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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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就有人商議著:“時候倒是還早,這時候外頭的小子還精神著,不若托他們給咱們買些喜鵲食來——今日喜鵲搭橋也是勞累了,咱們犒勞犒勞他們,也是替織女娘娘還人情了,算是感激娘娘這些年來給咱們分了這許多巧來!” 這個主意自然是得了眾人的贊同,當(dāng)下就要你一份我一份地湊分子。這不是大家小氣,一點(diǎn)子喜鵲食還要湊錢,這是臉面的事情??偛荒苷l出錢,誰不出錢罷!沒出錢的只怕不覺得占了便宜,還想著失了體面呢! 喂喜鵲用的是小魚蝦之類的料,只是喂是時候要小心,有心思細(xì)一些的就到了第二日就道:“別在園子鮮艷的地方喂了,不然這些魚蝦留下一些腥味,遇到小姐太太來逛園子怎么說?還有咱們也是,回去前定要用香胰子仔仔細(xì)細(xì)洗手,大小姐不喜魚蝦腥氣。沖撞了,是好玩的?” 正在一幫丫鬟為了喂喜鵲仔仔細(xì)細(xì)布置的時候,顧周氏是正在待客。這客人并不是尋??腿?,一開始得了這名帖顧周氏還是不知所措——她和這家并沒有關(guān)聯(lián)。說起來這家比顧家還要高貴的多,她實(shí)在想不出來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兒。 原來上門的人家可是揚(yáng)州方家的女人!這揚(yáng)州方家掌管著浙江一省玉石生意的半壁江山,是有名的坐地虎大豪商。這樣的人物怎么會看到顧家。不是顧周氏妄自菲薄,按著顧家的身板兒,可還夠不著那些人格外交往。 但不管如何,還是要待客的。到了七月初八這一日,客人上門,顧周氏也是好好招待,就連禎娘也出來見人——這也是因著客人也是女流的緣故。 那位夫人倒是沒有豪商人家格外驕矜的樣子,反而有些少見的伏低做小,這時候見了禎娘就先送上表禮道:“好出色的女孩子!誰道咱們商戶人家低一層的?我見顧小姐竟是把多少貴家女孩都比下去了?!?/br> 說著表禮由下人捧出,比一般的還要隆重——禎娘就見到了上用妝花緞子四匹、金銀錁子各八個,又有文房四寶之類。這樣這位夫人還從手上擼下一只白玉鐲子,道:“到底簡薄了一些,配不上顧小姐的人品,我見顧小姐實(shí)在喜愛,也是緣分了。” 禎娘自然不會矯情地不收,雖然有些過了,但是這些東西對于她們這樣的人家委實(shí)算不上什么,收了也就收了,連個人情也算不上。只是這一開頭就是這樣的排場,也不知道后頭會有些什么。禎娘心里心思清明: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這是顛不破的道理,這方家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家了。不然,那就是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了。 得了表禮禎娘就非常有眼色地去了內(nèi)室,想來這位方家人自然是有話要與自家娘親說的,說不得還是重要的事情商量。雖然禎娘在顧家已經(jīng)不算是不通經(jīng)濟(jì)的小姑娘,凡事與她商量,顧周氏也覺得理所當(dāng)然,但是外人眼中可不是這樣覺得。還拿她當(dāng)小孩子呢,若她一直留在這兒,人家還以為顧周氏十分不懂事,竟讓家里小女兒在旁礙事。 禎娘不會讓事情這般尷尬,自然乖乖離開。不過她可不是就此回了自己的院子,而是在最舒服最清楚的地方‘偷聽’!其實(shí)哪里又算的偷聽呢,至少這是顧周氏允許的。她又不想瞞著禎娘什么,她只盼著禎娘能多接觸一些,學(xué)到東西呢! 禎娘就隔著一道珠簾,側(cè)在一個死角,聽到這位方家夫人道:“顧太太也知道我家身份了,雖然從前咱們兩家沒得相交,但是今后可不一定!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這南直隸附近又有多大?如今就是有一件事求到太太眼前,若是太太能應(yīng)下,算是我揚(yáng)州方家欠太太天大的人情,以后自然有所回報(bào)!” 禎娘之前已經(jīng)看過這位方夫人,又有拜帖上的一點(diǎn)影子,所以知道這并不是方家嫡系正枝的內(nèi)眷——也是了,正經(jīng)方家內(nèi)眷的排場應(yīng)該更大些!況且不是禎娘心氣低了,只怕在方家人心里,名不見經(jīng)傳的自家也用不著多大的體面。 顧家雖然家境豪富,但是并不出頭——這和顧周氏的籌謀有關(guān)。她一慣小心,想著自家是母女兩個,沒得個男兒頂立門戶,這樣就更該低調(diào)做事!所謂出頭的樁子不長久,悶聲發(fā)大財(cái)才是長久之計(jì)!顧家并不常常揚(yáng)聲,再有崛起時日也短,于是到了如今說到富商大戶,并沒有人議論到她家。這樣的人家想也知道,大名鼎鼎的方家怎會格外上心! 雖然這位方夫人不是方家的頭等人物,但應(yīng)該也是能說得上話的能干人。這時候與顧周氏相交,嬉笑言語,竟是格外不俗,既妥帖伶俐,又干脆利落!不動聲色就讓顧周氏對她有了十足好感。 只不過好感歸好感,顧周氏反而越發(fā)謹(jǐn)慎了——能讓這樣的伶俐人物百般用心地相交,這上門所求必然就不是雞毛蒜皮了。況且那可是揚(yáng)州方家,本來讓他們求助外人就不能是什么小事兒了,那是能隨便應(yīng)承的么! 顧周氏這時候只是顧左右而言他,說著一些實(shí)則無味的話,也是不痛不癢。一開始那位方夫人還能與她周旋,只是她到底是因了緊急的事情來求人的,人家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顯見得是不好糊弄的——到后頭,她再沒得應(yīng)對了,把她急得要不得! 顧周氏并不是平白弄著人家玩耍,見人著急也不是什么有趣味的事情。這一個是不能隨便應(yīng)承,再一個是讓人家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木頭人,不見兔子不撒鷹!想讓人家辦事,也要先把事情擺明車馬,然后說定報(bào)酬,這才是誠意么! 見了對方神色,顧周氏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對著大丫鬟碧桃使了個眼色,然后道:“說的興起,卻忘記待客的禮儀了!你們快快把巧果上一些上來。方太太也請嘗一嘗,并不是什么稀罕東西,不過是昨日剛過了七夕,這東西算是應(yīng)個節(jié)氣,也是咱們的彩頭了?!?/br> 方夫人斂了斂神色,曉得并不能拖延了,不然到了人家送客的時候,事情也不能得個結(jié)果。放下手中的茶盞,正色道:“本來就是有事相求的,原先曾知道先大人是太倉學(xué)正,門風(fēng)清正,最是個急公好義的。曉得有這樣的家風(fēng)才敢厚著臉皮上門叨擾——不知道顧太太有未聽聞‘揚(yáng)州科考案’?” ‘揚(yáng)州科考案’這樣的事情誰沒聽說過!這可是如今眾人議論紛紛的事情了。自古以來輪才大典從來為人所關(guān)注——這可是為朝廷選官的事情!既是朝廷看重,也是百姓看重。更重要的是為天下士人所看重! 讀書人把科舉當(dāng)做升身之階,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也。所以這個時候有什么不正不公就足以掀起這些懸梁刺股窮經(jīng)皓首,十年甚至數(shù)十年苦讀的士子的怒火。而這些士子又是什么人?國之基石,同時也是說話最大聲的。換些大字不識幾個的,他們怎么說往哪兒說? 只是朝廷再重視科舉,似乎每歲都要有一些舞弊,只是事情大小不同而已。譬如縣試這一道,就是出了名的摻水,多得是空子可鉆。不過大家一般也不為幾個秀才的事情捅破天,只有后頭到了府試出事,并且是出大事,這才會群情激憤,朝野震動。 這一回‘揚(yáng)州科考案’就是如此了。揚(yáng)州本就是天下人都看的到的,再加上物阜民豐,讀書人多,有了科考舞弊,如何不掀起大浪。事情漏出來,那些士子立刻就說聯(lián)名上書,話里話外把cao持府試的父母官給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后就去哭孔廟——這也是老一套了。 到了這兒朝廷就不能不說話了,按著往年的規(guī)矩派了欽差嚴(yán)查此事就是——到時候還揚(yáng)州一個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塵埃落定了,就有士子山呼萬歲,感嘆圣人臨朝,jian佞小人再不能得逞! 只是這事情卻沒有按著話本子走,從欽差人選就讓揚(yáng)州士子議論紛紛。來的是揚(yáng)州出身的禮部侍郎——這樣的人在揚(yáng)州必然是關(guān)系交織!而舞弊本就在揚(yáng)州,中間不能沒得揚(yáng)州厲害人物的牽扯,只怕事情難以干凈了。 果然最后結(jié)案就成了幾個應(yīng)考士子自己品行不端,替考代考,而并非有人在后了!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但凡不傻的早看出端倪,事情決計(jì)沒那么簡單。 事已至此,這幫子熱血的學(xué)子哪里肯善罷甘休,當(dāng)即圍住了欽差行轅,驚了欽差不算。欽差老家那邊的老宅都日日有人吐唾!這就是回老家了,風(fēng)光的自然有衣錦還鄉(xiāng),但是一旦在老家做的不好,也別想拍拍屁股就走人! 雖說欽差大人到底沒事,事情卻鬧大了!這樣的事情根本瞞不住,很快就流傳出一張賬單,指名道姓地講到了這回?fù)P州府試有豪商大戶在里頭搗鬼摻沙子,講定了其中的錢財(cái)交易。不只是替考的人有好處——替考是那么容易的?從門口的差役到巡考的,再到閱卷的,哪一個也不能少呢! 這些年里頭商人本就越來越風(fēng)光,礙著了多少默念‘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讀書老爺?shù)难??曉得里頭有豪商大戶的根底,立刻更加有勁兒了,就連哭孔廟的聲音也高些喱! 顧周氏身處南京,離著揚(yáng)州并不遠(yuǎn),事情怎會不知。但是到底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又是科舉這樣與自家毫無牽扯的,顧周氏聽過一回,從來沒追究,也不曉得有多少人遭殃。但是這時候見方家人,聞音知意,明白方家人必定是在列的了。 見顧周氏點(diǎn)頭,這位方夫人立刻憤憤不平起來:“顧太太您說說,這些老爺們是不是只想著打倒咱們這些做生意的!自武宗皇帝以來,一個個都得了紅眼病,只想著把咱們才在腳底下呢!但凡抓住一點(diǎn)影子,再不能放的,也不管真假,就是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方夫人越發(fā)義憤填膺:“我家怎會摻活他們那勞什子的科舉,難道不知這樣的事情不是好玩的么!成了也不過就是一個舉人老爺,要是有個萬一,舉家傾覆!顧太太也是做生意的,該知道這樣賺頭不大,但是風(fēng)險(xiǎn)不高的生意是沒人做的,我家也不傻?!?/br> 方夫人的話倒是很有道理,不過顧周氏卻是低頭喝茶并不多話。禎娘聽到這里也是清清楚楚了——真?zhèn)€不傻?賬哪里是這么算的。一個舉人算不得什么,兩個三個也算不得什么。但那也該看是在哪兒了。 平民小戶出了一個舉人,自然是舉家歡慶,自此之后翻身。但也就是如此了,舉人不過是能做官罷了,但卻不是一定能做官,只有進(jìn)士老爺才是!但是日子過的苦哈哈的進(jìn)士也多著呢!何況舉人。那些家境一般的舉人若是考不上進(jìn)士也就只能在家靠著一些托庇的田產(chǎn)做個地主,但是豪商大戶就不同了。他們有錢的很,使錢疏通,立刻就能謀極好的缺兒。 然后就是一步步升官,或者因著舉人出身,一輩子也別想在中樞有作為,但是在地方掌握實(shí)權(quán)卻是指日可待的——有家里的銀子做后盾,自然穩(wěn)當(dāng)。 這樣的過程多么熟悉,不就如今頂級的豪商大戶都在做的么!生怕家里沒得官員,將來商人日子不如如今好過的了就要糟!或者說就是如今,官商勾結(jié),還是自家人比一般托庇的靠得住么!為了這樣的前程,有的是豪商大戶出資大辦族學(xué),鼓勵子弟讀書。只是讀書有沒有前程可就難說,那些看不到家里有讀書種子的,想些歪主意的又不是沒有。 禎娘心里如同明鏡一般,顧周氏也不是傻的。她既沒有拆穿的意思,也沒有格外贊同的意思,只不過是安安靜靜的聽罷了——但是這樣已經(jīng)讓方夫人完全明白了。不過她也沒有尷尬,她早就知道了這樣的話蒙不住誰,不過是說話的時候有個遮羞,自家體面一些罷了。 待她說完,顧周氏才格外誠懇道:“事情我知道了,只是不是我自家推辭,我家是個什么底子太太不該不知呀!這樣的大事兒您又求的著我家么?我家無論如何也沒得法子的,難不成有貴府不認(rèn)得的貴人,我家能說的上話兒么!” 方夫人再三看了顧周氏,雖然心里狐疑,面上卻不顯,立刻道:“原來顧太太不知呀!這個事情在揚(yáng)州已經(jīng)傳遍了!科考案再次驚動中樞,朝廷召回了欽差大人。為了快速平息此事,讓就近的金陵勛貴來辦!這被選中的勛貴人家,不是別家,正是太太常在走動的盛國公家呢!” 話到了這里才算是圖窮見匕,顧周氏前后理了個清楚,沒有斷然拒絕,也沒有應(yīng)下來的意思。沉吟半晌才道:“并不是我家拿喬,只是貴府也該知道我的出身。我本就是國公府里夫人身邊的丫頭,平常也就是小心伺候,再沒有干涉主家的力量。” 這些事情方家自然清清楚楚,不過人家這也是病急了亂投醫(yī)!不見來見人的并不是方家本家的人物么!因著那些人去走動更加厲害的人家了。這時候正是遍地撒網(wǎng),誰知道哪兒能有進(jìn)展。再有一樣,方夫人心里還想著,這樣的出身可能還是一個好處,弄不好國公夫人更加信任自己身邊出來的人,更加說得上話也不定! 方夫人不曉得顧周氏這一句話是不想應(yīng)承的推脫之語,還是別有暗示。這時候只能當(dāng)作后者來聽,立刻帶出一張條子,道:“事情也不能白讓太太做了,不說太太如何辛苦為難,只怕到時候也要上下打點(diǎn),這也是我家的敬意?!?/br> 禎娘見不到那張條子,只聽到方夫人斷斷續(xù)續(xù)道:“這太太家第一回與我家相交,還不知本家的行事作風(fēng)。我家本家最是感恩圖報(bào),曾幫過先祖的人家,如今都受著惠,滿揚(yáng)州都知道。如今求著太太,只望著太太能伸手拉拔一把,將來也有回報(bào)?!?/br> 等到方夫人出門,禎娘才從后頭出來,第一個就是要見那張條子。那張條子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兩處田產(chǎn),都在金陵左近的縣里面,總有兩萬畝。金陵附近的田地只怕開國初就被勛貴們?nèi)ν炅?,這時候送來左近縣里邊的也很了不得了,這正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 又有一些綾羅綢緞——方家的本行生意,自然沒有小氣的道理,數(shù)目大的驚人。最后是一些精品古董,數(shù)目不多,但是件件拿的出手。所以是有名有目地一樣樣列出來,總共十七件,沒得十萬兩到不了手。 顧周氏對著這樣的一份禮單,只是笑呵呵道:“真是沉地壓手,只是不是給咱們家的,話里話外是想透過咱們家給大夫人!不過其中也該由分潤好處——只是想想,若是分潤好處的那一點(diǎn)銀子,咱家缺么!” 禎娘擱下條子道:“母親打算怎么說?” 顧周氏仔仔細(xì)細(xì)地收好條子道:“事情該怎么做?我家沒得為了這樣不相干的人麻煩大夫人的道理,這里的人情多重?況且這是國公爺?shù)拇笫拢缓迷奂医壴谝黄鹨矝]得這個重!多少錢也不頂用,就是這條子全塞給咱家也不成!” 第37章 禎娘聽過顧周氏干脆利落的一番話, 并不意外,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一回往上打點(diǎn)走動不知是他家哪位定下的, 總之是不成了?!?/br> 顧周氏也道:“是這般了, 只有銀子算什么, 事情已經(jīng)鬧到這般地步了, 是能善了的么!總歸上頭要給下頭讀書老爺做個榜樣,不能敷衍,不然成什么樣子!至于方家未免想得美, 這樣的情形居然還想著全身而退,這正是不聰明來?!?/br> 禎娘心里揣摩, 覺得不見得是人家想得美,畢竟死到臨頭也要垂死掙扎, 有幾個人能認(rèn)命。不過這樣的話不必和母親爭辯,只是另外說道:“這是開頭就錯了,若是一開頭舍得下本錢, 花錢有如今大方, 從京城來的也就不會是一個半吊子揚(yáng)州本土京官來——來一個已經(jīng)被銀子砸昏頭的, 硬派一些。事情雷厲風(fēng)行, 該殺人就殺人, 該判決就判決。最后蓋棺定論,塵埃落定,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禎娘足夠聰明, 說這個話的時候她簡直是把事情剝來一干二凈。但是她到底只是個沒經(jīng)過事的少女,雖然事情看得透透的, 嘴巴也說的果斷絕情,可只怕她自己都不知她所說的話意味著怎樣黑暗——話說到頭,她的聰明足夠她知道該做什么,但是她的經(jīng)歷根本不足以讓她明白她的所做意味著什么。 不過這些也不算什么,就連顧周氏也沒有干涉的意思,在她看來這世上若是人太好來,便活不長久。她沒打算讓女兒成來十惡不赦,但也不想教出個小白兔,在將來讓人生吞活剝。以后自己的生意可不都是禎娘的,到時候上下走動,可不是聰明能夠應(yīng)付的,還得‘明白’。 這時候禎娘的神色是淡漠的——甚至不是冰雪,那至少意味著她若有所感。她只是搖搖頭道:“至于銀子,這時候大家不會收的,話說將來應(yīng)該能收著,可別忘了,真?zhèn)€嚴(yán)辦起來說不得就能抄家,到時候什么東西沒得呢?!?/br> 實(shí)在話,武宗之后就很少有商戶人家抄家來,抄家的多是一些官員。這也是武宗皇帝扶持商戶的舉措,只怕一些官員和貴胄想來主意想要侵吞人家財(cái)產(chǎn),行抄家的舉動。有利有弊,壞處就是讓商戶人家能放肆以錢財(cái)求生。譬如說這次,沒幾個人覺得方家會被抄家,想要得錢財(cái)也就是事情得善了,這就有了他家使勁的念頭。 禎娘看出顧周氏的一點(diǎn)疑惑,道:“也只是猜測罷了,雖則抄家的少,也不是沒得。更何況這回方家是靠什么做事,舞弊案是靠著錢,之后欽差那兒也是靠著錢。有限的幾個商戶抄家的案子可不是都是因著中間錢財(cái)使用的太多了——朝廷怎么說,本就是銀子的禍?zhǔn)?,自然就要把銀子去了。這才是行事作風(fēng)?!?/br> 雖說如此,禎娘也說這只是猜測,畢竟這樣的事情又沒個定論,誰知道會怎么走。不過后頭的事情倒是坐實(shí)了她的話,她自己都微微驚詫——原來自己竟是個鐵口直斷的。 不說將來如何,眼下這時候顧周氏卻想著要同大夫人知會一聲。她不打算替方家說話,也不會手下好處,但是事情就該和大夫人說一聲。這也是她才到金陵與一年就能深得大夫人信任的緣故,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是不瞞著人,敞敞亮亮地放出來。 也是事情正好了,七月初十正是大夫人王太太的生日,雖然不是什么大生日,但也是要辦的,因此隔了兩日顧周氏就帶著禎娘去了盛國公府祝壽。 這一回過生日倒是不同,大夫人早說去歲整生日大辦過了,今歲只要自家人吃個飯就是了。但是一家主母可以這樣說,下頭的兒媳婦孫媳婦卻不能真?zhèn)€這樣想著,真?zhèn)€這樣想了才是愚蠢,這時候就該更加精心才是。 其中小王氏既是兒媳婦又是內(nèi)侄女,平常也最是一個有主意的,自然由她說話。她只是笑呵呵的,立刻就扶著大夫人的手臂道:“母親可別這般說話,雖說不是整生日,但也是壽辰,哪有這樣簡便就過了。哪怕是民間那些貧寒小戶家里祖母過生日也要?dú)g慶起來,有四方親朋好友街坊鄰里祝賀,母親怎能這樣。況且母親也要體諒咱們呀!如今母親說不過生日,您是家里頭一個,您說不過生日,往下數(shù),今歲誰又敢過生日?話說還有一月余就是我的生日了,到時候我還想收禮喱!” 這一番話說的在場無不噴笑,就連大夫人臉上也帶出nongnong的笑意,口里道‘你這猴兒,你這猴兒’。本來么,前頭還是正經(jīng)話,后頭就往私心去了,這不是真的私心,而是戲謔的話,說的人哪個不笑! 有了小王氏開這個頭,大兒媳萬氏才好說話,這時候也道:“曉得母親是體恤咱們,免得家里上上下下又該匆忙慌張,另外也是儉省的意思。只是道理是這樣,卻也不能真?zhèn)€如母親所說,不然以后老爺們和媳婦們?nèi)绾握镜米∧_,卻是不孝了!母親不必?fù)?dān)憂呢,簡樸些也有簡樸些的辦法,有咱們二奶奶在何必發(fā)愁呢!” 說到最后萬氏也是戲謔了一句,小王氏聽了假意瞪了她一眼不依不饒道:“平常只當(dāng)嫂子是個真正賢能的,如今看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孝敬母親的好差事要搶著,只是苦惱事情卻丟給了咱們這些勞碌命。如今一時半會兒我有什么主意!你可別代我說大話,沒個結(jié)果出丑的可不是我!” 大夫人這時候嘴角笑意越發(fā)厚了,指著小王氏便道:“之前最先攛掇我過生日的是誰?說孝敬我的是誰?這時候你嫂子不過是讓你想主意,難道你平常不是個主意最多,最好攬事的?這時候推脫起來,只怕前頭說的好話都說假的!” 聽到這樣的話,小王氏立刻假裝冤屈,苦笑起來:“母親哪能這樣說話!我的孝順誰不知呢,罷了——我也只得勉力想個主意,你們一個個的都逃不掉!” 說著小王氏便對著在場的妯娌和晚輩講出主意:“只說那些小門小戶慶賀有湊份子的,咱們這一回也來,人人都按著自己的力量出一份銀錢,不拘多少也是一份孝心。只要咱們大房里出錢也就夠了,我可知道咱們這兒財(cái)主多著呢!到時候的銀子,酒戲這些哪里不足夠?” 這樣說話底下的妯娌和晚輩沒有說不好的,都道:“二奶奶的好主意,又是有趣兒,也是盡了咱們的孝心,也不要公中出錢,是太太儉省的意思,真?zhèn)€極好!” 然后便言語起大家該出多少銀子的事情來了。最先打頭的當(dāng)讓大兒媳萬氏,這時候直接道:“這是為母親盡孝心的事兒,估算銀錢,湊個整數(shù),我便出一百兩罷!” 這可不是萬氏吝嗇,實(shí)際上正是她聰明呢!若不是大辦,請的人有限,這樣生日宴能花費(fèi)多少?滿破費(fèi)也不會越過五百兩。他們大房里兒媳婦孫媳婦連起來有八個,人人湊銀子,她一個全出了叫人家怎么辦?也就沒了之前的趣味了。 果然她這樣說話,小王氏便接著道:“我不敢和大嫂比肩,自然要低一層,就出八十兩!”后頭一個妯娌——庶出老三家的。也就接著出了八十兩。至于其他孫媳婦,則是五十兩的例子,這樣就湊足了五百一十兩銀子,什么生日都過的了。 這樣事情還不算完了,這樣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府里,二太太鄭夫人就同自己的兒媳孫媳道:“大嫂過生日,湊份子這樣的事情我這個做妯娌的不能不出,你們這些做小輩的就看著湊吧?!?/br> 二房是這樣,三房四房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這時候大家都出錢是一定的了,就是顧周氏聽到了消息也趕忙送了五十兩銀子來! 到了生日當(dāng)日,應(yīng)付過一干親朋,大夫人私下與顧周氏說話,還道:“你有事湊什么熱鬧,后頭的銀子都超出千兩了。本來打算儉省著過的,竟然還是這樣奢華!” 顧周氏卻是恭敬而不失親近地道:“太太這話原不錯,只是咱們的心意是咱們的心意不是!況且也是五十兩銀子,這哪里算什么,不過是全了情意。不只是我,就說太太房里這些老jiejie們,哪一個不是爭著出錢?錢不多,但是也是對太太的心!” 王夫人嘴角露出笑意,道:“說不過你們!你們常常就會這些好話哄我!也別說這些好聽的了,今日你特地來與我私下說話,定然是有事情說了。這會兒也沒得旁人了,你就說罷!” 這時候顧周氏略略遲疑,然后才開口道:“這件事前日得知,本不該勞累太太的,只是想著到底不能專斷——原先我是不知國公爺竟然要做欽差去揚(yáng)州了,方家人找上門來還不知道是個什么事情。說句讓太太發(fā)笑的話兒,人家自忖門第,哪會和咱們這些新榮暴發(fā)之家來往!” 顧周氏沒有點(diǎn)透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王太太如何不知,只說‘方家’兩個字,一切就是昭然若揭。她也不表露神情,只是呵呵一笑道:“憑他們是什么人家!說到新榮暴發(fā),難道他揚(yáng)州方家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名門不成?倒是不知能看不上別家了?!?/br> 說這樣的話雖然是帶著笑意的,但是作為超一品國公夫人的威嚴(yán)卻顯露了出來。她說完臉色沉了沉,道:“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管他們,什么也不要應(yīng)承。除了這個,他們還有什么別的事?” 顧周氏立刻將那張條子呈給大夫人,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來上門的婦人給了這個。這些東西哪里是給我的,自然是想透過我奉給太太了?!?/br> 大夫人掃了一眼紙條,笑著道:“只有一張條子?呵,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當(dāng)年方家老爺子的吝嗇勁兒還沒過!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只給一張條子,怕遇上不講究的收錢不辦事呢!不過你做中人有什么好處,總不會得不到好東西罷!” 顧周氏笑吟吟道:“我又是個什么人物呢,不過是沾了太太的光,讓人家說幾句奉承話罷了。左不過得幾句日后必有報(bào)答罷了——說來還好沒得好處,不然我又不能替人家辦事,收不收都不好呢!” 大夫人這時候算看完了條子上的東西,冷笑一聲道:“可笑至極!如今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呢!事情到了這地步,若想著全身而退未免天真。這時候就該棄卒保車,推出幾個不重要的子弟,背下這件事,雖說免不得元?dú)獯髠?,但是卻能保存根本。這時候還是這般扭扭捏捏裝腔作勢,真以為不會辦了他們?” 顧周氏這時候可不會插一句嘴,只是恭順的聽著話罷了。大夫人斥責(zé)了幾句,見到顧周氏的樣子這才緩和了聲氣,道:“還是你做的不錯,如今到了金陵才一年,給府里放進(jìn)項(xiàng)不少,但是卻從來不給府里惹麻煩,也不曾借著府里的招牌做事。只是你這樣的可少,方家背后的是成國公,這幾日可是發(fā)愁,只想著這幾日約見老爺,老爺哪里敢應(yīng)承,只是避著不見罷了?!?/br> 閑閑感嘆了一句,然后道:“你家如今賬上有多少現(xiàn)銀?” 顧周氏不解其意,但是依舊回答:“做生意的現(xiàn)銀不見得多,大多在產(chǎn)業(yè)上,這樣的事兒太太也是知道的。不過太太若是急需用錢,我打量著想辦法,套現(xiàn)一些,湊出一二十萬兩應(yīng)該能做到?!?/br> 顧周氏話里并沒有摻一點(diǎn)水分,論起來就是只能快速套現(xiàn)這許多,再更多,就該要賤賣一些不那么好套現(xiàn)的資產(chǎn)了。她這樣擺明家底,也是因?yàn)樗靼状蠓蛉瞬⒉皇悄菢涌瘫」讯髑滞趟麄冞@些人的資產(chǎn)的。若是真急需用錢,過后自然有所回報(bào),這樣的人情可比銀子值錢。 大夫人輕輕點(diǎn)頭,似乎為了顧周氏的老實(shí)滿意,過了一會兒才道:“這些銀子還是太少了,你想法子從錢莊票號拆借一些也罷,變賣其他資產(chǎn)也罷,湊的多些來。過些日子也好讓你發(fā)一注財(cái)?!?/br> 顧周氏還是有些不解,只得疑惑地回家。之后叫來在金陵的掌柜苗延齡和禎娘商量這到底是個什么事情,一個是為了心里有個底,另一個就是套現(xiàn)銀子當(dāng)然還是要同掌柜通氣。 苗延齡聽過東家太太的說法,只覺得腦中閃過什么念頭,他還沒有抓住,禎娘已經(jīng)脫口而出:“大夫人確實(shí)是要送家里一場富貴!準(zhǔn)備現(xiàn)銀是為了方家抄家后家產(chǎn)折銀,自然是多多益善!” 禎娘反應(yīng)如此之快,不是因?yàn)樗让缪育g更有經(jīng)驗(yàn),而是她之前就想過方家可能遇著抄家事,而苗延齡輕易不敢想真有商戶大家要抄家。這時候聽到禎娘道出,還有什么不知的,立刻笑著道:“正是正是!大小姐是洞若觀火,這件事必是這樣無疑了!” 說到這里苗延齡精神百倍地走動起來,躊躇滿志,一時竟有不知如何下手之感,思索了一會兒道:“既然是這樣,太太只管趕緊多多地籌集銀子,賤賣產(chǎn)業(yè)當(dāng)然不可,但是往錢莊拆借是立刻要做的。錢莊的利錢哪里比得上抄家的賺頭!” 這并不是說笑的,抄家賺錢誰不知,而且是賺頭極大!夠得上抄家的人家家底都是極為豐厚的,有時趕上官場動蕩,十幾個官員砍腦袋,抄家之后,原本干癟的國庫都充盈了。這一回只是揚(yáng)州方家,自然要弱一些,但是任何抄家對于有機(jī)會在其中撈一筆的商戶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 顧周氏聽到這樣的話立刻豁然開朗,心里也豪情萬丈起來,立刻道:“你們只說該借多少罷,這一回倒是能得個大好處了!” 苗延齡并沒有說話,看了看禎娘,禎娘理所當(dāng)然道:“當(dāng)然是能借來多少就借多少了,還要看看各家錢莊肯放多少銀子來,誰家多就借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