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牧低著頭，弓著身一路退到了門旁后才微微直起腰離去。略略回過頭，室內(nèi)明亮之處，陳雙薇面似桃花，燦如朝霞，哪怕已見過這位翁主數(shù)次了，可還是會在她的風(fēng)采下略略失神。

    “那個霍五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永安王收起了之前的笑，沉聲問道。

    陳雙薇也是一臉的失望：“是女兒太心急了，沒想到博陵侯竟然這么快就出了手?？稍蹅円恢钡玫降南ⅲ@博陵侯從不會去管后院的子女啊。除了長子霍文鐘不得不拉一把外，嫡女隨便在博陵當(dāng)?shù)卣伊藗€人嫁了，府里的其他幾個兒子都還沒出仕，哪怕是次子，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跟著一小官學(xué)著理些文書，連個品級都沒有?！?/br>
    “是不是你露出了什么馬腳？”

    “應(yīng)該不是?！标愲p薇仔細(xì)回憶了一下自己昨天的言行，“我是與陳寶一起去的，那可是博陵侯的親外甥女啊，而且小宴也是在陳寶的府上設(shè)的，陳寶這位長公主與博陵侯關(guān)系不錯，他們也是正經(jīng)兒親戚，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作為親表姐的陳寶想要拉表妹一把，也沒什么說不過去啊。”

    “你先不要急，左右你什么都沒做?！庇腊餐醯溃盎蛟S那霍五娘是真病了?；裟嚣i這武夫本王知道，打仗是個好手，可其他方面，簡直連三歲稚童都不如。這次若不是葛家主動找事，他那府里的世子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會封上。他家的那霍五娘也不過是個草包，聽說是姨娘帶大的，博陵縣也沒什么世家大族，唯一個沈家，還是個旁支，能指望這孩子有什么見識呢，哪怕是以后入了宮，也遲早會讓圣上厭惡?！?/br>
    “那……”陳雙薇遲疑道，“明日小宴上，女兒還要依照計劃嗎？”

    “就當(dāng)做是姐妹小聚吧，不必太刻意了?！闭f著，永安王似乎在想什么，突然問道，“薇兒，你知道圣上為什么不喜博陵侯嗎？”

    “荒唐！”陳雙薇道，“酗酒鬧事又不敬宗室，加之其外戚身份，便惹得圣上不悅了?！?/br>
    “不?！庇腊餐醯溃笆且?yàn)樗倚牧?！?/br>
    “忠心還不好嗎？”陳雙薇驚嘆。

    “當(dāng)然不好?！庇腊餐踺p輕撥動著棋盤上的棋子，“因?yàn)槭ド舷矚g的是他所需要的忠心，而不是博陵侯獻(xiàn)出的忠心。就像這棋子一樣，本王需要的是自己能掌控的棋子，而不是一個會亂動有自己想法的棋子，這才是他被厭棄的原因。太忠心了，反而會讓人覺得虛假，會讓人去想你的忠心是不是假裝出來的。”

    “可這樣……哪怕是圣人，怕也是太剛愎自用了吧?！?/br>
    “天子，怎么會剛愎自用，承天受命，本就與凡人不同！”永安王站起身，目光深遠(yuǎn)，“這天下要有忠臣，也要有jian臣，天子讓你成為什么，你就要成為什么！如今天子當(dāng)本王成為一閑王，本王就安心待在永安修書，這就是本王的忠心，也是天子要的忠心?！?/br>
    陳雙薇垂眸沉思，過了半響，低聲道：“女兒……明白了?！?/br>
    都知道皇上有志于削藩，而削藩的手段其實(shí)比最后的結(jié)果更重要?；噬舷胍┝旰钪鲃拥模w面的提出將列侯之權(quán)交給京城，而不是故意做出荒唐的姿態(tài)讓皇帝親自去收回列侯之權(quán)，畢竟這樣做會背上一個不恤老臣的名聲。天子，受命于天之人，怎么能有這樣的不好的名聲呢。

    永安王道：“既然圣上已經(jīng)如此厭惡博陵侯，咱們作為圣上忠心的臣子，自然要替君分憂了?！?/br>
    霍五娘在府里昏睡了一日，等在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

    “主子，您終于醒了！”守在床榻之旁的瑪瑙喜出望外，伸手扶著霍五娘靠起，“奴婢這就去叫太醫(yī)?！?/br>
    霍五娘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喉嚨都沙啞了：“給我……倒杯水。”

    “是?！?/br>
    瑪瑙連忙端來了溫水，霍五娘拿在手上卻呆了半響。

    瑪瑙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主子？”

    “我沒事?！?/br>
    小口小口飲完這一杯后，霍五娘也躺不住了。

    瑪瑙急了：“主子，好歹等太醫(yī)來看看吧?！?/br>
    “好吧。”霍五娘一嘆，目光卻又朝著屏風(fēng)望去，她想看的是屏風(fēng)外書架上的那本書。前朝的史書還在編纂中，她的父親特地將剛編好的后宮妃嬪的小節(jié)拿給她看，上面還有一些被畫出來的句子。哪怕是聽話本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被特地勾畫了出來——時間，年歲，那些宮妃們的子女，以及子女們?nèi)ナ赖臅r間……

    世界觀遭受到巨大沖擊的霍五娘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朝廷一品二品大員的女兒也都不過是命如草芥，在后宮中能得到善終的女人，屈指可數(shù)。而從原配皇后一直平安成為太后的人，更是……只有一位啊。有兒子的宮妃們也許還能隨其子去往封地，若是連個女兒都沒有宮妃，在皇上駕崩后是要殉葬的！

    霍五娘打了個寒顫。

    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比別人弱的地方，也許就是生母的身份差了點(diǎn)?，F(xiàn)在看來，這種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主子，”瑪瑙又倒了一杯水來，臉上卻是有些憤怒與不甘，“在您昏睡的時候，侯爺將您的小宴推掉了的。那個女人剛從院子走出來，就出了這個消息！”

    “是么……”霍五娘有些發(fā)愣，“我身子不適，不去也好?！?/br>
    她現(xiàn)在急需一個人靜一靜。

    聶冬聽聞太醫(yī)給霍五娘看了后，說是并無大礙，這才松了口氣。他沒想到那本關(guān)于宮妃的小記竟然給霍五娘帶來了這么大的觸動。

    以史為鑒說的容易，但那些結(jié)論都藏在數(shù)不清的史料故事中，聶冬默默感謝歷史課本和試卷，把精華的部分都直接一二三四的總結(jié)出來了。

    聶冬也吩咐了人不要去打擾霍五娘，反正太醫(yī)也請了，正好就對外掛一個病弱的招牌。可他千算萬算，偏偏沒有算到這個年代大家流行組團(tuán)探病！

    公主府的小宴霍五娘沒去，結(jié)果小宴一結(jié)束的第二天，長公主陳寶竟然親自登門了。

    霍明明正接過吳嬤嬤遞來的筷子準(zhǔn)備吃早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咔嚓一聲，筷子斷了……

    第九十四章 蛻變

    霍五娘服了一劑成長必經(jīng)的“猛藥”，整個人還沒好利索，聽得公主來看她，嚇得一身冷汗。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陳寶頗為詫異。

    霍五娘沒來小宴時，她還以為是舅舅故意攔著不讓她來，因?yàn)樾⊙缋镞€有魏王的女兒。去年年末時老侯爺和魏王打架朝魏王吐口水的事兒大家還記憶猶新呢。沒想到竟然是真病了！

    周陽侯夫人在一旁道：“這孩子是晚上著了涼，又喝了冷水，加上來到京城也有些水土不服，體內(nèi)的寒氣就一下子發(fā)了出來?！?/br>
    陳寶柳眉一揚(yáng)：“怎么會喝到冷水呢，身邊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公主息怒?！爆旇о弁ㄒ宦暪蛟诘厣希蛔】念^。

    霍五娘正要替瑪瑙辯解，看見陳寶的略有怒意的臉色后，話到嘴邊硬生生便成了：“太醫(yī)已開了方子，多加休息便沒事了。”又對著瑪瑙道，“你去外面跪著吧?！?/br>
    “是?！爆旇Ш鴾I不敢多言，趕緊去了屋外。

    陳寶是公主，身份高貴，又是皇上的親jiejie，縱然是說錯了也是在關(guān)心她，她不能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為了一個丫鬟而拆朝廷長公主的臺。若特地去解釋，反而將瑪瑙給架了起來。對于瑪瑙來說，她這里罰了，陳寶就不會再說什么，若是讓陳寶來罰，恐怕就不能善了?，F(xiàn)在受些委屈，以后再彌補(bǔ)回來，人這一生哪有一分冤枉氣都不受的呢。

    霍五娘心情有些陰郁。若是放在以前，哪怕是沒理她都會找出理來爭辯。而現(xiàn)在，她知道只有沉淀下去，才有機(jī)會為自己博出一個平坦的未來?？蛇@個過程太痛苦了，痛苦的她想要找個地方不顧一切的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