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也夠了。

    在孫笑走神期間，對面出竅后期的少年謹慎地上前半步，向?qū)O笑禮貌地一揖，“孫道友。”

    將修為壓制在洞虛初期的孫笑回過神來，笑吟吟地回了一禮，心中越發(fā)覺得這少年的脾氣簡直跟景仲南轅北轍，也不知道是怎么拜入他門下的？

    在出手之前，孫笑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看一旁的葉知疏，見他端坐在上，眉眼冰寒，一副身在場中卻沒將任何人看進眼里的模樣，心下忍不住輕輕一嘆，生出兩分愧疚來。

    畢竟，葉知疏什么也沒有做，如果說他真的有錯，那也不過是成為了仙君的轉(zhuǎn)世而已，他并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不過身為始亂終棄撩完就跑的那個人，她似乎也沒什么立場假惺惺地同情對方。說到底，這一次再次攻略完葉知疏之后，她還不是要快馬加鞭，毫不留戀地趕去未知的下一個世界？

    也許這一次之后，她又要強行將關(guān)于葉知疏的記憶清理一次？就像……曾經(jīng)對顧嘉言做過的那樣。

    考慮到對手是景仲的弟子，孫笑也沒出手太狠，纏斗不久后便輕松將少年擊落臺下，負手一笑，“承讓了。”

    一片嘩然中，最大的黑馬孫笑殺出重圍成為了人族試練的勝者，連帶著靈鶴門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門派也跟著雞犬升天，聲名鵲起，一下子就傳遍了整個人族修真界。

    不過那都是后話了，眼下孫笑還有一項挑戰(zhàn)葉知疏的任務要執(zhí)行。

    決出試煉最終勝者的人選之后，這幾天來一直坐在廣場之上不言不語，卻從頭到尾觀看了全程的葉知疏終于站起了身來。

    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身上的神識和威壓就強勢地以他為中心擴散了開來，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廣場一瞬間就變得鴉雀無聲，數(shù)萬人的呼吸聲都被壓制得幾不可聞。

    孫笑倒是不受影響，她抬臉看著葉知疏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接著，這個謫仙似的男人開了口，嗓音像是金響玉碎，“你贏了，有資格與我一戰(zhàn)。”

    “我有一事相求，請葉宗主應允?！睂O笑眨了眨眼，一點也不怵他。

    男人垂眼看她，面無表情，像在看一片樹葉，“說?！?/br>
    孫笑早有打算，“葉宗主是三界最強之人，我可不是對手。因此，孫笑想請求跟隨在宗主身邊學習一段日子，再正式向您請教。”

    一場挑戰(zhàn)算得了什么？她也許拼盡全力是能和葉知疏打個平手，但那又能有什么用？孫笑為了說服葉知疏同意這個請求，這幾天已經(jīng)打了無數(shù)腹稿，列了林林總總幾百條有用沒用的，就等著葉知疏和天劍宗其他人搖頭時，再一條條甩出來。

    果然，孫笑話音一落，天劍宗立刻有長老反對，“孫笑，誰都知道，葉宗主不收徒，你這打算幾乎可以算是偷師了，不妥。如果不想挑戰(zhàn)，你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

    孫笑歪歪頭，背起手來，“我問的是葉宗主，你們能替他做決定嗎？”

    景仲在臺下嗬了一聲，饒有興致地對自己徒弟說道，“這孫笑真是有意思，我在天劍宗這么久，還沒見到有幾個人能不怕葉知疏呢。就連我自己，偶爾看到他發(fā)怒的模樣也嚇得腿軟?！?/br>
    徒弟：“……”雖然大家看見宗主都嚇得腳軟，但是能像師父你這么大搖大擺說出來還不覺得羞恥的可真不多。

    在那位被孫笑懟了回去的長老再度開口之前，葉知疏收回了鎖在孫笑身上的視線，“可以?！?/br>
    “宗主！”天劍宗長老大驚失色。

    “多謝葉宗主?！睂O笑滿意地一笑，輕巧地跳下了試煉臺，蹦蹦跳跳地到了葉知疏身旁，朝他招手，“葉宗主，事不宜遲，趕緊讓我偷學兩招吧?！?/br>
    剛才直言孫笑想偷師的天劍宗長老氣得一個倒仰，“你、你你你——”

    “你不需要向我學什么。”葉知疏留下這句話，就甩袖離開了，飛劍太快，孫笑都沒反應過來。

    接下來就是人族試練收尾的事兒了，因著孫笑留下，靈鶴門這一幫實力不濟的弟子長途跋涉回去也不太安全，因此孫笑特地拜托了景仲，后者大方地一揮手，大包大攬，“我讓我徒兒一路護送你們弟子回去，就當是出宗歷練了。”

    景仲的徒弟表情復雜地看了一眼孫笑年輕的面龐，領(lǐng)命轉(zhuǎn)身走了。

    景仲摸著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別理他，他跟我年輕時一樣，沒怎么輸過，輸在你這樣的小姑娘手里自然是不樂意不服氣的?！?/br>
    孫笑心想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對了，我是不知道你為什么特地要跑到他住的地方去……”景仲壓低了聲音，臉上笑容逐漸隱沒，“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如果你打著的是不正當?shù)乃惚P，那結(jié)果一定會死得很慘，幾百年來，和你抱著一樣打算的人不少，從未有過例外。”

    “比如什么打算？”孫笑問。

    “比如你想冒充云清的轉(zhuǎn)世，又或者……”景仲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孫笑，“你想找到云清的rou身所在?！?/br>
    孫笑：“……”你說啥子？

    第135章

    盡管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但孫笑還是穩(wěn)住陣腳, 不動聲色地從景仲那里套了情報出來。

    在確認了云清的rou身居然不僅沒有死透, 而且還被葉知疏給藏起來強行保存了八百年之后，孫笑簡直一口老血噴涌而出：難怪她會被莫名其妙地召喚到這個世界來！敢情是上次該做的事情一直沒做完？

    其實從仙君身上該獲取的力量也已經(jīng)到手了, 論理來說孫笑本不應該再跟這個世界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可是擋不住云清rou身里面還留了最后一口氣，那口氣不是屬于云清本人的——畢竟她早就已經(jīng)死透了——而是屬于借尸還魂的孫笑的。

    這就很尷尬了，畢竟孫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什么時候把一縷靈魂氣息給落在了這里，又被人給當成寶物似的保管起來了。

    不過雖然這是個晴天霹靂, 但早知道總比晚知道要來得好, 至少眼下她已經(jīng)找到了召喚源，接下來只要選擇毀滅掉那具rou身，釋放被拘在里面的那一絲靈魂氣息, 應該就能解決問題。

    至于之后是不是能直接脫離這個世界，那還得走一步看一步。

    隨之而來的新問題則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之下，葉知疏難道會放任她這么做？他能把她的身體保存八百年都沒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藏在什么地方, 她現(xiàn)在初來乍到的，哪怕是稍微試探一下都會激起葉知疏的懷疑。

    原本打定主意要以另外一個身份去攻略葉知疏的孫笑又頭疼起來了。

    不論如何，事不宜遲，孫笑當天晚上就收拾東西在天劍宗長老們的怒視下搬進了葉知疏的院落，展開了同居生活。

    說是同居，但事實上葉知疏像是根本不在意孫笑的存在似的, 他每日就坐在自己的房中，每每一坐就是一整天, 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孫笑住了兩天就坐不住了，她想盡辦法隱藏起自己的行蹤，把這個住了許多年的院落從南到北掃了個底朝天，又從西到東再來一遍，就是沒找到任何機關(guān)和陣法——云清的rou身不可能就這么大大咧咧、毫無防備地放在天劍宗里面，以葉知疏的謹慎程度，他一定藏得極好，才會導致這么多年來都沒人找到過。

    難道陣法被布在她原來的房間里面？

    孫笑想來想去也只剩這一個可能性，于是翌日開始便拿著各種借口去向葉知疏請教修煉問題，各種從淺到深的問題一一問過去，身為仙君的葉知疏當然都能答得出來，不過態(tài)度卻是從一而終的冷漠。

    孫笑還能隱隱地察覺到，葉知疏對自己有著幾分戒備，也不知道以自己現(xiàn)在展現(xiàn)出來的修為究竟是哪里能讓他警惕？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修為，那就只可能是別的理由。

    比如說景仲那天說漏嘴的“冒充云清轉(zhuǎn)世”。

    景仲似乎也知道自己是提了不該提的話，后來無論孫笑再怎么試探也不肯詳說，都是顧左右而言他地敷衍帶過，可孫笑又不傻，稍稍推測一番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葉知疏雖然在入魔之時親手毀了半個仙界，現(xiàn)在又是坐鎮(zhèn)人族的第一高手，但這三界之中永遠會有人看他不順眼，想要除去他……或者是單純地想要巴結(jié)他。

    可是像葉知疏這樣刀槍不入又油鹽不進的角色，難道有弱點嗎？

    當然是有的。只看他以“葉知疏”自稱而拋棄了“仙君”這個身份，有腦子的人就應該猜得到，一切都和他突然逝世的師尊有所關(guān)聯(lián)。

    想要保住一具只剩最后一絲氣息的rou身有多難？當年以孫笑的修為，想要吊住季小泉的命，也費了老大力氣，開了外掛陣法才勉強做到，而季小泉不過是個普通人，維持他的生命并不需要太多靈氣。

    可是她遺留下的那具rou身就不一樣了，光是穩(wěn)住她體內(nèi)數(shù)量驚人的真元就已經(jīng)夠嚇人了，更不要提留住她的生命跡象。

    科技再發(fā)達的時候，人昏迷癱瘓久了肌rou還都要萎縮，云清沉睡八百年，體內(nèi)真元仍如同當年那么充沛，身體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葉知疏能在自己已經(jīng)入了魔的狀況下花費可怕的精力去保住她，可見其珍視程度。

    于是三界之中就有不少人動了歪腦筋。

    既然仙君可以轉(zhuǎn)世，那為什么云清不可以轉(zhuǎn)世？

    于是，仙界隕落之后還沒過幾十年的功夫，就有人找到天劍宗，聲稱自己是云清的轉(zhuǎn)世，要求見葉知疏。

    葉知疏一開始信以為真，冒充之人也做了不少功課，還真在天劍宗騙吃騙喝了好幾天，才終于漏了餡，被怒極的葉知疏斬殺當場。

    也就是因為開了這一個不好的頭，才讓三界都意識到“云清”對于葉知疏的重要性，接下來的幾百年來，各路、各色的冒充者們簡直絡繹不絕，有長相九分相似的，也有聲稱自己有云清記憶的，孫笑見到恐怕都要驚訝這些人對于自己的模仿程度之高。

    天劍宗一開始手忙腳亂，但后來很快也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能將不靠譜的冒充者們篩去九成，剩下的就要由葉知疏親自判斷了。

    葉知疏哪怕再厭煩這件事情，也始終抱著渺茫的希望——是啊，他都能轉(zhuǎn)世，為什么師尊不可以？

    他太需要這根救命稻草，因此一次次滿懷希冀地接觸所有可能是師尊的人，一次次地收獲鋪天蓋地的失望。

    這八百年間，最像的那一個冒充者在葉知疏身邊留了足足十九個月，在她暴露身份的那一天，整個天劍宗方圓幾十里都能聽到她慘死之時發(fā)出的凄厲喊聲。

    孫笑還不知道這一切，但這不妨礙她現(xiàn)在為了生命安全先緊緊地捂住自己的馬甲。

    ……這同樣也不干擾葉知疏對她產(chǎn)生懷疑，覺得她也是又一個想要冒充師尊的轉(zhuǎn)世來接近他的居心叵測之人。

    “葉宗主？”孫笑敲了敲葉知疏的門，然后沒等他應答就推門進去了，一臉誠懇，“我在藏書閣找到一套劍法，有句口訣不太明白，想請您指點一下?！?/br>
    葉知疏也習慣了常常不請自來的孫笑，轉(zhuǎn)眼看她，神色清冷不近人情，“你不需要再修別的劍法，現(xiàn)在使用的已經(jīng)很適合你了?！?/br>
    “我想鉆研百家之長，看看別人用的都是什么精妙劍法，碰到的時候如果能一眼認出來，豈不是很妙？”孫笑不以為然地晃了晃手中玉玨，笑瞇瞇地坐到葉知疏身旁，“葉宗主還請過目一番，我洗耳恭聽?！?/br>
    葉知疏的神識從那玉玨上一掃而過，皺了一下眉，“你從哪里找到這玉玨的？”

    “藏書閣頂層的一個小盒子里。”孫笑眨巴眨巴眼睛，特別無害地問他，“有什么不妥之處嗎？需不需要我現(xiàn)在就送回去？”

    葉知疏伸手將玉玨從孫笑指間抽出，眼神有些異樣，“……這是師尊當年最擅長用的劍法，我已經(jīng)封起來了，你不該找得到?！?/br>
    “那就怪了，我只是正常地逛了逛藏書閣而已，覺得這劍訣挺有趣就拿了回來?！睂O笑自然地把話題引向了一個敏感的方向，“沒想到是當年的人族第一強者云清的絕技。”

    “……去換一套劍訣?！比~知疏伸手就將這枚玉玨沒收了，眉眼冷漠又疏離，“你不適合用它?！?/br>
    孫笑乖順地點點頭，卻沒急著起身走，而是雙手托著自己兩腮盯著葉知疏的側(cè)臉，問道，“我出生的時候云清宗主早就已經(jīng)重傷了，不知道她當年是個什么樣的人？”

    “……”葉知疏沉默了一會兒，卻也沒有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三界之內(nèi)最好的人?！?/br>
    “這算個什么評價？”孫笑忍不住笑了，“看來您確實是很喜歡她?！?/br>
    葉知疏眼神微微一沉，本來稍稍松動了的眉梢又重歸于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你為什么問這些？”

    “我太年輕了，很好奇?！睂O笑坦率地攤手，光看外表，一點也看不出她現(xiàn)在有多心虛，“要知道云清宗主之后，就再也沒有像她那樣能夠真正名動三界的女子了，而且她又是親手教導出了葉宗主的人，我想知道一二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的事情流傳很多，你不應該沒有聽過?！比~知疏這次的視線在孫笑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在想，上一次見到這樣完全沒有做好功課就想貿(mào)然接近他的人花了多久后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一開始，那些人還只是模仿師尊言行舉止的皮毛，大多都來自于修真界內(nèi)的傳聞；等到過了一些年后，他們像是總結(jié)經(jīng)驗似的，一步步摸索到了更多只有天劍宗內(nèi)部的人才知道的信息，模仿者們也越來越接近師尊當年的樣子。

    有時葉知疏明明知道對方是假的，卻也忍不住多看兩眼，再暴怒地讓那些人永遠消失。

    “我才十八歲。”孫笑強調(diào)自己人設(shè)里的年齡，“而我已經(jīng)和當年的葉宗主一樣是洞虛期了，您應該很清楚要花多少時間在修煉之上才能達成這樣的成就吧？”

    葉知疏又重新轉(zhuǎn)開了目光，不說話了。

    孫笑也不覺得無聊，她往椅背上一靠，伸了個懶腰，不自覺地哼哼兩聲，才自說自話地接下去問道，“葉宗主，外界都在傳當年你將云清宗主重傷之后的rou身帶了回來，那她現(xiàn)在究竟是不是還活著？”

    這是個極為冒險的問題，孫笑在問出口就知道。

    可是在葉知疏身上的仙元真正露出殺意席卷向她的時候，孫笑才知道這枚逆鱗是一陣風吹也受不住的。

    電光火石之間，葉知疏的手已經(jīng)緊緊扼在了孫笑的脖子上，波瀾不驚的黑眸深處卷起狂風駭浪，像是要吃人的深海魔物，“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孫笑壓根沒反抗，她輕輕地將手搭在了葉知疏的手上，毫不畏懼地回視他拷問的視線，一字一頓道，“我是孫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修真者，葉宗主莫不是把我錯當成別的什么人了？”

    葉知疏探究地觀察著孫笑的表情，手上力道始終都沒有放松。只要再多用那么幾分力氣，他就可以捏碎她的喉嚨，讓她再也說不出那個名字。

    可兩人對峙許久，葉知疏最終還是一分一寸地松開了自己的手指。

    第1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