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薛翃道:“正是?!?/br> “哼,”趙暨不禁冷笑了聲,“好的很,本太子前去給父皇請安,都不得見父皇的天顏,原來是你在里頭擋著?!?/br> 薛翃啞然。 那陪著的兩名小太監(jiān)聽太子殿下口風不對,很怕他為難薛翃,他們在郝宜面前無法交差。可又不敢沖撞了,于是各自提心吊膽。 薛翃卻只淡淡地回答道:“殿下誤會了。” 趙暨畢竟年少,身材正在長成之中,比薛翃還要矮上半個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女冠子的左臉上,有青紫的痕跡沒有散開,嘴角依稀也還腫著。 趙暨不由幸災樂禍道:“聽說你在雪臺宮被打了?” 薛翃道:“多謝殿下關懷。只是小事。” “誰關懷你了,別自作多情,”趙暨翻了個白眼,道:“不過,和玉,你可真是能耐非常,康妃不過是打了你一下,卻因為這樣,康妃整個宮內(nèi)的人幾乎都給田豐打了一遍,那王嬤嬤還給打死了,嘖嘖。” 康妃因為得寵,一只貓都能在尋常妃嬪的頭上橫行霸道,何況是她心腹的嬤嬤。 只怕在今日之前,王嬤嬤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死的如此干凈利落。 薛翃說道:“無量天尊,這并非小道的本意?!?/br> “別裝了!”趙暨揮揮衣袖:“誰不知道你仗著長的出色,在父皇面前極力邀寵,哼,麗嬪倒了,現(xiàn)在康妃也倒了,不知下一個倒的是誰呢?” 趙暨年紀不大,話說的十分辛辣直白。 薛翃心頭一動。 這會兒后面兩個小太監(jiān)實在是不能再裝聾作啞了,其中一人陪笑說道:“太子殿下,奴婢等奉郝公公的命令,護送和玉仙長回放鹿宮去,太子殿下這會兒是不是也該去梧臺宮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另一個也忙聲音和軟地說道:“是呀太子殿下,去的晚了,怕皇后娘娘又擔心太子殿下呢。” 趙暨眉頭一皺,看向這兩人:“本太子在訓話,你們敢多嘴?” 兩個偷偷對視,跪地請罪:“奴婢等不敢。只是怕誤了差事,請?zhí)拥钕聦捤??!?/br> 趙暨才看向薛翃,低低說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本太子等著看呢,看你是不是下一個什么娘娘!” 雖然斥責了那兩個太監(jiān),趙暨卻并沒有把他們的話拋在腦后,邁步要往梧臺宮去。 薛翃突然道:“殿下?!?/br> 趙暨止步,不知她為什么忽然叫住自己,還疑心她是不忿所以挑釁,便橫眼看過來。 薛翃仍是面靜如水:“殿下是從哪里來?” 趙暨本做足了她會發(fā)難的準備,卻不料竟是問了這句。 太子意外,張口才要回答,突然心頭一凜。 薛翃不再追問,只是轉(zhuǎn)頭看向趙暨來的方向。 站在此處,依稀能看見云液宮的宮門,因為長久無人居住,宮門上也長出了若干野草,有枯萎的狗尾草高高地挑著,在北風中孤單單地搖曳來去。 趙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少年還沒有發(fā)育完全的喉頭動了動,然后惡狠狠地說道:“閉嘴,本太子愛從哪里來就從哪里來,用不著你管?!?/br> 像是一頭爪牙還沒長全的小狼崽子,太子眼神兇狠,向著薛翃呲出牙口,試圖威嚇住她似的。 薛翃卻對他的“張牙舞爪”視而不見,仍是平靜地說道:“小道只是問問,并無他意。天越發(fā)冷了,太子衣衫單薄,要留心添衣。” 說了這句,薛翃一點頭,轉(zhuǎn)身往放鹿宮走去。 太子趙暨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他隨身的小太監(jiān)低低說道:“殿下何苦為難這位道姑,豈不知道她如今很得皇上意思?如果她在皇上面前告太子一狀說太子為難他,皇上……還不知怎么樣呢。” 趙暨聽了這句,臉上略露出幾分畏懼,然后卻道:“堂堂的太子,還怕她嗎?” 小太監(jiān)說道:“皇上因為他,連康妃娘娘都處罰了……” “閉嘴!”太子顯然不愿意再聽這些,厲聲喝止。 *** 那兩名隨行的小太監(jiān)陪著薛翃走了一段,直到快到放鹿宮了,其中一個才說:“太子殿下的脾氣這樣暴躁了?!?/br> 另一個說道:“是啊,怪不得皇上不肯跟太子照面?!?/br> 薛翃不露聲色,直到了放鹿宮門口,那兩人告退而回。薛翃才問小全子:“你可知道皇上為什么不肯見太子?” 小全子雖是底層小太監(jiān),卻正因如此,知道許多傳聞,便道:“說來這還是多少年之前的事兒了,聽說有個什么道長,曾跟皇上說過什么‘王不見王’之類的話,還說世間只有一條真龍,若還有真龍碰面,便容易引發(fā)大禍患之類,原先皇上還沒當回事兒,誰知云液宮那件事后,皇上不知怎么就想起來了,從那之后就避諱跟太子見面,除了大節(jié)之類,極少召見太子,就算太子去請安,也是隔著殿叩拜而已。” 薛翃道:“原來如此?!?/br> 回到放鹿宮,冬月跟另一名女弟子過來迎了,因為聽說了雪臺宮的事,弟子們都捏了把汗,見薛翃好端端地回來,才都放心。 冬月陪著薛翃進了房中,因打量薛翃臉上帶傷,便皺眉道:“那個什么娘娘真的動了手嗎?真是的,竟敢傷害小師姑?!?/br> 薛翃說道:“不礙事,事情已經(jīng)過了,也不必大驚小怪,只是我累乏了,可備好洗澡水了嗎?” 冬月道:“都是現(xiàn)成的,還聽說今晚上師父會回來。大概師父也是聽說了此事,特回來看看小師姑的。” 薛翃淡聲道:“別當一件正經(jīng)大事來說。這宮內(nèi)的規(guī)矩本就多,我們是山野之人,一有個做不到的地方,冒犯了那些貴人,自然會吃點苦頭,今兒我經(jīng)歷了這事,你們也都引以為鑒,以后行事越發(fā)謹慎,別像是我一樣,知道了嗎?” 冬月跟女弟子忙答應了。 不多會兒洗澡水準備妥當,薛翃便關了門,脫衣沐浴。 桌上,太一頂著rou乎乎的腦袋,在水晶缸里游來游去,時不時地貼在缸沿兒上,瞪著兩只黑豆似的小眼睛看薛翃。 薛翃渾身浸泡在熱水之中,心中卻想起在省身精舍里的情形,浸泡在水中的身體里,那顆心隱隱地跳快了許多。 先前皇帝在說“你像極了一個人”的時候,薛翃的心頭猛然震動。 她幾乎下意識地心虛,覺著皇帝指的就是昔日的端妃。 雖然她自打進宮來處處留心,不肯露出破綻,但畢竟人無完人。 而且在俞蓮臣跟前,只是一句,就幾乎泄露了底細。 皇帝又是那樣洞察入微的性情,的確不可以等閑視之。 但是薛翃并沒有害怕。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知道皇帝的答案。 可惜,正嘉并沒有清楚的告訴她那個答案。 許是天意。 重生后,薛翃曾經(jīng)考慮過無數(shù)次的是:在處決端妃的時候,皇帝是昏迷不醒的,或許這還是情有可原。 可是后來對于薛家的一系列后續(xù),卻已經(jīng)超出了太后跟何雅語掌控的范圍,沒有皇帝的許可,不管是太后還是皇后,都不能對封疆大吏下手。 只能是皇帝的意思。 但皇帝為什么要對薛家下手?如果他還對薛翃有一丁點昔日情意的話,又怎會如此相待,甚至因此逼反了俞蓮臣。 不能相信,不能輕信,更加不能露出馬腳。 薛翃在心中告誡自己。 她掬了一把水澆落在臉上,想把浮現(xiàn)在心底正嘉的那張臉也洗去。水聲嘩啦啦響動,薛翃睜開眼睛,對上水晶缸里太一凝視的眼神。 蘭壽一動不動地懸浮在水里,兩只小小地黑眼睛像是貼在透明的缸上,目不轉(zhuǎn)瞬地盯著薛翃。 薛翃唇角微挑,輕聲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太一不回答,小小地尾巴卻抖動了兩下。 方才的動作,牽著嘴角的傷處,隱隱作痛,薛翃手在嘴邊攏了攏,微笑:“是在看我狼狽的樣子嗎?也該看夠了吧。” 說了這句,便聽到身后有人咳嗽了聲:“抱歉抱歉,并不是有意要看仙長入浴的。” 第23章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屏風后響起, 薛翃簡直不敢相信,這屋內(nèi)居然還有另一個人。 不用回頭,她已經(jīng)聽了出來此人是誰, 想到他的身份,這“突如其來”就也并不十分突兀了, 畢竟這是一位最擅神出鬼沒的人物。 并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回身, 薛翃暗中皺皺眉,道:“江指揮使大人, 您是走錯了房間嗎?” 就在薛翃的身后, 從靠窗的雕花屏風一側(cè), 有道高挑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聽了薛翃的問話, 那人才自屏風后探出半邊臉頰,長眉秀目,臉容清俊,赫然正是鎮(zhèn)撫司指揮使江恒。 江恒抬手在挺直的鼻梁上輕輕一抹, 臉上流露出幾分不知真假的赧顏:“請仙長見諒, 雖然并不是走錯了,但這一幕卻在我意料之外?!?/br>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揮使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你想我立刻悄無聲息地走開?”江恒甚是聰明。 薛翃道:“不然呢,難道要在這種情形下, 跟指揮使暢所欲言嗎?” 仗著薛翃沒有回頭, 江恒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 只可惜他目光所見甚是有限, 只有纖弱修長, 白膩如玉的后頸,往上便是墨色的青絲,有幾縷給水濕透,以一種無比依戀的姿態(tài)貼在她的頸間。 江恒有些羨慕地看著那濕淋淋的發(fā)絲:“來也來了,看也看了,這樣走了豈不可惜。” “指揮使,請自重。你若不想留顏面,外間自有守著的弟子。”薛翃的語氣多了幾分肅然,只要她大叫一聲,外頭冬月跟其他的弟子自然會驚動來查看。 江恒重咳嗽了聲:“真是好人難當?!?/br> “好人?” 江恒道:“我的確是偷偷摸進來的,無非是不想叫別人察覺,因為我有些關于俞蓮臣的事要暗中告訴仙長,沒想到無意冒犯,既然如此,就隨緣罷了?!?/br> 薛翃突然聽說關于俞蓮臣,便無法放下,偏身后靜靜的,也不知江恒動了沒有。 飛快地想了一瞬,薛翃怕江恒真的無聲無息離開,便道:“可是他的病情有變化么?既然如此,請指揮使暫時避開稍候,容我更衣?!?/br> 背后,江恒卻仍是靠在屏風旁邊,絲毫未動,仿佛篤定薛翃會出言挽留。 果然聽了這話,江恒道:“甚好,省得耽擱了機密。” 他這才挪動腳步,后退了一步,緩緩轉(zhuǎn)身:“仙長請,放心,我保證不亂看?!?/br> 也不知他是什么時候來的,多半早就到了。 之前沒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還不知看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