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因知道皇帝最喜端妃,而且今日又吃的鹿rou,服了丹藥,這一番折騰,總要大半個時辰。 而且端妃這邊自有伺候的人,倒是不用他緊著在跟前。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田豐估摸著里頭該消停了,于是忙又折回來,誰知還沒進內(nèi)殿,就聽到里頭一聲驚呼,大叫:“快來人,有人刺殺皇上!” 田豐嚇得色變,才要沖進去,隱隱約約又聽到:“皇上!皇上厥過去了!”又有人叫嚷速速拿下云秀,田豐這才知道所謂行刺皇帝的人,竟是云秀。 出了這么大的事,本來是該皇帝身邊的人出面的,假如鄭谷在的話,以他的經(jīng)驗,立刻就能把此事壓下,然后再做打算。 可是鄭谷不在,田豐見勢不妙,卻也不敢露面,倉促中已經(jīng)有人通知了梧臺宮,又請了太后前來。 直到驚動了太后,鄭谷那邊才得到消息,也急忙趕來,但是太后卻已經(jīng)迅速地做了決斷,皇帝重傷昏迷不醒,鄭谷又怎能奈何得了盛怒之下的太后? *** 此時此刻,鄭谷聽田豐說完,并沒有提別的,只問道:“那天真的是云秀動手的嗎?你可親眼見著了?” 田豐說道:“我在那里的時候,她的確曾去探了一眼。后來我聽見出事了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把她拿下了。不過這么多年,我也暗中調(diào)查過,這云秀原來有個同鄉(xiāng),在甘泉宮當差,不知為什么惹怒了皇上,便命人將她杖斃了。我想云秀一定是因為這個懷恨在心?!?/br> 鄭谷點點頭:“這也有些道理,不過,為什么會有人命你把我替了去,難道是早知道會出事,所以才調(diào)開我?那個叫你調(diào)值的是誰?” 田豐咽了口唾沫,仍是猶豫。 鄭谷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不能說的?說罷。撕擼開了就好了?!?/br> 田豐道:“若是別的人,我也不敢隨便應(yīng)承,原本是太后宮里的一個嬤嬤?!?/br> 鄭谷并沒有顯得很驚愕,只道:“你確定是太后宮里的人,她現(xiàn)在可還在?” “現(xiàn)在不在了,在那件事情發(fā)生后,不多久就從宮內(nèi)消失了,但我確定是太后宮內(nèi)的。” 鄭谷沉吟:“消失了……” 田豐欠身給他斟酒,一邊說道:“師父,這件事真的跟我沒有關(guān)系,太后的人讓我調(diào)班,我能不照做嗎,而且皇上是太后的親兒子,難道太后還會想謀害皇上嗎?” 鄭谷說道:“虎毒不食子,這當然是不可能的?!?/br> 但是田豐當時已經(jīng)不是才進宮的新人,不可能不知道宮內(nèi)每一項的細微調(diào)動變化,都可能引發(fā)無法估量的變故。 他同意那人要求的時候,就已經(jīng)默許了這種后果。 鄭谷心里明白,只是不說。 田豐道:“就是說,照我看,還是云秀那奴婢膽大包天想給她的同鄉(xiāng)報仇而已,至于端妃娘娘,也未必真的是同謀,多半是給牽扯進來的,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鄭谷不動聲色地點點頭:“那再照你看來,何皇后在這件事情里,可干凈嗎?” 田豐道:“當時是梧臺宮先驚動了的,如果何娘娘真的是個慈悲明理的人,自然也會先行壓下,或者等您老人家去了再做商議,可她偏去告訴了太后,這當然是因為她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太后是不會放過端妃的?!?/br> 鄭谷道:“有沒有可能,是太后跟皇后聯(lián)手對付端妃?” 田豐笑了笑:“師父,這叫我怎么敢說出口?” 鄭谷瞥他一眼:“你不敢說,心里也是這么想的,是不是?” 田豐又喝了口酒,才說:“這些年來,徒兒心里也有過猜測,方才經(jīng)過您老人家這么一番提點,突然有些明白了,也許這個局,的確是太后跟皇后聯(lián)手做的,他們想陷害端妃,從而搞垮薛家,畢竟當時薛將軍的存在,一則打壓著皇后之父何貫將軍,二則,不是有那種傳聞嗎,說是薛將軍擁兵自重,想逼皇上徹查顏首輔跟顏家……唉,這也是薛將軍太不會做人的緣故啊,一下子得罪了兩位后宮的主子,還能有活路嗎?” 鄭谷道:“只是他們沒想到,云秀心里還惦記著給同鄉(xiāng)報仇,所以假意栽贓變成了真刺殺,太后見狀,索性假戲真做,一下子便將端妃跟薛家盡數(shù)整倒了?!?/br> 田豐道:“是了,說起來,當時云液宮的宮女有好幾個,最先叫人去給皇后報信的那個云碧,向來跟云秀不大對脾氣,太后處置了云液宮那么多人,這云碧卻仿佛沒有遭殃,后來聽說出宮去了,難道說她是……” 鄭谷并沒有再問下去,只嘆息說道:“田豐啊,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明白了,這酒,也喝完了?!?/br> 田豐忙道:“我再叫人添了來?!?/br> 鄭谷示意他坐下,說道:“你說,如今皇后已經(jīng)死了,其他涉案的人,也多半都不在了,唯一在的是太后,可卻是萬萬動不得了。偏偏皇上現(xiàn)在還想給薛家翻案,若說是云秀自己做的,好像不足以平民憤。那該如何是好呢?” 田豐眨了眨眼:“師父向來是最明白皇上心意的,您的意思是怎么樣,徒兒們就照辦便是了?!?/br> 鄭谷說道:“我的意思……是推一個現(xiàn)成的人出來?!?/br> 田豐起初還有些驚奇要推誰,但是望著鄭谷默然的眼神,田豐突然跳了起來,幾乎把桌子都震得動了動。 田豐如見鬼怪般盯著鄭谷:“師父,您老人家可別嚇唬我?!?/br> 鄭谷道:“我沒有嚇唬你。你想想看,當年的事情何其慘烈?;噬闲睦锲鋵嵤敲靼椎模靼锥隋脑┩鳎蔡娑隋鷲篮?,所以先前梧臺宮走水,皇上竟然沒有命人去救,由此可見皇上的心里還記恨著這件事,且記恨的厲害呢?!?/br> “但是這件事不是我做的!”田豐尖聲叫道,“師父,您得給我向皇上稟明啊?!?/br> “皇上什么不知道?”鄭谷默然看著他,“你以為這么多年,皇上讓你東奔西走做了那么多臟手的事情,是因為什么?” 田豐踉蹌倒退,兩只小眼睛瞪得極大。 鄭谷道:“咱們這些人,都是主子腳下的泥,主子什么時候踩一腳,或者甩開,都是天經(jīng)地義。” 田豐厲聲尖叫:“不,不!”他撲上前,抱住了鄭谷的腿,“師父,您不能把我送出去?!?/br> “不送你,送誰?”鄭谷將目光移開,看向別處,“當年若不是你換了我的班,若是我守在主子跟前兒,縱然有十個云秀也靠不了身,端妃娘娘無緣無故遭受那樣的折辱,總要有個人償還,皇后是一個,她已經(jīng)先去了,你,也得是一個……你之后會不會還有人,我也不知道,就看主子的意思,或者天意吧?!?/br> 田豐直了眼睛:“償還?難道說是……凌遲?不,我不……” 他松開鄭谷的腿,踉蹌往外要跑,門口卻有兩名慎刑司的內(nèi)侍現(xiàn)身,將他攔住。 鄭谷并不看他,只說道:“當初早在我離開的時候,就曾告訴過你,讓你平日里少做些造孽的事,多積點陰騭,你大概只顧高興從此可以不聽我的話一心往上爬,恨不得一腳把我踹的遠遠的吧?!?/br> 田豐道:“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鄭谷見他漸漸失控,便說:“堵上嘴,悄悄地帶走?!?/br> 慎刑司的人沖過來,把田豐架住,帶了下去。 秋風蕭瑟,天氣轉(zhuǎn)涼的時候,京城內(nèi)傳出兩件奇事。 第一,是失蹤已久的大皇子原來并沒有死,而是給當日的張?zhí)鞄熕?,一直寄養(yǎng)在道觀之中,如今已經(jīng)合浦珠還,天家骨rou團聚。 如今三皇子年紀還小,若無意外,將來繼承大統(tǒng)的自然就是這位才回來的皇子趙琮了。 第二件事,便是皇帝下詔讓鎮(zhèn)撫司,東廠慎刑司聯(lián)手,重新徹查了當年的云液宮行刺、以及薛家被指控陰謀篡逆的案子。 三司聯(lián)手很快就有了結(jié)論,原來是當年的薛將軍手下的何貫,妒賢嫉能,又一向不服薛將軍的清正廉明,所以勾結(jié)宮內(nèi)之人,陰謀陷害。 何貫跟田豐兩人,皆判凌遲之罪,也算是寬慰端妃在天之靈。 真相大白之后,皇帝追封了薛將軍為一等忠勇公,昭烈大將軍,立功德碑,建忠勇祠。 薛家滿門,得以平反之余,上下皆有追封。昔日但凡是跟隨薛將軍的將領(lǐng)們,由兵部統(tǒng)計,逐一封賞。 除此之外,皇帝還將北境都郡改名為“薛城”。 *** 端妃跟薛家給平反之事,宮內(nèi)自然也傳的沸沸揚揚。 這幾年來此事一直都給壓著,宮人鉗口結(jié)舌不能多言,如今端妃的污名終于給去除了,但凡是有些良心之人,自然都覺著是天理昭彰。 然而永福宮內(nèi),卻又有另外一番不同的情形。 太后看過了那對外的詔書,氣的色變道:“‘薛城’?把險要關(guān)隘起名為薛城,那這天下是不是也要改個名姓此愛好,哼!皇帝對薛家的恩顧,真是到達了不加掩飾的地步,可見他心里的確是放不下當年的事。哼,當年如果不是哀家狠心……我看皇帝還得優(yōu)柔寡斷,繼續(xù)縱容那個薛之梵,最終到無可收拾的地步?!?/br> 嬤嬤勸道:“娘娘不必為這個生氣,反正該死的人都不會復(fù)生,如今只是平反而已,好歹那威脅顏家的勢力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br> “沒了薛家,何貫也給干掉了,現(xiàn)在兵鎮(zhèn)北境的,是那個叫鄭瑋的,那卻是虞太舒舉薦的人,就等于是夏苗的人,皇上如今對他十分重用,我看,指不定又事第二個薛之梵?!?/br> 嬤嬤道:“娘娘想是多慮了,何況皇上也不是當初給端妃所迷的時候了?!?/br> “不是還有個和玉嗎!這個更厲害,”太后皺皺眉,憂心不已,“偏偏她是出身高家,現(xiàn)在高家,夏家,還有個虞太舒聯(lián)合起來,內(nèi)閣里幾乎要翻天了,皇帝竟也不管。得想個法子……盡快的想個法子才好?!?/br> 太后喃喃低語之時,外頭有內(nèi)侍前來,報說:“太后娘娘,寶福公主又不肯進食了?!?/br> 顏太后正在氣頭上,聞言大怒:“她又怎么了?” 嬤嬤忙道:“自打江恒身死獄中,公主就一直恍恍惚惚尋死覓活的。” 太后這才想起來,不禁冷笑道:“有人替她們家翻案呢,她居然一點兒也不高興嗎?之前為了江恒,還跑到哀家這兒求情,真真是看不出,才多大點兒,已經(jīng)開始自己對男人動心思了,跟她那個狐媚的娘是一個樣兒的。” 嬤嬤揮手示意那太監(jiān)退下,低聲勸說道:“娘娘,還是派人去看看的好,如今皇上才給端妃翻案,這寶福公主畢竟是在咱們這里,宮里多少只眼睛都盯著,若是這會兒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會叫人說閑話,皇上那邊兒必然也過不去?!?/br> 太后擰眉想了會兒,才說道:“真真是不知好歹,死了的不消停,活著的也這般無知?!?/br> 正要派個人前去探視,突然又想到:“且慢?!?/br> 那嬤嬤道:“娘娘還有何吩咐?” 太后說道:“之前寶鸞所做的那件事,做的很好,和玉只怕做夢也想不到,她是栽在那個小女孩兒手中,如今眼見情勢緊急,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倒是可以再讓這孩子做一回好事?!?/br> 嬤嬤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笑了笑:“不忙,你派個人去探望寶福,順便兒告訴她,江恒是因為服了和玉的毒才死了的?!?/br> 嬤嬤立刻會意:“奴婢遵旨?!?/br> 太后滿目算計,又含笑說道:“再把寶鸞給我叫來?!?/br> *** 這天,寧康宮來人,說是寶鸞公主著了寒邪,病倒了。 薛翃即刻出了云液宮,前往探望。進了內(nèi)殿,果然見寶鸞靠在床頭上,無精打采,神色惶惶。 自從那一次寶鸞罵過薛翃之后,寶鸞再也沒有主動前往云液宮,倒是薛翃不以為忤,自打好了后,便時常過來瞧這孩子。 只是寶鸞畢竟不像是之前那樣愛說愛笑愛撒嬌的模樣了,待她也總是冷冷淡淡的。 此時,寶鸞轉(zhuǎn)頭見薛翃來了,便一翻身,把被子拉高。 薛翃在床邊坐了,輕輕握住她肩頭:“公主?” 寶鸞縮著身子,一動不動,薛翃想拿她的手出來診脈,寶鸞卻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只管躲著。 薛翃只得說道:“公主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嗎,諱疾忌醫(yī)如何了得?” 寶鸞悶頭道:“你又不是真的大夫!” 薛翃道:“那我叫太醫(yī)來可好?” 寶鸞道:“我不用你管,你別理我?!?/br> 薛翃默然,如此半晌,才說道:“皇上下詔,為端妃跟薛家平反了,公主可高興嗎?” 寶鸞并不做聲。 薛翃道:“我以為你會高興些呢。” “有什么可高興的?”寶鸞突然大叫,她翻身坐起,瞪著薛翃道:“我母妃又不能活過來了!” 薛翃一震。寶鸞瞪著她,眼中只管流出淚來,卻又一翻身趴到,嚎啕大哭起來:“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