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曉的辦公室在十樓，這里一整層樓隸屬于圓點新聞部，三個月前，她剛剛升職為社會新聞組組長。

    七點五十八分，她看著電腦上的時間打開文檔。

    五分鐘之后，這篇即將改變?nèi)~明曉一生軌跡的短文正式完成，它靜靜地躺在網(wǎng)站后臺，等待著它發(fā)出或刪除。

    葉明曉先撥通了一中校長的電話，她需要做最后的確認。

    林校長那邊亂哄哄的，他的聲音有些壓抑的焦慮：“哪位？”葉明曉聽見，有人在電話那邊高聲驚呼“這太可怕了！”

    葉明曉說：“是我。”她給校長打的第一個電話用的是一個欺瞞號碼的小軟件，這個軟件應(yīng)該是每次打電話都會自動換號，校長沒認出她的號碼來不奇怪。她暫時沒想起來這部手機上為什么會有這個軟件，但無疑這個軟件對她現(xiàn)在的行動是極大的便利。

    林校長“哦哦”兩聲，想來還在震驚混亂中，他語無倫次地道：“這位小姐，真是多虧你了，沒想到梅山那混蛋這么喪心病狂——”

    心存的最后一絲僥幸被打破，葉明曉果斷點擊發(fā)送按鈕，同時將它復(fù)制到付嘉的公眾號和微博，一連氣@了幾十個百萬粉絲的大v，最后，取出公司配的那套集攝影和照相功能一體的最新設(shè)備，起身關(guān)掉電腦走進了樓梯間，她記得，那里的消火箱里放有一把消防斧。

    電話那頭，林校長應(yīng)該是走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場所，在說梅山落網(wǎng)的經(jīng)過：“他見我們沒搜出東西，立刻抖了起來，幸好我——”

    “你身邊是不是有警察在監(jiān)控我的行蹤？”取出消防斧后，葉明曉看著電梯亮起的層數(shù)，突然打斷他。

    林校長噎了一下，干笑兩聲：“怎么可能？”

    電梯升到了十樓，有同事走出來跟她打招呼：“曉曉，這么早出去跑新聞??？”

    葉明曉點點頭，她這份工作時常要出去采訪，同事們看來都習(xí)以為常了。她對電話那邊道：“我稍后再打給你?！?nbsp;“喂，喂。”林校長連喂了好幾聲，收回電話，對沙發(fā)上坐著的兩個制服警察無奈地道：“電話掛了?！?/br>
    “找到她在哪了嗎？”年紀稍大的警察問年輕的那個。

    年輕警察搖頭：“她關(guān)掉了gps和網(wǎng)絡(luò)，通話時間太短，我沒辦法追蹤，真狡猾?！彼麄冎灰詾槭且淮纬Ｒ?guī)出警，而且很有可能報案人報的是假警，根本沒想到葉明曉的胡話居然說對了，而且立刻又打來了電話確認。倉促之下，他們只能用手機試著追索對方的信號。

    之前發(fā)問的那個一臉沉思：“剛剛她身邊好像有人在跟她說話，聽清楚說什么了嗎？”

    年輕警察把通話聲音放大，倒回去又聽了一遍，興奮道：“跑新聞？這女的是個記者吧？說不定她是從哪得了點消息。”

    年長的警察正要說話，林校長的電話又響了，他做了個手勢，屋里便只剩下了林校長的聲音。

    葉明曉這回直接道：“你把電話給警察，我跟他們說話?！钡谝恢袑W(xué)只是她跟國家部門彼此建立信任的開端，接下來要說的事才是重頭戲。

    電話那頭很快換了個聲音：“這位小姐，我是松海市第三刑警大隊隊長李元，你——”

    “李隊長，”葉明曉打斷他，“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早上的報警電話里我說的那些投|毒地點全是真的，我不清楚他們的具體安排，但能肯定的是，上午九點之前全部投|毒絕對會完成，你們要快點派人去。對了，我之前跟林校長說過那種毒|物的處置方法，不要嫌麻煩，一定要照做，這是一種高致病高傳染的烈性毒|藥，染上一點就有致病可能，一旦得病必死無疑?！?/br>
    李元那邊反應(yīng)也極其迅速，他一邊對電話那頭吼道：“所有人集合跟我來！”一邊問葉明曉：“你剛剛說了‘他們’，這是一次有組織的犯罪嗎？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葉明曉嚴肅道：“這個問題我們稍后再說，現(xiàn)在還有一些地方也即將被投|毒，你記一下地址?！?/br>
    李元邊跑邊道：“你說?！?/br>
    “平京市海而美大廈，南灣公園，河中街，第四中學(xué)……”葉明曉不假思索地報出一大串地址，這些地址有的在松海，但更大一部分位于全國的各大城市。得慶幸她有一個好記性，而且重生前她負責(zé)過這一塊的工作，否則……雖然不知道情況嚴重到了什么地步，她的記憶有無遺漏，還是能救一點是一點吧。

    李元不知不覺停下了跑動：“等等等等，你知道你說了多少地方嗎？鬧出這么大的陣仗，萬一是假的，可不是報假警拘留十天能解決的事了。”要不是葉明曉邏輯清晰，言辭冷靜有據(jù)，表現(xiàn)出了極佳的個人素養(yǎng)，李元早就大罵她是神經(jīng)病在消遣人，想辦法挖出她的所在去抓人了。

    葉明曉比他更憤怒，都這個時候了還啰啰嗦嗦的：“我當(dāng)然知道！倒是李隊長，如果這次因為你們有所懷疑而導(dǎo)致人民群眾的財產(chǎn)安全受到巨大威脅，你要怎么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

    “你——”李元覺得自己是真瘋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點相信這女人的話了。

    葉明曉話還沒說完：“我已經(jīng)錄下了本次通話，放心吧，李隊長，如果這事子虛烏有，進監(jiān)獄的那個是我?！彼蛄讼赂煽莸淖齑?，從起床她一直滴水未進，“但是，如果是你們的問題從而導(dǎo)致了災(zāi)難性的后果，你想好瀆職會面臨什么嗎？”

    李元沉默片刻：“你說的這事，牽涉范圍太大了，其他地方不一定會配合，這太荒謬了。”

    葉明曉道：“那你找一個相信我的，能把這次行動貫徹下去的人給我?！币皇枪蚕到y(tǒng)里她不認識有足夠分量的人，她暫時也不想曝露身份，才不會浪費時間跟李元糾纏這么久。

    李元喘著粗氣，沒馬上答她，不知道是在猶豫還是在做別的什么事。

    葉明曉催促道：“你現(xiàn)在只有一個小時時間?！?/br>
    “好吧，”李元飛快報出一串電話號碼：“你別問他是誰，別說廢話，直接把剛剛跟我說的事告訴他，他會安排的?！?/br>
    “隊長，這還真有一個紙包。艸，這些粉末跟梅山那個一樣！”電話那頭有人叫道。

    “他媽的！到底是哪個斷子絕孫的王八龜兒子干的？”掛斷電話前，葉明曉聽見李元的咒罵。她突然想起來，碧海街跟松海市第一中學(xué)只有一個路口的間隔，均位于市中心，看來李元他們剛剛是跑到碧海街找到了第二個投|毒包。

    而此時，葉明曉也開著車拐上了另外一條馬路，并撥通了李元給的那個號碼。

    “你好，李元大隊長給了我這個號碼，我要報案。”

    葉明曉只說了個開頭就被打斷了，“報案打110?！彪娫捘穷^的聲音冷冰冰的，聽上去在壓抑著什么，有些氣息不足的感覺。

    葉明曉就是怕這些人會連個說話機會都不給就粗暴地掛斷電話，她飛快道：“請給我十秒鐘聽我說完，這事是李元說只有你能解決，不然——”

    “你還有七秒。”

    葉明曉不敢浪費時間，把之前的話又盡量精減地說了一遍，怕那人跟其他人一樣不信她，最后道：“報假警的后果我知道現(xiàn)在你們——”

    “地址。”

    葉明曉愣了一下，他不跟其他人一樣說一堆廢話先盤問她讓她解釋嗎？這么容易就信了她？

    “別說廢話，投|毒地址?！蹦侨朔炊_始催促她。

    葉明曉連忙把她記得的所有地址報了出來，她能聽見電話那頭鍵盤快速敲擊的聲音，幾乎在她說完“這是我記得的全部地址”這句話后，電話“嘟”的一聲掛斷了。

    她看著電話愣住了：這個警報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報了個假警是怎么回事？

    葉明曉回憶了一下整個通話過程，發(fā)現(xiàn)電話對面的那個人雖然只說了幾句話，但每句話都正在點子上，而且不知不覺中，居然變成了他在主導(dǎo)整個對話節(jié)奏，對在末世打滾過很多年的葉明曉而言，這是個有點新鮮的經(jīng)歷。

    不過，她并不討厭這種感覺。起碼，這說明了電話那頭的人是個做事很有效率，對任何事掌控力很高的人。這樣的人去辦她的案子，最合適不過，葉明曉一下安心很多。

    而此時，葉明曉五分鐘前發(fā)出的“新聞”終于在網(wǎng)上發(fā)酵，并炸出了核爆級的效果。

    新型惡性傳染病一級警報

    正告各位網(wǎng)友，本站于今早從可靠渠道獲悉，一種名為惡紅瘢熱癥的高致病高傳播的惡性傳染病已悄然在我國登陸肆虐。此病初期通過進食，飛沫和體|液傳播，癥狀為渾身發(fā)熱，面部浮腫，舌苔紫中泛黑，體表會出現(xiàn)大范圍不規(guī)則紅瘢，并伴有輕微嘔吐感。如果您身邊有疑似患者，請避免與他（她）身體接觸，不要共用餐具，盡量不共處一室，并將患者及時送醫(yī)隔離治療。

    惡疫來勢洶洶，請各位網(wǎng)友將本消息廣為傳播，不要輕忽自己及親朋的生命健康安全。另，本站建議大家從即刻起務(wù)必減少外出，為免染病，尤其不要在人口稠密處逗留，祝大家健康平安。

    編輯：葉明曉

    第3章 三 炸翻天了

    手機“啪”的一聲砸在付嘉臉上，她一臉呆滯，都忘了揉臉，一骨碌爬起來，撿起來把上面的內(nèi)容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才想起來要問葉明曉是怎么回事。

    結(jié)果，連打了好多遍電話，都是“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付嘉瞪著手機，往床頭一靠，生無可戀地哀嚎：“曉曉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早上給葉明曉打完電話后，聽從她的建議去藥房買了點退燒藥，吃了藥頭還是昏昏的，就準備先睡一覺捂汗。睡覺前付嘉習(xí)慣性地刷了下微博，看到她負責(zé)的微博號有更新，點開一看，竟然是這什么警報！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負責(zé)的公眾號只是在其他平臺上宣傳用的，從來都是她選些熱點新聞簡單概括評論一下就完了，相當(dāng)于趣評新聞。這種行文正式的警告什么的，不應(yīng)該是新聞版面來發(fā)布嗎？而且，曉曉姐怎么也沒跟她說一聲？

    付嘉望著警告后面那一大串的@，還是不放心，又給辦公室打了通電話。

    這回電話響很久才有人接：“嘉妹是你啊，現(xiàn)在不還沒上班嗎？你這么早打電話來干嘛？”

    付嘉心里一咯噔：“曉曉姐不在嗎？”

    對方道：“不在啊，我應(yīng)該是我們組第一個到的，你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小美，我微博和公眾號上的文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

    等圓點該知道的人都知道葉明曉以公司名義干了什么事時，網(wǎng)上已經(jīng)掀起了第一撥討論的熱潮。

    這個點是上班時間，等車坐車的時候在公交車和地鐵站刷刷新聞，是很多上班族會干的事。在葉明曉用黑體字加粗加大發(fā)出的新聞沒有一分鐘，就有了第一條評論。

    1樓網(wǎng)友【李性桃倫】：真的假的，說得這么嚇人？

    2樓網(wǎng)友【老九】：這種事不應(yīng)該是以國家疾控防疫中心的名義對外公布嗎？小編你這個可靠渠道是指的哪？

    3樓網(wǎng)友【你大爺你不是你二大爺】：又是洋蔥新聞吧？我剛剛?cè)タ戳似渌侣勵l道app，怎么沒這消息？垃圾小編騙人去死！

    4樓網(wǎng)友【emmmmmmmm】：假新聞？圓點你們真是夠了，真以為放假新聞一點事都不會有？

    5樓網(wǎng)友【群眾力量大】：3樓嘴真臟，你判斷假新聞的標(biāo)準是其他網(wǎng)站都沒發(fā)嗎？如果是假的，圓點這是在制造大規(guī)?？只?，要坐牢的。為了騙你一次，讓小編去坐牢，你覺得這可能嗎？

    6樓網(wǎng)友【小兔不乖】：樓上 1，我反正是覺得有古怪。

    7樓網(wǎng)友【褲衩沒了蛋蛋涼】：有古怪 1。

    8樓網(wǎng)友【江偉倫是我老公】：有古怪 2。

    9樓網(wǎng)友【你大爺不是你二大爺】：樓上這一排排的是圓點的水軍吧？你們?yōu)榱宋髁靠烧媸瞧窗?，連這種謠都敢造，也不怕遭報應(yīng)。

    10樓網(wǎng)友【你比魚還蠢】：這種掉智商的話樓上是怎么好意思說出來的？

    有了九樓噴子的加入，樓立刻就歪了幾十層，直到——

    73樓網(wǎng)友【晴天不打傘】：天哪，我身邊現(xiàn)在就有個這樣的人，情況跟警告上說得一模一樣。

    74樓網(wǎng)友【李性桃倫】：樓上先別慌，拍張照片上來我們看看再說。

    75樓網(wǎng)友【你大爺不是你二大爺】：嘿，還越說越是那么回事了，有本事你快拍照片，空口白話誰不會說??？

    ……

    晴天不打傘的照片很快傳了上來，可能是有點手抖，看著不是那么清晰。但由于距離很近，那個人脖子和側(cè)臉上的紅瘢不容錯辨。那個男人正靠在地鐵的扶手上，微垂著頭，很不舒服的模樣。

    130樓網(wǎng)友【江偉倫是個龜公】：好像是真的啊。

    131樓網(wǎng)友【坐在拖拉機上笑】：小心無大錯，各位還是注意一下身邊人，萬一有這種情況離他們遠一點吧。

    132樓網(wǎng)友【果然多一點也不多】：我有點害怕了怎么辦？

    133樓網(wǎng)友【佳佳有家】：害怕 1。

    134樓網(wǎng)友【咸味棉花糖】：害怕 2。

    一大串排樓之后，你大爺不是你二大爺又跳出來了：一群文盲，生紅瘢的病多得是，隨便拍一個就是傳染病了？空口驗病，你怎么還沒上天呢？

    然而沒有人有心情再跟他對噴，因為很快又有其他網(wǎng)友拍了明顯不是一個地方的照片上來求確認，其中有一張照片主人公正好昏倒了。

    評論區(qū)立刻炸出了更多的潛水黨，大家紛紛表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有的準備馬上打電話通知親友，有的開始打電話向公司請假，有門路的開始找門路求證，還有買菜的主婦菜也不買了，有送孩子上學(xué)的當(dāng)即就回家去了……沒看見警告上說的要注意生命健康安全嗎？“生命”這倆字放在這里，不得不讓人多想，人的命可只有一條。

    微博轉(zhuǎn)發(fā)的大v還不多，評論區(qū)也沒有發(fā)圖片功能，目前仍是以質(zhì)疑為主，但也有膽小保守，愿意相信的。而微信除了工作黨，就是退了休的大爺大媽們在用。他們連連續(xù)吃三個雞蛋會導(dǎo)致腎中毒這種謠言都會信，何況是有正經(jīng)來源的新聞？微信淪陷得比新聞評論區(qū)早多了。

    “還沒有找到葉主管嗎？”龍騰大廈十樓，穿著黑套裝的長發(fā)眼鏡美女焦急地走來走去。

    底下五六個男女互相對視著搖頭：“沒有?！?/br>
    眼鏡美女氣得拍了下桌子：“這么多人去聯(lián)系一個人都聯(lián)系不到，你們干什么吃的？”

    其他人明顯吃了一驚，眼鏡美女雖然工作作風(fēng)強硬，但她很少大發(fā)雷霆，尤其是這種形于外的急燥，幾乎沒人見過。

    常楠楠也知道自己失儀了，但剛到公司就聽說發(fā)生這么莫名其妙的事，怎么能不著急上火？尤其公司的大boss剛剛還親自打電話來向她求證，可她也是一頭霧水，怎么跟boss解釋？

    最讓她惱火的是，圓點新聞部所有新聞按緊急性和重要性分有等級，這則新聞算是葉明曉的職責(zé)范圍，但依照本部規(guī)定，像這樣關(guān)系民生的公告，葉明曉在發(fā)之前必須得知會她，由她決定版面和位置！而且如果公告是以國家名義發(fā)出，必須在首頁頭條，而不是葉明曉負責(zé)的首頁社會新聞那一版的頭條，信息來源還寫得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