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和重臣不肯應(yīng)詔守靈，皇帝自己卻是按皇后駕崩的規(guī)制輟朝七日，親理喪葬之儀，哀嘆：“萬侍去矣，我亦將不久于人世?！?/br>
    他至今不過四十來歲，這兩年精神又有好轉(zhuǎn)的跡象，左右雖然惶恐，但卻不怎么相信。太子朱祐樘被他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導(dǎo)處置國家大事，卻感覺到他似乎正在為離別做準(zhǔn)備，心里害怕，忍不住問周太后：“祖母，父皇……不會真的……”

    他吞吞吐吐，不敢把話說明白。但朱見深那句話本就是說給人聽的，早傳到了周太后耳里。她對兒子與萬貞之間的感情理解極深，卻是真的無法斷定兒子能不能獨活，朱祐樘的話雖未挑明，卻已經(jīng)讓她深感恐懼，慌忙道：“你這孩子，問什么傻話？當(dāng)然不會了，你父親正當(dāng)壯年，壽數(shù)還長遠(yuǎn)著呢！”

    她與萬貞對立幾十年，可朱祐樘在她面前養(yǎng)著，她卻十分疼愛，甚至比養(yǎng)崇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見孫兒挨了罵后神色沮喪，又心疼起來，只是這問的是兒子的壽命，她又不可能反口，忍不住往萬貞身上遷怒：“都說好人不命長，禍害遺千年！你禍害了后宮二十幾年，怎么就這么不濟(jì)事，做了短命鬼！”

    周太后雖然對萬貞不忿，但這么多年養(yǎng)育朱祐樘，倒是真沒有教過他憎惡萬貞。朱祐樘聽著祖母此時的遷怒，真有些弄不明白她究竟對萬貞是厭惡多些，還是不舍多些。不過想到萬貞都已經(jīng)不在了，還要挨罵，卻是心中不忍，分辯道：“祖母，您別生氣啦！壽命天定，人如何爭得過？萬妃母以往縱然有錯，您看在她已經(jīng)去了的份上，也息了怒罷！”

    周太后喃道：“她已經(jīng)去了……”

    她和萬貞明面上的爭斗沖突不多，但暗里的較勁卻是從未息過。在她想來，萬貞就該是一直那么討厭，但卻一直存在的人。如今皇帝雖然為她大辦喪事，為了要用皇后駕崩的喪儀與朝臣爭執(zhí)，但她仍然很難相信她真的已經(jīng)不在了。

    此時孫兒說到“她已經(jīng)去了”，她才有種不像傷心，也不是高興，而是一種感覺生命無常，余生寂寞了許多的蒼涼涌上心來。呆了良久，突然問孫子：“聽說年前你父親讓她給你選妃了？”

    被問到了終身大事，朱祐樘有些不好意思，回答：“是，不過沒有選三。萬妃母的意思是讓我和……相處段時間，自己選?！?/br>
    周太后有些明白萬貞不“選三”的原因，又問：“你選了哪三個？”

    朱祐樘猶豫了一下，突然正色道：“祖母，我也沒有選三，我就選了一個?！?/br>
    周太后有種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慨嘆：“怎么就只選一個？”

    朱祐樘雖然對祖母敬愛孝順，樂意從著她，哄她高興，但在這種終身大事上，卻不敢含糊，道：“喜歡的人，有一個就夠了。”

    周太后啞然，過了會兒才問：“你父皇和她都同意？”

    朱祐樘回答道：“父皇和萬妃母都說這樣挺好。別的我既然不喜歡，就不該留著耽擱了她們。”

    周太后突然間有些眼眶發(fā)熱，忍不住低頭捂住了臉，喃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朱見深急于將兒子帶熟，讓他能在自己走后快速掌控朝堂，二月就讓他成了婚，逐步將不重要的奏折發(fā)往文華殿，令太子批閱獨斷。

    太子才十八歲，但勤勉好學(xué)，于政務(wù)上頗有天分，如此過了大半年，政務(wù)基本上便能熟練上手了。

    九月，皇帝朱見深駕崩，臨終命太子繼位。他怕兒子被人掣肘，加上內(nèi)閣的萬安和六部尚書基本上都是有能無行之輩，索性不設(shè)顧命大臣，直接就將朝政全交給了兒子。

    朱祐樘感受得到父親的拳拳之心，驟然失去父親，痛不可抑，在梓宮前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似的不肯起來。

    萬貞躲在后面看了心中不忍，久久不舍得離去。朱見深反而比她看得開，催促：“別看啦！他已經(jīng)選妃成家了，自有人相伴，這一時的傷痛難免，過段時間就好了?！?/br>
    萬貞精心為兒子選了淑女入宮，由他自取所愛，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微微點頭，再看了朱祐樘一眼，與朱見深混在輪換的僧道間出了宮。登車后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巍峨的宮城，既有失落，亦有脫出牢籠的輕松。

    朱見深的感覺比她更復(fù)雜，半晌，兩人同時回頭，雙手交握，相視一笑。

    無論那里面有什么，對于他們來說，都已經(jīng)過去了。最重要的是他們此后的余生，可以無所顧忌，相攜共渡，不離不棄。

    番外二跨越幾百年的官司

    萬貞推開房門，眼前的房間用的是米黃色的裝修底色，現(xiàn)代簡約風(fēng)的家俱色調(diào)明快，多用布藝，顯得柔軟又溫馨。衣帽間的門沒關(guān)，她常穿的衣服都整整齊齊的掛著，儼然還是她離去時的模樣。

    怎么回事？

    她錯愕無比，朱見深很少看到她這樣失態(tài)，不由心中一緊，趕緊拉住她的手，問：“怎么了？”

    萬貞搖頭，道：“我和你是連身體一起回來的，并沒有移魂，照說萬蓁應(yīng)該還在這里?？墒牵@屋子現(xiàn)在沒有絲毫人氣，你說……她到哪里去了？”

    朱見深在明朝濫封方士，十幾年隨著李孜省求長生，又和她一起突破時空節(jié)點回來，對于時間的運(yùn)行規(guī)則，隱約也有一種說不出口但卻覺得明白的感應(yīng)，沉吟道：“莫非兩邊的時間不一致，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或是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所以跑了？”

    她與杜箴言同一天遭遇事故，但一早一晚足足相差十二年；而與最初想把她召過去的時間，更是相差了近六十年，時空的奧妙，確實無法被凡人窺視。萬貞也想不明白，忿忿不平的道：“我還想抽她一頓出氣呢！她這要是估計我不會放棄回來，所以早跑了，那手腳可真快！”

    這是自己的房子，裝修家俱都是她一手布置的，此時回來，下意識地按下控制器開了窗簾，打開窗戶通風(fēng)。

    此時華燈初上，從窗前望下去，高高低低的大廈林立，下班回家的人開的車形成了川流不息的光帶，與兩側(cè)的路燈、廣告的霓虹燈合在一起，將整座星城映得仿佛琉璃不夜天。

    這是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的都市獨有的繁華。

    雖然人們常常抱怨這樣的繁華浪費(fèi)、畸形，但它確實具有震撼人心的美感——看到它，能讓生出一股人力之偉，果然足以改天換地，沛莫能御的感慨。

    縱以朱見深位極九五，cao弄天下風(fēng)云的胸懷與城府，此時見到這樣宏偉壯觀的現(xiàn)代都市，也情不自禁的屏了一下呼吸，好一會兒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嘆道：“難怪你心心念念地要回來，這里確實有不同于宮廷的奢靡?！?/br>
    萬貞認(rèn)真的道：“不僅如此，這里還有容許你選擇人生的自由！”

    終于回到了她生養(yǎng)的社會，她心中的感慨難以言表，到最后，只剩下一聲喟嘆。

    朱見深見她傷懷，趕緊打趣道：“有選擇的自由？那我以后，每天就吃喝玩樂，什么都不管，也可以嗎？”

    萬貞噗嗤一笑，道：“可以呀！在我們這里，有各種評論家、品鑒家、書畫家、美食家等等，總之名義上各種高大上，從本質(zhì)來說就是研究吃喝玩樂的?！?/br>
    萬貞上下打量著他，道：“不過，在那之前，咱們還是先打穿著打扮換一換吧。”

    回到自己根基所在之地，她全身桎梏盡去，笑起來明眸流波，既狡黠又促狹，不懷好意。朱見深頓時提起了心，警惕地問：“你怎么換？”

    “先把你這胡子刮了?！?/br>
    朱見深頓時無奈了：“這胡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以前你就不樂意我留，現(xiàn)在又逮著機(jī)會要弄沒它？”

    萬貞笑嘻嘻地問：“它把我的美少年，變成了個暮氣橫秋的小老頭，你說怎么得罪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番外三 相親對象和小白臉番外四 故宮游記與陳年老醋

    番外三 相親對象和小白臉

    現(xiàn)代社會的人兜里可以沒錢，沒卡，唯獨不能沒有手機(jī)。

    回來后的第二天，萬貞就帶了朱見深去買手機(jī)辦卡。手機(jī)賣場和她原來的公司有合作，經(jīng)理跟她熟悉，一見她來，不由吃驚：“咦，蓁姐，你不是說要回家相親嗎？怎么才兩天就回來了？”

    萬貞一怔，笑道：“我相中了啊，所以就早點回來。你幫我選個好手機(jī)，男式的，有繁體版系統(tǒng)的更好?！?/br>
    經(jīng)理看了一眼她身邊的人，不由愣了一下。朱見深對這個世界整潔寬敞，裝飾鮮亮的大賣場很是好奇，正四下張望。按說這種看新鮮的舉動，一般人做出來不免局促小氣?？伤吘故且粐?，再大的新鮮，于他來說也只能說是意外，絕不至于讓他失態(tài)。此時負(fù)手凝立，眉目重彩生輝，氣度煌煌開闊，一時讓人看不透他的年齡與身份，卻下意識的不敢輕褻。

    經(jīng)理打量他，他便也收回目光，和顏悅色的道：“有勞了。”

    經(jīng)理原本想打趣他們一句，但被他這樣一說，頓時覺得心里的念頭很是冒昧，竟然不敢亂開玩笑，情不自禁的躬身答道：“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br>
    萬貞讓售貨員過來講解手機(jī)的功能，自己卻抽空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旁邊的經(jīng)理：“你們這賣場越來越大，生意興隆得很，最近我家鋪的貨，銷得怎樣？”

    經(jīng)理微微皺眉抱怨：“蓁姐，這個我就要說一下了。你那邊怎么回事？這一年的你自己不管事，只讓業(yè)務(wù)員跟單。別的我就不說了，輔件的更新滯后，對于我們這種電子產(chǎn)品來說影響有多大，你是知道的。說實話，要是你今天沒過來，我都準(zhǔn)備匯報我們鄭總，合約結(jié)束另簽渠道了?！?/br>
    萬貞頓時明白了，她和原身神魂互換，就像她初到明宮弄不懂宮里的套路那樣，原身也弄不明白她這邊的生意怎么做，只能委權(quán)讓業(yè)務(wù)員跟單?？墒謾C(jī)輔件這種零碎批發(fā)的生意，最要緊的是個仔細(xì)，產(chǎn)品更新快。業(yè)務(wù)員對上不懂業(yè)務(wù)的老板，能不糊弄她從中撈錢就算好的，哪里還會盡心盡力去跟蹤市場，下廠了解行情的兩頭接洽？

    能到現(xiàn)在生意沒黃，簡直是燒了高香了。手機(jī)賣場這邊是這個情況，總部和各地業(yè)務(wù)有什么紕漏，還不知道呢！也不知道原身怎么想的，沒個交待就溜了，留下這樣的爛攤子給她收拾。

    她在這邊與人道歉許諾，那邊的朱見深卻不習(xí)慣女子站在面前，湊近了解說手機(jī)功能，避得遠(yuǎn)遠(yuǎn)地，有些歉意地道：“勞姑娘稍候，待貞兒過來再分說?！?/br>
    售貨員愕然，萬貞聽到這邊的動靜，趕緊結(jié)束了與經(jīng)理的談話，過來付款拿手機(jī)，對朱見深笑道：“其實現(xiàn)在的手機(jī)功能太多，有用沒用的一堆，咱們拿回家去用幾天自然就知道該換什么軟件了，也不一定要在這里讓人解釋?！?/br>
    經(jīng)理看著她著緊朱見深的模樣，不由失笑，終于還是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蓁姐，你這是認(rèn)準(zhǔn)真命天子了？”

    朱見深多年養(yǎng)氣，但到底和這邊的風(fēng)俗不一，再怎么涵養(yǎng)高深，也不由得目光驟利。萬貞猛地意識到兩邊文化的差異，回道：“是啊，我找到了真命天子，你的如意郎君呢？”

    朱見深總算知道這邊的“真命天子”指的是什么，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本來就白凈儒雅，高貴雍容，此時一笑，那股不同于庸碌凡夫的氣度乍然變得親切溫煦，令人心折。

    能做到大賣場柜臺經(jīng)理的人，不說見識有多廣，至少跟人打交道的時間多了。但此時也不由得怔了怔，苦了臉擺手道：“蓁姐，您和姐夫當(dāng)面強(qiáng)塞狗糧也就算了，這么扎心的問題，還是不要問了吧！”

    雙方說笑幾句，各自分手道別，售貨小妹回味著朱見深剛才的笑容，咂了咂嘴問經(jīng)理：“婧姐，萬總這買個手機(jī)還自己付款，難不成剛剛那男的，還是她養(yǎng)的小白臉？”

    經(jīng)理沒好氣的拍了一下她的手，沒好氣的說：“別看個美男子讓女朋友出錢買手機(jī)，就覺得是養(yǎng)的小白臉。就那樣的氣度威嚴(yán)，沒個百十年傳承之家，位高權(quán)重的人，誰家出得起？”

    萬貞和朱見深一趟時光之旅，有沒有隱患不知道，但耳目聰明的好處卻是現(xiàn)在就體會到了。萬貞忍不住一笑，道：“吳婧這眼力可真毒，難怪不過六年功夫，就從柜員小妹一躍成了整個手機(jī)賣場的銷售經(jīng)理。”

    朱見深多聽多看，與這個時代的人近身接觸，此時也感受到了完全不同于明朝的開放。他本來就不是什么古板的性子，私下也偏愛市井生活直接明快，百姓居家的自由散漫，哂然一笑，道：“也有眼光不準(zhǔn)的時候呢！我現(xiàn)在無權(quán)無勢，連出門的路引都沒有，可不是只能做個靠你養(yǎng)的小白臉嘛？”

    萬貞大樂：“沒關(guān)系，只要你愿意，我養(yǎng)你一輩子！”

    番外四故宮游記與陳年老醋

    等到萬貞把原身一走了之，弄得有些亂套的生意整頓好，打通渠道將朱見深的身份證辦好后，時間都已經(jīng)翻年了。

    對于她這種小商品代理批發(fā)的生意來說，情人節(jié)過后到五一之前，相對來說屬于淡季，正好游玩。朱見深對于現(xiàn)代的交通工具和出行方式也十分感興趣，得知有近一個多月的時間游玩，便起意要她選陪他一起回北京，游故宮。

    江山變換人面改，按萬貞的想法，讓她陪朱見深大漠草原、國內(nèi)國外、南北兩極，隨便走哪里都行，故宮這他們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就沒必須來傷感了。

    可朱見深固執(zhí)起來，她也是沒法改變主意的，只能依了他的意，網(wǎng)上訂票請了導(dǎo)游，趁著旺季沒來的清早進(jìn)宮參觀。

    導(dǎo)游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本身就是故宮粉，見到萬貞和朱見深時愣了一下，才開始介紹自己，詢問他們主要想?yún)⒂^什么地方，計劃用多長時間。

    朱見深對已經(jīng)改朝換代連名字都變了的三大殿和后宮沒什么興趣，更不想隨著擁擠的人群去搶熱門，想了想，道：“我想先去看看安喜宮。”

    導(dǎo)游有些驚喜的笑道：“先生和女士也對明憲宗和萬貴妃有興趣，想去見見這對傳奇姐弟戀的住處嗎？可惜安喜宮早就已經(jīng)不在啦！專家們只能根據(jù)史料推測它本來應(yīng)該在仁壽宮和端本宮之間，具體什么方位格局，卻還不能確定?！?/br>
    朱見深吃了一驚，問：“安喜宮不在了，那昭德宮呢？”

    導(dǎo)游更遺憾了：“也不在了呀！”

    不過她到底是局外人，雖然有些遺憾，但卻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歡快的道：“這兩座見證明憲宗和萬貴妃的愛情的宮殿雖然不在了，卻留下了很多成化年間，憲宗皇帝為了討萬貴妃喜歡燒制的御瓷。上面注明了‘安喜宮珍藏’、‘昭德宮珍藏’，件件都是奇珍，我私心里認(rèn)為它們比之大名鼎鼎的斗彩雞缸杯毫不遜色……”

    從理智上來說，朱見深知道過去了那么久，他為萬貞營造的宮殿和物品毀損或者易手，乃是常情。但看到原來他御筆點選燒制的安喜宮珍藏變成了展覽品，心里還是很不舒服。萬貞知道他的心結(jié)，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沒關(guān)系，咱們再燒過就是了。唔，現(xiàn)在的景德鎮(zhèn)燒瓷，不止可以定制，還可以自己親手制胚施釉。比起以前咱們只能繪圖讓匠人臨摹燒制來，說不定更有趣呢?！?/br>
    朱見深眼睛一亮：“果真？”

    “當(dāng)然是真的?！?/br>
    導(dǎo)游沒聽清他們的竊竊私語，還在前面介紹斗彩雞缸杯：“傳說雞缸杯是憲宗皇帝御覽了宮中珍藏的宋本《子母雞圖》后心有所感，在子母雞圖上御筆題詩，頌揚(yáng)萬貴妃和他同甘共苦，護(hù)持多年的功勞和品德后，特意讓人燒制的……”

    他為她燒制的御瓷太多，但她后期留居安喜宮時間少，有很多她沒空細(xì)究賞玩，此時聽到導(dǎo)游介紹《子母雞圖》和雞缸杯，由不得詫異，問：“《子母雞圖》上題了什么詩？”

    導(dǎo)游能說出藏品的典故就不錯了，題詩的內(nèi)容卻有些記不清，尷尬地笑道：“很遺憾，《子母雞圖》在國府?dāng)⊥伺_灣時帶走了，現(xiàn)在珍藏在臺北故宮博物院里。圖我雖然參觀過，但詩卻沒背下來?！?/br>
    導(dǎo)游背不出來詩，朱見深卻是記憶猶新：“南牖喁喁自別群，草根土窟力能分。偎窠伏子無昏晝，覆體呼兒伴夕曛。養(yǎng)就翎毛憑飲啄，衛(wèi)防鵮稚總功勛。披圖見爾頻堪羨，德企慈鳥與世聞?！?/br>
    萬貞聽在耳里，心中酸軟甜蜜，忍不住看著他一笑，問：“你什么時候做的這詩？”

    “就是二十二年，你過年都沒回宮，我怕你不肯回來了?！敝煲娚顕@了口氣，抱怨道：“你來來去去的不肯停留，外面風(fēng)雨霜雪，鞍馬勞頓的，都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br>
    萬貞柔聲道：“可是不這樣，我又怎么找得到帶你回來的辦法呢？現(xiàn)在不是好了嘛！我以后每天都陪著你。”

    朱見深心中卻猶有遺憾，嘆道：“我當(dāng)時作詩，不是想燒雞缸杯，是想廢了王氏，把后位爭下來。母后和祐樘都反對，就又沒成。母后不說了，只是祐樘……我一想到他懵懂無知，連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還幫著王氏爭位，就心里難過。”

    萬貞哂然一笑：“你難過什么呀？這世間還有什么事，能夠好過如今的你我？天命若不取走代價，我才要惶恐呢！”

    朱見深一想也是，嘆道：“我們半生困苦，好在孩子自己遂了所愿，取一心人相守一生，卻也不錯?！?/br>
    他們不隨大流擁擠，沿著宮墻的僻靜處漫步徐行，雖是低聲說話，但人少安靜，導(dǎo)游偶然間聽到只言片語，本來覺得可笑，忽爾想起了朱見深的相貌在哪里見過，毛骨悚然，猛地轉(zhuǎn)身來打量他們：“你們是……”

    萬貞豎指沖她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小聲道：“別出聲，前面有人呢！”

    導(dǎo)游驚得木然點頭，只覺得眼前的女子墨眸幽深，仿佛夜空似的廣袤無邊，帶著無窮的吸引力，讓人一見之下神思混沌，意志飄浮，混然忘了身在何處。好一陣恍惚后，她才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落后了游客幾步，連忙快步往前追：“哎，哎……你們別走那么快呀！那樣我沒辦法引導(dǎo)解說的啦！”

    朱見深見導(dǎo)游已經(jīng)渾忘了剛才的事，懵然無知的趕上來繼續(xù)解說，但比起最初的禮貌疏遠(yuǎn)，卻在不經(jīng)意間總有些往萬貞身邊湊，不由得偷偷捏了她一下，小聲道：“你別亂沖著人笑，萬一小姑娘家沒定力，再出個李唐妹，可怎么辦？”

    萬貞呆了呆，失笑：“你這……你都想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