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江景澤低頭想了想,說,“算了,不問也罷。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這事本來也不重要。”說這話時,江景澤那烏黑光潤的長發(fā)披散到了他艷麗的面頰上,葉時熙突然間感到江景澤江景泰二人都稱相貌稀松平常的江人鶴為爹的這個設(shè)定不是很科學(xué)。 在尷尬的氣氛當(dāng)中,葉時熙極生硬地扭轉(zhuǎn)著話題,“林九敘,外邊當(dāng)真十分冷么?” 林九敘看了看葉時熙,而后突然伸出了手,掌心向上遞到了葉時熙面前:“是。指尖都凍僵了?!?/br> 葉時熙低頭瞅了老半天:“我瞧著還好啊……” “看能看出什么?!?/br> 既然對方這樣說了,葉時熙只好伸出手握住了林九敘的指尖:“摸著……也還好啊……” “是么?” “是啊……” 林九敘沉默了幾秒,突然抽回了他的手:“那就是還好吧?!?/br> “……嘎?” “可能進(jìn)屋之后變暖了吧?!?/br> “……”葉時熙想:你才進(jìn)屋幾秒鐘啊…… 第26章 勢不并立(七) 又是幾天過去,江景澤走路走得更順暢了些。他找到林九敘,面容又恢復(fù)了往日里的冰冷:“父親吩咐我們出門去尋景泰?!彼曇舻?,仿佛那日晚間頭腦空空的人并不是他。人類確比想象中要堅強很多,似乎不論陷入什么樣的境地,都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生活下去。 江景澤的眼角有顆淚痣,令艷麗的面容顯得有些妖嬈。據(jù)說長著淚痣的人情感豐富,換個說法其實就是多愁善感。在傳說中,淚痣是淚水的烙印,是前世死亡時丈夫或者妻子的眼淚落下來而形成的痕跡,因此,有這個的人一旦遇到前世的愛人,便要用一生去償還對方。 “不妥?!绷志艛櫚櫭?,“你現(xiàn)在的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從鬼門關(guān)回來的人,不死也沒了半條命,需要恢復(fù)好一陣子。尤其是缺過氧的人,由于再灌注性損傷,心臟、肝臟、腎臟衰竭都不罕見,影視劇里人被搶救之后立即活蹦亂跳的場景大概只存在于幻想當(dāng)中。 “等不了了。”江景澤說,“又死一個。江人鶴叫我們即刻出發(fā)?!?/br> “嗯?”林九敘倒是沒聽說。 “還是江家的人,叫做江隱之的,年紀(jì)不算小了?!苯皾刹⒉槐苤M林九敘,說,“其實他并不是這兩天死去的,只是尸身剛剛才被發(fā)現(xiàn)而已。江隱之本來應(yīng)該是在外頭的,不知為什么提早回到了江家……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就在房間,因此他的尸身一直未被發(fā)現(xiàn)。他的尸身被藏在了被褥里邊,床又離門很遠(yuǎn),氣味很難擴散,待惡臭傳出去,已是這時候了,若非那煉丹師的鼻子靈得很,也許還要更久才能知曉真相。據(jù)說,因為已經(jīng)死去多日,他的全身都腐爛了,被褥掀開之后,周圍氣味令人作嘔,還有蛆蟲進(jìn)進(jìn)出出。”說到這里,江景澤也皺了皺眉。 葉時熙問:“唔,也有某一部位被切割下來了?” “是軀干?!苯疤┖芘曰厣焓至昧艘幌麻L發(fā),然而動作卻并不顯得很違和,“整個軀干都不見了,被褥里只有頭顱和四肢?!?/br> “軀干?”這兩個字讓葉時熙頗為意外,“不是腰部以上或者腰部以下?” “不是?!?/br> “這可奇了……”葉時熙說,“陣法需要有五個獻(xiàn)祭者,每人貢獻(xiàn)身體的一部分,用來拼湊出作為容器的身體??墒?,倘若景泰已經(jīng)有了頭顱、雙臂、雙腿、軀干……他就齊活兒了???剩下一個人是干什么用的?林醫(yī)生,你對人體部位比較精通,你覺得景泰要從第五個人身上取下什么來?” “這很難講?!绷志艛⒄f,“也許是頭發(fā),你也知道古人十分重視頭發(fā)的,也許是心臟,畢竟心臟對人來講意義很特殊。從目前的信息,看不出來什么,而且我不覺得這件事是重點。”江景泰打算如何畫陣法,根本與案件沒什么關(guān)系,他們只需明確兇手是江景泰就好。 “你說的是沒錯……”也不清楚是為什么,對于這個“軀干”,葉時熙總有點在意,總是忍不住想。他也說不說來有什么可在意,硬要說的話可能就是第六感。 站了想了一下,沒有太想明白,葉時熙對林九敘說:“走吧,我們也去看看,我想確定一下他的死亡時間,這樣才好理出四個人的死亡次序?!?/br> 林九敘笑了笑:“你倒是不著急抓人。” 葉時熙說:“完整信息是非常重要的,你不要小看它。說不定哪時候,它就會派上特殊的用場。也許,它可以指點我們?nèi)绾巫浇疤┠亍!?/br> “嗯,趙神醫(yī)的案件已說明了這點?!?/br> “那就走吧?!?/br> ——江隱之的房間在江家的角落,里邊已有很多人在。葉時熙廢了挺大勁才帶林九敘擠進(jìn)去,而后果不其然看見了床上的一具尸體,樣子讓人難以自制地想嘔吐。即使見過一些尸體,葉時熙胃里還是翻江倒海的,早飯一直往外面涌,他連忙用額頭抵住了林九敘的肩。林九敘沒做聲,他只是摸了摸葉時熙的頭發(fā),在葉時熙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別看了,交給我。”也不知為什么,在聽葉時熙講完他在現(xiàn)實中的經(jīng)歷后,林九敘便覺得有點心疼,同時又有些前所未有的情緒上下翻涌。那種體驗十分陌生,在面對對方時,他好像徹頭徹尾地被感性所支配了,然而細(xì)細(xì)想來,他又可以用理性辨別每種感情的前因后果,總之,很奇妙。 “嗯……”葉時熙輕嗅著林九敘身上好聞的味道,覺得滿屋的惡臭似乎都被壓下了一些。 林九敘望向了那尸身,而后對葉時熙說道:“瞳孔不可辨認(rèn),尸僵完全緩解,尸體膨脹,腐敗血管網(wǎng)和腐敗巨人觀都有了,的確已經(jīng)死了很長的時間了。按照現(xiàn)在這個氣候……至少死了有三天了?!贝藭r正是夏季。 “三天……”葉時熙還是躲在林九敘身后,“不能再具體么?另外三個人都至少死了三天,我想知道順序。” 林九敘又看了半晌,而后輕輕搖了搖頭:“抱歉……我不是專業(yè)的。根據(jù)我知道的,只能判斷到這?!?/br> 葉時熙問:“還能看出別的什么?” “看不出來作案手法,極有可能是在睡夢當(dāng)中被人一劍穿腹,但是因為軀干不在,現(xiàn)在沒有辦法確認(rèn)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笔w上沒有其他致命傷,林九敘推測痕跡在在腹部。 葉時熙說:“算了……我猜,他應(yīng)當(dāng)是江景泰離開江家之前殺的,問題是死在楊滿庭之前還是之后。不過,不管之前還是之后,時間應(yīng)當(dāng)差得不多,就算是專業(yè)的尸檢可能也辨別不出來。”他在心里整理了下。依照當(dāng)前信息,四個死者死亡的順序是:楊滿庭、江隱之、莫友之、史什么來著,楊滿庭和江隱之的順序待定,江景泰后來又返回江家殺人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葉時熙不去看尸體,卻在屋里走了幾圈。他走到窗戶前,看了一看窗閂,又伸手摸了摸,然后笑了一聲——那窗閂上,繞著兩根黑顏色的頭發(fā)。 “怎么了?”林九敘問。 葉時熙指著木制的窗閂,說:“再次發(fā)現(xiàn),魔的思維還挺縝密……就跟秦文那時一樣,并不糊涂。你看,窗閂上有兩根頭發(fā)。景泰在殺了江隱之之后,是從窗戶逃出去的,接著又把窗子給閂上了。逃出去前,他在窗閂上面綁了兩根頭發(fā),出去后,從外面捏住頭發(fā)拎起窗閂,再輕輕地落在托架上面,這樣就造成了一個密室?!惫糯鷥缮却白又g縫隙不小,完全夠江景泰從外鎖住窗子。 林九敘了然了:“所以,他是在楊滿庭之前就死了的。景泰關(guān)上窗子,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尸體——他還要靜靜地殺楊滿庭,再悄悄溜出去。”倘若開著窗子,被人發(fā)現(xiàn)死人并且亂了起來,景泰就不容易再對楊滿庭下手了。 “聰明?!比~時熙夸了林九敘一句,“所以,四個人死亡的順序就應(yīng)當(dāng)是:江隱之、楊滿庭、莫友之、史什么來著。”他腦子里好像有一塊橡皮擦,還是想不出來史家家主侄子叫什么。 “大概是吧?!笔聦嵣?,林九敘還是不明白,知道江隱之和楊滿庭誰先死誰后死有何用——真的可以從這件事就推測出江景泰在哪里么? “走吧……”葉時熙捂著鼻子說。作案時間、作案地點、作案動機、作案手法,全知道了,江景澤連目擊者信息都講了,再待在這里也未必會有收獲。況且,他真的有點受不了這房間里的味道了。他和林九敘那種聞慣了福爾馬林的人可不一樣,大部分時間他都只會去翻閱卷宗查找死亡的信息,真看見尸體的,就只有兩三回。 第27章 勢不并立(八) 回到屋子之后,葉時熙對林九敘說:“我得去洗個澡……我現(xiàn)在全身不舒服。”雖然這么說不太好,然而,一想到那黑色的血rou和白色的蛆蟲,酥麻的感覺便從腳底一路沿脊椎爬上大腦,頭皮好像都要炸開,仿佛被一條冰冷的蛇纏住了一般。 林九敘說:“成?!?/br> “浴室”距離房間不算太遠(yuǎn),葉時熙在木桶里邊躺了半天,直到渾身毛孔都舒服了,才拖拖拉拉地從杅中爬出來,站在草席上用熱水又沖一遍,用粗毛巾抹干身子,然后穿上衣服鞋子,一邊用細(xì)毛巾擦頭發(fā)一邊走回了自己房間。 林九敘正在沏茶,見葉時熙走進(jìn)來,便倒了一小杯并且放在葉時熙的手中:“先把身體暖暖。” “嗯?!比~時熙將茶水慢慢喝下,而后坐在桌前,隨手將毛巾丟在了桌上,撐著腦袋沉思。 林九敘很自然地拿起了毛巾,站在葉時熙的身后,將毛巾蓋在他頭上,兩只手輕柔地幫他壓干頭發(fā)。 “……林九敘?” “這兩天涼,總是下雨,你擦得太敷衍?!绷志艛⒄f,手上動作卻沒有停。 “哦……”葉時熙一只手輕輕敲著桌子,好像是在問林九敘又好像在問他自己:“景泰最后一個目標(biāo),到底會是哪個人呢?!?/br> 林九敘說:“我也在想?!?/br> “如果再捉不到,景泰就會完成那個鬼法術(shù)了,也不知道到時會發(fā)生什么事,我總有些擔(dān)心?!?/br> “是啊?!绷志艛⒚嗣~時熙的頭發(fā),放下毛巾,而后從柜子里拿出一把梳子,將葉時熙的腦袋扶正了,一手捏著頭發(fā),另一只手輕輕地梳開了頭發(fā),并且很仔細(xì)地搭在了葉時熙背上。黑發(fā)瀑布一般垂下散開,與白皙的皮膚形成對比。攏頭發(fā)時,林九敘的手有時會不小心碰到葉時熙脖子,溫?zé)岬氖种妇従徆芜^洗完澡后微涼的后頸,讓葉時熙感到十分舒服。 “……”不過,這樣好像還是有點奇怪。 梳完頭發(fā)之后,林九敘放下了梳子,用拇指指腹壓住了身前的人頸椎兩側(cè)的凹陷處,由重到輕地按,又上下滑推了幾下。 “……喂!”葉時熙爽得一哆嗦,“干什么呢!” 林九敘說:“按摩頭皮,舒緩肌rou緊繃,促進(jìn)血液循環(huán),可以讓人壓力小些,輕輕松松睡個好覺。你太cao心。” “哦……” 林九敘又將手指插進(jìn)對方發(fā)絲內(nèi),指腹劃著螺旋形狀逐漸向下,從頭頂一直到了后腦的下緣,葉時熙舒服得輕輕瞇起他的眼睛:太爽了…… 最后,林九敘將十指交疊,以手掌的力量按壓葉時熙的腦袋頂部,按幾秒后減少力度,就這樣一點點慢慢移到葉時熙的脖子。 “林醫(yī)生啊,”葉時熙說,“你怎么連按摩都會?” “從一個神經(jīng)外科的醫(yī)生那學(xué)了點手法,似乎是某個神經(jīng)內(nèi)科的醫(yī)生‘傳’給他的,我覺得有意思,就一直記得了?!?/br> “嗯?” 林九敘沉默了一下,而后突然垂著眸子說道:“當(dāng)時我想,以后我的愛人累了、疲了,至少我還可以為他做點什么?!?/br> “哎喲,好丈夫啊?!比~時熙還是瞇著眼,“那我就讓你先練練手咯?!?/br> “……”林九敘道,“哼?!?/br> “……” 哼?“哼”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想,葉時熙又說道:“事先說好了啊,折騰我的腦袋可以,可別把主意打到我的心臟上。我知道你是心臟外科的醫(yī)生……” 林九敘打斷葉時熙:“副主任醫(yī)生。” “……好吧,副主任醫(yī)生?!比~時熙繼續(xù)道,“不過,如果你害怕會手生,我是絕對不會讓你練的?!?/br> 林九敘說:“已經(jīng)打了?!?/br> “啊?” “你心臟的主意?!?/br> “……啥玩意兒?”葉時熙本來只是開玩笑,聊天打屁,沒想到林九敘一開口就是句讓他嚇一跳的。 “放心,心臟是我最熟悉的。即使千瘡百孔,我也想試一試治愈它。” “不用了吧,我挺好的……”葉時熙說,“林九敘,你這樣讓我毛毛的……” 林九敘笑了下,眼神有點黯然,他移開手,最后攏了攏葉時熙還有些濕意的頭發(fā),伸手到葉時熙臉上捏了捏他右邊臉頰:“瞧你嚇的?!?/br> “……”葉時熙想:果然是開玩笑,自己剛才竟認(rèn)真起來了。 就在這時,門上傳來了有人在外敲門的聲音,葉時熙叫了一聲“門沒鎖”,門邊被人輕輕推開。江景澤用頗為大家閨秀的步態(tài)邁步進(jìn)了屋子,而他身后還跟著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那位老者的皮膚是古銅色的,頭發(fā)、胡子已是花白,異常堅硬的胡子遍布他下半張臉,就好像是許多針灸用的銀針插在面部一般。 江景澤的面色冷淡如常,對葉時熙和林九敘說:“父親請了一位算命先生,在這一代頗有名氣,據(jù)說很懂陰陽、五行,打算讓他猜猜最后一人。” 說完,江景澤便拿出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四個人的姓、名和字,還有從各家問來的四個人的出生年月,問算命先生道:“我們需要再找一人,生辰八字同為全陰,五人姓名五行需要相生,能否問下應(yīng)當(dāng)從哪入手?能看出來什么不能?可否猜出具體的出生年月或姓名?如若不能,劃定范圍也好。”至于出生日、時,江景澤只知道江家兩個人的,尤、史兩家并不肯講。 那算命的拿紙過去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天干分為五陰五陽,甲、丙、戊、庚、壬陽,乙、丁、己、辛、癸陰,地支六陰六陽,子、寅、辰、午、申、戌陽,丑、卯、巳、未、酉、亥陰。這四個人,年、月天干各不相同,想來五人將會分別對應(yīng)天干五陰,這樣便可估算出第五人年月的天干。紙上并沒有完整的生辰八字,不知日、時情況如何,大抵與年、月是極其相似的吧。在地支上,也是用了心思,確保平衡,因此也不難猜。至于名字……唔,看來,五人名字不僅總格可以相生,天格、地格同樣如此。姓為天格,名為地格。名這東西,實難猜測,姓卻可以一試。算天格時姓的比劃填一,這樣紙上四人,‘莫’姓為木,‘江’姓為金,‘史’姓為土,‘楊’姓為火,因此,最后一人的姓,極有可能是八畫的周、孟、林、范、金,九畫的俞、姚、胡中的一個,大姓就這幾個,其中林姓、周姓人數(shù)最多,不過也有可能是八畫或九畫的小姓氏,比方說和、季、施、洪、韋,數(shù)量也不算多,我可以列給你?!?/br> 不知為何,葉時熙的心中一動,他說:“姓林?!薄秵栂伞穭∏閲@四大家族展開,目前,只有林家沒有卷入這個副本,剩下三家都死人了,江家作為主要戰(zhàn)場,死了兩個。 算命先生最后又說:“尋這八字全陰的人要做什么?這樣的人可以通靈,時常被有心者利用,作為獻(xiàn)舍或者奪舍用的容器。” “呃……”葉時熙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猜對了,只不過是拿去給魔物當(dāng)容器。 “這種人啊,”算命先生又道,“婚姻大多不順,需與八字全陽的人結(jié)合,否則陰陽失調(diào),中年很難過得幸福美滿?!?/br> “哦……”聽到這話,葉時熙心中忽然有了個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