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中一座座土丘聳起，像是小型城堡般有序排布，由近及遠(yuǎn)。

    近處的土堡且不說，遠(yuǎn)處的那些上面卻趴著一只又一只的……龍，而頭頂?shù)奈邓{(lán)晴空上，也盤旋著巨大雄偉的龍影。

    清越的龍鳴響徹天地，一直傳到很遠(yuǎn)，林海似乎都為這聲聲龍鳴振動，如海浪般一層層起伏起來。

    跟蘭瑞莎曾經(jīng)見過的那些偽龍不同，眼前的這些龍身姿優(yōu)美，骨翼寬大舒展，身上的鱗片片片精雕細(xì)琢，以絕對完美的秩序覆蓋其身，龍頸的曲線優(yōu)雅修長，就是什么也不動趴在那兒，都讓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驚嘆造物主的偉大。

    傳說古龍是創(chuàng)世神創(chuàng)造出的第一種生靈，所以最受神的寵愛，無論是外貌還是力量都是所有生靈中的最強。

    直到——

    某一場浩劫之后，曾經(jīng)數(shù)以百計的古龍只剩下一兩只的幸存者，其余者連骨骸都不曾留下。

    蘭瑞莎曾經(jīng)問過黃金圣龍德米安，那場浩劫到底是什么，可當(dāng)時德米安什么也沒說，只說等她長大就會從傳承中得知。

    現(xiàn)在她還沒長大，但是已經(jīng)開始接受傳承，她會親眼見證那場浩劫嗎？

    “蘭瑞莎。”溫和的呼喚從身后傳來，蘭瑞莎猛地回頭。

    入目便是一片比大海還要廣闊，比天空還要湛藍(lán)的眼睛，金發(fā)藍(lán)眼的英俊男人像太陽神一樣尊貴無比，只除了那雙冷血動物特有的黑色豎瞳。

    “德米安……”蘭瑞莎睜大眼睛，喃喃喊出男人的名字，大腦混亂一片。

    古龍的傳承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她會在這片未知空間看見德米安？

    明明黃金圣龍早已隕落，連他的龍尸都是蘭瑞莎親手埋葬的，她還記得她把德米安葬在大海旁邊的一座高山中，因為德米安曾說他最愛海洋。

    德米安緩緩走過來，身穿長袍，金色如陽光的長卷發(fā)覆蓋滿肩，眼中是長輩注視晚輩的慈愛。

    他上下打量著蘭瑞莎，俊美的臉孔上略過一層陰霾，輕輕嘆息一聲：“你還未徹底長成?！?/br>
    “……”蘭瑞莎張張嘴，什么聲音也沒發(fā)出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德米安似乎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在蘭瑞莎面前站定，撫摸著后者的頭頂，繼續(xù)說下去：“對于幼龍來說，傳承還是太早了點?！?/br>
    果然是古龍的傳承！

    蘭瑞莎一個激靈，被頭頂?shù)闹亓亢蜏囟润@醒，拽住德米安寬大的袖口急急問道：“這里是哪兒？為什么你在這里？還有這些龍都是古龍嗎？德米安你不是已經(jīng)……”

    “噓?！苯鸢l(fā)男人豎起一根手指貼在蘭瑞莎嘴上，阻止了她的發(fā)問，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這里是我們古龍一族的記憶空間，每一只古龍成年時會經(jīng)歷rou體和精神的雙重洗禮。只是你還太小了，所以……我只能讓你獲得一部分。”

    說完，德米安按住蘭瑞莎的肩膀，將她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面朝前方腳下的林海，此時頭頂盤旋的龍影已經(jīng)一個個落下，就在最近的幾座土丘上。

    這些三十多米長的成年古龍有著相似的外貌和不同的顏色，有黃金圣龍，也有赤炎紅龍……就是沒有一只是黑色的。

    無論是近處，還是遠(yuǎn)處，唯一一只黑龍只有蘭瑞莎自己。

    蘭瑞莎剛發(fā)現(xiàn)這個細(xì)節(jié)，就見遠(yuǎn)處林海的忽然開始劇烈晃動起來，大地上下起伏翻滾，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下方破土而出。

    剛剛落下的古龍們再次振翅飛起，就連原本安穩(wěn)趴在土丘上的那些也飛了起來，他們在空中有序地盤旋，原本清亮的龍吟變得低沉兇狠。

    “轟”的一聲巨響，土地破裂，藏在大地下方的東西終于噴涌而出，猶如火山爆發(fā)一樣，只是這次從地里噴出的卻是黑色的泥狀物。

    那種顏色，那種質(zhì)地，還有令人作嘔的感覺，都跟“李馨葉”弄出來的那些一樣！

    耳邊德米安低低傾訴：“蘭瑞莎，請看好，這是吾之一族之?dāng)?。我們厭惡它——?/br>
    天空盤旋的古龍忽然在一只金色巨龍的帶領(lǐng)下結(jié)隊俯沖。

    “我們憎恨它——”

    金色圣光，紅色火焰，藍(lán)色冰霜……無數(shù)道不同的魔法從天而降，從古龍的口中傾瀉而出，暴雨般砸向地面洶涌的黑泥。

    “我們畏懼它——”

    魔法擊中黑泥，卻如石頭沉入泥潭，沒有濺起任何水花就被黑泥一下吞噬。甚至黑泥本身從這些魔法中汲取了力量，瞬間暴漲，一下就裹住幾只俯沖太急的古龍，把它們拖住轉(zhuǎn)瞬就吞進(jìn)了黑泥中。

    剩下的古龍在金色巨龍的帶領(lǐng)下重新升空，在天空發(fā)出悲鳴，此時地面已滿目瘡痍，黑泥所過之處樹木傾頹，土地開裂，花草枯萎……

    原本生機勃勃，五彩斑斕的世界一眨眼就蒙上了死亡的黑色。

    “蘭瑞莎，請記住。”眼上一熱，世界陷入了徹底的漆黑，德米安伸手覆蓋住了蘭瑞莎的眼睛，在她耳邊小聲叮囑，“千萬小心。敵人，已經(jīng)蘇醒?！?/br>
    蘭瑞莎渾身一震，視線再次恢復(fù)時，那些古龍，林海，德米安，淹沒大地的黑泥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周圍熊熊燃燒的漆黑火焰，以及在她爪下沒了頭的尸體。

    身體里暴走的力量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蘭瑞莎隱隱感覺到它們被封印在身體里某一處，正一絲一縷地慢慢漏出，這樣緩緩充盈的感覺比先前狂暴涌入舒服得多。

    就連心中暴虐的情緒也消退了。

    她舉目四望，發(fā)現(xiàn)自己的火焰較之之前也有不同，原本純黑的火焰此時焰心多了一絲血紅，黑紅交織，比周圍緩緩消散的怨氣顯得更加邪惡。

    蘭瑞莎有些無奈，受她本身屬性限制，有時候她比什么亡靈生物看上去更加不祥，榮獲“惡龍”稱號跟這一點有很重要的關(guān)系。最倒霉的是歷代古龍只有她一條黑龍，連個前例都沒處找。

    好在原本的黑泥都已經(jīng)不見了，應(yīng)該是被自己的火焰燒掉了。

    就像傳承中德米安所說，古龍和黑泥互為天敵，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可是德米安也有很多都沒說清楚。

    比如曾經(jīng)數(shù)百只的古龍到底如何一起滅亡，又比如他說的“敵人已經(jīng)蘇醒”指的什么。

    難道，黑泥，并不是真正的敵人嗎……

    “李馨葉”口中提到的那位大人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蘭瑞莎低頭，用爪子撥弄了一下“李馨葉”沒了頭的尸體，突然想起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情——

    黑泥是被火焰燒了，那這尸體上的頭跑哪兒去了？脖子上沒有燒傷的痕跡啊？

    她下意識砸吧砸吧嘴，似乎察覺到了嘴里隱隱的鐵銹味……

    郁衎趕到時，就看見一片黑紅焰火中，一只身長十米左右的黑龍蹲坐在地上，渾身覆蓋漆黑鱗片，身姿凌厲優(yōu)美（？），右前爪下隱隱約約按著一具尸體。

    這本該是霸氣十足的一副場景，無論是黑紅的顏色，亦或者是渾身長著倒刺，外貌兇惡的西方妖怪都可以作為一幅畫的素材被描繪進(jìn)頂尖畫家的筆下——前提是，這只霸氣十足的黑龍沒有垂著腦袋干嘔……

    “嘔——好，好惡心！”

    黑龍嘴里冒出和外形不相符的稚嫩嗓音，覆蓋在身體兩側(cè)的巨大骨翼還在隨著它嘔吐的動作微微顫抖。

    郁衎嘴角一抽，滿心擔(dān)憂瞬間隨風(fēng)散去，無影無蹤：“小蘭?！?/br>
    黑龍扭頭看過來，猩紅的豎瞳里隱約閃爍著淚花：“郁衎！我吃了壞東西……會不會鬧肚子?。　?/br>
    郁衎：“……”

    他還沒想好措辭安慰她，就見面前的西方龍雙眼一閉，往旁邊一倒。

    他頓時大驚，心道不會真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出了問題吧？

    待他趕到蘭瑞莎身邊，黑龍已經(jīng)重新變成了十五歲的少女，漆黑長發(fā)如鴉羽，皮膚雪白到幾乎會發(fā)光，四肢纖細(xì)，身材……

    郁衎默默移開視線，脫下自己的上衣蓋在人身上把她抱了起來，一入手就發(fā)覺蘭瑞莎身上熱得不正常，呼吸倒還算平穩(wěn)，表情也很安詳，似乎只是睡著了。

    郁衎沉吟了一下，還是將人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低頭看了眼地面上穿著病號服的無頭尸體，正在躊躇間，其他被結(jié)界隔開的除妖師和楚夷也終于出現(xiàn)了。

    楚夷手上還拎著一個籃球大小的黑色球體，乍看上去跟個皮球一樣，但仔細(xì)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這顆皮球不是完全的黑色，實際表層呈現(xiàn)半透明狀，跟果凍似的。

    只是果凍本身是黑的，而且里面藏著的不是水果果rou，而是一只只怨靈。

    發(fā)現(xiàn)了端倪的除妖師臉一白，又被察覺到的楚夷瞥了一眼，臉色就更難看了，手腳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偏偏楚夷咧嘴一笑，把手上的“皮球”往這個倒霉蛋懷里一丟：“怨靈就交給你們超度了?！?/br>
    除妖師很想尖叫一聲把這顆裝了不下二十個惡鬼的“皮球”扔了，可他是除妖師！代表的是除妖師聯(lián)盟的臉面！換句話說，如果他這時在這妖怪面前露怯 ，丟的就是整個聯(lián)盟的臉。

    因此這名臉色慘白的除妖師只能手忙腳亂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又一口氣從口袋里抽出七八張紙符啪啪啪貼在“皮球”表面，里面的怨靈這才稍微平靜了一些，他也長長舒了口氣。

    這邊除妖師們剛松了口氣，那邊楚夷靠近郁衎低聲詢問：“這丫頭怎么回事？”

    蘭瑞莎面色平靜，呼吸輕緩，乍一看是睡著了，可楚夷一靠近，就能感覺到她身上驚人的熱量。

    這也是郁衎和楚夷，換成一個人類或者修為差一點的妖怪，不要說抱著這只火爐了，估計一靠近就會被燙傷。

    郁衎搖搖頭，眼睛望著除妖師那邊：“看上去像是因為妖力暴漲導(dǎo)致的沉睡，問題應(yīng)該不大?！?/br>
    楚夷不滿：“你別應(yīng)該，像是啊……”

    郁衎這才看向他：“你說該如何？”

    楚夷手一伸就想把人接過來：“我?guī)乜偛空引埌撂炷巧祒看看?！?/br>
    郁衎身子一側(cè)就錯開了她的手，很是鎮(zhèn)定：“她沒事?！?/br>
    楚夷盯著他，瞇起眼。

    沒等楚夷再次開口，檢查完尸體的康樂就站起身，面色沉重地宣布：“這具身體里的魂魄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br>
    換句話說，不管“李馨葉”身體里到底是什么人，他或者她已經(jīng)魂飛魄散。

    再聯(lián)系周圍還在燃燒的黑紅火焰，郁衎懷里沉睡的小姑娘，大家多少猜到了事情發(fā)展，當(dāng)即有除妖師不滿嘟噥：“搞什么，線索都被毀了?！?/br>
    楚夷一聽，頓時火冒三丈。

    他本來就火大，此時逮到機會立刻把所有怒氣撒到這人身上。

    只見楚夷俊眉一鎖，眼神一厲，盯著抱怨的除妖師冷冷道：“你有什么意見大聲說出來啊，別在那小聲逼逼。”

    除妖師一怔，噤若寒蟬。

    不光是這人，其他除妖師也是如此，趙曉低下頭，康樂站在尸體邊滿臉尷尬。

    “處理惡鬼的是我，殺了幕后黑手的是這丫頭，你們除妖師半點力沒出還敢在這兒廢話？”

    兇神惡煞的男人朝前走了一步，給除妖師帶來的壓力遠(yuǎn)盛之前的惡鬼十殺陣。

    眼見著再不開口，就要被這只兇名在外的大妖一口吞了，原本小聲抱怨的除妖師不得不道歉：“對不起，是我心急了?！?/br>
    楚夷卻咧嘴冷笑，雪白的犬齒猶如餓狼：“道歉有用的話還要我做什么？”

    楚夷在妖管會中主司殺戮，也就是說一般妖怪犯了事，首先會在廖清法那兒受審，審?fù)曛笥砂字残行烫幜P，但如果那只妖怪桀驁不馴，逃走了或者一開始就沒在妖管會的監(jiān)管范圍之內(nèi)，楚夷就會出動。能抓就抓回妖管會扔給白植，抓不回來就一口吞了，而且一旦楚夷出手，總是后者居多。

    冷汗從除妖師額頭滑過，他把本就垂著的頭低得更低，腰也彎了下去：“我真的很抱歉，請您原諒。”

    康樂不得不站出來道：“陳智口不擇言，冒犯了貴會，回去之后我會稟明會長，按照規(guī)定處罰，還請楚先生寬宏大量，改天陳智會登門親自向蘭小姐道歉?！?/br>
    楚夷冷哼一聲，大手一揮：“不用了，我們妖怪喜歡當(dāng)面算清，不喜歡改天再議?！?/br>
    隨著他的動作，那名除妖師臉色一變，整個人倒飛出去兩三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痛苦，轉(zhuǎn)眼的功夫嘴角就滲出一絲血跡。

    楚夷動作太快，就連康樂都來不及阻止。

    再看郁衎，只是沉默著站在一邊，表情平靜沒有絲毫插手的打算。

    康樂心中苦笑，知道這位郁會長其實也很是不滿，所以才放任楚夷這種行為。

    能怎么辦呢，本來就是他們這邊有錯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