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耳畔傳來孟杉年軟和平靜的嗓音:“原來是這樣?!?/br> 易西青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居然都同她說了,而他原先制訂的計劃是先賣慘,后吐露部分實情,即只 交代控制型人格。 至于為何定下這么個計劃,也是同理,他始終確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也確信孟杉年將會長久同他在 一起,那么她早晚會知曉他的情況。既然如此,與其被動情況下讓她發(fā)現(xiàn),不如主動告知,選擇最有利的方 式告知。 有時候,同情心是很好的武器。 既然想利用對方的同情心,那么他心底深處如此暗黑的真正想法,自然半點不能吐露。 然而,事以愿違,目前為止,一切與他原先所有計劃皆背道而馳,好像每每當他望著她的眼睛,那么一 切都失控了,再完美的計策也瞬間不頂用,他只能遵從本心,去做、去說。 因為舍不得她難過,所以賣不了慘 因為無法欺騙她,所以一切如實交代。 易西青暗自苦笑,其實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不是么,她最擅長打亂他的節(jié)奏了,包括這回替他澄清他父親 的事。 按易西青原先步調,在真相出來后,還應讓那些人對他反感的情緒與輿論發(fā)酵幾日,再一點一點澄清不 遲,澄清之路要看似艱難困苦蜿蜒曲折,至少要把他們“受騙上當”“對不起易神”的情緒調節(jié)至頂峰。 可他還未出手,孟杉年就把所有都處理完了。 易西青偶爾也會覺得稀奇,倘若是別人,哪怕是李東咚,要是一下子毀了他每一步都精心設計的完美計 劃,那他生不生氣且不說,但心底的失落和難過是免不了的,以及失控后那可怕的焦慮必定會折磨他失眠至 少一周。 可每每孟杉年令他失控,他卻并沒有體驗過任何負面情緒。今天在門外聽她同教導主任說話,他竟然完 全沒有被毀掉所有安排的焦慮痛苦,唯有開心。 很開心。 還未等他研究探索完自己的情緒,就聽孟杉年繼續(xù)道: “但我問的是,被鎖在小黑屋里的那個六歲的易西青,會不會餓,會不會冷,會不會害怕?” 易西青一怔,自然,甚至猶帶著笑意的神情瞬間僵滯在臉上。 “你怎么哭了?” 易西青掌心按住雙眼,整個人不受控地低下頭。 他從六歲那個晚上,等到十八歲的今天,居然能聽到這句話。 你餓不餓? 冷不冷? 怕不怕? 疼不疼? 施暴者連道歉都說得心不甘情不愿,更別提這些。而父母,一個忙于事業(yè),在確定他轉至普通病房后, 已急匆匆乘坐最早一班航班離開;另一個在他醒后,第一時間委婉地勸說他要原諒沒有壞心眼的同學。 至于爺爺奶奶,他們身體不好,自然誰也不會提。 未成想,真正對不起他的人沒問,到最后,是她問了。 是一個前十七年從不曾參與過他生命的女孩,問了。 甚至她只知道他被打,被關,完全不知曉他是怎么被打,被打成什么樣,被關了多久,被關在什么地 方。 孟杉年從書包里掏出紙巾,小聲道:“是我不好,如果很害怕,就別回憶了?!?/br> 易西青笑:“不用回憶?!?/br> 因為那個被鎖在爛尾樓小隔間,斷了兩根肋骨,小腿骨骨折,趴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怎么爬都夠不著 那一點點餅干碎屑的小男孩,始終都在,始終沒有走出去。 “我很冷,很餓,很渴,很害怕,還很疼?!?/br> 他終于承認他是害怕的,在假裝漠視曾受過的所有傷害假裝到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的十多年后,他第一 次有勇氣望了望,心底深處那個連喘氣都費力、被扒光衣服凍得直發(fā)抖,每抖一次身體卻更疼的小男孩,坦 誠自己內心的害怕和恐懼。 他是那么的害怕和恐懼,怕到十八歲還沒走出來。 最初,他只是疼,并不怕。因為爺爺奶奶擔心他第一次去大城市會走丟,老早就托人從國外帶回來一塊 兒童防走失定位手表,他被打的時候,一直護著,沒有壞。所以他不怕,因為他知道爸爸mama今天會早早地 回來,他們會來救他。 他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又餓又渴,等到怕了,也沒等到爸爸mama。 他被關的地方,很小,沒有窗戶,他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于是每時每刻對他而言都是黑夜,他的身 體越來越冷,餓到連泥都能啃,渴到愿意趴著舔污水,偶爾能聽見樓下狗的狂吠,貓的尖吟,他也想大聲 喊,喊救命,可他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閉上眼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點著蠟燭的蛋糕,他用最后一點力氣舔了舔干裂的唇角…… 第31章 (捉蟲) 之后的事, 是李東咚復述給他聽的。 是的,最終救他的人不是父母親,是鄰居哥哥李東咚。 據(jù)他所說,是班里真正的揭發(fā)者來找他的。趙起連因偷試卷計劃被老師請家長,回去被家長一頓好揍, 于是在班里放話,易西青讓他不好過, 他也不讓易西青好過。揭發(fā)者偶然間又聽到趙起連和他的小團隊說什 么這周末整不死易西青,嚇得心神不寧, 因為曾幫班主任謄寫班級同學住址,知道易西青住哪兒,一放假便 時常來易西青家附近晃悠。 第二天,被李東咚瞧出不對勁,詐出緣由。 李東咚立刻來找易西青家保姆, 保姆還未發(fā)覺有什么異常,只當他是被母親帶去附近溫泉會館過生日 了。 易西青爸爸在易西青離開不久后來電話, 說要去教育局開緊急會議,而易mama剛回來, 聽完電話, 埋怨 了幾句, 就說會帶兒子出去過生日。 溫泉會館很是有名, 保姆當時聽了, 還心生羨慕,不知何時能帶自己女兒去玩一趟, 因此名字記得很 熟。 易mama是急性子,等兒子才等了一會兒就等不及了,索性問了保姆,兒子和朋友聚餐的地址,風風火火 地開車直接去接了。 李東咚聽完,先是放下心來,后又想好人做到底,求個心安,回家讓他媽給易西青mama致電詢問一番。 結果,易mama自然是沒帶兒子去什么溫泉會館,她臨時需要出差,連衣服都未來得及回家取,只給阿姨 打了個電話,告知情況,說完不等對方回應就急忙掛了。 保姆聽完,當即臉一白,明白那通電話應當是她女兒接了。 她趁主人家都不在,帶女兒過來玩,沒料到出了大事。 李東咚和李東咚父母趕忙邊通知易西青父母,邊找易西青,此時離易西青失蹤過去了近兩天兩夜,最終 是李東咚堵了趙起連,揍到他不得不說,才找到易西青。 易西青被救出時,除了好幾處骨折外,還患有重癥肺炎,醫(yī)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書。 李東咚當時說起,臉上全是后怕,之后又連連夸贊易西青勇敢,遭遇這些,不僅不害怕,還臉上蓋著面 具,自娛自樂,事后一點兒心理陰影也沒有,該怎么樣怎么樣。 勇敢?不怕?自娛自樂? 易西青想笑。 面具,是他在那個破屋子里無意中摸到的。他小時候躲在爺爺奶奶被窩里聽了無數(shù)鬼故事,后來待在那 黑漆漆的小屋里,眼睛看不清,耳畔似乎還能聽到外頭一陣陣的可怖的風聲,他身體痛到不行的情況下,居 然還有力氣怕鬼。 幸好摸到了這個面具,特別特別怕的時候,就舉起來蓋在臉上,掩耳盜鈴。既能保護自己看不到可怕的 東西,又能保護自己不被害怕的東西看到。 像保護色,又像盔甲。 后來,易西青從控制型人格一書中瞧見,人格的英文單詞,詞源來自拉丁文,本義指面具,他真是不由 地先一愣,后一笑。 說起控制型人格,李東咚現(xiàn)如今想必也早就明白了,易西青始終有心理陰影,否則他不會問他,處理完 趙起連后,能不能邁過這個坎兒。 易西青借著身邊這個人給予的勇氣——她不用說什么做什么,她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勇氣本身,正視心 底深處真正的自己,那個等不到爸爸,等不到mama,只能趴在地上承受父親嘴里沒有壞心、不必受處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