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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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至于?你瞧瞧說那話!”
“瞧了又怎樣?瞧了難道所有人就喜歡我了?解釋有用?辯白有用?該討厭你的始終會討厭你,沒必要?!?/br>
“問題是這會誤導(dǎo)其他不明真相的人!”
“如果一個人簡簡單單就能被誤導(dǎo),估計也沒什么主見。你瞎cao什么心。”
霍賈斗不過魏北,氣得兩眼直翻白。他喝口咖啡,差點(diǎn)揉亂剛做的發(fā)型?!澳阏f這些人,哪來這么多謠言可傳。真以為自己看個宮斗劇,都是正宮娘娘滿嘴正義?!?/br>
“閑的。”
魏北看眼時間,差不多該回去準(zhǔn)備晚餐。為了打發(fā)“閑人”sao霍,主動問起對方的新戲進(jìn)展。
霍賈聽著頭大,搶回手機(jī)準(zhǔn)備溜人。他志不在此,只是找口飯吃。哪有金主來得重要,錢最重要。
“戲么,沒有。經(jīng)紀(jì)人娘娘最近都不給我營業(yè)的好伐,哪來那么多戲演。”
“要說sao雞群里誰混得最好,估計也就北哥你。要演技有演技,又肯吃苦又肯使力。娘娘疼你?!?/br>
魏北聽得踹他屁股,“滾你媽的,說什么酸話!”
“哎我cao!我這圓潤翹嫩的屁股,你也舍得踹!還是不是姐妹了,??!”霍賈扭腰又挺胯地躲開,sao得實(shí)在是不行。
“不過我說真的,北哥。我霍賈酸誰都行,就是不會酸你?!?/br>
“你配得上。真的?!?/br>
魏北到嘴邊的埋汰來了個急剎車,唾沫差點(diǎn)嗆得他斷氣。霍賈語氣認(rèn)真,直白地看著他。魏北單手插袋,低頭沉默會兒。
幾秒,他才抬頭笑,“滾吧您勒,去找你的金主?!?/br>
霍賈喜滋滋地要走,揮揮手轉(zhuǎn)過身,走幾步又停下。他始終忍不住,最終選擇將心底疑問脫口而出——
“北哥,我就說一句。一句?!?/br>
“我怎么始終覺得,你離不開沈南逸,應(yīng)該還有點(diǎn)其他理由。”
魏北站在原地。揣在兜里的手指縮攏。不要說。他看著霍賈,心底默念著。
不要說。
但霍賈好似就要他將自己看得明明白白,就要他去面對心底最赤裸的情緒。
霍賈咧嘴一笑。
“北哥,我怎么覺得,其實(shí)你是喜歡他的。”
“轟隆——”
久違放晴的天空突然一陣悶響。春雷現(xiàn)世,今日就是驚蟄了。
風(fēng)忽地起來,獵獵吹過魏北的頭發(fā),樓下夾道的玉蘭樹被吹得凌亂至極。那白花花的,大瓣大瓣的花片乘風(fēng)而起,好似下了一場仲春大雪。
而驚雷之后,是漫長無聲。
沒多久。雨降臨。
魏北淋著雨回家。出租車不能上半山,他過了別墅區(qū)大門,順著坡道往家走。雨水很涼,倒春寒激得他不住發(fā)抖??晌罕豹q似無法感知寒冷,他雙手揣兜里,脖子上掛著耳機(jī)。
走片刻,他將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雨不大,屏幕上綴著密密細(xì)小的水珠。魏北用袖口擦了擦,擦出幾道不怎么干凈的痕跡,看清歌名,又換下一首。
雨水順著脖子鉆進(jìn)衣內(nèi),不至濕透,但已濡潤。他抬頭看了眼郊區(qū)綿延低矮的山峰,云啊霧啊離得很遠(yuǎn),水簾掛在這無邊天地間,顯得人格外渺小。
他吊幾聲嗓子,開始豪放且無畏地賣弄起學(xué)藝不精的京劇腔。反正是獨(dú)自一人。
誰也不曾聽他如何唱。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霍賈那話如當(dāng)頭棒喝,魏北裝作沒聽懂。其實(shí)也真不敢聽懂,最怕的不是交易不成情誼不在。最怕的是淪為鞋底爛泥,仍肖想有資格去守護(hù)那人身上的光輝。不顧自己通體污穢。
魏北講不清,有很多事講不清。為什么會心軟,為什么會迷失。如果所有一切都能答出個為什么,這世上后悔的事,就本不該這么多。
“我不后悔,我沒什么好后悔的。老汪?!?/br>
沈南逸坐在客廳抽煙,茶幾上擺著退回來的稿紙。厚厚幾沓,分量驚人。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抖抖煙灰,手指夾煙,翻了幾頁。
“沒過審是意料之中,你這嚎得有如哭喪,不體面?!?/br>
汪林頌簡直頭大,恨不得穿過電話線與沈南逸搞一架??伤桓?,也沒這機(jī)會。只得踱步于辦公室,氣得撞墻。
“多好的題材,你說說!這是多好的題材!情節(jié)一流描寫一流對話一流,就他媽連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是一流的高級!我都這么捧您了,您能不能明白點(diǎn)我的用心良苦?!”
沈南逸沉聲笑,“我明白,所以我把成稿給你了。但是上面過不了,我的問題?”
汪林頌抓狂,“那他媽還是我的問題咯?!”
“我們都知道是什么出了問題,”沈南逸噓一聲,讓他冷靜點(diǎn),“所以你對我叫囂也沒用。”
出版一本書,是個漫長的過程。出版商需要與作者、或作者的代理公司簽合同。他們會事先進(jìn)行市場調(diào)查,評估此書將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與利潤,評估風(fēng)險。
而編輯要做的,就是刪改修剪,給作者提出建議。編輯完成系列工作后,會拿去送審,審核通過,印刷成書。不通過,則退回。
沈南逸的作品五花八門。有流通的暢銷書,也有印刷極少的艷俗小說。如果再涉及點(diǎn)敏感內(nèi)容,基本是過審黑名單見。汪林頌與沈南逸共事多年,兩人時常為這事吵得粗脖子紅眼睛。頭發(fā)都他媽的禿了一塊。
可還是要繼續(xù)下去。
沈南逸要寫。汪林頌要負(fù)責(zé)編輯。而編輯總在讀稿的過程中驚嘆,然后惋惜。
“改一些,就能讓很多人看到這樣的好作品。老沈?!?/br>
“你就改一點(diǎn),不那么艷情,刪一些句子。有些詞是真的很敏感,別再這么下去,行不行?!蓖袅猪炓а馈?/br>
沈南逸依然笑,“改?要改你去改,我不改。改動后的始終不是那個味兒,你明白?!?/br>
“我當(dāng)然明白,可你要想想以前的遭遇。”汪林頌泄氣,癟皮球似的窩進(jìn)轉(zhuǎn)椅里。“那些人要搞你,防得住么?!?/br>
早些年沈南逸風(fēng)頭正勁,不少人看不慣。他不僅寫小說,也寫揭露貪污腐敗的文章。重點(diǎn)是沈南逸的消息來路往往真實(shí),他筆尖一動,基本就是抓捕前的檄文。
很多官員因此落馬,唱鐵窗淚唱得極不甘心。找了道上的人,要弄死沈南逸。
敵人在暗,他在明。防了又防,也防不勝防。沈南逸遭遇過綁架,那年才三十歲出頭。這事兒是在遇上魏北之前,所以那小孩根本不知道。
沈南逸沒給他講過,因此不對家里塵封的那些報紙作解釋。這事鬧得很大,沈母嚇得從歐洲飛回來。最后是沈父動了鐵腕,不僅把所謂的道上人連根拔起,還將沈南逸寫過的“檄文”全部從網(wǎng)上刪除。一點(diǎn)水花也沒留下。
恩斷義絕十幾年的父親,最終沒對沈南逸動手。舉起的巴掌,距臉幾厘米,又放下。
我管不了你。沈父說。要死也別死在我面前。
父親的眼神,沈南逸一輩子也忘不掉。那種痛恨、憐愛、憤怒與忍讓交織,像一張大網(wǎng),緊緊纏繞在沈南逸的噩夢深淵。
乃至于如今虛歲四十,也時常午夜驚夢起,想到沈父當(dāng)年的警告。
沈南逸的睡眠很少。這要算原因之一。
如今沈父老了,六七十歲,不曉得在哪安享天年。那段驚心動魄,血色浮沉的往事,便也隨風(fēng)掩進(jìn)塵埃里?;蛟S就那么呆著,或許與沈南逸一起,落了深淵。
年少時發(fā)現(xiàn)真理可貴,什么都敢說。后來為什么,大多數(shù)人就沉默不語了。
興許是撕破了喉嚨,無人理睬,也無何用。
涼了熱血。冷了心臟。
汪林頌還在喋喋不休,“老沈,不是我不贊同你。而是有些話,確實(shí)太過了?!?/br>
“我們可以委婉點(diǎn),講隱喻。但不能太直白,你曉得?!?/br>
“我這不叫太過了?!鄙蚰弦菡f,“是你們閉嘴太久了?!?/br>
“才認(rèn)為沉默、冷漠是理所當(dāng)然。”
“我就算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他媽的,我他媽的就不知道你一把年紀(jì)四十歲的人!還這么固執(zhí)干什么!”
“我只是不能違背這本書的初衷,老汪?!?/br>
汪林頌薅一把頭發(fā),“什么?”
沈南逸將煙頭放在茶幾邊,“你那有復(fù)印件。讀讀第一頁第一句?!?/br>
汪林頌就翻開復(fù)印件的封面,找到那句話。
——感謝生而為人,讓我明白言論自由的重要性。
服了。汪林頌徹底服了。他猛地將復(fù)印件摔在桌上,有些難過又無奈地長嘆口氣。他像老狗般蜷起后背,話語從牙縫中擠出。
“老沈,你就不能跪著把錢掙了么!”
“不能?!鄙蚰弦荽鸬煤芨纱?,拿著手機(jī)頓一秒。
他說:“我家小朋友不準(zhǔn)我跪著?!?/br>
沈南逸那晚根本沒睡著。
他清晰感受魏北撫摸的力度,掌心傳來的溫度,擦過尾椎骨的酥麻癢意。他明明白白地感受著魏北的氣息,像親吻在他臉龐上。
他記得那六個字帶給他的撼動,不要跪著。就好。
沈南逸卻要去教魏北,怎么學(xué)會忍讓與低頭。魏北勾動了沈南逸的鋒芒,沈南逸卻要折斷魏北的尖刺。
于是較量著,拖延著。
汪林頌不知道沈南逸又抽什么風(fēng),他是不曉得哪個小朋友有這么大的本事,敢叫沈南逸聽話。眼皮子重得緊,老汪也倦了。
“那你說怎么整。這個事,書總不能白寫吧?!?/br>
“沒說要白寫。”
沈南逸再點(diǎn)燃一根煙。最近他煙癮很重,煙灰缸里堆成山灰。白霧飄著,掩蓋他的臉。朦朦朧朧能看見硬朗的輪廓,落下幾根發(fā)絲遮眼,風(fēng)流至極。
“記不記得幾年前,合作過的那個工作室。聯(lián)系一下,看看人還在不在。”
“如果還在,就再做一次地下出版物。就這本,無刪減?!?/br>
而不等那頭汪林頌給反應(yīng),遽然身后一聲爆呵——
“沈南逸你找死!”
“那他媽是犯法的!”
沈南逸就轉(zhuǎn)過頭,魏北站在一米開外。不知他是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聽了多少??赡芮∏芍宦犚娺@非法勾當(dāng),于是盛怒。
直到看見魏北濕漉漉的頭發(fā),半濕不干的外衣,稍微偏白的臉色,沈南逸才察覺外邊下雨了。
此時雨勢偏大,竟嘈嘈切切地拉開了陣仗。而雷聲悶在云層里,于遠(yuǎn)處不斷隱隱驚響。
萬物驚而出走,浩浩蕩蕩地,要奔往一場人間喜劇。
“瞧了又怎樣?瞧了難道所有人就喜歡我了?解釋有用?辯白有用?該討厭你的始終會討厭你,沒必要?!?/br>
“問題是這會誤導(dǎo)其他不明真相的人!”
“如果一個人簡簡單單就能被誤導(dǎo),估計也沒什么主見。你瞎cao什么心。”
霍賈斗不過魏北,氣得兩眼直翻白。他喝口咖啡,差點(diǎn)揉亂剛做的發(fā)型?!澳阏f這些人,哪來這么多謠言可傳。真以為自己看個宮斗劇,都是正宮娘娘滿嘴正義?!?/br>
“閑的。”
魏北看眼時間,差不多該回去準(zhǔn)備晚餐。為了打發(fā)“閑人”sao霍,主動問起對方的新戲進(jìn)展。
霍賈聽著頭大,搶回手機(jī)準(zhǔn)備溜人。他志不在此,只是找口飯吃。哪有金主來得重要,錢最重要。
“戲么,沒有。經(jīng)紀(jì)人娘娘最近都不給我營業(yè)的好伐,哪來那么多戲演。”
“要說sao雞群里誰混得最好,估計也就北哥你。要演技有演技,又肯吃苦又肯使力。娘娘疼你?!?/br>
魏北聽得踹他屁股,“滾你媽的,說什么酸話!”
“哎我cao!我這圓潤翹嫩的屁股,你也舍得踹!還是不是姐妹了,??!”霍賈扭腰又挺胯地躲開,sao得實(shí)在是不行。
“不過我說真的,北哥。我霍賈酸誰都行,就是不會酸你?!?/br>
“你配得上。真的?!?/br>
魏北到嘴邊的埋汰來了個急剎車,唾沫差點(diǎn)嗆得他斷氣。霍賈語氣認(rèn)真,直白地看著他。魏北單手插袋,低頭沉默會兒。
幾秒,他才抬頭笑,“滾吧您勒,去找你的金主?!?/br>
霍賈喜滋滋地要走,揮揮手轉(zhuǎn)過身,走幾步又停下。他始終忍不住,最終選擇將心底疑問脫口而出——
“北哥,我就說一句。一句?!?/br>
“我怎么始終覺得,你離不開沈南逸,應(yīng)該還有點(diǎn)其他理由。”
魏北站在原地。揣在兜里的手指縮攏。不要說。他看著霍賈,心底默念著。
不要說。
但霍賈好似就要他將自己看得明明白白,就要他去面對心底最赤裸的情緒。
霍賈咧嘴一笑。
“北哥,我怎么覺得,其實(shí)你是喜歡他的。”
“轟隆——”
久違放晴的天空突然一陣悶響。春雷現(xiàn)世,今日就是驚蟄了。
風(fēng)忽地起來,獵獵吹過魏北的頭發(fā),樓下夾道的玉蘭樹被吹得凌亂至極。那白花花的,大瓣大瓣的花片乘風(fēng)而起,好似下了一場仲春大雪。
而驚雷之后,是漫長無聲。
沒多久。雨降臨。
魏北淋著雨回家。出租車不能上半山,他過了別墅區(qū)大門,順著坡道往家走。雨水很涼,倒春寒激得他不住發(fā)抖??晌罕豹q似無法感知寒冷,他雙手揣兜里,脖子上掛著耳機(jī)。
走片刻,他將耳機(jī)塞進(jìn)耳朵。雨不大,屏幕上綴著密密細(xì)小的水珠。魏北用袖口擦了擦,擦出幾道不怎么干凈的痕跡,看清歌名,又換下一首。
雨水順著脖子鉆進(jìn)衣內(nèi),不至濕透,但已濡潤。他抬頭看了眼郊區(qū)綿延低矮的山峰,云啊霧啊離得很遠(yuǎn),水簾掛在這無邊天地間,顯得人格外渺小。
他吊幾聲嗓子,開始豪放且無畏地賣弄起學(xué)藝不精的京劇腔。反正是獨(dú)自一人。
誰也不曾聽他如何唱。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霍賈那話如當(dāng)頭棒喝,魏北裝作沒聽懂。其實(shí)也真不敢聽懂,最怕的不是交易不成情誼不在。最怕的是淪為鞋底爛泥,仍肖想有資格去守護(hù)那人身上的光輝。不顧自己通體污穢。
魏北講不清,有很多事講不清。為什么會心軟,為什么會迷失。如果所有一切都能答出個為什么,這世上后悔的事,就本不該這么多。
“我不后悔,我沒什么好后悔的。老汪?!?/br>
沈南逸坐在客廳抽煙,茶幾上擺著退回來的稿紙。厚厚幾沓,分量驚人。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抖抖煙灰,手指夾煙,翻了幾頁。
“沒過審是意料之中,你這嚎得有如哭喪,不體面?!?/br>
汪林頌簡直頭大,恨不得穿過電話線與沈南逸搞一架??伤桓?,也沒這機(jī)會。只得踱步于辦公室,氣得撞墻。
“多好的題材,你說說!這是多好的題材!情節(jié)一流描寫一流對話一流,就他媽連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是一流的高級!我都這么捧您了,您能不能明白點(diǎn)我的用心良苦?!”
沈南逸沉聲笑,“我明白,所以我把成稿給你了。但是上面過不了,我的問題?”
汪林頌抓狂,“那他媽還是我的問題咯?!”
“我們都知道是什么出了問題,”沈南逸噓一聲,讓他冷靜點(diǎn),“所以你對我叫囂也沒用。”
出版一本書,是個漫長的過程。出版商需要與作者、或作者的代理公司簽合同。他們會事先進(jìn)行市場調(diào)查,評估此書將能創(chuàng)造的價值與利潤,評估風(fēng)險。
而編輯要做的,就是刪改修剪,給作者提出建議。編輯完成系列工作后,會拿去送審,審核通過,印刷成書。不通過,則退回。
沈南逸的作品五花八門。有流通的暢銷書,也有印刷極少的艷俗小說。如果再涉及點(diǎn)敏感內(nèi)容,基本是過審黑名單見。汪林頌與沈南逸共事多年,兩人時常為這事吵得粗脖子紅眼睛。頭發(fā)都他媽的禿了一塊。
可還是要繼續(xù)下去。
沈南逸要寫。汪林頌要負(fù)責(zé)編輯。而編輯總在讀稿的過程中驚嘆,然后惋惜。
“改一些,就能讓很多人看到這樣的好作品。老沈?!?/br>
“你就改一點(diǎn),不那么艷情,刪一些句子。有些詞是真的很敏感,別再這么下去,行不行?!蓖袅猪炓а馈?/br>
沈南逸依然笑,“改?要改你去改,我不改。改動后的始終不是那個味兒,你明白?!?/br>
“我當(dāng)然明白,可你要想想以前的遭遇。”汪林頌泄氣,癟皮球似的窩進(jìn)轉(zhuǎn)椅里。“那些人要搞你,防得住么?!?/br>
早些年沈南逸風(fēng)頭正勁,不少人看不慣。他不僅寫小說,也寫揭露貪污腐敗的文章。重點(diǎn)是沈南逸的消息來路往往真實(shí),他筆尖一動,基本就是抓捕前的檄文。
很多官員因此落馬,唱鐵窗淚唱得極不甘心。找了道上的人,要弄死沈南逸。
敵人在暗,他在明。防了又防,也防不勝防。沈南逸遭遇過綁架,那年才三十歲出頭。這事兒是在遇上魏北之前,所以那小孩根本不知道。
沈南逸沒給他講過,因此不對家里塵封的那些報紙作解釋。這事鬧得很大,沈母嚇得從歐洲飛回來。最后是沈父動了鐵腕,不僅把所謂的道上人連根拔起,還將沈南逸寫過的“檄文”全部從網(wǎng)上刪除。一點(diǎn)水花也沒留下。
恩斷義絕十幾年的父親,最終沒對沈南逸動手。舉起的巴掌,距臉幾厘米,又放下。
我管不了你。沈父說。要死也別死在我面前。
父親的眼神,沈南逸一輩子也忘不掉。那種痛恨、憐愛、憤怒與忍讓交織,像一張大網(wǎng),緊緊纏繞在沈南逸的噩夢深淵。
乃至于如今虛歲四十,也時常午夜驚夢起,想到沈父當(dāng)年的警告。
沈南逸的睡眠很少。這要算原因之一。
如今沈父老了,六七十歲,不曉得在哪安享天年。那段驚心動魄,血色浮沉的往事,便也隨風(fēng)掩進(jìn)塵埃里?;蛟S就那么呆著,或許與沈南逸一起,落了深淵。
年少時發(fā)現(xiàn)真理可貴,什么都敢說。后來為什么,大多數(shù)人就沉默不語了。
興許是撕破了喉嚨,無人理睬,也無何用。
涼了熱血。冷了心臟。
汪林頌還在喋喋不休,“老沈,不是我不贊同你。而是有些話,確實(shí)太過了?!?/br>
“我們可以委婉點(diǎn),講隱喻。但不能太直白,你曉得?!?/br>
“我這不叫太過了?!鄙蚰弦菡f,“是你們閉嘴太久了?!?/br>
“才認(rèn)為沉默、冷漠是理所當(dāng)然。”
“我就算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他媽的,我他媽的就不知道你一把年紀(jì)四十歲的人!還這么固執(zhí)干什么!”
“我只是不能違背這本書的初衷,老汪?!?/br>
汪林頌薅一把頭發(fā),“什么?”
沈南逸將煙頭放在茶幾邊,“你那有復(fù)印件。讀讀第一頁第一句?!?/br>
汪林頌就翻開復(fù)印件的封面,找到那句話。
——感謝生而為人,讓我明白言論自由的重要性。
服了。汪林頌徹底服了。他猛地將復(fù)印件摔在桌上,有些難過又無奈地長嘆口氣。他像老狗般蜷起后背,話語從牙縫中擠出。
“老沈,你就不能跪著把錢掙了么!”
“不能?!鄙蚰弦荽鸬煤芨纱?,拿著手機(jī)頓一秒。
他說:“我家小朋友不準(zhǔn)我跪著?!?/br>
沈南逸那晚根本沒睡著。
他清晰感受魏北撫摸的力度,掌心傳來的溫度,擦過尾椎骨的酥麻癢意。他明明白白地感受著魏北的氣息,像親吻在他臉龐上。
他記得那六個字帶給他的撼動,不要跪著。就好。
沈南逸卻要去教魏北,怎么學(xué)會忍讓與低頭。魏北勾動了沈南逸的鋒芒,沈南逸卻要折斷魏北的尖刺。
于是較量著,拖延著。
汪林頌不知道沈南逸又抽什么風(fēng),他是不曉得哪個小朋友有這么大的本事,敢叫沈南逸聽話。眼皮子重得緊,老汪也倦了。
“那你說怎么整。這個事,書總不能白寫吧?!?/br>
“沒說要白寫。”
沈南逸再點(diǎn)燃一根煙。最近他煙癮很重,煙灰缸里堆成山灰。白霧飄著,掩蓋他的臉。朦朦朧朧能看見硬朗的輪廓,落下幾根發(fā)絲遮眼,風(fēng)流至極。
“記不記得幾年前,合作過的那個工作室。聯(lián)系一下,看看人還在不在。”
“如果還在,就再做一次地下出版物。就這本,無刪減?!?/br>
而不等那頭汪林頌給反應(yīng),遽然身后一聲爆呵——
“沈南逸你找死!”
“那他媽是犯法的!”
沈南逸就轉(zhuǎn)過頭,魏北站在一米開外。不知他是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聽了多少??赡芮∏芍宦犚娺@非法勾當(dāng),于是盛怒。
直到看見魏北濕漉漉的頭發(fā),半濕不干的外衣,稍微偏白的臉色,沈南逸才察覺外邊下雨了。
此時雨勢偏大,竟嘈嘈切切地拉開了陣仗。而雷聲悶在云層里,于遠(yuǎn)處不斷隱隱驚響。
萬物驚而出走,浩浩蕩蕩地,要奔往一場人間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