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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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嘉才給他說的笑了起來:“混賬,跟在朕身邊這兩年,倒是學(xué)會了幾分說話。”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許奴婢在身邊,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聲,復(fù)又仰頭閉眸,仿佛養(yǎng)神狀。 郝宜見狀推開幾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紅龍紋小香幾旁邊,掀開龍泉窯青釉刻花繩耳三足爐,看里頭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說道:“這香聞著甜的膩歪,不要這個了?!?/br> 郝宜忙答應(yīng)了,招手叫小太監(jiān)來,將那三足爐捧了下去,又揣摩著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歡太甜膩的,那……不如就用振靈香?” 正嘉仍閉著眼睛,并不言語,但郝宜卻看見他眉峰輕微地皺了皺,郝太監(jiān)的心跟著一揪。 郝宜就在這點(diǎn)上不大好,常常難以猜準(zhǔn)正嘉的心意,如果換了鄭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來了,哪里像是他這樣心思忐忑,無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錯,必然會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時候,有個小太監(jiān)在門口一探頭,向著他悄悄地比出了一個手勢。 郝宜見狀,心頭大喜。不料正嘉沉聲哼道:“你跟誰鬼鬼祟祟的?正經(jīng)事情辦不好,就會做這種上不得臺面的!”聲音里果然帶了幾分怒氣。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實(shí)、其實(shí)他們是想進(jìn)來稟告,又怕打擾了主子。” “稟告什么?”正嘉越發(fā)不快。 郝宜把心一橫道:“是……是和玉道長、來求見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進(jìn)見。” 就在提到“和玉”兩個字的時候,正嘉的長眉突然一揚(yáng),等郝宜說完之后,皇帝早已經(jīng)睜開雙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著郝宜:“你說什么?和玉、來求見?”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長聽說了皇上最近為頭疾所困,何況之前皇上見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來求見了?!?/br> 正嘉臉上的惱色早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閃爍,盯著郝宜看了會兒,笑道:“你這該死的奴才,不用瞞著朕,必然是你在底下?lián)v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會知道朕頭疼呢?!?/br> 郝宜聽出皇帝的歡悅,那顆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頭疼,自然該多給主子想想別的法子?!?/br> “算你伶俐?!闭我粩[衣袖,“快傳?!?/br> 郝宜正要答應(yīng),正嘉又吩咐道:“等會兒,振靈香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靈犀……威鳳鬼應(yīng)遮矢射,靈犀天與隔埃塵?!?/br> 郝宜喜滋滋地答應(yīng)了。 *** 這宮內(nèi)若說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鄭谷是一個,薛翃是另一個。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無偏差。 正嘉對“和玉”的興趣非同一般,不過,第一次請她的時候她正煉保命丹,無法分/身。 第二次,卻偏才一見面便暈厥了過去,此后又種種忙碌,更加不想主動去見正嘉。 而皇帝雖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樣自矜貴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見和玉,卻絕對不可能再傳第二次,更加不會親自再去見她。 可是對正嘉而言…… 那日黃昏將至,他趁興而往寧康宮,遠(yuǎn)遠(yuǎn)地卻見那人伏在石獅子上。 身形嬌弱,裝束脫俗。偏偏是那樣的麗容雪膚,眉目如畫。世間最惹人憐惜的輕柔嬌軟,襯著石獅子的剛硬威猛,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場景。 就像是太極的黑白極至對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獸陡然降臨凡塵,顯露真身了。 那樣的神圣莊重而又美妙絕倫,令皇帝有一種瞬間驚艷至失語的感覺,仿佛他尋覓良久終于能夠見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測過那“大道得從心死后”的女孩子、入了張?zhí)鞄熝鄣呐⒆邮呛蔚炔凰?,沒想到親眼所見的那一剎那,卻更比他所有的想象還要非凡不俗。簡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悅。 意外,卻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著歡悅。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暈厥了過去。 礙于身份,正嘉自然不會寸步不離地守著,聽太醫(yī)說,是勞累過度,稍微調(diào)養(yǎng)便可無礙。 可是雖然和玉已經(jīng)“無礙”,但要見他卻仍是“緣慳一面”似的,她能去寧康宮,也能出宮去鎮(zhèn)撫司,可就是對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來拜見。 皇帝心思深沉,這些話也絕不會對人說,又執(zhí)拗地不肯再傳和玉,所以這連日里的頭疼跟惱火,有一多半?yún)s是因此而起。 如今聽說和玉自己來“求見”,對正嘉而言,自然是喜從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搗鬼,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心有靈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時候,鼻端嗅到一股奇異的香氣。 少見,就算她曾是后宮寵妃,卻也沒聞過這種氣息,聞著也不像是大內(nèi)所能制出的,想必是異域各國新進(jìn)貢的。 抬眸看時,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副極大的紫檀透雕鑲嵌著煙雨問道圖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兩側(cè)靠墻各有一個透雕西番蓮紋的梯形桌,上面安放著點(diǎn)宣石的松樹盆景,枝干虬轉(zhuǎn),姿態(tài)雅致,寓意著萬年長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著的是正嘉皇帝,這精舍內(nèi)的光線比養(yǎng)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臉便浸潤在半明半暗之中,越發(fā)顯得天威難測。 他因才接見過輔臣,身上穿著一件明黃色的緙絲龍袍,頭發(fā)卻仍是半綰半披散著,雙眸似開似閉,這幅姿態(tài),像極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頭道:“貧道參見妙元真君陛下?!?/br> 郝宜在旁邊笑吟吟地,見她不跪,又聽如此稱呼,嚇得臉上的笑容灰飛煙滅,急得要給她打掩護(hù),卻不知怎么說起。 不料正嘉聽了這個稱呼,慢慢睜開眼睛:“你稱朕什么?” 薛翃說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br>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號?”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許多奇異的想法,去年便給自己封了這樣一個“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號。 薛翃說道:“道門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陛下的向道虔心?!?/br> 正所謂“跟聰明人說話”,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計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龍顏大悅:“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聽到這里,那顆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卻面色如常,并沒格外喜悅之色,只道:“貧道聽說真君犯了舊日頭疾,不知太醫(yī)可看過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終不離她身上,此刻又嘆了聲:“看是看過了,只是那些人,懶怠的很,沒有一個能給朕拔除病根兒的?!?/br> 郝宜聽到這里,忙道:“道長的醫(yī)術(shù)是極高明的,不如趁機(jī)給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雖無十分把握,但若能給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辭。” 正嘉嘴角微動,道:“那就再好不過了。郝宜,你挪一張椅子過來,讓和玉給朕診脈。” 郝宜忙親自去搬了一個紫檀嵌牙菊花紋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貧道謝陛下賜座?!?/br>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將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著那熟悉的手腕,遲疑了一刻,終于抬指輕輕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細(xì)嫩,指腹嬌軟而微涼,正嘉將目光從那只小手上挪開,近距離打量面前的女子。 卻見她垂眸凝神,容色秀麗而端莊,臉上自然是一點(diǎn)兒粉黛都沒有,卻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青眉如黛,櫻唇如朱,膚白如雪,螓首修頸,晶瑩有光似的,令人看著亦覺著賞心悅目,美妙絕倫。 這瞬間,皇帝竟覺著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藥而愈。 作者有話要說: 正渣:啊~~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 小薛:我可去你的吧~~~ 第16章 那茵犀香是是自漢朝時候傳入中原的,乃是西域國的貢品,本來早就失傳,只是正嘉一心修道,對這些香料、丹藥之類的也格外上心,催促著內(nèi)造局,近兩年才又將這香制了出來。 只是畢竟是西域之物,香息跟中原的平和中正大不一樣,在清香之中更有一點(diǎn)淡淡地蔭蔭涼意若隱若現(xiàn),給人一種有水汽浮動的氤氳錯覺。 正嘉自個兒也很少用這香,所以郝宜是再也猜不到今兒他竟動了這念頭。 郝宜在旁邊偷偷地打量皇帝,卻見他雖看似面色淡然,但已經(jīng)不是先前淡然里透著肅殺那種不悅。再看薛翃,更是面無表情,秀麗的臉容端莊的像是薄情寡欲的神仙,雖然面對的人是這天下獨(dú)一無二高高在上的皇帝,對她來說,卻仿佛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郝太監(jiān)越發(fā)暗自驚嘆。 但是不管在正嘉跟郝宜眼中的薛翃是如何的模樣,對薛翃自己而言,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天知道她費(fèi)了多大的力氣,才將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而沒有立刻彈開。 這一次的診脈異乎尋常的漫長,因?yàn)檠α姼揪兔恢实鄣拿},不是因?yàn)榛实鄣牟∏槠娈?,而是因?yàn)樗男幕暝缇筒粡?fù)安分,心跳的聲音好像從胸口穿到了雙耳,她聽不見脈搏,也探不到脈息躍動,茵犀香的氣息太怪異了,熏的她幾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樣直接暈厥過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視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猶如最曼妙的蘭花,瑩白如玉,纖纖素凈。 她緩緩地張開又握起的姿態(tài),卻又像是曇花的瞬間開閉。 “怎么?”正嘉凝視著薛翃每一個動作,問,“可有不妥嗎?” 郝太監(jiān)的心又一緊,擔(dān)憂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著眼皮不看他:“請皇上恕罪,方才從外間來,手有些冰著了,活動一下?!?/br>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轉(zhuǎn)頭吩咐郝宜:“去拿個手爐來給和玉。真是越發(fā)粗心了?!?/br> 郝太監(jiān)笑容可掬地答應(yīng),也不吩咐小太監(jiān),親自跑去取。原來皇帝修道服用丹藥,冬日從來不用手爐,所以這精舍內(nèi)雖然備著,卻并沒有啟用,當(dāng)即撿了一個龍紋紫銅手爐,盛了幾塊雪白的銀炭,又用白絹擦拭了幾番,才抱著往回。 郝宜樂顛顛地才要轉(zhuǎn)過簾縵,卻見前方皇帝微微低著頭,仿佛很親密的在跟薛翃說著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難測。自打修道,表面上看著要比先前平和了許多,但實(shí)際上城府跟心思是越發(fā)深了。 不管是接見輔臣還是面對宮內(nèi)妃嬪,極少見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樣子,只有在對待最親信的顏首輔跟夏太師的時候,偶爾才會露出些寵信嘉許之態(tài)。 郝宜遲疑了一會兒,才又滿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爐拿來了?!?/br>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爐給薛翃的,見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靈,便跪在地上,把手爐雙手呈給皇帝。 正嘉果然親手接了過來,又說道:“去端一碗龍井竹蓀湯來?!?/br> 郝宜領(lǐng)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dāng)?shù)步開外的簾帳后才悄無聲息地站住,回頭吩咐小太監(jiān)去取湯水。 在這個地方,能看見皇帝的一舉一動,也能聽見召喚,卻不至于礙眼地打擾到皇帝。 正嘉捧著手爐,摸了摸,表面微溫:“這奴婢辦事還是很妥當(dāng)?shù)模彩请薮笠饬?,外頭畢竟冷,該讓你多坐會兒再診脈?!闭f著,便將手爐遞給薛翃。 薛翃道:“多謝帝君?!蔽⑽⑶飞?,將手爐接過。 只是交接之時,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細(xì)長干凈,卻好像比手爐還要熱幾分。 正嘉的目光從那頃刻相碰的手指上挪開,看向薛翃臉上,卻見女冠子仍是面無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覺方才那瞬間的異樣碰觸。 薛翃捧著手爐,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謝帝君厚愛。”將手爐放在旁邊的剔紅小香幾上,薛翃道:“貧道請脈?!?/br>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雙眸微垂睨著薛翃。 薛翃探手搭脈,凝神而聽,卻聽皇帝說道:“你去了鎮(zhèn)撫司,那俞蓮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聽他復(fù)提起這個,不免又有些氣息紊亂,只得回答:“已經(jīng)請大夫施針,且下了藥,至于能不能恢復(fù),就看他自己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