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守歲畢后,沈大夫人小睡了一陣,便起身梳妝打扮,要帶沈蘭池出門走親戚去。 安國公府的親眷不多,大多在沈瑞的那一輩便已散了出去,關(guān)系都已拐了個彎,不算親近。沈大夫人首先要去的,便是季家。不僅僅是因著季家是沈大夫人的娘家,更因為季家方許配了個女兒給二殿下,沈大夫人急著回去探探口風(fēng),看季家站到了哪一頭。 到了季家門前,沈蘭池跟著母親下了馬車。但見大紅朱門前,積雪掃的干干凈凈,兩座青石獅子鎮(zhèn)守門前,極是威嚴(yán)氣派。高懸的滾金匾額上,“季府”兩個墨黑大字龍飛鳳舞,派頭十足。 見沈大夫人來了,便有仆婦出來迎接,道:“沈家的夫人來了!”那些個仆婦、丫鬟,也都是一副低眉順目、安分勤快的模樣,足見季家家風(fēng)如何。 季家如今的當(dāng)家人,是沈大夫人的長兄,季衡。季衡的妻室姓梁,誕有二女二子。那最年輕的小姐,便是方與陸子響定下了婚事的季飛霞。 梁氏見到小姑子來走親戚,便露出了一張笑臉。她先與沈家母女寒暄了一陣子,又贈給了蘭池一些手鐲珠翠當(dāng)做禮物,客套地夸了蘭池幾句“出落得愈發(fā)動人”,沈大夫人自然是照單全收。 沒扯上幾句家常,沈大夫人便想與梁氏說那二殿下的事,就將沈蘭池急急地驅(qū)走了。 “你去陪陪你飛霞meimei。來日她出嫁了,你可就沒機會再來尋她了。”沈大夫人道。 沈蘭池應(yīng)聲說是,便跟著丫鬟去尋季飛霞。 季飛霞不在房中,而在季家后院的一片梅林里與丫鬟一道嬉戲著。沈蘭池來時,正見到林中疏梅點點,似殘蠟未凈。滿園皆是淡淡幽香,素艷無邊。季飛霞穿著件蔥綠色并蒂蓮紋樣羅散裙,外罩一件鑲了圈細絨毛的小皮襖,正坐在秋千上微微晃著。 聽見腳步聲,季飛霞扭頭一望,待看到沈蘭池的身影,她招手笑道:“蘭池jiejie,你來推我呀!” 她這側(cè)頭一望,笑顏似比身后那點點紅梅還要耀目些,既惹人憐愛,又透著天真爛漫。 沈蘭池笑了笑,應(yīng)了聲“好”。她出了游廊,走到季飛霞身后,握住了秋千的系繩,慢悠悠推起秋千來。季飛霞晃悠著雙腳,仰頭笑道:“過了這年,就是又長了一歲。不知不覺,一年竟又過去了?!?/br> 興許是因為剛定下親事不久,她的眼角眉梢都彌散著甜蜜之意。 “是啊,這一年一年的,過得可真快,你竟也要嫁人了?!鄙蛱m池抿唇一笑。 雖沈蘭池在笑,可心底卻在嘆息。以她的眼光來說,那二殿下著實算不得良人,也匹配不上季飛霞??杉炯业挠^念與她不同——對于季家人來說,季飛霞能嫁給二殿下,已是莫大的一樁好事了。至于陸子響是不是真心喜愛季飛霞,來日會不會納妾變心,這都不是應(yīng)當(dāng)考慮的事兒。 權(quán)勢當(dāng)前,誰又能輕易放手? 上輩子的沈蘭池,也不是為了那太子妃之位拋卻了一切? 若是此刻,沈蘭池貿(mào)然跳出去,對季家人說“二殿下歡喜我,季飛霞嫁給他,怕是要倒霉”,恐怕還會被季家人嗤笑一頓。 而且…… 她又有何立場將此話說出口? “蘭池jiejie,你都十七了,怎么還不曾定下人家?”季飛霞好奇問道,“我聽聞京中仰慕你的兒郎無數(shù),各有風(fēng)采。在這些人間,蘭池jiejie竟沒有一個相中的?” 沈蘭池噎了一下。 她啊…… 當(dāng)然有中意的了。 只不過,她現(xiàn)在還嫁不了罷了。 “我還想多在我娘身旁盡孝呢?!鄙蛱m池道。她眸光一轉(zhuǎn),便想試探一番,道,“更何況,我也怕呀,怕嫁錯了人。我是個善妒之人,若是我的夫君日后三妻四妾,我可是絕不允許的。” 季飛霞聽了,若有所思。半晌后,她嘆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陛下的后宮之中,尚有妃嬪二十余人呢。便是生氣,又能如何呢?不如早早想開了,日后也好過些?!?/br> 言語之中,頗有惋惜之意。 她雖還未過門,卻已想到了陸子響日后納妾的場面。便是沒有男情女愛,只為了拉攏世家貴族,陸子響也定然會再納娶側(cè)妃。她除了接受,還能做什么呢? “若是二殿下納妾,你也能忍?”沈蘭池故作訝然。 “……應(yīng)當(dāng),能忍吧。”季飛霞咬了咬下唇。想到陸子響溫雅容顏,她又紅了面頰,小聲道,“不過,我信二殿下。他不是那樣的人,定會待我極好的。蘭池jiejie就不用cao心了。蘭池jiejie不如說說,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呀?” 沈蘭池正想說些什么,卻察覺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人靠近。她陡然背過身去,見到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位男子。這男子一襲紫袍,腰系玉帶,英挺面容宛如神鑄,正是二殿下陸子響。 想來,陸子響是來探望自己未過門的妻子的。 他是二殿下,當(dāng)然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陸子響見沈蘭池發(fā)現(xiàn)了自己,便以指豎在唇前,無聲地做出個“噓”的口型,眉目間帶著暖人笑意。接著,他便伸出手來,替季飛霞推秋千。 這本是一樁能博得季飛霞歡心的好事,可陸子響的手,卻不偏不倚地扣在了沈蘭池的手掌上。他握著沈蘭池的掌心,與她一道推著秋千,竟絲毫不怕面前將來的皇妃發(fā)現(xiàn)。 沈蘭池覺得極為不適,立刻使勁地將手抽了出來。隨即,她便匆匆無聲一禮,將梅林里的小天地留給了這對來日的夫妻。 “蘭池jiejie,你倒是回答我的問題呀……” 季飛霞的聲音,消散于她的背后。 沈蘭池提著裙擺,放輕腳步,朝著走廊上走去。繞過轉(zhuǎn)角厚,她眼前卻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盤擱在地上的棋。她匆匆止步,可繡鞋仍是不小心踢到了這不知為何設(shè)在地上的棋局。頃刻間,黑白棋子嘩然散落一地,棋盤也歪了一歪。 沈蘭池心道不妙,立刻與碧玉一道蹲下來收撿棋子。 她雖分的清黑白棋子,可卻不懂下棋之道。將棋面重新放好后,無論如何也記不起方才的棋局?jǐn)[的什么模樣,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撿余下棋子。 她將要拾起一枚黑子,指尖卻與人撞在了一塊兒。 沈蘭池微愣,抬起頭來,見著面前立著個身披白氅的瘦弱青年,面帶微微病容,一雙眼卻極清透,與那缺乏血色的瘦削面頰格格不入,正是柳家的長子,柳愈。 沈蘭池撤回了手,有幾分不適,低垂著眼簾,道:“柳……柳公子好。今日跟著二殿下的,怎么不是宋延禮,宋大人?” 柳愈雙指夾著黑子,放入棋局之中,聲音淡淡,道:“他身體有恙?!?/br> 沈蘭池聽了,立刻罵自己一句“廢話”。那宋延禮心儀季飛霞,陸子響要來探望季飛霞,與季飛霞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宋延禮何必來自討苦吃? 柳愈將地上散落的黑白棋子皆撿起放好,起了身,便與沈蘭池擦肩而過。他走過時,沈蘭池自他身上聞見一股淺淡的苦澀藥味,似浸入了他的每一寸衣領(lǐng),消也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