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尤妮絲在他落魄時送他的那朵沾著露珠的玫瑰花他一直記在心里,尤妮絲將他當成弟弟看待,他便也將尤妮絲當成jiejie。 “沃爾圖里”這個名字,是他們在羅馬的時候共同決定的。 當時這個剛剛成立的吸血鬼家族只有五個成員,五個成員在羅馬郊外的宅子里狂歡慶祝,阿羅奏著里拉琴,尤妮絲唱著歌,狄黛米拉著低著頭溫柔看她的馬庫斯合著音樂起舞,從小就只會埋頭練武的凱厄斯既不會彈琴,也不會唱歌,他瞪著眼睛看著這幾個人,然后從葡萄架下站起了身,說:“我去抓幾個人放點血來慶祝慶祝?!?/br> 他的提議被尤妮絲駁回,尤妮絲笑著說:“弟弟,來,我教你唱歌啊。” 凱厄斯愣了愣,眼神有些猶豫。 “我教你唱科林斯軍隊里流傳的歌?!?/br> “你會唱?”凱厄斯將信將疑。 “當然?!?/br> “那好吧?!眲P厄斯席地坐到她身邊,說,“我唱歌不好聽,你要負責教我唱得好聽一些?!?/br> “沒問題。”尤妮絲滿口答應,“阿羅的里拉琴都是我教的,不信你問他?!?/br> 阿羅一邊彈著里拉琴,一邊看向他,眼中滿是笑意。 只是最終,凱厄斯一開嗓,狄黛米就大笑著埋在了馬庫斯的肩頭,而一向溫柔的馬庫斯眼中也帶了些戲謔的笑,將近一千歲的少年惱羞成怒:“我不唱了!你們以后別想讓我唱歌!” 他是個極為較真的人,說不唱歌,就再也沒有唱過了。 尤妮絲嘆了一口氣,跟著阿羅走出了巷子口,走到了沃爾圖里城堡的大門前。 深夜的沃爾圖里城堡并不像是白天開放參觀時那樣人潮擁擠,重重疊疊的走廊空空蕩蕩,只剩下昏黃的壁燈,將人的影子照得像是鬼魂那樣飄飄忽忽的。四周安靜得能清楚地聽見鞋底碾過地面微小砂礫的聲音。 中庭地面由石磚堆砌,磚縫之間生長著稀稀疏疏的雜草,環(huán)繞簇擁著中央的噴水池,池邊則是一排暖色的地燈,照得池子里噴出來的水花灑著點點炫目的金色。 這座城堡內部雖然不允許游客拍照,但還是有些照片流傳到了網絡上,這座噴水池尤妮絲在網絡圖片上看到過無數(shù)次,她走到水池邊上,看著水池中央的天使振翅的雕像,扭過頭去,看向阿羅,說:“我有些好奇,你為什么會想著開放自己的住處給人類參觀?!?/br> “住處?”阿羅笑著走向她,說,“不,這只是一部分,我們只開放了庭前院子?!?/br> 他作了個邀請的收拾,尤妮絲便隨著她一起從走廊繞過,進入城堡的后方,而推開中庭沉重的石門,她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踩在松軟的紅色地毯上,滿眼都是華麗恢弘的穹頂?shù)鯚袅寥绨讜兊臒艄猓ǖ纼蛇厭鞚M了油畫,連畫框都充滿了繁復的巴洛克式風情。 阿羅牽起她的手,低著頭看她,輕聲道:“歡迎回家?!?/br> 她則將目光收回來,放在阿羅的臉上:“原來門票收那么高的價錢,是有原因的?!?/br> “……”阿羅沉默片刻,“我突然覺得我應該對你誠實?!?/br> “哦?”尤妮絲挑了挑眉。 “其實觀賞門票價錢是我定的?!?/br> 尤妮絲笑了笑:“早猜到了?!?/br> “我知道你猜到了?!卑⒘_也跟著笑了笑。 “真的不是因為可憐的凱厄斯才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嗎?” “他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卑⒘_眼中笑意更深。 第49章 一連幾天, 尤妮絲都沒有再見到“不會在意那些小事”的凱厄斯。 阿羅倒沒有因為凱厄斯的忽然消失而擔憂, 站在沃爾圖里城堡里時,他臉上時時刻刻都掛著溫柔到極致的微笑,雙手虛虛交握放在身前,仿佛一個性格隨和的長輩一般,比起那些披著黑色斗篷不茍言笑的沃爾圖里衛(wèi)士們,看上去似乎還更好說話一般。 這幾天尤妮絲也都一一見過了那些在吸血鬼世界中大名鼎鼎的沃爾圖里衛(wèi)士。 擁有使眾多吸血鬼都頗為忌憚的燒身術的簡是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金發(fā)紅眼,面無表情, 配著那身慘敗的皮膚,更像是一個精美絕倫的大理石雕像;簡的弟弟亞力克,擁有使人失去知覺的能力, 相貌精致,還有些青澀。 他第一次看見尤妮絲的時候眼中還有明顯的好奇, 但在瞥見阿羅的笑臉之后, 便又垂下了頭, 站到了簡的身后。 尤妮絲朝他笑笑,他便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你回來了, 阿羅?!焙嗠m然看年紀不大,但是說話時卻意外的老成。 “是的,畢竟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處理?!卑⒘_點點頭,“凱厄斯說這段時間羅馬尼亞那兩個漏網之魚又開始不安分了, 他打算帶你和亞力克去處理掉這兩條雜魚。” “是的?!焙單⑽㈩h首。 “凱厄斯現(xiàn)在跟我鬧脾氣了,我找不到他, 這件事先放一放,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阿羅吩咐完了之后,便牽著尤妮絲往前走,走了幾步之后,他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問道,“海蒂把房間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焙喺f,“就等……尤妮絲小姐入住。” 阿羅為尤妮絲準備的房間就在自己的對面,比起她那個布魯克林的小公寓,這個房間可以說得上是奢華了,有填滿整整一面墻的書柜,還有柔軟奢華的手工地毯,連床頭燈燈罩的花紋都是經過精心雕刻,尤妮絲坐在床沿上時,還想著吸血鬼又不睡覺,為什么還要準備這么大的一張床。 然而等她將臉埋在枕頭上,問道那股淡淡甜膩的玫瑰香氣時,又覺得有一張床是很重要的。 作為人時,每天的歸宿都是這么一張床,它盛放著人疲憊的身軀,帶著人走向第二天活力四射的清晨。雖然對于尤妮絲來說,作為人的記憶只有短短十九年,但是那是她最初,也是印象最為深刻的記憶。 她擰開了床頭燈,然后才發(fā)現(xiàn),床頭燈上畫著一個發(fā)髻高束,握著弓箭,穿著短裙的女獵手。 “阿爾忒彌斯?!庇饶萁z喃喃道,然后靠在了床頭,想起了狄黛米兩眼放光地看著她的樣子,笑了笑。 早晨八點,尤妮絲走到了窗前,窗臺上有一只空的水晶瓶,她小心繞過瓶子,推開了彩繪玻璃窗,她的窗戶正對著一篇湖泊,晨間時分,湖面上還泛著薄薄的霧氣,正緩緩向上升騰涌動,她能聽見好幾百米外悅耳的鳥鳴,也能聽見魚尾巴在水面拍動的水花聲。 屋外走廊傳來幾聲輕微的腳步聲,然后他的房門便被人輕輕地敲響。 她攏了攏身上的睡袍,走到門前,透過門縫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氣,她將門打開一個縫,看見前一天所見的那個名叫亞力克的男孩子,懷中捧著一束玫瑰,他的笑臉在那一束玫瑰花之后格外燦爛:“阿羅去紐約之后積了很多公文要批,所以今天的玫瑰花由我來幫他帶過來?!?/br> 尤妮絲看著一朵朵盛放的玫瑰,愣了愣:“今天的玫瑰花?” “對,湖邊有座溫室,用來種花的?!眮喠苏f,“這間屋子也是從有了城堡之后就一直留著的,阿羅說你喜歡玫瑰花,所以每天都會帶上一束過來?!?/br> 尤妮絲從他懷中接過那束花,低聲笑著說:“每天?” “對啊,每天?!眮喠诵χ嗣竽X勺,“我剛到沃爾圖里的時候就知道這間一直沒人住的屋子,是德米特里告訴我,這間屋子屬于一位在外流浪的女士,直到一百多年前,您的那本書出版之后,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位一直流浪在外的女士名字叫做尤妮絲?!彼D了頓,然后小聲嘟噥了一句,“看見書上的作者畫像還嚇了我一跳呢,還好德米特里告訴了我真相?!?/br> 尤妮絲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問道:“你多大了?” “快一千歲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年齡。”尤妮絲說。 亞力克愣了愣,然后說:“好像,是十五歲吧,我也記不太清了?!?/br> “十五歲呀……”尤妮絲恍惚著嘆了一口氣。 十五歲的時候,她還在滿街瘋跑,那時她尚不知自己未來的命運,還是父親膝下無憂無慮的尤妮絲公主。 她手里拿著剪刀,慢悠悠地修剪著玫瑰花多余的枝葉,然后插進了窗臺上的玻璃瓶子里,窗外湖面上的薄霧已經漸漸散去,露出了淺藍色的水面,風吹得窗簾一角微微抖動,聲音細微,卻聲聲入耳。 “我將科林斯灣那片玫瑰移栽了一些過來,不過恐怕這個時候它們已經不能被稱為野玫瑰了?!?/br> 尤妮絲回過頭去,看見阿羅又換上了那身華麗冗雜的袍子,拖著沉重的披風,站在她的門前。 他臉上還是帶著笑,在看見尤妮絲回過頭來看他的時候,眼中笑意更深了些,然后邁開長腿,快步朝她走來,伸手將她環(huán)入自己的懷里,在她耳邊低聲說:“你知道嗎,我從修好這座城堡之后,每天都會打開這扇門,希望能看見你像以前那樣,站在窗前修剪玫瑰花?!?/br> 尤妮絲笑了笑,將剪刀放在了花瓶一旁,然后拍了拍阿羅的手臂:“聽亞力克說,你落跑紐約的這段時間,積壓了不少事務?!?/br> “沒辦法,凱厄斯不喜歡處理文書,馬庫斯則是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彼D了頓,然后沉默著,將下巴放在了尤妮絲肩膀上。 尤妮絲看著幾只鳥雀從湖邊的松樹枝上拍著翅膀飛下,在湖面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后往更高的地方飛去,湖面的漣漪越擴越大,直到化為無形。 “馬庫斯呢?”尤妮絲問道。 隔了許久,阿羅才說:“他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如非必要不會出現(xiàn)。” 尤妮絲嘆了一口氣,說:“我去看看他?!?/br> 阿羅忽然就將她的手握在了掌中,握得很緊,緊到連尤妮絲都感覺到了不適,他將臉頰埋在了尤妮絲的后頸,在她肩頸之間印下一個冰涼的吻,輕聲說:“別再離開我了,尤妮絲,你懲罰了我兩千多年了?!?/br> 尤妮絲笑了笑:“不會?!?/br> “我害怕。”阿羅的聲音越來越低。 “那你當初有害怕過嗎?”尤妮絲說。 “我不知道……”阿羅喃喃道,“我不知道。” 沃爾圖里三長老之一的馬庫斯,并沒有像另外兩位長老一樣住在城堡的高層,他單獨一人,住在城堡角落處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內,里面沒有床榻,沒有窗戶,也沒有華麗的巴洛克式吊燈,尤妮絲推開門時,只能看見一片漆黑,就算吸血鬼視力過人,但尤妮絲還是覺得這里過于陰暗便宜了。 她朝屋子里走進了一步,立馬就聽見了自己腳步的回聲。 她愣了愣,然后抬頭看去,只見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張堅硬冰冷的石椅,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石椅的側面,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用手支著額頭,一動也不動,仿佛是放置在石椅上的石雕一般。 而整間屋子里,除了這張石椅,便只剩下石椅對面墻上的一幅畫了。 尤妮絲的手指微微顫抖,她張了張嘴,想叫出那個人的名字,卻先聽見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你來了?!?/br> 那個聲音很溫柔,與阿羅刻意偽裝的溫和不同,這是天生的柔和聲線,盡管聲音里帶著疲憊已經許久不曾開腔的沙啞,卻還是有一種讓人一聽便想落淚的沖動。 “我來了,馬庫斯。”尤妮絲勉強平復了情緒,輕聲應道。 “你終于回來了,我看得到,你跟阿羅已經重歸于好了,真好?!彼従弿氖紊掀鹕?,走到了對面那幅畫像前,小心翼翼地描摹著畫中人的輪廓,然后側過頭,看向尤妮絲,笑著說,“這樣她也會很開心的?!?/br> 尤妮絲的眼淚忽地就從眼眶中落了下來,快得連她自己都來不及反應。 馬庫斯卻搖了搖頭,說:“尤妮絲,作為jiejie的,怎么能在meimei面前哭呢,她看見了又該難過了,她只想別人因為她而快樂。” “這么多年,你就一直這樣守著她?”尤妮絲手忙腳亂地擦去眼淚,然后往前走了幾步。 “對。”馬庫斯笑著說。 “你不需要光?” “她就是我的光?!?/br> “你不需要陪伴?” “有她在我就不寂寞?!?/br> “兩千多年,這樣值得嗎?” “我愛她,就值得?!瘪R庫斯淡淡說道,“我連隨她而去都做不到,那就只能用我無盡的時間去懷念她,只有這樣,我才不會那么絕望。” “尤妮絲,你活著,阿羅還活著,只要不是生死相隔,就不要再彼此折磨了。”馬庫斯說著,又回過頭,看向那幅畫。 畫中少女有著一頭深褐色微卷的長發(fā),皮膚白皙,相貌柔美,眼睛笑得瞇起,猶如兩彎新月,她穿著古羅馬少女間時興的黃色斯托拉,手中卻挽著弓箭,似乎下一刻便要將裙擺系起來,跨上戰(zhàn)馬,像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那樣,馳騁于獵場。 那是狄黛米。 永遠停留在十八歲的狄黛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