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喻臻驚悚地發(fā)現(xiàn)隨著枯骨的泛紅,一根紅線從他胸口慢慢伸了出來,直直連到了那副枯骨身上。 而在線連上的瞬間,那枯骨似乎動了動。 紅線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喻臻滿目震驚,愣愣看著地上的枯骨,上前兩步,突然有些害怕,怕聽到某個結(jié)論。 “這是一副女人的骨架,已經(jīng)被煉制成了魔器?!币笱资种冈贀],紅線和靈氣一起消失,骨架恢復(fù)正常的灰黑色,于是骨架頭骨中間嵌著的一顆金色種子變得越發(fā)明顯。 女人的骨架,還和他有血緣關(guān)系。 喻臻雙手握拳,蹲下身看著這副骨頭,表情空白,眼眶發(fā)紅。 “所以她是……”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又低又啞,十分陌生。 殷炎起身走到他身邊,把手放到他的頭上,輕輕摸了摸,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喻臻,她還有意識,虛無只是暫時壓制了她身上的魔性,讓她露出了本體,你……要不要見她?” 見她?見誰? 喻臻看著躺在草叢中仿佛無知無覺的骨架,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穿著紅裙的女人身影,突然覺得胳膊疼痛起來,像是被什么人用尖利的指甲掐過。 他深吸口氣,低頭沉默良久,站起身,眼神突然變得堅(jiān)定起來,肯定答道:“見。” 這是他的因果,不能逃避,也無法逃避。血脈親人一個接一個的出現(xiàn),這或許是天道對他的提示和考驗(yàn)。 已經(jīng)避無可避了。 所以要見,當(dāng)年那些事情,他必須弄清楚。 第60章 母子緣斷┃主人可以喚我一聲麻姑。 殷炎摸了摸他的臉, 側(cè)跨一步稍微擋住他的視線,手中靈氣涌動,對著地上的枯骨一揮。 仿佛電影特效般, 地上的枯骨突然細(xì)微震動起來, 骨骼上慢慢貼上了筋骨血rou,白皙的皮膚從上往下蔓延, 光禿禿的頭皮上長出了頭發(fā),五官慢慢明顯, 一襲紅裙出現(xiàn), 包裹住了被草叢半遮掩的身體。 靈氣散去, 一個五官柔美的女人安靜躺在地上,仿佛只是睡著了。 喻臻不自覺往殷炎身后躲了躲,躲好之后又停步, 手往前伸揪住殷炎的衣服,踟躕幾秒,側(cè)跨出來,和他并排站在了一起。 清風(fēng)吹過, 草叢搖擺,躺在地上的女人睫毛抖了抖,慢慢睜開了眼睛。 殷炎握住喻臻的手, 無聲安撫。 女人睜開眼之后先是茫然地看了天空幾秒,然后坐起身,視線在喻臻和殷炎身上掃了掃,最后直直落在了喻臻身上, 紅唇翹起,笑容還沒成型,一行血淚先落了下來。 “我的孩子?!彼f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道淺淺的紅痕,是種子攻擊之后留下的印記,“謝謝你的見面禮,mama很喜歡?!?/br> 喻臻呼吸一窒,避開她的視線,心里像是壓上了一顆厚重的石頭,沉沉的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懂,不懂對方為什么能這么自然的說出這樣一句話。那些遷怒虐待,那場絕情的拋棄,這中間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幾十年,在她那里就什么都不算嗎? mama這個稱呼,她為什么能這么心安理得地說出口。 “喻臻?!币笱讉?cè)身想把他抱到懷里。 喻臻抬手揉揉臉,把滿心復(fù)雜壓下去,朝他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重新看向仍坐在地上的女人,說道:“不,我只有一個mama,她叫仇飛倩,她對我很好。” 女人一愣,臉上笑容消失,變成一種懵懂的茫然,瞪大眼看著他,突然站起了身,胡亂擦了擦臉上的血淚,整了整身上的裙子,局促說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個樣子?我現(xiàn)在確實(shí)太糟糕了,你等等,我、我換一個樣子?!?/br> 黑霧涌動,她長長的頭發(fā)扎起,紅裙換成一套米色的樸素套裝,腰間圍著一條卡通圖案的圍裙,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的顧家母親。 “寶寶,這個樣子你喜歡嗎?我、我還可以再換的?!迸顺读顺秶?,討好又小心地看著喻臻,眼神單純到有些蠢笨,里面只有喻臻的身影。 喻臻剛剛收拾好的情緒再次有了崩潰的危險,他側(cè)頭取出一顆丸子吃下,閉目等了兩秒,等情緒徹底穩(wěn)定后才再次側(cè)頭看向女人,問道:“你是汪舒?” “汪舒?”女子有些疑惑,皺眉思索幾秒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點(diǎn)頭說道:“對,mama叫汪舒,寶寶喜歡這個名字嗎?不喜歡mama也可以換的,或者你給mama取一個?” 對于鬼怪魔物來說,這種主動示好,并表示可以放棄本名,讓對方給自己取名的行為,無論初衷如何,都含著一層隱含的意思——我愿意讓你賜名,成為你的奴仆,終身效忠你。 這場談話似乎再也進(jìn)行不下去了,有了丸子的冷靜作用,恢復(fù)理智的喻臻終于看出了汪舒的不對勁,她似乎心智有點(diǎn)問題。 “有人剝離了她的記憶和感情?!币笱捉忉?,手中靈氣彈出,汪舒身體一僵,表情突然變得空白,又躺回了地上。 喻臻在她躺下的瞬間不由自主邁步想扶她,反應(yīng)過來后又克制地收回手,看向殷炎問道:“她現(xiàn)在到底處于什么樣的狀態(tài)?” 說是魔器,但又毫無攻擊性,太過奇怪。 殷炎取出一根瑩白色的絲綢帶子,輕輕拋出朝著汪舒脖頸纏去,見帶子纏上去之后迅速發(fā)黑腐爛消失,攏了攏眉,回道:“她被借了命,氣運(yùn)也全被奪走,還被當(dāng)了轉(zhuǎn)移罪孽煞氣的容器。” 喻臻震驚。 轉(zhuǎn)移罪孽煞氣的容器?那不就是個垃圾投放場? “除你之外,她本該還有一個孩子,但這份子女緣也被奪走了。如果我猜得沒錯,搶走她子女緣的人應(yīng)該是喻錦成。與汪舒不同,喻錦成命中注定只有一子,也就是你,林鄒偉的出生有些蹊蹺?!?/br> 喻臻想起那個完全被養(yǎng)歪了的林鄒偉,心里一沉,看著地上的汪舒,抿了抿唇,低聲開口:“那她……” “她已經(jīng)沒了正常輪回的機(jī)會,這輩子只能以他人傀儡的方式存在?!币笱卓聪蛩?,問道:“你要救她嗎?魔器不像魂體,是有使用壽命的,她已經(jīng)支撐不了多久了?!?/br> 喻臻心里一顫,腦中思緒亂糟糟的,想起那些幻境里看過的畫面,想起汪舒曾苦苦哀求喻錦成不要丟棄襁褓里孩子的模樣,緊了緊拳頭,說道:“我……想知道當(dāng)年的真相,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變成的這樣?!?/br> 言外之意就是,救。 殷炎看出了他的掙扎,握住他的手,把他緊握的手指一點(diǎn)點(diǎn)掰開,輕輕揉了揉,放緩了聲音說道:“喻臻,她生了你,對你有生育之恩,你還她一份恩,也算是了結(jié)了因果。” 所以不用有負(fù)擔(dān),想救就救,修道修心,一切隨心才不易出現(xiàn)心魔。 喻臻聽出了他含蓄的安慰,反握住他的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那救吧……我來?!?/br> 魔器和普通的魂體不同,更像是傀儡,可以化成魔氣隱去身形,也能利用骨架擁有實(shí)體。 汪舒的情況比較特殊,她雖然是魔器,自身卻沒有做多少惡,身上的罪孽煞氣只是代人受過,要想救她,助她自由,就必須先斷了她和煉制人的聯(lián)系,并化解她的煞氣罪孽,否則她將永遠(yuǎn)都是這樣一副被束縛的樣子,直至承受罪孽太多,被天道滅殺。 但魔器存在的根本就是罪孽和煞氣,一旦把罪孽和煞氣全部化解,她又很有可能會就此消散。 喻臻蹲在汪舒面前,不知道該怎么辦。 事實(shí)上,他甚至并不太想動汪舒身上的煞氣和罪孽,那些都是別人的,他不想幫壞人化煞,如果可以,他比較想把這些煞氣全部還給正主。 殷炎看出了他的想法,說道:“你可以在不動她煞氣和罪孽的情況下,把她轉(zhuǎn)化為普通的傀儡,同時斷掉她和煉制人的聯(lián)系,讓這些煞氣和罪孽反噬給煉制人。” 喻臻一愣,眼睛亮亮地扭頭看他。 “但這樣做,必須先用你的骨血為她重塑傀儡核心,讓她有一個新的依托,而一旦如此,你們的母子緣分就會徹底斷絕,轉(zhuǎn)為主仆,她會成為由你控制的傀儡,一輩子受你驅(qū)使。” 主仆。 喻臻眼里的亮光慢慢熄滅了,轉(zhuǎn)回頭看著依然躺在地上的汪舒,沉默良久,說道:“喚醒她吧,我……問問她的意見?!?/br> 被剝奪了感情和記憶的魔器,腦子里只有一些模糊的情緒想法,那是她們的執(zhí)念所在。對于喻臻的詢問,汪舒表現(xiàn)出了迫不及待的態(tài)度,從被殷炎弄醒開始,她眼里就只有喻臻,旁的什么都顧不上。 喻臻被她信任又喜愛地看著,終究無法保持冷靜淡漠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拋棄我?” 隨便什么理由都好,只要給他一個理由,他就可以不再去在意那些東西,以后好好待她。 汪舒看著他,想靠近又不敢,眼里露出悲哀的情緒,血淚涌動,有些可怖,又有些可憐,哀哀說道:“寶寶,mama生病了,mama腦子生病了,我后悔了,mama后悔了,寶寶,我想去找你的,我認(rèn)識了一個很好的男人,他不嫌棄我結(jié)過婚,也答應(yīng)讓我把你接過來一起生活,我開心極了,去找喻錦成,我去找他,想問問你的下落,我問他……但他騙我!他騙我!” 她說著說著,臉上的表情慢慢變了,血淚落下,長發(fā)四散,皮膚寸寸裂開,血液流出,皮rou綻開,隱隱露出了里面的枯骨,眼睛沒了焦距,歇斯底里說道:“他騙我!他騙我!他抓了我……他該死!他該死!我要?dú)⒘怂?,殺了他!?/br> 煞氣濃得幾乎形成了黑霧,喻臻連忙站起身,邊試圖用靈氣制住起身想往山下沖的汪舒,邊扭頭看殷炎,著急問道:“她怎么了?她的記憶和感情不是已經(jīng)被剝奪了嗎?” “但執(zhí)念沒有。” 殷炎回答,用結(jié)界把汪舒和她身上的煞氣一起罩住,說道:“仇恨和你,是被她刻在了骨血里的東西,一旦受刺激,還是有可能被想起?,F(xiàn)在她力量浮動,噬主意愿強(qiáng)烈,是煉制傀儡的最好時機(jī),可以動手了?!?/br> 仇恨……和我? 喻臻看向結(jié)界中滿身鮮血癲狂可怖的汪舒,咬咬牙,手中靈氣化刃,朝著心口用力劃去。 殷炎表情一變,待他從胸口取出一點(diǎn)骨血后立刻上前用靈氣幫他包裹住傷口,喂給他一顆丸子,沉聲說道:“你干什么!” 骨血只需要劃破手指就可以取,心口那么重要的地方,這樣劃傷,實(shí)在太過魯莽! “煉制傀儡,當(dāng)然是心口的骨血最好?!庇髡樘鄣媚樕n白,卻神情堅(jiān)持,低頭用功德把混著骨頭粉末的心口血用功德包裹,說道:“她生我一場,如今母子緣斷,這點(diǎn)骨血,就當(dāng)是還給她的吧?!?/br> 結(jié)界內(nèi)的汪舒似是聽到了他的這句話,突然停下歇斯底里的吼叫,愣愣朝他看過來,良久,悲戚一笑,垂頭矮身,慢慢朝著他跪了下去,低聲喃喃:“寶寶……主人,請為我賜名?!?/br> 一聲主人,母子緣斷。 喻臻眼圈一紅,深吸口氣,取出一粒種子,混入骨血后,用功德靈氣包裹,朝著她眉心彈去。 轟—— 血紅色的種子落入汪舒眉心的瞬間,林間光線陡然變暗,一股颶風(fēng)憑空出現(xiàn),卷走了汪舒身周的煞氣,也吹裂了殷炎的結(jié)界。 靈氣和功德在汪舒身周翻卷浮動,抹掉了她身上的污血,也去除了她身上屬于旁人的罪孽。幾點(diǎn)金光從山莊的方向飄來,融入汪舒眉間,和種子化為了一體。 汪舒在風(fēng)中對著喻臻笑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天際隱有悶雷響起,喻臻丹田內(nèi)的小苗晃了晃,突然泛起一道金光,又很快恢復(fù)平靜。 煞氣和罪孽已去,汪舒被剝奪的記憶和感情隨著親緣骨血的融入,從靈魂深處重現(xiàn)。 啪,似有什么東西在這場功德靈氣風(fēng)暴中斷裂,靈風(fēng)卷過,最后一絲不屬于汪舒的煞氣也隨風(fēng)飄遠(yuǎn)了。 風(fēng)熄,雷停,長發(fā)紅裙的女子站在草木之間,臉色紅潤,眉間一點(diǎn)朱紅,仿似活人。她朝著喻臻柔柔一笑,恭謹(jǐn)?shù)桶荩骸罢堉魅藶槲屹n名。” 喻臻側(cè)身避開了她這一禮,任由殷炎幫自己包扎胸口的傷口,穩(wěn)了穩(wěn)聲音才開口回道:“你想叫什么?如果想叫回原名的話……” “不用?!蓖羰娲驍嗨脑?,抬頭看著他,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樣懵懂,深深的,像是含著萬千情緒,卻始終溫柔,視線輕輕掃過他的臉,又低下了頭,說道:“如果可以的話,主人可以喚我一聲麻姑?!?/br> 麻,和媽字發(fā)音相近,姑姑,比母親遠(yuǎn)一點(diǎn),卻又比陌生人親一些。 這是一位失職母親的私心,是她最后的微小期盼。 喻臻聽出了她的小心思,停了停,喚道:“麻姑……你不用喊我主人,叫我喻臻就好?!?/br> “喻臻?” 她滿眼喜悅地抬頭,看著他的臉,開心說道:“這個名字很襯你,很好聽?!?/br> “謝謝?!庇髡閷?shí)在不知道該用什么態(tài)度面對她,正準(zhǔn)備再說什么,身體突然被殷炎抱住,四周一頓天旋地轉(zhuǎn),再落地時他已經(jīng)回到了院子里,改名為麻姑的汪舒也在。 “怎么了?”喻臻疑惑。 “有人去了山上,我們弄出的動靜太大了?!币笱捉忉?,看向旁邊正眼神幽幽直勾勾看著自己的麻姑,淡淡說道:“記住自己的本分?!?/br> 麻姑被他看得渾身一冷,卻仍是沒收回視線,看著他抱著喻臻的手,眼神滿含探究和打量。 喻臻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稍微掙脫了一下殷炎的懷抱,介紹道:“麻姑,這位是我愛人,殷炎,他很好的,對我也很好。” 聽到他的話,汪舒稍微收斂了一點(diǎn)視線,又低下了頭,說道:“寶寶……主人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