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涼絲絲，魏北出門戴了帽子。以前他不太需要這種裝備，現(xiàn)在逐漸有人將他認(rèn)出，走在街上不是什么隨心所欲的事。

    好在雨天加持，行人皆匆忙。魏北慢悠悠地晃著步子，漫無目的地游走。耳機(jī)里放到：很想要求你會三更半夜陪著我，然而我怕我的聲音你已聽得太多。

    多年來改不掉的習(xí)慣，大概是下雨逛街聽歌；故意踩著水灘前進(jìn)，看著倒影在腳下破碎；總是在固定的店里買咖啡；大概是，聽著沈南逸沉穩(wěn)的心跳入睡。

    魏北又想起沈南逸，距上次爭吵后，兩人就沒再聯(lián)系了。他完全可以把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刪除，大多小說里都這么做，但魏北覺得生活又不是小說，“買賣不在”難不成還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他咬著咖啡杯邊沿，嘴唇紅潤。年輕人吸口氣開解自己，我真的沒有期待。

    直到魏北瞧見巨幅廣告——是他的廣告。

    他猛然想起兩年前的一個雨夜，也是這樣，他在街邊看到有人裝掛辛博歐的廣告。那時他雖然嘴上不講，但心里羨慕得不行。

    四周霓虹閃爍，整個城市顯得既賽博朋克，又如走進(jìn)銀翼2049。

    高樓頂層的大型led屏閃耀紅光，亮度不斷往下伸，在灰蒙蒙的雨天辨析度格外高。魏北的照片就在那里，籠罩于一片紅色海洋中。

    他抬頭，將傘柄放在肩頭，微微向后仰著傘頂。雨水趁機(jī)往里鉆，鉆進(jìn)魏北睫毛里。于是他眼前起了霧，朦朦朧朧地凝視著照片里的自己。

    那個人精致地過分好看了。

    魏北突然覺得，那是他，又不像他。

    沈南逸有沒有看到這個廣告，他在看見之時，會有什么感想。魏北想，他終于走到這一步，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

    輿論終于還是沸起來了。

    魏北準(zhǔn)備回家時，忽然收到謝飛與的消息：魏北，你上微博看一下。你、辛博歐、還有沈南逸上了熱搜。不要管，不要回復(fù)，也不要發(fā)任何微博。

    莫名其妙。這是魏北第一反應(yīng)。

    難不成是以前的事情暴露了。魏北點開微博時，心尖抖得厲害。

    等他看清原委，是辛博歐對粉絲不斷猜測他和沈南逸“別有隱情”的微博作了回應(yīng)——我與沈南逸先生僅是朋友之誼，師徒之情。網(wǎng)上盛傳的交往戀愛純屬謠言。

    魏北耳機(jī)里正放到：什么都想，什么都怯。便要與你開戰(zhàn)，每日面臨你的考驗。

    一條熱門博文進(jìn)入他的視線，有人猜測沈南逸壓根和辛博歐沒什么關(guān)系，沈辛cp直接be。不過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沈南逸的關(guān)注列表，想吃瓜的朋友趕緊搬凳子換場地。我猜測，搞南北夫夫才有可能搞到真的。

    輿論導(dǎo)向很明顯，魏北再怎么不混圈也該看出來。而沒等他想出這背后到底有什么彎彎繞，魏北萬萬沒想到，他會在自家樓下碰上辛博歐。

    已快近一年沒再見面的辛博歐。

    對方依然是那么鮮嫩，漂亮。就算魏北看得出他很狼狽——發(fā)尖滴著水，衣服濕了大半，辛博歐臉色蒼白，眼睛也紅。他始終抿著唇，見到魏北后，半分鐘內(nèi)沒說話。

    魏北收起傘，走到辛博歐面前。今日他才發(fā)覺兩人差不多高，甚至魏北還要高出一點。

    他有那么些往下俯視的感覺，耐著性子問：“你來干什么?！?/br>
    “你能不能回去?！毙敛W突然說，“沈南逸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沒睡覺了?！?/br>
    “魏北，我?guī)筒涣怂?。?/br>
    “我求你回去，到他身邊去?！?/br>
    “你有什么立場來說這句話?！?/br>
    魏北淡漠道。他察覺人是真的有意思，做出的事，說出的話。到底他是處于什么樣的心情，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

    “你不是很喜歡他么?！?/br>
    “魏北，”辛博歐眼睛紅得要命，“他就是個瘋子！”

    辛博歐時至今日也認(rèn)為，沈南逸寫書已經(jīng)寫瘋魔了，是個怪物。他完全無法了解這個男人，完全無法走進(jìn)這個男人的心。

    但他沒對魏北說，我愛不起，因為他不愛我。他只愿看到沈南逸最好的一面，卻不想承受沈南逸最糟糕的地方。

    辛博歐確實喜歡，但他又是自私的。

    誰不是呢。

    第四十五章

    辛博歐走的時候，只跟魏北說，我真嫉妒你。

    話音將落，城市盡頭忽地雷聲驟降。欲春的第一次驚雷奏響。接著風(fēng)狂吹，雨狂下。夾道的榕樹唰唰舞，樹葉奔涌起來。

    閃電現(xiàn)于云層時，照得大地明晃晃，像是出了太陽。魏北站在單元樓門口，站在一半陰影里，他眼睜睜看著辛博歐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大雨。

    好似這個人即將從他的生命中謝幕，他們這兩年短暫的碰面，不過是雨打萍時撞在一起。

    從此往后，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

    魏北低頭看著手中雨傘，到底是沒有給出去。魏北也曾想過，或許沒有沈南逸這層關(guān)系，以普通的方式相識，他和辛博歐可能成為朋友。

    雨傘收起，傘尖撐著地面。雨水順著傘脊往下流，以傘尖為中心，彎彎曲曲地扭在地上。淌過灰黑地磚，痕跡清晰地走過臺階，匯進(jìn)路面磅礴的水溝里。

    有只螞蟻困在臺階邊，下又下不得，往上也沒了路。魏北盯了會兒，遽然有些感同身受。他抖了抖傘上的水珠，刷卡上樓。

    辛博歐讓魏北回到沈南逸的身邊去。那一聲聲顫抖又不解的話語，持久蕩漾在魏北腦海里。

    怎么可能。魏北想，我又沒瘋。

    到底還是淋了雨，魏北剝掉衣服進(jìn)浴室洗澡。但回憶根本控制不住，隨時隨地往外冒。好比他看見浴缸，就會想起沈南逸。想起對方強(qiáng)勢地按著他的頭，讓他趴在鏡子前。

    他們瘋狂角力，共同抵達(dá)巔峰。

    他會透過鏡子，以眼神仔細(xì)描繪沈南逸。描繪男人剛硬的輪廓，性感嘴唇，最最是那難忘的雙眼，滿是情迷意亂。

    魏北想不通，他們到底是欲望多一點，還是愛更多一點。

    當(dāng)一段感情走到一個別扭的狀態(tài)時，當(dāng)他們的關(guān)系緊張到徹底崩潰的邊緣時，當(dāng)所有的標(biāo)簽都撕去，不再是情人不再是買賣甚至不再是“靈魂知己”時，魏北知道，離他們互相坦誠的那一天就不遠(yuǎn)了。

    可他始終沒想好，也始終想不到，那天會在什么時候發(fā)生，那天又會發(fā)生什么。

    而他，到底會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走過去。驕傲的，光芒萬丈的，還是普通又平凡的。

    魏北將頭埋進(jìn)水中，短暫的閉氣能帶給他快感。窒息令大腦缺氧，他就可以只去思考活著與死亡的問題。以前沈南逸給他講過，何為死亡美學(xué)。

    當(dāng)人無從了解“生”是什么，就永遠(yuǎn)不會明白“死”的意義。莊子凝視朝生夕亡的朝菌，亦凝視八千年一生死的大椿。知了生的壯大，才明死的美妙。

    當(dāng)時魏北躺在沈南逸的大腿上問，如果延伸一下，是不是多恨一個人，就代表多愛一個人。

    他腦子沒那么多生死意義，只能撿了最常見的普通作比。沈南逸說，這也不一定?；蛟S是你有多牽掛一個人，就有多愛這個人。

    魏北猛地把頭抬出水面。

    他抹一把臉，眼前的世界又變清晰。浴室內(nèi)水汽氤氳，熱騰騰的。魏北反復(fù)咀嚼那句話，你有多牽掛，就有多愛他。

    當(dāng)晚，魏北睡覺前給霍賈發(fā)了消息，問他最近怎樣。而那邊久久沒有回復(fù)，可能正跟沈懷翻云覆雨。魏北沒有繼續(xù)打擾，他翻動聊天列表，全國sao雞top群依然熱鬧。他想起自己許久沒說話，進(jìn)去發(fā)了句晚安。

    這一下可不得了，晝伏夜出的sao雞們嘰嘰喳喳叫著北哥。去年被金主玩sm進(jìn)醫(yī)院的葉于紅也難得冒個泡。大致問魏北的電影什么時候上映，到時候一定捧場。有人說北哥就是不一樣，就算要紅了也沒退群。有人酸魏北傍了個好金主，雖然不知這個老男人到底是誰，反正是睡著爬上去了。

    群消息刷得飛快，魏北匆匆看完，挑了幾個以前比較相熟的人回復(fù)。其余懶得解釋，也沒必要搭理。

    葉于紅說，北北，紅了可別忘了娘家啊。

    魏北單獨給他發(fā)了私信，詢問葉于紅身體好些沒有，又說我不會忘了你。

    時針指向十一點，窗外雷聲雨聲隆隆響，震得玻璃嘩嘩搖。屋內(nèi)太安靜，有丁點響動都格外清晰。

    魏北聽著自己的心跳，撇頭去看窗簾上的倒影。其余都是灰黑，唯玻璃窗那塊形狀透亮。他強(qiáng)迫自己睡覺，腦內(nèi)卻反復(fù)播放辛博歐那句：沈南逸已好幾天沒睡覺了。

    他十分清楚沈南逸的情況，雖然多年來并不嗜睡，但非靈感翻涌，也很少通宵未眠。魏北的手機(jī)就壓在枕頭下。沒有關(guān)機(jī)。他伸手便能摸到。

    雨水敲在屋外的窗臺上，滴滴答答，跌在雨棚上，噼里啪啦。也一聲聲撞擊在他心上，合著心跳，不斷催促著，敲打著。

    魏北最終沒有選擇回到郊區(qū)別墅。但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究竟是什么原因。沈南逸怎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樓下有野貓在叫春，一陣又一陣。聽得人抓心撓肝，聽得人欲求不滿。好似母貓勾引著，公貓回應(yīng)著。此起彼伏的，于這深夜躁動。

    整個世界都在發(fā)春。

    魏北聽得受不了，他想盡早入睡。于是摸出手機(jī)終將消息發(fā)了出去，他先是找到謝飛與，詢問李象旭的聯(lián)系方式。接著給李總發(fā)消息，讓他能否聯(lián)系編輯汪林頌。

    李象旭的夜生活才開始，隔了一根網(wǎng)線，儼然是兩個世界。他摟著美艷小姐叼著煙，半瞇眼地看了看署名。他咂摸半響，摟著溫柔鄉(xiāng)哈哈大笑，給了汪林頌的號碼。

    魏北給汪林頌發(fā)消息時，倒斟詞酌句了半晌。最后只言簡意賅地表示有人找上他，說沈南逸最近出了點問題。他沒立場和資格直接出面，所以交由汪編輯處理。如果汪編輯有空的話。

    都說牽掛是愛最痛苦的部分，或許疼痛的時候才感覺到愛*，如今他信了。

    這夜魏北做了個濕亂的夢。大概和春有關(guān)，和欲有關(guān)，和沈南逸有關(guān)。這是個綠色的夢，春意盎然。夢的盡頭夾了黃，似什么液體在流動。

    而整個夢里，都是沈南逸低沉的喘聲，尾音還微微顫抖。壓抑的、躁動的、熱烈的夢，魏北在夢里累得很，嗓音也嘶啞。

    他始終感覺到男人馳騁著，姿態(tài)是那樣暴戾恣睢。魏北承受著，卻一點都不屈辱。他快活極了，簡直像舒展的花瓣。

    沈南逸在晃蕩，于是夢也在搖動，魏北覺得一切好似要坍塌，要溺閉了。

    凌晨他從夢中醒來，枕頭上滿是汗水。明明都是假的，魏北倒要虛脫了，又空乏得很。他想要有東西填進(jìn)去，灌溉他這片即將荒蕪的土地。

    魏北半夢半醒間，五指抓著床單，嘴唇輕動，給我再給我。

    外面的雨下得大極了。好似世界末日那般，永不休止。

    沈南逸接到汪林頌電話時，正磨了咖啡上樓。汪林頌說收到有人匿名“關(guān)心”，他就來問沈南逸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事，”沈南逸說，“在加緊修改新書的結(jié)局?！?/br>
    汪林頌一頭霧水，“就彩虹那本？不是去年底就寫完了嗎，怎么想起改結(jié)局了。我就說你怎么好幾個月了，一直按著不給我稿子，搞這出啊。”

    沈南逸嗯一聲，“換個結(jié)局應(yīng)該更好?！?/br>
    “那成吧，這個隨你。你是作者，你想怎么寫就怎么寫，但要注意身體。”汪林頌掛斷前，忍不住多了句嘴，“就是不曉得給我發(fā)短信的人是誰，我發(fā)消息過去，那邊也沒回。”

    “是不是跟你認(rèn)識?！?/br>
    不用管，沈南逸說，我知道是誰。

    汪林頌哦了句，那你現(xiàn)在是跟小情兒在床上啊。大晚上的不打擾你了啊。

    沈南逸說沒有。汪林頌半晌發(fā)出疑問，?。可蚰弦輵械媒忉?，掛了電話。

    辛博歐已經(jīng)走了。

    上次辛博歐鬧著脾氣摔門而出，幾天幾夜沒回去。沈南逸沒有任何表示，直到某天李象旭發(fā)牢sao，說自家公司的某個男明星和大學(xué)里的小鮮rou搞上了，還是挺出名那個叫辛博歐。

    兩人在節(jié)目錄制的化妝間里搞，聲音大得很，被人撞破。幸好消息封鎖快，要不然好容易栽培的男星鐵定毀了。

    沈南逸事不關(guān)己地嗯了聲，算是給他牢sao的回應(yīng)。晚上回去時，辛博歐已經(jīng)在家了。年輕人揚起笑臉，想撒個嬌，或許兩人之間總有一個該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