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倦繼續(xù)道：“我這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如果acme注定落入外人之手，我希望那個人至少是我培養(yǎng)出來的。你很符合我的要求，沒有復(fù)雜的家庭背景，身世也清白，能力和品格都過關(guān)，除了不懂設(shè)計之外，幾乎沒有缺點。你和池副總監(jiān)似乎關(guān)系很好，那你不懂設(shè)計的缺點也就不存在了。我相信，她會非常認(rèn)真幫助你的?！?/br>
    易則抿唇道：“陳總，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在交代后事，這份重任我承擔(dān)不起?！?/br>
    陳倦看向他，抬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輕卻認(rèn)真道：“你必須承擔(dān)得起，這是我對你最大的囑托，你還記得你剛進公司的時候?qū)ξ艺f的話嗎？”

    易則點點頭。

    陳倦輕笑道：“你當(dāng)時跟我說，很感謝的賞識，一定會盡自己所有的能力實現(xiàn)你的價值，不讓我失望?，F(xiàn)在你的機會來了?！?/br>
    易則還想說什么，陳倦?yún)s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道：“幫我準(zhǔn)備點東西吧，拿到病房來，我有用處?！?/br>
    易則有些不解，接下來陳倦提到的全都是用來制作首飾的工具，打磨機，切割機，他早就購入的無暇藍鉆，價值高昂。

    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他要在病房里做一件首飾，從用料上看，應(yīng)該是……戒指。

    ……

    因為大雪天衣著單薄地跑出去，阮西子在神經(jīng)受損的基礎(chǔ)上還得了重感冒。

    病痛折磨著她虛弱的身體，她躺在病床上，隨著時間的推移，腦子里的記憶碎片越來越多，毫無章法地不斷冒出來，她不知道該按照何種順序?qū)⑺鼈兤礈惼饋?，緊張和急切的情緒讓她有些用力過猛，這直接導(dǎo)致她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腦中神經(jīng)的疼痛讓她幾乎昏死過去。

    “好痛！——”

    她躺在病床上不斷掙扎著，額頭滿是冷汗，嘴唇蒼白，臉色也蒼白。

    同一時間，住院部樓上幾層，陳倦躺在病床上，也正捂著心口想要撐過難關(guān)。

    “少爺！……”

    周叔心疼地看著躺在病床上忍痛掙扎的陳倦，他眼眶發(fā)紅，緊抿唇瓣，手極為用力地按著心臟的位置，窒息讓他整個人都處于精神模糊的狀態(tài)，別說是別人說的話，哪怕是他自己的腦子，都已經(jīng)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痛。

    畫面分割開，樓上樓下兩個人，每個人都沉浸在這樣的感受當(dāng)中。

    阮西子的手背上貼著輸液貼，她頭疼欲裂地哭泣著，每想起來一點都讓她的痛苦加深一分。嚴(yán)君澤站在一邊心疼糾結(jié)地看著她，想要幫忙，卻什么都幫不上。

    陳倦因為窒息而開始掙扎，醫(yī)生正在對他進行急救，周叔和易則滿面淚水地在病房門口等候著，他們甚至已經(jīng)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其實……正處于痛苦中的兩個人，他們靠得那樣近，本該可以見一面，或許這樣還可以緩解彼此的痛苦。

    可哪怕只是幾層樓的距離，他們卻都無法走上去或者走下來。

    當(dāng)事情發(fā)展到他們都無法控制的地步時，未來是什么走向，已經(jīng)由不得他們自己了。

    深夜。

    陳倦終于感覺舒服了一些。

    周叔年事已高，不適合守夜，被易則要求回去休息了。

    易則睡在陳倦病床邊的陪床上，看上去十分疲憊。

    陳倦安靜地坐起來，拔掉輸液貼，起身下了地。

    他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打開了床頭的小臺燈，看著手邊的工具，開始輕而細地工作。

    ……

    幾天后。

    蘇現(xiàn)來到醫(yī)院，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阮西子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當(dāng)她看到那個人出現(xiàn)時，愣了一瞬間。

    “西子……”中年女人激動地上前，心疼地輕撫著她的頭發(fā)，阮西子愣得更久了。

    過了很長時間，她才低聲喚了對方一聲：“媽……”

    中年女人內(nèi)疚地哭著，嚴(yán)君澤看向蘇現(xiàn)，蘇現(xiàn)向他低聲做了解釋：“前段時間晚上下班回家碰到了阮mama，她當(dāng)時在小區(qū)門口等西子，又不敢進去，我看她身體不好，天氣又冷，西子那時候正處理作品外泄的事，我不想讓她擔(dān)憂分心，就把阮mama帶到我那去了。”

    嚴(yán)君澤點了點頭，阮西子也看過來，抿唇跟他道了謝。

    蘇現(xiàn)笑著道：“客氣什么，我們是朋友嘛。”

    阮西子如今已經(jīng)不太記得發(fā)生在她和母親身上的那件事了，和母親相處時也很和諧，阮mama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選錯了人，傷害到了女兒，在照顧女兒這件事上盡心盡責(zé)，恨不得掏心掏肺。

    嚴(yán)君澤看了非常欣慰，本來對阮mama不太好的印象也漸漸有了改觀，這天阮西子睡了，他們便隨意地聊起了天。

    “我們家家境不好，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西子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打工賺錢養(yǎng)活全家了，也因為進入社會早，她很早就懂得怎么保護和掩飾自己。她喜歡偽裝自己，這樣方便她融入圈子，那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或許在你們看來，她這樣有些虛榮和世故，但她只是太理智了，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比頼ama哽咽道，“是我沒有照顧好我的女兒，她從小就沒感受過家庭的溫暖，我給了她太多責(zé)任，還讓她為我cao心……我曾經(jīng)無窮無盡地想要榨干她的所有價值，可到了最后，能互相照看彼此的卻只有我們母子。我發(fā)誓，這是我最后一次傷害她了，我發(fā)誓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會讓她為我費心難過了?！?/br>
    嚴(yán)君澤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阮mama，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房間里，阮西子其實早就醒了。

    她微微睜開眸子，望向一邊低聲聊天的母親和嚴(yán)君澤，慢慢抿起了唇。

    又過了幾天。

    晚上的時候，易則忽然出現(xiàn)在阮西子的病發(fā)門口。

    彼時，阮mama去燒熱水了，嚴(yán)君澤去給她拿最新的腦ct單，蘇現(xiàn)和簡然被父母拉回家過春節(jié)，只有她一個人在病房里。

    易則敲了敲門，得到回應(yīng)后推門進去，看到了正在看書的阮西子。

    阮西子盯著易則看了一會，道：“我對你有印象，但抱歉我還沒辦法明確記起來你是誰，所以可以請你做個自我介紹嗎？”

    易則微笑道：“我是陳總的助理，我叫易則。我聽說了阮設(shè)計師的事情，特地來看看你?！?/br>
    阮西子合上書道：“……易助理。我能問你一件事嗎?！?/br>
    易則走進來關(guān)好門，溫和說道：“當(dāng)然可以，我一定知無不言?！?/br>
    阮西子訕訕笑了笑，過了一會才低聲說：“陳總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上次我和他通電話，聽他說……陳老夫人過世了?！?/br>
    那天滿身冰涼地從陳府回來，阮西子就一直在擔(dān)心陳倦。可她不知道該跟誰說，她偷偷用嚴(yán)君澤的手機給陳倦打過電話，但每次都沒人接。直至此刻，她內(nèi)心深處依舊藏著對陳倦的掛念?？伤桓冶憩F(xiàn)出來，她的自卑讓她擔(dān)心自己被人當(dāng)笑話，畢竟陳倦那樣的人，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和她產(chǎn)生什么瓜葛，她如今的記憶混亂不堪，根本不曉得自己曾有過什么壯舉。

    易則意外地看著阮西子，似乎沒料到哪怕記憶混亂，她也能這么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

    他沉默了許久，如實說道：“陳總現(xiàn)在很不好?！?/br>
    阮西子緊張地掀開被子下了床：“他怎么了？傷心過度了嗎？身體沒事吧？”

    有事的就是身體。

    可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阮西子都不知道陳倦到底有什么病。

    易則抿唇看了她很久很久，從西裝口袋取出一個首飾盒遞了過去。

    “這是陳總讓我交給你的?！?/br>
    阮西子快速接過去，打開一看，是一枚藍鉆戒指，藍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男人送女人戒指，這代表什么意義，易則不明說，阮西子也知道。

    她皺眉看著那枚戒指，戒指的美麗并沒讓她迷失其中，她心里想的，全部都是陳倦的人。

    “自從陳總的父母去世，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親手設(shè)計和制作過什么。我曾以為陳總這輩子都無法再親手設(shè)計什么了，如今看來，他其實也可以，只是分對哪個人?！甭灶D，他目光灼灼道，“阮小姐，陳總就在這間醫(yī)院住院，和你距離很近，你要去看他嗎？”

    易則再次開口，說出了阮西子壓根不敢想的事情，她愣在那，許久才道：“我……可以么？”

    易則微笑道：“這里是醫(yī)院，誰都可以去看病人，你當(dāng)然也可以?！?/br>
    當(dāng)阮西子離開病房后，易則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其實，他違背了陳倦的心意。

    那枚戒指，是陳倦用了他目前所有的精力和時間完成的。

    他當(dāng)時是怎么說的來著？

    對了，他交給易則首飾盒的時候是這樣說的——

    “我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這是我最后的心愿。等我死后，請你把這個交給她，這樣也算是……我以私心，單方面娶她為妻了。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br>
    想起陳倦當(dāng)時自嘲的表情和慨然赴死的眼神，易則低下頭，合上了眼。

    第48章

    阮西子按照易則給她的樓層與病房號找到了陳倦所在的病房。

    她站在病房門口，抬眼看著門外的貼卡上主治醫(yī)生的名字，以及心內(nèi)科的標(biāo)識，愣了很長時間。

    過了很久，她才抬起手慢慢敲了三下門，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窺探著里面的情形。

    她看到一個男人正坐在沙發(fā)上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外面的雪剛停下沒多久，厚厚的雪覆蓋著滿城的建筑，從高高的住院樓往下看，幾乎將整個城市盡收眼底，街道上的車輛因為路面積雪而緩慢前行，那速度就好像他們的生命一樣，正在緩慢而艱難地往前走著，不知道什么時候什么契機下就完全沒有了。

    敲門聲結(jié)束，阮西子聽見陳倦略顯疲憊地說了一聲“進來”，他不曾轉(zhuǎn)頭觀察，語調(diào)里也對來的人是誰毫無好奇心。

    她躊躇了幾秒鐘，推門進去，站定之后，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上，凝眸盯著陳倦的背影。

    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比上一次她見到他的時候更瘦，身上的病號服穿著空空蕩蕩，坐在沙發(fā)上的背影虛弱又蒼白，她甚至可以想象到當(dāng)他轉(zhuǎn)過身盯著她時，英俊的臉龐該有多憔悴。

    她內(nèi)心深處本能地涌出一股nongnong的無力感，上前幾步張口想說什么，陳倦?yún)s先一步開了口。

    “不是讓你回去休息，還來做什么?！?/br>
    他說著話，無謂的語調(diào)，漫長的尾音。

    阮西子愣了愣，隨即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當(dāng)作易則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許久才鼓起勇氣道：“我不是易則?！?/br>
    她明顯看見背對著她的男人聽見她的聲音后脊背猛地僵住，她抿緊唇瓣，見到他慢慢轉(zhuǎn)過了身，英俊如畫卻蒼白冷漠的臉上掛著nongnong的抗拒。

    “你怎么會來?！甭灶D，輕挑自嘲道，“我知道了，是易則自作主張了。他告訴你什么了？”

    阮西子咬著下唇道：“他沒說什么，只是說你在這里住院，所以我想……想來看看你?！?/br>
    她看著他的眼神困惑而懷念，眼底蘊藏著復(fù)雜的情緒，似乎他的難過也是她的難過，她能感同身受。這種出于本能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無法克制，也讓陳倦有些招架不住。

    “你現(xiàn)在看到了，我很好，很快就會出院，所以你可以走了?！?/br>
    他冷淡地說完，站起身掃了一眼門口，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沒有人喜歡被拒絕，要是換做以前，或者正常的阮西子，遇見這樣的拒絕肯定會調(diào)頭就走，她極其自尊，決不允許任何人踐踏她的尊嚴(yán)，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越是拒絕她，她就越是想要靠近。

    “我看到門口著心臟內(nèi)科?！比钗髯訐?dān)憂道，“你心臟不舒服嗎？是因為傷心過度，還是……什么別的？”

    在記憶正常的時候，她就十分想要知道陳倦的病，可她試過了好幾個方法，全都以失敗告終，最后也只能傷痕累累地決定與他告別。但他們注定這輩子都糾纏不清，現(xiàn)在這樣周而復(fù)始的惡性循環(huán)，她又開始疑問他的病，這種情況大約要持續(xù)到他死去。

    “這和阮設(shè)計師有關(guān)系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