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真是有理也說不通,碧玲頗為無奈地將手搭上額頭,長嘆了一口氣,自顧自往山上走著。 見她不說話,赤赪的面色反倒黯淡下來了:“你當(dāng)真如此見不得我?” 碧玲腳步一頓,卻抿了抿唇,繼續(xù)向前走去。 她縱然反應(yīng)慢了些,但他如火焰般熱烈的眼神,還是讓人難以忽視。碧玲不懂赤赪為何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只不過被莫名看得心虛,只當(dāng)起了縮頭烏龜,一言不發(fā)。 她這般行為落在赤赪眼中,便成了默認(rèn),不由得多了幾分惱意:“為何?因為你要嫁給他,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么?” 不知他是如何知曉的,許是方才聽到了什么,碧玲垂眸只管看路,卻并不多說,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袖一緊,轉(zhuǎn)過頭去,竟是被他扯住了,而始作俑者的雙眸中還滿是委屈:“就算你要與他成婚,也不要不和我說話好不好…” 唉…一跟赤赪碰到一起,碧玲便莫名感覺自己會被折磨得老上幾百歲,只好輕輕將衣袖往外扯,卻根本扯不動,不由得再次嘆氣:“你這是在說些什么胡話?我嫁給師弟是一碼事,不與你說話又是另一碼事,完全沒有任何關(guān)系,分明是你自己…” “我做錯了什么嗎?”赤赪瞪大了水汪汪的雙眸,像只小狗一般可憐巴巴,哪有半分方才的妖嬈氣焰。 沒想到他竟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胡言亂語有什么不多,碧玲一時瞪目結(jié)舌,只結(jié)巴著解釋道:“那…那你也不應(yīng)當(dāng)一見面就亂說話?!?/br> “我說的都是心里話?!币琅f是理直氣壯的回答。 “心里話?”碧玲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霎時間許久的憋屈都抖露了出來,“那你倒是老老實實回答我,這段時間你都去哪兒了?為何今日又會出現(xiàn)在這兒,我可不相信會是什么巧合?!?/br> 赤赪聞言一愣,抓住碧玲衣袖的手松了松。 碧玲忙不迭扯了出來,像是附帶著幾分賭氣一般,轉(zhuǎn)身離去。 當(dāng)初想喝她的血的人是他,如今出言戲弄自己的人也是他,真拿她當(dāng)一個玩笑不成。 赤赪也沒想到一向軟萌好欺負(fù)的她竟如此硬氣起來,卻又無論如何也不能老實回答碧玲自己這段時間在干什么的,只好緊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發(fā)。 二人一前一后,走過竹林,四下一片靜謐,唯林風(fēng)過境。 眼看著要走出竹林,林中的白霧消散,金色的陽光從葉縫中細(xì)細(xì)碎碎透過,碧玲被晃得舉手搭在眉上,正欲提步向上走,卻又猛然覺得這場景似乎莫名地有些熟悉。 好像不知什么時候,也有人這樣在她的身后,看著自己走出這片滿是白霧的竹林。 原本還堅定向前的腳步猛地一頓,碧玲放下手,長長呼了一口氣,閉上眼仔細(xì)回想起來。 似乎是她第一次來到萬星門的時候,被白茫茫的霧氣迷得找不到方向,就有這樣一個人,帶著她,走了出來,又看著她離開。 可那人又說什么“好想她”的話,碧玲當(dāng)時迷迷糊糊,只當(dāng)是自己聽錯了,如今看來… 碧玲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身后的赤赪,眸中還帶著些許疑惑,蝶翅般的纖長睫毛輕輕顫動,低聲呢喃道:“赤赪。” “嗯?!币娝滞O聛斫凶约旱拿郑嘹W狹長的狐貍眼開心得彎成月牙。 “小紅?!边@一句,碧玲幾乎是咬著牙根喊出來的。 她若現(xiàn)在還想不到什么,那就是天底下傻子中的大傻子。 原本還云開雨霽的容顏霎時間崩塌,赤赪血色的紅唇半張半合,似是想答應(yīng),又強忍著不答應(yīng)。 “啊啊啊啊啊啊??!”雖然已想到會是這種結(jié)果,碧玲還是心中熊熊怒火燃燒,恨不得拔劍沖過來,“你這個王八蛋!王八狐!” 如此說來,一切都聯(lián)系得上了,她就說這狐妖沒事老纏著自己做什么,原來他就是宮里的小紅。 碧玲只恨自己發(fā)現(xiàn)得太晚,若早知如此,她從一開始就無論如何不會收留獸形的他的。 不懂她為何會突然知曉一切,赤赪閃躲著碧玲泄憤般戳來的劍,林中紅色與白色的身影相互交纏,一追一躲,以及長劍發(fā)出簌簌聲響,好一派難得的熱鬧。 “冷靜點。”赤赪一邊閃躲,一邊還解釋著,“當(dāng)時明明是你非要將我抱回去的?!?/br> “你還說。”碧玲惱羞成怒,一劍劃去,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可愛的小狐貍會是他,又想起自己每次抱它的時候都是摟在胸前,不由得一陣胸悶。 思及至此,碧玲又是一劍劃去。 赤赪飛閃而過,“唰”地一聲,原本他在的位置一根粗竹轟然倒地。 碧玲窮追不舍,似乎不泄掉這口惡氣善不甘休,如瀑烏發(fā)在追逐中凌亂搭在肩上,襯得巴掌大的小臉出塵絕艷,又有著叢叢素色竹葉的襯托,更是三分淡雅,七分妖媚,美艷得不可方物,直叫赤赪看花了眼,等回過神來,已是落了下風(fēng)。 二人立于竹梢之上,隨著竹子上下起伏微微伏動,而碧玲手中的劍,已正對準(zhǔn)了赤赪的胸前。 “好了不鬧了。”赤赪攤開修長五指放在肩旁,無奈道,“再說了,你也沒有吃虧呀,我那一身毛全拿來給你暖被窩了,你自己可什么辛苦都沒費呢?!?/br> “你還說!”同床共枕這事兒,他不提還好,一提碧玲便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她身為妖類,自然不如凡間女子般看中什么清譽,只是一想起自己竟然放任一個隨時可能會咬斷她脖子的天敵在枕邊,不由得一陣后怕。 “本來就是嘛?!背嘹W小聲嘀咕著,面上卻又嬉皮笑臉,“既然都知道了,這下你總不會再躲著我了吧?!?/br> “躲著你?”碧玲咬牙切齒,“你這樣戲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明明是妖非要裝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狐貍,化成人形還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烏栗說得果然不錯,狐族一類,最為狡猾了,她看也不想再看到他。 “我沒有?!毕肫鹚騺沓攒洸怀杂驳男宰?,赤赪急忙換了一副面孔,裝得好不委屈,“我對你一片真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當(dāng)初你拋下我獨自來這什么狗屁門派,我太舍不得你了,才化成人形追出來的?!?/br> 張嘴就是這些話,就不覺得牙酸嗎?碧玲白了他一眼,撇撇嘴不說話。 可見著他那副耷拉著眼皮委屈巴巴不說話的模樣,最終還是心軟了,將手中的劍收起:“好了,就放你一馬,我回去了,不許再跟著我?!?/br> “等等?!背嘹W這次更為大膽,直接抓住碧玲的手,目光坦蕩,“我無處可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作者有話要說: 碧玲:不能:)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他雙目晶亮, 滿是期待地看著碧玲, 直盯得她一個頭兩個大,狠狠磨著牙根道:“你在瞎想些什么?萬星門修士云集,你又如何進得去,恐怕只能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不會的。”赤赪頗為委屈地垂下頭, 幾乎是撒嬌般說到,“如今門派里長老們都不在,凌賦白陷入昏迷,沒有人打得過我?!?/br> “那也不行。”碧玲一口回絕,“誰知道你想去干嘛,帶你去了,豈不是引狼入室?” 見她態(tài)度堅決, 赤赪面上黯淡下來。 她不會知道, 他在這山下,到底等了有多久。 從碧玲來到萬星門那一日起,赤赪便一直守在山下, 偶爾他也會看見她因為什么任務(wù)匆匆出來,打上二兩酒,又匆匆回去, 卻一直都來不及搭上幾句話。 直到上次潯汨村遠(yuǎn)行, 他才有機會跟上, 誰知又被景弈淵的劍傷了,近幾日感受到萬星門的靈氣消散了不少,他便知道許是出了什么事, 日日守在這竹林里。 誰知等到的卻是碧玲與景弈淵卿卿我我的身影,以及她即將要嫁給他的消息。 不過沒關(guān)系,赤赪火紅的雙瞳又重新亮了起來,他會一直等下去的,那兔崽子以后就算是能當(dāng)上天子,也活不過數(shù)百年,而他卻可以一直等,不信沒辦法等到她的心。 “好了。”碧玲有些為難地揉揉額角,“更何況過不了多久我也離開這里,豈有再帶外人進去的道理?!?/br> “那你何時離開?”赤赪心中竊喜,忙不迭問到。 “不知?!北塘釗u頭,“應(yīng)是等過幾日長老回來后便離開?!?/br> “那我在這里等你。”他眸中亮晶晶滿是殷切,“此去路途遙遠(yuǎn),你一個人萬一不安全怎么辦,我陪著你?!?/br> 碧玲哭笑不得,不知他是抽哪門子的瘋:“你若是要報答我昔日的收留之恩,也不必如此細(xì)致入微,只要不再老是纏著我便是了?!?/br> 赤赪此刻倒是極好地發(fā)揚了狐族魅惑人的功夫,緊盯住碧玲黑白分明的雙瞳,低沉的聲音隨之響起:“我在山下等你,一定要來找我?!?/br> 被他這一勾,碧玲神思恍惚,還沒等自己反應(yīng)過來,已是不自覺點了點頭。 片刻后又回過神了,瞪大了一雙杏眼:“你方才在干什么?” 說話間,竟忘了自己是站在竹梢之上,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個趔趄,“啊”地叫了一聲,往下墜入。 赤赪忙緊跟著朝下飛去,鬢角的發(fā)絲隨風(fēng)飛起,從碧玲的角度看去,真是似妖似仙,像是從畫卷中出來的一般,不過不是什么正經(jīng)畫卷便是了。 腰間被一只大手?jǐn)堊?,二人穩(wěn)穩(wěn)落到地上,發(fā)絲甚至交纏在了一起。 顧不得那么多,碧玲站穩(wěn)后不禁后退一步,只好悶悶認(rèn)栽道:“你在山下等著,我走的時候,自會來找你?!?/br> “好?!钡玫剿膽?yīng)允,赤赪總算是眉開眼笑,笑得像只偷著腥兒的貓兒,“那我等你?!?/br> 碧玲整了整耳邊凌亂的發(fā)絲,胡亂點點頭,逃也似地上山去了。 山上安靜如常,所有弟子依舊在道場練劍,似乎沒有長老和大師兄,他們依舊不會出什么差錯。 碧玲看了一圈,稍稍放心了些,又御劍繞到了凌賦白所在的住所,在鋪天蓋地的風(fēng)雪之中,推門而入。 “師兄?!笨v然知道他不會答應(yīng),碧玲還是忍不住想要喊上一聲,每次推門的時候她都幻想著,或許凌賦白自己就醒了呢,說不定正在屋里拿著劍細(xì)細(xì)觀看,眉梢眼角都是平時的清冷。 只不過…一切并不如她所愿,凌賦白依舊安靜躺在床上,一身白衣,烏發(fā)一絲不茍地在肩上鋪散開,閉闔的雙眼,緊抿的薄唇,都意味著他從未醒來過。 往日與這位門派首徒在一起時,碧玲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又怕又畏,怕的是他拆穿自己的身份,畏的是他的道法高強,隨便一劍過去,劍氣都能激起火石。 可如今見他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碧玲卻是更怕。 她敬畏凌賦白,不僅是因為他道法高強,更是因為他明知結(jié)果,卻還要封印掉那龍妖,足見師兄冰冷的外表下內(nèi)心的仁慈。 只不過…碧玲往床前的凳子上一座,撐著額頭打量凌賦白今日的氣色,嘴里念念有詞:“那么厲害,你倒是早些醒來呀,白白為整個門派犧牲成這樣,連知都沒有人知道。” 方才她從道場上過是,那些練劍的小崽子們,一個比一個開心呢,渾然不知一切都被這個沉默寡言的大師兄扛了下來。 真是越想越氣,碧玲嘟著腮幫子,快要氣成河豚了。 二長老推門進來看到這個場面,笑得胡子眉毛都皺到一起了:“他又看不見,你擺這幅模樣給誰看。” “師傅?!甭犚姾镁貌灰姷氖煜ぢ曇簦塘岣吲d地從凳子上跳起來,怕擾到凌賦白,又降低了動靜,“你可回來了。” “嗯。”二長老點點頭,“這段時間辛苦你了?!?/br> “不辛苦。”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碧玲不禁鼻頭一酸,想起自己快要離開了,哪里還會覺得辛苦。 “好?!倍L老將手探到凌賦白的鼻息之下,又替他把把脈,最后轉(zhuǎn)身八卦起碧玲的事來了,“聽說你要嫁人了?” “師傅!”碧玲方才的丁點兒傷感蕩然無存,瞪大了眼嗔怪到。 你大徒弟還躺在這兒呢,轉(zhuǎn)身就來八卦小徒弟的事真的好嗎。 “唉…”二長老意味深長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凌賦白一眼,“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這話說得碧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跟著往凌賦白面上看去。 干干凈凈,白皙如玉,沒看見什么不對的東西呀。 “罷了。”二長老對著她揮揮手,“你走吧,這里有我照顧?!?/br> “哦?!北塘徙露c點頭,又回頭看了凌賦白一眼,想到此后或許再難見到,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這幾日她嘆的氣,似乎比過去數(shù)千年嘆的氣都還要多。 二長老意味深長的眼神,師兄師姐的不舍,躺在床上沒有動靜的凌賦白,死纏爛打的赤赪,夜里,當(dāng)碧玲一閉上眼,這些人的畫面便輪流在她腦海里出現(xiàn),叫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索性披衣起身,推開了窗探望出去。 長齊山高入云端,從她的角度仰頭望去,一輪明月似乎伸手可得,月光周圍的陰影徘徊來徘徊去,總是不能消散,一如碧玲心中的萬端思緒。 既然師傅回來了,明日就應(yīng)當(dāng)走了,細(xì)細(xì)算起來,這里的事事都值得留戀,卻又并非那么值得,或許是因為她活得太久,比常人對一切的感知,都要遲鈍些吧。 “赤赪…赤赪…”殘月依舊掛在天邊,碧玲卻打點好了一切,百無聊賴地在竹林里轉(zhuǎn)著圈圈,呼喚赤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