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這般伽羅國地處西域,地遠人陌。傳言般伽羅人無論男女, 皆長相奇異, 褐發(fā)碧眸, 身量高挑。以是,楚京人對這群番邦異客充滿好奇。使團還未到, 那般伽羅面具已風靡了好一陣子, 處處都有人沿街叫賣, 也不知是真是假。 楚國與般伽羅國久未通商,上一回有書信往來,還是兩朝前的舊事。彼時,般伽羅國甚至都不叫這個名兒,只在史書中留了個“番客”的名頭。如今般伽羅國派遣使團前來,陛下自然重視非常,特意叮囑了禮部要好好招待一番,以展上國之風。 既要招待,便少不了歌舞射獵。陛下有心炫耀,便要宮中的永淳公主在般伽羅國來使面前一展風采。 永淳公主不過二八年華,生母乃是王惠妃。這王惠妃年紀大了,色衰愛弛,并不得寵;因在宮中待得久,為人穩(wěn)重,尚算受人敬重。她既不親近沈皇后,也不逢迎柳貴妃,平日里只專心教養(yǎng)女兒。十數(shù)年細心撫育,把這永淳公主養(yǎng)得人比花嬌,還兼有一身舞藝,最擅跳《霓裳□□》。 永淳公主得知要在番人面前跳舞,心底有些不大痛快。須知她非舞姬,就算是跳舞,也只跳給陛下與母妃這等尊貴的人。一個番邦使臣要看,她還覺得有些掉了身份。 她心底不痛快,就想扯幾個人陪著,要挑四個京城貴女陪她練舞,一同獻藝。楚帝只顧著在那般伽羅國人面前出風頭,自然是要這派頭越隆重越好,于是便答應了。這永淳公主也不客氣,開口就要柳家、沈家、季家各自出個姑娘,另外還特地要江夏郡主陸知寧也來陪她。 沈蘭池清楚地記得,前世,陪永淳公主獻藝的也是這四家的姑娘。那時她定下了與陸兆業(yè)的婚事,終日在家學規(guī)矩,沈家就將沈桐映送去了永淳公主身旁。沈桐映有心要出風頭,竟在使團面前生生壓住了永淳公主一頭,還惹來了永淳公主的不快。 如今,與陸兆業(yè)定親的是沈桐映,想來入宮陪公主練舞的就是她沈蘭池了。 果不其然,這日下午,沈大夫人就將沈蘭池叫來房中,與她說起了這件事。 “雖是陪公主習舞,可你也只是個作陪的,萬萬不可光顧著出風頭。”沈大夫人握著蘭池的手,仔細叮囑道,“那永淳公主自幼長在宮中,必然嬌貴些,你得讓著她些。想你一直錦衣玉食,不曾受過什么委屈;為娘就擔心你不肯收斂鋒芒,在那永淳公主面前鬧了脾氣……” 沈大夫人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沈蘭池微微好笑,道:“女兒省得,心里有數(shù)。若是永淳公主有些脾氣,女兒就當是在哄meimei吧?!?/br> 就在此時,守門的婆子來了,說是那二房的姨娘有事兒求沈大夫人。 “哪個姨娘?”沈大夫人有些驚奇,“是那新過門的芳姨娘么?她有事兒,便去求她的主母,找我作甚?” “是花姨娘,就是三小姐家的那個。”婆子道。 沈大夫人想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花姨娘長得什么模樣,便漫不經(jīng)心問道:“是什么事兒?” “問了,說是聽聞二小姐要入宮,便想要求一求夫人,讓二小姐帶著三小姐一道去,好讓三小姐也學學貴人的做派,長長見識。”婆子道。 “哎,這事,可不是我說了算?!鄙虼蠓蛉诵Φ?,“這一家一個姑娘,都是永淳公主定好了的。她要苒兒入宮,那就得去求永淳公主,我可沒這么大的臉面。你就這樣回了她,讓她回去罷?!?/br> 待那婆子回去了,沈蘭池便道:“要帶苒meimei入宮,倒也不是不行。那永淳公主我見過一回,還是極好說話的,為人也爽快?!?/br> “真是個傻姑娘?!鄙虼蠓蛉藬R下茶盞,刮下她的鼻子,道,“花姨娘平時畏畏縮縮的,哪有膽子來求我?保不準背后有誰指點了她,等著栽我一個‘不守規(guī)矩’的污名呢。要真把庶出的姑娘送到了公主身旁,那才是叫貽笑大方。” 沈大夫人叮囑幾句后,就叫下人替沈蘭池收整行李,送她入宮。 沈蘭池雖不會跳舞,但已下定了決心,要苦練舞藝,絕不放過這個機會。待陛下大宴般伽羅國使臣之日,定要從頭到尾都待在席上,逮住機會,要陸子響欠下沈家一樁救命恩情。 沈蘭池入了宮,先去拜見了沈皇后。 雖兒媳換了人,可沈皇后依舊親近她。只不過,沈皇后的眼神里多少有了幾分惋惜,口中還時不時便會冒出來“若是原本定下的是蘭兒,又該如何如何”,竟是絲毫不顧及沈桐映的面子。 待到了王惠妃的昭華宮,沈蘭池便見到了其余幾家的姑娘——江夏郡主陸知寧,季家嫡次女季飛霞,還有柳三姑娘柳如嫣。 仔細一算,除了柳如嫣,竟都是沾親帶故的。就是那柳三姑娘,保不準也是未來的嫂子。 昭華宮里更漏疏長,朱墻粉瓦。幾個姑娘站在一道刻花卉的紫檀云母插屏前,你瞄我,我瞧你。因著都是熟人,互相問一聲安,便隨意拉扯起家常來。陸知寧長久不在京中,聽旁人說起京城趣聞,羨慕得雙眼發(fā)光,直嚷江夏那等鄉(xiāng)下地方,真是無趣透頂。 柳家與沈家不對付,這事兒所有人都知曉,以是季飛霞與陸知寧便有意冷落柳如嫣,只扯著沈蘭池親昵說話。柳如嫣一個人孤零零站在一旁,看著好不可憐;反倒是沈蘭池,時不時還與柳如嫣說幾句話。 柳如嫣今日穿了身桃紅色蘭桂折枝撒花裙,襯得一張秀美面龐微泛緋色。她心中有鬼,看到沈蘭池便想到燈市上的事兒,因而總是想方設法躲著沈蘭池的眼神。若是不小心瞧見了沈蘭池的眼睛,便轟然紅了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這柳三姑娘平日總是快言快語、脾氣潑辣,少有羞紅臉的時刻。季飛霞見了,滿面惑意,悄悄對陸知寧嘀咕道:“也不知道這柳三是在想什么呢?一直躲著蘭池jiejie,還羞成這副模樣。蘭池jiejie又不是男人!” 未多久,永淳公主便到了。她與沈蘭池差不多大,雖長相不出眾,卻勝在身段纖諛有致,玲瓏可人。瞧見四個姑娘,公主一揮手,笑道:“昭華宮里悶,咱們?nèi)ビ▓@中待著便是?!?/br> 幾位姑娘跟著永淳公主到了御花園的小靜亭旁,公主叫宮女設了幾張矮腳梨花凳,又穩(wěn)妥放了大紅絨的美人墊,這才仔仔細細把自己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 原來永淳公主早就聽聞沈蘭池不會跳舞,只能彈琴;若要沈蘭池跳舞,還得從頭教起。因而,她便一拍腦門,要這四位貴女作男裝打扮,如眾星拱月般將她環(huán)繞而起,在四角各自彈琴吹奏。 “威風不威風?”永淳公主極是興奮,道,“真是威風極了!” 永淳公主雖嘴上說著“威風”,心底卻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面前這幾個貴女,一個比一個漂亮;更別提這安國公府的二小姐,素有“京城明珠”的美譽,艷壓群芳。要是讓這幾人出盡了風頭,那可真是憋屈;倒不如讓她們統(tǒng)統(tǒng)扮作男人,如此一來,眾人眼里便只會有她永淳一人了。 公主都發(fā)話了,如何敢不遵從?幾位貴女應下了,各自回去換衣服。 陸知寧與季飛霞回來的最早,兩人都別別扭扭的,極不自在,只得胡亂地扯了些有的沒的,問起嫁娶之事來。永淳公主聽了好奇,也與她二人聊起天來。 “江夏郡主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我那堂兄有多搶手。同是姓季的,我哥連他一根指頭都及不上?!奔撅w霞扯著袖口,小聲道。 “我連京城里的人都認不熟呢!”陸知寧笑道,“不過,我倒覺著那阮家的少爺是個翩翩俊才?!?/br> “莫非郡主心儀那位阮公子?”季飛霞道。 “瞎說什么話呢,我母妃早說了,要我在江夏嫁人。”陸知寧嚷著。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沈蘭池也從宮殿那頭出來了,只見她穿一身雨花錦直綴長袍,烏發(fā)束起,一身風流自在。幾個人里,就屬她最像一位肆意灑脫的公子哥。 “jiejie們在說些什么呢?”沈蘭池笑問。 她這一笑,真可謂是風光霽月,灼灼其華,幾位小姐不由看呆了,連永淳公主都有些后悔叫她去換衣裳了。 “我們在問郡主可有心上人呢。”季飛霞笑了一陣子,就將話頭轉到了沈蘭池身上,問道,“蘭池jiejie呢?有沒有心底歡喜的人?都是好姐妹,定會好好替你保守秘密?!?/br> “自然是有的?!鄙蛱m池不忙不亂,對幾位貴女笑道,“我喜歡的這人呢,姓陸。遠在天邊,近眼前。” 眾女一聽,立即懵了,面孔悄然變紅。 “遠……遠遠遠在天邊,近眼前?”季飛霞緊張道。 “姓……姓姓姓姓陸?”陸知寧也緊張道。 陸知寧捏著汗津津的手心,偷偷摸摸對季飛霞道:“怪不得那柳三瞧著我表妹的眼神就不大對勁,原來我表妹打扮成男裝模樣竟是這樣好看?!?/br> 瞧見幾個小美人為自己臉紅心跳,沈蘭池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穩(wěn)穩(wěn)當當坐下來,用了一盞茶,一邊挑眉笑著,一邊從容道:“我喜歡的這人呢,為人純善,用情至深,擅長武藝,又長得極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