全子說著,邊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話中的意思。 ——說穿了,這只貓是皇帝所寵愛的御貓,如今竟然給毒死了,看似還是和玉道長給公主的藥出了問題,這里頭牽扯著御貓跟公主兩件事,豈是等閑? 這六宮之中,皇后雖是梧臺宮的那位,但論起最得寵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莊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貓恃寵而驕,做了那些個雞飛狗跳的事皇帝還都嬌慣著毫不計較。 小全子不禁有些為薛翃擔心。 當初有薛端妃在的時候,宮內眾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語,那會兒還不知康妃跟莊妃兩位是何許人也,真是后宮代有才人出,各領風sao不幾年而已。 薛翃問道:“這位康妃娘娘很受寵嗎?” 小全子悄悄說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師家里呀,如今除了顏首輔外,皇上最寵信的便是夏太師了?!?/br> 薛翃突然記起來,當初皇后殯天,她代理六宮事宜的時候,皇帝曾透過口風,說是要納幾個新人進宮,其中就有太師夏家跟幾位當朝重臣家的女孩兒。 原來如此。 小全子又說:“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歡那只御貓了,奴婢聽人家說,她哭的眼睛都紅腫了。” 眼見皇后的梧臺宮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說,只低著頭,領著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宮的和玉道長到了?!?/br> 自有太監(jiān)入內通稟,不多時,里頭有人來領著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門口等候。 梧臺宮,是這宮內除了云液宮跟皇帝的甘泉宮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語,薛翃心底浮現(xiàn)的,是個容貌秀美端莊,少言寡語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時記憶最深刻的,是在當初泰液宮出事的時候,她被嚇蒙了,耳畔聽到何雅語的聲音:“太后息怒,這件事也許還有別的內情,不如等皇上醒來再做處理?!?/br> 太后呵斥:“你當我不知道嗎,皇帝一心偏寵這狐媚,如果醒來,再給她梨花帶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這個禍患了!” 這些回憶,是不能碰觸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點,就像龍的逆鱗給掀動。 渾身冰涼,痛徹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過,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梧臺宮的正殿內,她略略抬眸,看見有個人高高在上,臉容里透出幾分熟悉,旁邊還有一位盛裝打扮的妃嬪,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掃過夏英露,見她果然兩只眼睛通紅,狠狠地瞪著自己。 目光上移,終于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皇后何雅語,神態(tài)安詳,目光沉穩(wěn)里略透出幾分初見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跡地望著薛翃。 伺候的太監(jiān)見薛翃不動,卻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聲,提醒說道:“和玉道長,見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禮呀?” 薛翃舉手,低頭行了個稽首禮:“貧道見過皇后娘娘,康妃娘娘,兩位娘娘萬安?!?/br> 何雅語點了點頭,康妃卻擰眉道:“你好大膽子,見了皇后跟本宮,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著石榴紅的靈仙祝壽紋對襟大袖衫,櫻草色云錦褶裙,領口處是黃金嵌紅寶石的簪扣,這身打扮頗有先聲奪人之勢,且她的發(fā)型也并不是宮內女子的規(guī)制,而梳著個隨云髻,額前綴著金鳳銜珠八寶釵,越發(fā)襯得臉色白皙,明艷動人,把旁邊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鮮明,又加上精心地裝扮,越發(fā)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寵妃勢頭。 薛翃淡淡道:“貧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禮?!?/br> 康妃含著嗔怒,還要發(fā)作,何雅語道:“meimei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 夏英露這才想起自己的寵物御貓,一時又哭道:“我可憐的小露,你就給人害死了?!庇峙ゎ^對何雅語道,“娘娘,還沒有去告訴皇上嗎?娘娘若不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為這些去胡鬧?!焙窝耪Z似乎無奈,語氣并不重,“先問清楚了再說別的。” 于是何雅語看向薛翃:“和玉道長,康妃的貓誤食了你給寶鸞公主準備的藥丸,結果竟給毒死了。你對此有何說法?那藥丸能毒死貓,怎能給人服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也是和顏悅色,并不是質問的口吻。 康妃聽得大為不服,咬牙切齒說道:“娘娘何必對她客氣,她擺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讓我的小露給擋了災,叫我的意思,何必再問什么,把她拿下,給小露償命就是了!” 何雅語皺了皺眉,咳嗽了聲,卻不說別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語心內詫異,原來對方面無表情,毫無任何驚慌心虛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來人呀!” “且慢?!毖α娊K于開口,她淡聲說道:“請問娘娘,我的藥丸,是給寶鸞公主服用的,還是給貓的?” 何雅語道:“這自然是給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兒吃了一顆,貧道亦叫人守著,至今為止好像都并無不妥吧?” 何雅語看一眼夏英露,點頭。 薛翃道:“這藥丸里頭原本有薄荷草,貓是喜歡那種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話情有可原,但一并還有朱砂,全蝎等貓不能碰觸之物,所以吞下后才會毒發(fā)?!?/br> “你、”夏英露怔?。骸澳氵€狡辯!貓都能毒死,何況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體跟禽獸動物有所不同,所以對人有益的東西,對貓狗等來說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貓狗等能吃的東西,人卻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飼養(yǎng)御貓,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康妃愣了楞,她向來深得圣寵,在宮內幾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給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來,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小小一個道姑敢質問本宮?你的藥毒死了皇上的御貓,你還敢這樣囂張?” 薛翃渾然不為所動,說道:“藥丸好端端地在寧康宮,并沒有人想喂給御貓。娘娘自己不管束御貓,讓它偷吃毒發(fā),居然還怪到制藥人的頭上?我的藥是有限的,給貓吃了一顆,還要費心再去熬煉,只怕耽誤了給公主治病。卻不知這宮內,是公主的病要緊呢,還是貓的命要緊?” 薛翃不疾不徐地說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給她其冷如水、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視,何雅語心中竟掠過一絲奇異的森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