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伏夜出，這話說的，仇飛婷忍不住樂，意味深長地說道：“哦，娛樂會所啊，也是個賺錢的生意……”

    這一通明懟暗諷直把仇君文噎得臉都紅了，又因?yàn)槌痫w婷是長輩不好懟回去，憋氣的不說話了。

    到了陽臺之后，殷炎立刻揮手布置下結(jié)界，免得有人偷聽，然后靠到一邊，安靜的不打擾喻臻。

    喻臻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看向被牽引過來滿臉懼怕的女鬼，緩下表情，問道：“你為什么要纏著仇君文？還有你這身煞氣……你害過人沒有？”

    女鬼聞言瘋狂搖頭，驚慌回道：“我、我沒有害人，這些是我小女兒給我的東西，我纏著仇君文只是想保護(hù)我兒子，求你們別收了我，求求你們?！?/br>
    小女兒？

    喻臻一愣，看向她不自覺摸著腹部的手，心里突然泛起一陣濃重的悲哀。

    如果懷孕的女子意外去世，由于母性或者其他執(zhí)念，她們很容易成為惡鬼，身上的煞氣也要比其他鬼怪濃很多。

    “那你的死因……”

    女鬼安靜下來，眼里突然淌下了血淚，回道：“吸毒過量……我怎么可能吸毒，是仇君文找人害我！他不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要報仇！我要報——不，不行，我還要保護(hù)瑞杰，他還小，我不能把他孤零零丟在這個家里，不可以……”

    畢竟是惡鬼，意念中負(fù)面的情緒占了大多數(shù)，但母性卻讓她把這些深深壓了下來，只纏著仇人，讓仇人夜不能眠，寢不能安，然后遠(yuǎn)遠(yuǎn)守著自己的孩子。

    鬼作惡都有理由，但有時候人作惡，就真的只是純粹的惡而已。

    喻臻把女鬼放了，甚至找機(jī)會靠近女鬼的兒子仇瑞杰，按照殷炎教的法子給他上了一層保護(hù)罩，讓他能不受鬼怪影響，方便女鬼近距離守著他。

    離開仇家時喻臻有些沉默，仇飛倩以為他是被仇君文等人擠兌得難過了，心里對娘家的怨氣幾乎要沖出來，到家后立刻張羅午飯，給喻臻弄好吃的，想哄他開心。

    看出了她的擔(dān)心，喻臻勉強(qiáng)打起精神做出開心的樣子吃了午飯，之后借口午休回了房。

    “為什么放過他們？”

    殷炎走到喻臻身后，抬手按住他的頭，輕輕揉了揉。

    喻臻飄走的思緒回籠，仰頭看他一眼，回道：“就是覺得他們其實(shí)并不壞……嬰靈雖然吞噬了三個半靈，但它卻留了辛小小的魂魄在別墅里，可見不是真的大惡之靈。而辛小小……她只是想要保護(hù)孩子而已?！?/br>
    “惡靈是善變的，或許他們現(xiàn)在不害人，但難保以后?！?/br>
    喻臻的頭低了下去，說道：“我知道……如果他們真的要找仇家人報仇，那、那種什么因，得什么果。無辜的人需要保護(hù)，但劊子手……我不想幫他們，一點(diǎn)都不想?！?/br>
    爺爺說過，這世間有因就有果，當(dāng)遇到由因造成的惡果時，如果實(shí)在為難，就順其自然吧，天道會給這些因果一個結(jié)束的。

    他做不到讓嬰靈魂飛魄散，也無法強(qiáng)迫一個執(zhí)念深重的母親離開孩子重入輪回，所以只能順其自然，就當(dāng)今天什么都沒看到，反正最后天道會給這番糾纏一個結(jié)果。

    殷炎卻始終是冷靜的，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惡靈在失去理智之后，不僅僅只會尋仇，還會傷害其他無辜的人，仇家并不全是壞人?！?/br>
    喻臻愣住。

    “惡靈控制不了自己，在大部分時候?！?/br>
    喻臻懵了，想起那些在仇家工作的保姆保安，想起身上氣息正常的仇飛雄小兒子，眼里的神采一點(diǎn)點(diǎn)熄滅，說道：“必須送走他們嗎？我……做錯了嗎？”

    心里彌漫起一股濃得讓人窒息的絕望沉郁，那里面有對世間善惡的質(zhì)疑，對自己的懷疑否定，還有一股不愿不想，隱隱抵觸的熾烈感情。

    那是他深埋在靈魂最深處的不甘和憤怒，是煞氣的根源所在。

    鬼就一定是壞的嗎？人就一定要救嗎？當(dāng)兩者對立，只因?yàn)樘斓缹檺鄯踩?，所以就要無條件傾向人類那一邊嗎？

    可鬼在成為鬼之前就不是人嗎？當(dāng)她或他在成為惡鬼之前，當(dāng)他或她還是人類的時候，當(dāng)他們被另一些人類迫害的時候，天道為什么不幫他們？

    不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嬰靈生前只是懵懂孩童，他們?nèi)绾巫鲪?？辛小小只是一個普通的漂亮女孩，一個誤信人渣的母親，她又有什么惡？她的慘死冤死又該找誰算賬？

    這世間有那么多無辜的人被旁人欺騙踐踏迫害，他們死后不甘心就此恩怨消散，想要報仇，想完成執(zhí)念，或者僅僅只是想擺脫過去重活一次，為此成鬼入魔，那他們就一定是壞的嗎？就一定罪該萬死，人人喊殺喊打嗎？

    就活該……連僅有的一絲幸福的可能也不能擁有嗎？

    剛剛形成的道心頃刻走到了碎裂邊緣，來自靈魂深處的不甘質(zhì)問響徹心間，喻臻身上的氣息慢慢改變，眼神失去焦距，煞氣若隱若現(xiàn)。

    “喻臻！”

    殷炎表情大變，轉(zhuǎn)過去按住他的肩膀，先用結(jié)界擋住他身上的氣息，看著他的眼睛認(rèn)真說道：“你沒錯，我在這里，你沒有錯。天道沒有感情，但我們有。你可以幫他們，約束他們，讓他們用更合適的方法存于世間。問題矛盾始終存在，但解決的辦法不止一個魚死網(wǎng)破，喻臻，我在這里，你看著我！”

    動蕩的道心險險穩(wěn)住，喻臻失去焦距的眼睛慢慢挪過去，像在看殷炎，又像是沒有，表情一片失去神智的麻木，突然朝他伸出了手，輕聲說道：“師父……我不想死……救我……”

    砰。

    像是有一記重錘砸在心間，殷炎心神巨震，本能地伸手握住他伸到一半就往下垂落的手，抱住說完話就暈倒過去的人，身體僵得像是一塊石頭，手慢慢攏住他的身體，指尖用力得發(fā)白。

    他想過千萬種徒兒臨死前可能會說的話，卻獨(dú)獨(dú)沒想到，本以為滿心死志的人，在最后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救我。

    他的徒弟在求救。

    “對不起?！?/br>
    他低頭，聲音沉沉，幾不可聞，“對不起，沒能救你，對不起。”

    第35章 同學(xué)會┃“胃口不錯，很健康?！?/br>
    喻臻生病了, 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明明額頭熱得不像話, 四肢卻莫名冰涼, 怎么暖都暖不起來。

    “這到底是怎么了，要不去醫(yī)院吧, 小炎，我們帶小臻去醫(yī)院。”仇飛倩急得上了火, 又氣又心疼。

    氣是氣的仇家人, 喻臻性子軟, 又老實(shí)，之前還好好的，去了仇家一趟, 被給了一通難堪，回來就病了，照她看，十有八九就是被氣病的！

    就算不是氣病的, 也是因?yàn)楸粦坏秒y受，去陽臺透氣的時候不小心凍病的。

    反正就是仇家的問題！

    “不去了，等老爺子走了, 這娘家我再也不回了，憑白多遭一些罪！”她忍不住說著，想起昨天那些晚輩擠兌喻臻窮人攀高枝的話，恨不得沖去仇家把那群不知道好好做人的晚輩全部教訓(xùn)一頓！

    “早就應(yīng)該不去了, 昨天大表哥還準(zhǔn)備打我呢……”殷樂小聲嘀咕。

    仇飛倩耳尖聽到了，頓時更氣了。

    居然還有打人的事，仇君文多少歲，小樂多少歲，更何況小樂還是客！居然要打人，他眼里到底還有沒有自己這個長輩！

    眼看著仇飛倩氣得要拿手機(jī)打電話回仇家吵架，殷炎稍微松開喻臻的手，說道：“媽，小姨今天要來做客，現(xiàn)在應(yīng)該快到了，這里有我，您先下樓準(zhǔn)備一下吧。”

    說著示意殷樂上前把仇飛倩哄住，免得氣出什么好歹來。

    殷樂看眼色的功夫一流，知道自己剛剛那句話往仇飛倩本就冒火的心里澆了桶油，忙上前扶住仇飛倩，邊帶著她往外走邊說道：“對啊對啊，小姨一會該到了，沒人迎怎么行，咱們先下去?！?/br>
    “可是小臻……”仇飛倩不愿意走，還是擔(dān)心。

    殷炎安撫道：“家庭醫(yī)生說退燒藥起效還要等一會，實(shí)在退不了我們再去醫(yī)院，媽您先別急?！?/br>
    仇飛倩看一眼喻臻蒼白的臉色，想著去醫(yī)院又要把人折騰一回，猶豫了一下，聽了他的勸，隨著殷樂的拉扯出去了。

    等他們離開后，殷炎上前把房門關(guān)閉，喚出虛無守在門口，然后回到床邊，直接掀被上床，把喻臻抱住。

    昨天下午喻臻昏迷后就開始高燒不退，仇飛倩立刻找來了家庭醫(yī)生。

    晚飯后殷炎用藥給喻臻弄出了退燒的假象，暫時安撫住了仇飛倩，沒讓她堅持送喻臻去醫(yī)院。

    今早藥效過去，喻臻又燒了起來，仇飛倩果然又急了，但這次殷炎卻不能再用藥做出退燒的假象了，必須讓喻臻真正好起來。

    喻臻現(xiàn)在并不是發(fā)燒，而是離魂導(dǎo)致的陰火內(nèi)盛，又因?yàn)榛牦w殘缺，道心受損，所以修為凝滯，失魂癥重現(xiàn)，體現(xiàn)在外就是四肢冰涼。

    “喻臻。”他在被中握住喻臻戴著戒指的手，力量徐徐透出，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回來吧，這次換為師等你?！?/br>
    濃霧彌漫，喻臻的意識突然從一片混沌中掙脫，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站在了道觀后山山腰的那株桃花樹下。

    “你怎么又回來了?！?/br>
    一道童音抱怨著，然后一截桃花枝突然掉下來，砸在他腦門上，之后童音氣呼呼說道：“給你給你，你們凡人好煩，動不動就缺魂失魂的，怎么這么脆弱。”

    桃花枝砸在腦袋上一點(diǎn)都不疼，反而有種暖暖的感覺擴(kuò)散開來。

    喻臻愣住，抬手去摸頭頂，卻什么都沒摸到，低頭在腳邊找，也沒找到掉落的桃花枝，疑惑。

    “傻子，花枝已經(jīng)被你吸收了，找不到的?！蓖糍€氣說著，然后想到什么，慌忙說道：“不行不行，那個兇老頭不讓我喊你傻子……啊啊啊，你好煩，快走快走，我不要變成光禿禿的禿樹?！?/br>
    身邊的桃花樹突然開始瘋狂搖晃，然后嗖一下消失在了原地，不見了。

    喻臻目瞪口呆，在原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甚至蹲下身拍了拍土面，卻連個樹坑都沒看到，只摸到一片枯草，徹底傻了。

    樹呢？怎么說沒就沒了？

    還不等他離魂后越發(fā)傻的腦子想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濃霧又起，后山不見了，變成了一片泥土地，地里還有些建筑物廢墟被清掃走后留下的痕跡。

    他在四周看了看，后知后覺的認(rèn)出來這里是道觀，已經(jīng)沒了道觀的道觀。

    最后變成這樣了嗎……

    他蹲下身眷念地摸了摸這片土地，表情變得有些難過。

    “小臻?！?/br>
    一道老人的蒼老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他一愣，急切地轉(zhuǎn)頭看去，卻什么都沒看到。

    “回去吧?！?/br>
    這次聲音又響在身側(cè)。

    喻臻再次轉(zhuǎn)頭，因?yàn)樘^急切，身體甚至不小心歪坐到了地上，但他卻沒空去管了，著急地四顧問道：“爺爺，你在哪里？”

    “在你的道心里。”

    道心？

    喻臻立刻低頭朝胸口和丹田處看去，結(jié)果驚悚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居然是透明的，他甚至可以透過自己的身體看到身下的土地。

    抬起手，果然，剛剛看起來還很正常的手也變成了半透明的模樣。

    “小臻，回去吧，爺爺給你領(lǐng)路?！?/br>
    【喻臻，回來吧，這次換……】

    蒼老的聲音和微涼低沉的聲音同時響起，濃霧盡頭似有一道金光直射而來，所有幻象消失，意識陡然清晰，回歸現(xiàn)實(shí)。

    喻臻唰一下睜開眼，本能地用力抱緊身前溫暖的身體，瘋狂吸收他身上浮動的力量。

    殷炎動作一頓，立刻抱緊他，回頭喚道：“虛無?！?/br>
    守著門的白貓叫了一聲，跑到房間角落化塔，開啟塔門。

    殷炎抱著喻臻走進(jìn)去，布好聚靈陣后獨(dú)自出塔，之后收印把塔收回識海內(nèi)的芥子空間，然后手一揮，清掉室內(nèi)飄蕩的靈氣，隨手取出一截造型古樸的樹枝朝床上一丟，另一個“喻臻”安穩(wěn)躺到了床上。

    敲門聲緊跟著響起，仇飛倩的聲音出現(xiàn)在門外：“小炎，小臻怎么樣了？你小姨來了，方便進(jìn)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