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中，就連素安這樣不懼寒的，也能感覺到從壞了的窗戶縫兒里鉆過來的刺骨寒風(fēng)。

    “怎么不修一修？”她問。

    孫媽局促的低下了頭，很小聲的說，“沒錢了?！?/br>
    “錢呢？”段素陽追問，“之前安安不是特意給留了錢么？”

    因為素安已經(jīng)把母親的錢全部轉(zhuǎn)到了自己的名下，她生怕奶奶這邊不夠花用的，所以特意在去岍市前給奶奶留了一部分花用。

    方老太太不讓她多留，怕被有心人惦記著。

    但是，買一個冬季的碳的錢是完全足夠的。甚至于一個冬季的吃用，外加過些日子的過年費用，也都足夠使。

    更何況修窗戶的丁點兒小零花？！

    面對著段素陽的詢問，方老太太沒有再如以前那樣替兒子們遮掩，低泣著說，“都給搶走了，搶走了！那兩個殺千刀的混賬！”

    蔣巖了然，“原來是兩位老爺做的?！?/br>
    方瑞自是不必說，自打銀子不在自己手里后，就開始唉聲嘆氣的整天嘆自己命不好。

    而方兆……

    原本方二老爺一直都維持著自己溫文儒雅的外在形象，瞧上去很有點老好人的模樣。

    但是這幾天，方約瑟和二房失去了聯(lián)系。另一邊，郭軍佐的人不知是被悄悄抓了，還是已經(jīng)悄悄逃走，方家二房這邊也沒法和那些人接上頭。

    方兆又氣又急之下，就來和方老太太算賬——在他看來，雖然方老太太是他的娘，但，方老太太更是都統(tǒng)夫人親親的祖母。

    老太太如果肯幫他的話，都統(tǒng)夫人一定會聽老太太的話。

    哪知道好說歹說，方老太太堅決不肯同意他的無理要求。

    方兆就命人把方老太太的屋里掀了個底朝天，能拿走的好東西都搜刮走了。還聯(lián)合方家大老爺方瑞，兩個人沒事兒就跑到方老太太這邊吵，直接鬧得老人家寢食不安。

    素安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去找這些人算賬。剛站起來，就被方老太太給拉住了。

    “安安啊，你可別在這個時候沖動?！狈嚼咸弥磷硬林劢?，“你現(xiàn)在是都統(tǒng)夫人，做什么事兒，別人都會往都統(tǒng)身上扯。不如、不如暫且把這事兒擱下，咱們先不理會。晚一些再說?！?/br>
    “可是那兩個人欺人太甚！”

    “是?！狈嚼咸缶o了手里的帕子，目露決然，“兩個混賬在這兒，我也確實不想在這里待著了。安安，奶奶這次想通了，你帶我一起住著吧。我去你那里！”

    方老太太之所以想通，還要多虧了二兒子方兆的那些威脅的話語。

    老人家知道，安安是個好心的孩子，一直都記著這份祖孫情意。

    所以，在聽到了方兆要拿她來威脅素安的話語后，老人家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倘若她在這樣的地方繼續(xù)住下去，旁人豈不是想要威脅安安的時候，只管來尋她、拿捏住她就行了？

    方老太太是舍不得祖宅。

    但是她更舍不得讓孫女兒為難。

    所以，方老太太已經(jīng)在短短的幾日內(nèi)想通。離開方家！去安安那里！

    安安會護(hù)好她的。她好了，她安全了，安安那邊就也少了一份牽掛和威脅！

    方老太太心意已決，讓孫媽和素安攙扶著她一同向外行去。

    這個時候方家的大老爺和二老爺已經(jīng)聽聞了素安前來的消息，兩人相攜著一起來堵人。

    素安問耿叔，“人都來了嗎？”

    “差不多到了?！?/br>
    “那就好！”素安笑著步步往外，小心翼翼的攙著奶奶，口中卻是半點都不留情，“你和他們說好了，方家誰要是敢攔一下，直接就打。打了還不聽，就開槍。半點情面也不用留?！?/br>
    “特別是兩位老爺。”她勾了勾唇角，“誰來攔一下，直接往頭上招呼！”

    直接打在腦袋上，那么一定會留下傷。兩位老爺鼻青臉腫的模樣讓旁人看到了，倒也是‘樂事’一樁。

    耿叔高聲應(yīng)著，從懷里掏出個信號彈，放了出去。

    不一會兒，二三十名穿著常服的軍人陸續(xù)闖入，護(hù)送著一行人往外行。

    方瑞和方兆企圖攔阻。畢竟方老太太是“押”在他們手中的籌碼。

    結(jié)果他們還沒來得及挨著邊，就被人給打得頭嗡嗡直響，又踹出了幾十米遠(yuǎn)，爬都爬不起來。

    走出方府的大門，段素陽不禁贊了魯叔英明，“幸好您老開車跟了過來，不然車子恐怕還不夠坐呢?！?/br>
    說罷，又輕輕的嗤了一聲。

    他對方家的所有人都沒有什么好感。

    剛開始是除了方大太太，那位極致溫柔的女士?，F(xiàn)在，也除了素安。他這個meimei好得很。

    整個方家，只有她們兩個待他好。其他人，都把他當(dāng)成了累贅。

    在他吸食大煙之前，方老太太沒有對他上心過。在他吸食大煙之后，方老太太從來沒有想過拉他一把。

    兩人之間真的沒有什么‘祖孫情意’在。

    素安聽出來段素陽話語里的不高興，斜睨了他一眼，“你就少說幾句吧?！?/br>
    “沒事兒?！狈嚼咸χ牧伺乃匕驳氖直常八仃栠@樣挺好。男孩子嘛，就該活潑一點。總是拘著的話反倒不好，最后可能會像個大姑娘似的?！?/br>
    老人家說話時語速和緩，笑容慈愛。語調(diào)中沒有任何針對的意思，反而滿是包容和理解。就好似剛才段素陽那般話語中暗藏的譏諷不是對著她似的。

    段素陽原本也不是斤斤計較的脾氣。見方老太太這樣退了一步，他就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多做什么。雙手插在褲兜里，下巴揚得高高的，抬頭看著天，不再搭理其他人。

    到了安宅后，素安自去忙碌著安排祖母的住處。

    段素陽沿著樓梯上去打算回自己屋子，走了沒幾步被方老太太叫住。

    環(huán)顧四周，這兒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了。別人大都是去忙著安排老太太的住處。而孫媽，則剛被老太太遣了去倒茶。

    “你過來?！狈嚼咸?，“咱們說說話?！?/br>
    段素陽初時不肯。

    方老太太就拿了拐杖打算站起來找他。

    “你趕緊坐好吧！”段素陽幾步跑過來扶著老太太，“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的，安安還不得找我算賬！”

    “你知道就好?！狈嚼咸届o的道。

    段素陽沒料到她會突然順著他的話說，一時間就愣住了。

    “其實我就是想主動和你示個好?！崩咸?，“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孩子呢，是沒法一起過了。不然，我怕是會連累安安。想來想去，往后很大可能是咱們倆一起照顧著?！?/br>
    昏黃的燈光下，老人的面容中透著滄桑與哀傷，“往后安安嫁了人，家里頭就剩你和我了。我們倆，以往相處得不怎么樣，以后吧，權(quán)當(dāng)做個伴兒。我呢，往年時候沒怎么照顧過你，你別介意。你這邊，自小也和我不親近，我也不會介懷。有安安在，咱們祖孫兩個，總得好好的?；ハ嗾疹欀?，別讓她擔(dān)心，你看怎么樣？”

    老人一番話，真情實意，沒有半點的虛言。

    段素陽垂眸沒吭聲。

    他長長的睫微微顫動著，垂得很低，掩去了他的所有思緒。

    “我就是和你說一聲。”方老太太笑道，“也不指望你一時半會兒的能夠接受我。你去吧，有什么，趕緊去忙?！?/br>
    段素陽依然沒說話。只決然的站了起來，快步上了樓。

    方老太太沉沉的嘆息著。

    ·

    素安讓人給奶奶鋪著床，又和孫媽說了廚房在哪，讓她燒點奶奶愛吃的飯菜。這般叮囑完后，劉媽方才能夠和素安說幾句旁的話。

    “在小姐回來之前，姑爺打過好幾次電話過來，問小姐回來了沒有?！眲尳o素安收拾著衣裳，說，“我與他講，小姐還沒回來。還問他有沒有事。最后一回姑爺打電話來是大概一個半小時前，他說沒事，小姐既然忙，就不用回電話給他了。不如以后再打。”

    素安就有些猶豫。

    藺景年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好似想讓她打過去。但是，偏他還說不用回了……

    到底怎么樣更好一些？

    段素陽在旁幫素安整理著這次帶回來的禮物，聞言道，“這么晚了，藺都統(tǒng)可能已經(jīng)睡下。你不如聽他的，明天白天再打給他?！?/br>
    這話有道理。雖然藺景年這時候不見得已經(jīng)歇了，但是他事情那么多，在處理事務(wù)也是可能的。

    貿(mào)貿(mào)然去打擾，確實不太好。而且如果他在處理要緊事務(wù)，中間還要來接她一個電話，怕是要耽擱正事兒。

    素安沒有再堅持，轉(zhuǎn)而去陪了奶奶，盡量讓奶奶在這兒住得舒服一些。

    幾個小時后。

    岍市。

    月色深濃。

    趙軍佐輕叩屋門，“都統(tǒng)，時間不早了，您要不早點歇息。”

    藺景年抬頭看了看座鐘，望著上面十一點五十分的指數(shù)，再瞥一眼沒有絲毫動靜的電話機(jī)，無奈的嘆了口氣，獨自往臥房行去。

    第 46 章

    第二天一早， 大家圍坐在一起吃早餐。

    昨晚上有醫(yī)生來過， 方老太太吃過藥才睡下。治療傷寒的感冒藥有安神的效果， 老人家一夜好睡， 今天早晨已經(jīng)好了許多。來吃早餐的時候，都不用孫媽扶著了，自己拄著拐杖就能進(jìn)屋。

    素安兩側(cè)一邊是奶奶， 一邊是哥哥， 很是開心。早膳用過后， 一家人吃著茶說了會兒話， 然后素安和段素陽就打算出門去。

    “別急著走，把衣裳穿好了再說?？茨銈円粋€個急慌慌的， 也不怕凍著了?！?/br>
    方老太太說著， 讓素安低下頭， 給她整了整圍巾，仔細(xì)將邊角都弄好，讓脖子側(cè)邊透不過風(fēng)。

    然后老太太又示意段素陽到她跟前去。

    段素陽站著不動。

    方老太太拄著拐杖到他的跟前， 給他理著衣領(lǐng)——段素陽很高， 老太太個頭矮。他不低頭的話，老太太夠不到他脖子那兒。

    素安用胳膊肘撞了下段素陽。

    少年撇了撇嘴，不甘不愿的稍微低下了頭。

    方老太太像是給素安整理圍巾那樣， 仔仔細(xì)細(xì)的把他的也理好。

    她的手剛離開少年的身周， 段素陽就猛然站直了身子。

    “安安和陽陽路上小心??！”方老太太送他們到了屋子門口， 目送兄妹倆往車上去，不住揮手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