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屋內(nèi)雖然生著炭火,康妃的身體卻一陣陣地發(fā)抖。 有一股發(fā)自心底的寒冷,慢慢地升騰起來,她恨不得將銀炭塞到身體中,也許這樣,才能將那股冷意驅(qū)散些。 自顧自出神的康妃,沒有聽見宮女們稟報的聲音,直到她看見眼前的雨絲飄零里,幾個宮人簇擁著傘下的一個人,慢慢走近。 康妃瞄見被風吹動的黑白交映的醒目袍擺,在宮內(nèi),沒有人敢穿這種犯忌諱的顏色,除了那個人。 薛翃拾級而上,小全子伸長手臂將傘抬高,送她上臺階到了屋檐底下。 雪臺宮的宮人把傘放下,忙入內(nèi)回稟,薛翃立在階前,等里頭說完,才邁步入內(nèi)。 康妃抬眼:“沒想到……本宮以為你不會來?!彼媲暗倪@張臉上,仍是沒什么表情,康妃想起昨日責罰薛翃的時候,女冠子也是這樣淡定自若,好像從來都沒有悲喜。 薛翃道:“請容我先給娘娘請脈?!?/br> 康妃把手伸出來,放在扶手上。 薛翃抬手搭上,她的手指冰涼,康妃雖然冷極,此刻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動作太過明顯,薛翃看了她一眼。 康妃把下頜揚起,假裝無事。 薛翃把她兩只手都診過,道:“娘娘是因為被風寒所侵,所以患了寒疾,幸而并未拖延,只要三兩副藥,就能治愈?!?/br> “是嗎?”康妃有些意外,定睛看向薛翃。 “這不是大毛病?!毖α娛帐?,“太醫(yī)院的太醫(yī)能處理的很好。” 康妃冷笑,突然抬手。旁邊伺候的宮人們見狀紛紛悄然退后。 “本宮特叫你來,不是為了區(qū)區(qū)寒病,”康妃道,“只是本宮不服,寵冠六宮這么久,居然會因為你這樣一個小小地道姑,讓本宮滿盤皆輸。” 薛翃聽到這里道:“娘娘至今還不明白嗎?” “你說什么?” “讓娘娘滿盤皆輸?shù)?,不是小道,是娘娘自己。?/br> 康妃怒道:“你在嘲弄本宮?” 薛翃道:“實話總是格外難聽些。娘娘若不想聽,那就算了?!?/br> “站??!”康妃咬牙,“你說明白。” 薛翃垂著眼皮,“先前血書送到養(yǎng)心殿的時候,我正好在那里?;噬掀鸪跽鹋?,但靜下來,卻也在懷疑這血書為何會出現(xiàn)的這樣巧?!?/br> “嗯?”康妃握著月牙負手,坐直了些,眼中透出狐疑。 “在此之前娘娘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薛翃對上康妃的目光:“張貴人送鹿rou的事,是娘娘暗中指使人做的?” 康妃的嘴唇蠕動了下,終于緩緩說道:“一個小官之女,盛氣凌人到那種地步,宮內(nèi)誰不討厭她?!?/br> 她雖然沒有直接回答,卻也算是變相承認了。 “那,娘娘是怎么知道,鹿rou犯忌的?” “這誰不知道?”康妃脫口而出,哼道:“皇上遇刺那晚上正是在端妃宮內(nèi)吃的鹿rou?!?/br> “可張貴人為什么不知道?” “因為她、她愚蠢,她還是后進宮的,大概沒有聽說?!?/br> “娘娘也是后進宮的,娘娘怎會聽說?!?/br> 康妃不以為然道:“當然是有人告訴過本宮這禁忌?!?/br> “是誰告訴的娘娘?” “你問這個干什么?” 薛翃不言語。 康妃凝視著她的眼睛,起初渾然不解,慢慢地,她好像意識到什么,眼中開始有恐懼流露。 云液宮出事當然人盡皆知,但對皇帝來說鹿rou是禁忌,卻未必會有人知道,至少不是人盡皆知,不然的話張貴人就不會因此自取滅亡。 事實上,夏英露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她的消息來源,出自于梧臺宮。 第29章 夏英露回想昔日, 驚心動魄。 “你是說, ”康妃凝視著薛翃,“是梧臺宮故意的?” “小道什么也沒說,”薛翃臉色淡漠, “畢竟我并不是宮內(nèi)之人,對宮中事情一無所知,只是隱約聽人提起夏家跟顏家似乎有些利益之爭,這個娘娘總比我更清楚吧?!?/br> 康妃白著臉,雙唇緊閉。 顏幽身為本朝首輔,向來深得皇帝青眼, 但近幾年顏首輔年紀漸大, 皇帝又慢慢偏向青睞夏苗夏太師。 夏太師也不是個等閑之人,早就想力爭上游、取而代之,但是顏首輔畢竟在朝中經(jīng)營這么多年, 勢力盤根錯節(jié),可最要緊的是,宮內(nèi)的太后也是顏家的人, 可謂根深蒂固。 康妃雖然性子跋扈,對這些事卻自然是極為清楚。 再開口, 夏英露的嗓子有些沙?。骸翱墒牵绻嗯_宮想要害本宮,當初不告訴本宮這個機密, 讓本宮去犯忌豈不是一勞永逸?” 薛翃說道:“娘娘跟張貴人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么?” 康妃一愣, 竟不能回答。 薛翃道:“是家世?!?/br> 康妃略一想就明白她的意思?!靛脤? 皇后自然不會太高興,但皇后不過是武將之女,絕對比不上赫赫夏家,就算皇后不喜康妃,卻也無可奈何。 而且就算把夏英露拉下馬,但對夏家來說,卻也不至于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反而會因此引發(fā)夏太師對皇后的仇恨。何雅語當然不會做這種不明智的事。 而且當時張貴人的獨得恩寵,也的確太過打眼,假如利用夏英露將張貴人除掉,一來除去了張貴人,二來,夏英露做了這種事,為她以后的塌臺埋下了伏筆。 薛翃說道:“所以娘娘大可不必仇恨小道,因為早有人算計妥當,娘娘是在劫難逃?!?/br> 夏英露后退一步,扶著椅子緩緩落座。 她只是任性、又缺一些深思熟慮,卻并不是個蠢人,這會兒經(jīng)過薛翃提醒,突然間又想起了寶福公主之前來告密——說御貓給寶鸞毒死一事。 寶福公主給太后養(yǎng)著,對太后的話言聽計從,那天突然說出了此事,夏英露也覺詫異,只不過她給仇恨迷了雙眼,只顧得意捉住了薛翃的把柄,所以忘乎所以。 現(xiàn)在想想,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算計之中,雪臺宮被罰,張貴人在這個緊要關頭自戕……這是要連環(huán)計、把她置之于死地啊。 夏英露幾乎喘不過氣來。 薛翃道:“娘娘保重身體,小道會告訴太醫(yī)院,讓送湯藥過來。” 夏英露抬頭:“你為什么要告訴本宮這些話?” 薛翃正欲轉(zhuǎn)身,聞言道:“我只是個才進宮的人,自忖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不想成為別人擺弄的棋子。也不想康妃娘娘不明不白的恨上我?!?/br> 夏英露道:“現(xiàn)在、本宮該怎么做?” 薛翃等的卻正是她這句話,能問出這句話,便證明還留有一點契機。 “娘娘何必問別人?您難道不懂圣上的性子?要怎么做,想必娘娘最是清楚。”薛翃垂眸,“有的人之所以針對娘娘,也之所以忌憚娘娘,無非是因為……” ——夏家。 也只有夏家,是夏英露最后的稻草。 對薛翃康妃的失勢與否,無關緊要,但是夏家是能夠跟太后顏家抗衡的人,所以就算康妃倒下,薛翃也得讓康妃跟夏家明白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正在這時,雪臺宮的大門給推開,從外又匆匆走進幾個打傘的人。 為首的一個,大臉盤,小眼睛,眼神冷颼颼地,正是太監(jiān)田豐。 田豐上前給康妃行禮,陰陽怪氣地說道:“娘娘恕罪,奴婢奉命,要將娘娘身邊伺候的幾個人帶去慎刑司審訊?!?/br> 康妃道:“是因為冷宮死的那個人嗎?” 田豐笑道:“娘娘的消息果然靈通,已經(jīng)知道了嗎?不錯,正是因為冷宮里的那個人。” 康妃盯著田豐:“皇上是懷疑本宮了?” 田豐道:“奴婢可不敢亂說,只是皇上交代了讓奴婢審訊而已?!?/br> 康妃緩緩吁了口氣,回頭叫了心腹的宮女過來,吩咐了幾句。 田豐便上前跟雪臺宮的人交接,將素日很得力的幾個近身的太監(jiān),宮女,嬤嬤盡數(shù)點了名,足有十幾個人,命手下像是驅(qū)趕豬羊一般帶了出門。 薛翃在旁邊看著,見康妃自始至終倒是保持著鎮(zhèn)定。 這自然是方才那番話起了效果,不然的話,以康妃的性子,此刻自然會呼天搶地先大鬧起來。 田豐見康妃如此冷靜,卻也覺著意外,臨行看向薛翃:“仙長是來給娘娘看病的?可是要走?” 薛翃道:“正是要走了?!?/br> 回頭向著康妃打了個稽首:“請娘娘保重玉體?!?/br> 康妃這才出聲:“多謝你今日特來給本宮看診,不管如何,本宮承情了。” 聽了這般口吻,對上康妃的眼神,薛翃確認她已經(jīng)明白。 來的時候,是有專人給田豐打傘,可此刻田豐卻親自提了一把傘打開,替薛翃撐著,又殷勤地叮囑:“地上滑,仙長留神腳下?!?/br> 這一行人離開了雪臺宮,身后,雪臺宮沉重的宮門重又關了起來。 田豐盯著看了眼,才笑道:“大風大雨的,仙長何必親自跑這一趟??此乔锖蟮奈涷?,蹦跶不了幾天了。” 薛翃道:“田公公如此,不怕得罪了夏太師嗎?” 田豐苦笑道:“奴婢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兒,上回杖斃王嬤嬤,還是奴婢進養(yǎng)心殿回稟萬歲爺?shù)?,那會兒夏太師就在場呢,看他的臉色,只怕要生吃了我。又有什么辦法,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怪就怪這康妃娘娘,不知天高地厚地對您動手,別說是皇上,連奴婢也氣的很呢。”最后兩句,聲音里透出諂媚之意。 薛翃掃向前方:從雪臺宮押出來的那些人都在前頭,風雨之中,有人忍不住哽咽出聲。 薛翃垂眸:“田公公,之前萬歲跟我提到冷宮里那位貴人的血書,說康妃娘娘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不知是怎么樣?” 田豐起初自然是敵視薛翃的,但直到現(xiàn)在,只怕是真正的蠢人才不知道皇帝對這位女冠子的寵愛,先前有個麗嬪,如今又有個康妃,田豐自然清楚自己該怎么做。 假如是別人問出這話,田豐只怕立刻要啐一口,但聽薛翃這般問,便一五一十偷偷說了。道:“明知道皇上因為昔日端妃行刺的緣故忌諱鹿rou,卻攛掇張貴人進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天底下還是有報應的?!?/br> 薛翃說道:“端妃的事我就算遠在千里之外,也有所耳聞,當時只不肯相信,難道是真的?好好的為何要行刺萬歲?” 田豐道:“這、這誰又知道呢?興許是活的不耐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