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jié)
太廟里,陳曄祭完列祖列宗后,目光一直停留在哥哥的神位上。比起先帝拍平北疆, 成功打壓外戚分權(quán)的局面,陳睿留下來的卻是一個外憂內(nèi)困的局面。 然而陳曄并不憤怒。 ——那就讓他來開創(chuàng)一個太平盛世吧! 新帝登基立刻下了兩道圣旨。 第一道, 取消愍帝時期的商稅。 第二道, 太尉楚昂掛帥,征討北疆! 第一道乃民政, 第二道乃軍政。其中民政減輕稅負, 為新帝贏得了聲譽,軍政不見任何拖泥帶水,這兩道旨意一下,原本還鬧哄哄的朝野頓時安靜了不少。眾人發(fā)現(xiàn),如今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看似雷霆手段,卻暗含懷柔。 “當今不簡單啊……” 楚昂縷著胡須,喃喃道。 雖說讓他帥兵出征之時, 陳曄已提前給他打了招呼,他也同意了。然而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楚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遠不如自己預(yù)計的那般平靜。 是的,他很興奮! 自先帝打壓以博陵侯為代表的有軍功的勛貴后,楚昂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鋒芒。果然, 他的識時務(wù)讓先帝很是滿意,一步一步,最終他坐穩(wěn)了太尉之職。這里的先帝依舊是陳曄的父親, 對楚昂有著知遇之恩,卻又忌憚他的軍功。 當今數(shù)次與他促膝長談,終于讓楚昂打消了顧慮,亦或是在楚昂心中,也割舍不下陷在戰(zhàn)火中的百姓。他是軍人,是戰(zhàn)士,是天生的保護者。 陳曄殫精竭慮,然而永安王通敵叛亂留下的隱患還在擴散。他雖直接抄永安王一脈,但卻不能對其他蠢蠢欲動的藩王下手。國內(nèi)的暗流并未有更多的緩解。雖然那些藩王在他還是齊王時便私下與他接觸過,然在他繼位大寶后,藩王們仗著輩分,原本承諾的軍餉,又想耍賴??v然有之前的大勝永安王的余威震懾,但與藩王之間的暗流,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平復(fù)的。 一封又一封看著情真意切卻又不說事實的折子送到陳曄的案頭。殿內(nèi)的內(nèi)侍們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雖不知道折子上的內(nèi)容,但看到新帝漆黑如碳般的臉色,生怕自己成了出氣筒。要知道愍帝在位時,這種事兒可不少干。 誰料陳曄只是深深呼吸了幾次,提起朱筆,在那些藩王請安的折子上一一批復(fù):“可?!?/br> 擱下筆,陳曄決定去后宮轉(zhuǎn)轉(zhuǎn),他不希望自己失態(tài)。 霍五娘的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陳曄見到她,命人趕緊將她扶住。 “早說了,此時不必行禮,你這又是……” 霍五娘道:“都是小事,再說了,您不是已讓人扶起我了么。如今臣妾只擔心自己做得不到,寧愿多做些,也免得落人口舌?!?/br> “我總不愿你太勞神?!标悤仙裆档?,私下里對著霍五娘,他還是不習慣稱朕,雖然被霍五娘說了好幾次,但他就是改不過來。 或許在他心里,他還是當初住在京城里的齊王殿下。 那時,舅舅帶著五娘初來京城,太后設(shè)下花宴,宴請哥府高門女子前來。他遠遠朝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的表妹也在那里。 那時,他是什么感受呢? 只覺得小表妹嬌俏可愛,唔……當時還有些嬌氣。 那時候,太后常帶著笑意,舅舅也在宮中,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啊。可后來,他被哥哥忌憚,他開始收斂自己,連去給太后請安,都要算著日子,不能次數(shù)太多,也不能太少。 陳曄覺得這世上若有誰能理解舅舅,必然是他莫屬。 因為他們……都是被帝王所懷疑忌憚的人啊。 如今他坐上皇位,他想對舅舅說,不要再害怕了,他不會懷疑他,因為他知道被忌憚的滋味,他不會變成自己的父王和兄長那樣的人。 然而舅舅還是卸甲了。 或許舅舅已經(jīng)累了…… 陳曄無奈,他知道連續(xù)兩代帝王給博陵侯帶來的傷痛,不是他一朝一夕能撫平的。在登基的那一刻,他便暗自下定決心,他要當一個不一樣的君王,待臣以仁,待臣以真,待臣以誠! 楚昂披掛上陣,朝廷再次出征北疆。 在此前永安王一系因通敵賣國,已全部伏誅!而陳曄也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對其他藩王既往不咎。各地藩王生怕皇上翻舊賬,鉚足了勁表忠心,紛紛送糧送銀,此次朝廷出征的軍餉里的八成竟然被各地藩王分擔了。 楚昂道:“有時候君王的仁慈會比鐵血更有效果?!?/br> 唐愈贊同的默默點頭。 此番,他作為大軍糧草官隨行,身負重任!而好友楚博卻被留在了京城,畢竟他的父親已在前線,自古父留子不留,這也是皇上為了楚家著想。然而楚博還是不樂意了好幾天,對著唐愈報以羨慕又嫉妒的眼光。唐愈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對他說,自己會連帶他的份多殺幾個北疆兵的。 自北地重整旗鼓后,北疆瞬間陷入了兩線作戰(zhàn),吳國占據(jù)優(yōu)勢兵力向北疆施壓,為楚昂贏得不少時間,而北疆一來失去了永安王這個內(nèi)應(yīng),二來內(nèi)部也并不統(tǒng)一。吳王已得到朝廷的圣旨,許他開通部分通商口,凡是愿意與大陳和平交易的外族,大陳都歡迎。這樣的消息瞬間傳遍草原,使得北疆內(nèi)部更加分化。楚昂堅守的北地三郡,雖開始艱難,但在朝廷不斷地支援下,終于扭轉(zhuǎn)了勝局,一舉奪回三郡又將北疆趕回了草原。 陳曄大喜,下旨要嘉獎全軍。不過首先要獎勵的負責后勤官員們,大軍還在千里之外,需回來后才能慶功,京城里后勤官員們的獎勵倒是可以先算出來。霍文鐘在京城待足了三個月,熬紅了雙眼,將自陳睿一朝起關(guān)于北地的軍餉糧草全部核算清楚后,果斷將賬本一交,他要回博陵了! 朝野側(cè)目,陳曄再三挽留,但這位博陵侯世子歸心似箭。他總有一種不安的預(yù)感,自父親再次上陣開始,那種不安的預(yù)感就越來越強烈。然而這份預(yù)感還是成真了…… 等他回到博陵的那一天,侯府遍地素縞。 人就是這么奇怪,有時候為了一點兒小事便淚流滿面,可遭逢巨大的變故后,卻又哭不出來,只是覺得心里缺了一口好大的口子,連呼吸這種本能都能因為心口劇烈的疼痛疼而能時不時的忘記…… 霍文鐘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個月。 旁人說的什么,他一句都聽不進去,侯府里誰來了,誰又走了,他毫不關(guān)心。 到后來,霍文萱緩緩走到他身邊,與他一起并排坐在棺木旁,低聲道:“哭吧,沒人會笑話你?!?/br> 嘶啞的聲音斷續(xù)傳來,霍文鐘將頭埋在手臂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年喪母后經(jīng)歷的所有痛苦,到親眼看著如山一般巍峨的父親不斷放縱自己,再到后來又追隨著重新振作振臂一呼力纜狂瀾的父親…… “他……會希望你好好的?!?/br> 霍文萱輕聲道。她努力勾起一個淺笑安慰霍文鐘,奈何這段時間以來,兩人都無比的狼狽。 “我現(xiàn)在時常會想,也許當初……父親也是不愿意那樣對我們的?!被粑妮娲鬼⒅贿h處,“只是他太痛苦了,而我們是他最親近的人,所以他才會失控?!?/br> 霍文鐘愣愣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