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陸瑯瑯經常夜里往外跑,那些夜行衣常常破損污濁,再不然就是動手時沾染了血跡。要是清理或者晾曬,處理起來太麻煩,又惹眼,多數(shù)時候是直接燒了了事。謝老夫人自然是不能讓宋家的針線娘子給她時時做夜行衣,都是自己一針一線慢慢給她縫制。 謝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這個淘氣,不然你縫啊。” 陸瑯瑯的針線功夫,最多也就縫個破洞,想要平整,那是不必想了。至于盤花扣子什么的,她有那時間,早出去干別的去了。她裝傻充愣,呵呵干笑兩聲,“這天快暖和起來了,我們過來時,穿的還是冬衣,您先給阿翁和自己做兩件春衫,我又不趕緊?!?/br> 謝老夫人失笑,人家小娘子,恨不能一天變著法子打扮得像朵花似的,偏她,每日都是那身差不多的衣服,連個釵镮也不戴,要不是自己還盯著,只怕她連衣服的顏色都懶得換。 “你呀!”她停下了手中的針線,一指旁邊的托盤,“去看看吧?!?/br> 陸瑯瑯過去揭開托盤上的綢帕,下面是一套碧水青的仿男裝的騎馬裝,外罩的紗氅繡著一只只飛翔的白鶴,清爽又活潑?!鞍?,真好看。阿婆您做的呀?”陸瑯瑯欣喜地問。她雖然懶得打扮,但是不代表她不喜歡好看的衣服。 謝老夫人笑笑,“我老了,眼力跟不上了,這一只只白鶴,繡起來太費功夫。是你宋伯母讓人給你做的。” “啊,那真過意不去,不然我送點什么過去?”陸瑯瑯拿著那件衣服在身上比劃。 謝老夫人不著痕跡地給宋夫人刷好感,“她也是你長輩,對你好點也沒什么,不用那么生分。不過她也是有事想請你幫忙?!?/br> “啊,說吧。我一定效力。” “你表兄宋臻在城外的勤廬書院讀書。但是如今眼看著就要亂起來了。書院決定暫時撤回城內。只是還需要時間安置,所以讓學生們先回家待上幾日,待城內的地方都安置好了,再擇日開課。原本應該你伯父去接他的,可是如今他忙得連家都回不了。所以你伯母想麻煩你去接一下你表兄。” “哦,小事。我明日便去?!睂τ陉懍槵榿碚f,這種接人順帶散心的活,那不要太輕松,而且平日里,三位老人也時常吩咐她跑跑腿。故而根本沒懷疑為何宋夫人放著家中的護院不要,讓她去接宋臻。 第二日一早,她換上這身衣服,特地去跟宋夫人表示感謝,順道問清楚,要怎么接人,還有要注意什么的。正巧宋鳶娘也在宋夫人房內,她一看到陸瑯瑯這一身的騎馬裝,羨慕得眼睛都要紅了。 “娘親,我也要去,我也要跟表姐一起去?!?/br> 宋夫人皺眉看著這個小冤家,“你去干什么,添亂嗎?” 宋鳶娘抱著她的手臂不撒手,“為什么瑯瑯可以去,我就不能去。反正有人跟著,多我一個人怕什么?” 宋夫人嘆氣,這孩子,真的是一團孩子氣。歸州如今雖然還沒有開戰(zhàn),但是就從宋梅堯如今忙碌的樣子也能知道,只怕是離打仗不遠了。不然勤廬怎么會關閉,還把學生都散了,還不是怕有個萬一。 宋鳶娘見她母親不點頭,又去纏陸瑯瑯,“瑯瑯,帶著我一起去嘛,我在家里都悶壞了。你帶著我出去轉一轉嘛?!?/br> 陸瑯瑯只笑不點頭,外頭現(xiàn)在的兇險,她可比宋夫人清楚的多,自然不會因為小娘子撒嬌撒癡就拉著她去冒險。 宋鳶娘最后索性抱著陸瑯瑯的腰,“不行,你不帶著我,今天就別想出門了。” 陸瑯瑯呵呵笑,這招對她可不好使,要想制住宋鳶娘,辦法多的是,只是在宋夫人面前動手不太好就是了。 反而是宋夫人,看著小女兒撒嬌不成,最后已經開始委屈的表情,有些心軟?!耙擦T,你可以跟瑯瑯出門走走。但是一會你就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找個酒樓,進去要個雅間,好好的待著。等瑯瑯接了你哥哥,你們在一起回來。 宋鳶娘高興地連連點點頭,拉著陸瑯瑯陪著自己去換衣服,生怕瑯瑯借機跑了。 第38章 表……弟 既然是宋鳶娘跟著陸瑯瑯一起出門,宋夫人只得再安排人陪著宋鸞娘,不然她一個小娘子,誰能放心她一個人待在外面。 宋鳶娘也不管其他,反正能出門走走,她已經很開心了。不過在城門分開時,她又纏著陸瑯瑯,說要跟她一起去勤廬接人。陸瑯瑯笑了笑,丟下一句,“在這里乖乖等我”,然后手中的馬鞭在宋鳶娘身上某處輕輕一點。 宋鳶娘只覺得喉間一麻,就發(fā)不出聲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瑯瑯騎馬,而府中的馬夫駕著馬車跟在她身后出了城門。 宋鳶娘的丫鬟只覺得奇怪,自家小娘子幾時這么好說話了,待進了雅間,喝了幾杯茶之后,宋鳶娘才能勉強發(fā)出聲音,她氣得連連直拍桌子,“壞人,壞人,居然這么對我??次乙粫?.....什么好吃的也不留給你。” 陸瑯瑯打馬出了城門,往城外的白鹿山行去。那勤廬書院便是在白鹿山的山腳下。 白鹿山可謂是人杰地靈,此處的勤廬書院和白鹿山的桃花,在整個山南道,都是頗有美名的。所以每年桃花盛開時,許多人家的小娘子都特意趕來,期待能偶遇勤廬的年輕學子,成就一段自己的良緣。 可是今年,怕是難再有此美事了。陸瑯瑯心想,她看著滿山的桃林,如今不過剛進花期,滿山的淡粉,猶如丹霞流轉,嬌艷無邊,靡途勝景,心醉神迷,可想若是花盛,還不知是如何瑰麗動人。 桃樹并不高,她又騎在馬上,一時手癢,便劈了一枝開得極盛的桃枝拿在手中把玩。那桃枝足有一臂多長,攢蹙的桃花擁在枝頭,幾乎看不見那褐色的枝椏,黃金的花蕊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明媚,枝頭有幾片嫩綠的桃葉,比那桃花喜人。 陸瑯瑯將那桃枝抓在手里,左瞧右瞧,心里想的卻是“不知這桃兒結出來的時候,是嘎嘣脆的那種,還是啜開些皮,便能吸出香甜的桃汁的那種”,心中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便沿著山路,來到了勤廬書院的門口。 到了書院門口,宋府的馬夫便停好了馬車,前去敲門。 其實勤廬書院中的學生散的已經七七八八,尚未離開的學生,要么是非歸州府人士,如今路途兇險,還不如暫在書院中待著,待再過幾日,便和書院一道遷回城內臨時的住處。 里面有人應聲前來,卻不敢草率開門,隔著門問清了何事,方才揚聲道,“你且稍后,我這便叫你家少爺出來?!?/br> 不多時,書院的側門緩緩打開,宋臻率先從里面出來,身后跟著幾個人,里面還有兩個服侍的漢子,挑著兩個箱子,想必里面是些被褥衣服之類的,畢竟整個書院撤回城中,這個書院里除了些不便移動的笨重家什,其他能帶走的,夫子們都讓學生們帶回了家。一旦真的大軍過境,不管什么東西留在這里也是廢了。 送宋臻出來的還有一位夫子和一個跟宋臻年歲相仿的學生。 那夫子看到宋家的車夫,跟宋臻再次確認了來人的身份,這才再次囑咐到,“言嘉(宋臻的字),即便是在府中,也不可耽于玩樂,荒廢了學業(yè),改日開課時,我囑咐的功課,可是要一一檢查的?!?/br> 宋臻深深行了一禮,“弟子嚴遵先生教誨。” 那夫子點點頭,轉而對另一位少年道,“元朗,你借住宋府,可與言嘉切磋。但需謹記禮數(shù)周全,不要與宋府多添麻煩。” 宋臻忙打斷夫子擔憂的囑咐,“先生,元朗本與我同行同住,這次肯前往我家,我不知道多歡喜,先生勿要擔憂,我必定會照顧好元郎的?!?/br> 那名叫元朗的少年聞言,側過頭來朝宋臻微微一笑,兩人真心歡喜的笑容讓一旁端坐馬上的陸瑯瑯陡然生出一種佳偶天成的欣慰。 咿呀呀,陸瑯瑯在心里呸了自己一通,自己都在這里胡思亂想什么呢?她跳下馬背,朝門口話別的人走去。 “表兄?!彼暗?。 眾人忙回頭看,只見一位青衫少年,手握一枝桃花向眾人走來。他既有少年的英氣,又有少女的秀美,雌雄莫辨,雅致風流,仿若白鹿山中走出來的山神,又像桃林里幻化出來的桃夭。白凈的臉龐,在陽光下明媚生動,連老成的夫子都晃了一下神。 宋臻一眼看過去,臉上一熱,便不敢直視,朝她作了一揖,“表……表弟好。” 陸瑯瑯笑呵呵的,“表哥好,伯母讓我來接你?!彼诒娙嗣媲罢径ǎ蜃佣Y貌地行了一禮。陸瑯瑯身上雖然是騎馬裝,但身型并沒有做什么掩飾,明眼人一細看,便知道她是一位女郎。夫子知道自己的這位愛徒少跟女郎打交道,那聲“表弟”喊得言不由衷,不由得好笑?!安槐囟喽Y,如今天色真好,你們趕緊回去,莫在路上耽誤時間?!?/br> 那兩個挑著箱子的漢子,已經跟車夫把箱子抬上了馬車。夫子跟他們告別后,也轉回了書院。 宋臻一臉靦腆,只敢看著陸瑯瑯的衣袖說話,“表……表弟,這是我同窗,李霮,字元朗。元朗,這是我表弟,陸……陸……陸……”宋臻這是才想起來,陸瑯瑯是女孩子家,不方便告知別人閨名的。 李霮倒是很善解人意,朝陸瑯瑯一行禮,“陸表弟?!?/br> 陸瑯瑯哈哈一笑,“走吧,走吧,小妹還在城門口的酒樓設宴,要為你們接風呢?!?/br> 三人走向馬車,方才挑行李的漢子,一名已經轉回書院,還有一名站在馬車旁,恭敬地等他們回來。李霮忙道,“這是我家中的啞仆。” 那啞仆身材高大健壯,方才那么大的兩個箱子,絲毫不吃力。陸瑯瑯并未放在心上,“請上車。”說完,自己跳上了馬背。 宋臻有些汗顏,一個小娘子騎著高頭大馬,倒是他們兩個小郎君“嬌滴滴”地坐在車里,頗有些……滑稽。李霮倒是坦然,朝宋臻笑笑,“上車吧?!?/br> 兩人鉆進了馬車后,宋家車夫收了上馬的凳子,自己跳上了御者座。而那名啞仆也跟著跳上了另一邊的空位。 陸瑯瑯的眼神瞬間定了一下,然后不著痕跡地轉開了視線。 馬車出了白鹿山,就行進了一條官道,往歸州方向而去。官道很寬敞,陸瑯瑯騎著馬,跟馬車行了個并排,透過窗子跟宋臻和李霮聊天。 陸瑯瑯只要愿意,還是很會聊天的。很快,三個人就熟悉了起來。 “元朗,我還不知道你是宜州人,我還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宋臻的眼中透著向往和羨慕,“夫子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書上讀來的東西,終不如自己親自看到的來的深刻?!?/br> 李霮點頭,“是啊,我自小也是在家中,請先生來教我的。去年出門,四處走一走,看一看,才知道這世道跟書里寫的,別人口中說的,都不一樣?!?/br> 陸瑯瑯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怎么個不一樣法?真知灼見,也將于我們聽聽?!?/br> 李霮想了想,笑了,“我見識淺薄,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見。只是過去先生說‘百姓’,說‘民生’,我只感覺千人一面,沒什么不同。出來之后,才知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是鮮活的。以前我不知道民生多艱,不知道百姓肚子餓了,辛苦的討食;不知道下雨的時候,很多人家,屋不能避雨。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讀書認字,并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書中的道理,可偏偏又都有自己的道理?!?/br> “你原來的先生不好嗎?都不教你這些嗎?”陸瑯瑯好奇的問。 “不,我的先生很好。只是教的東西不同。”李霮并沒有流露出什么不滿。 “那你為何要離開宜州呢?從宜州到歸州,很遠吧?”陸瑯瑯問。 李霮點頭,“是挺遠的,我是因為家中有事,所以……” 咚的一聲,馬車不知道壓到什么東西,突然狠狠地顛了一下,那個啞仆回頭看望車廂里,啊啊了兩聲。李霮笑著搖搖頭,“我沒事?!比缓蟛辉倮^續(xù)剛才的話了。 陸瑯瑯也不追問,換了一個話題,“宜州有什么特產嗎?” “有啊,宜州的杏花餅和貢糖都很好吃。”李霮似乎也想起了許久沒吃的美味,神色間有些懷念。 “啊?!标懍槵樖种械奶抑υ诳罩袚]舞了一下,“我聽我爹爹提過,說宜州有一間老字號泰春樓是專做杏花餅,得有幾十年了吧。聽說還是貢品呢?!?/br> “是啊。真的很好吃,入口即化,配著春茶吃最好吃了,回味無窮?!崩铎K也點頭。 陸瑯瑯聞言也笑了,“我突然好想品嘗一下?!?/br> 完全插不上話的宋臻終于找到了插嘴的機會,“表……表弟,歸州的麥餅也很好吃的。其實城門口就有家鋪子,專賣麥餅的,里面是冬瓜熬的餡,甜而不膩,我一會兒買給你們嘗嘗。” “好啊,謝謝表哥?!标懍槵樏奸_眼笑,心滿意足的樣子。 那個啞仆側目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宋家的這位“表少爺”真的挺有趣的,一派天真爛漫。 “天真爛漫”的陸瑯瑯:嘿嘿嘿。 第39章 難看 進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如今時事特殊,城門前嚴查過往行人。陸瑯瑯一行倒還好,畢竟是有備而來的。誰知還沒等她掏出身上的名帖,城門處已經有人笑呵呵地過來行禮了。 “陸……公子,這邊請,這邊請,不用排隊不用排隊?!?/br> 陸瑯瑯一抬頭,面前笑得異常狗腿的這位正是燕回,“你怎么在這里?”這家伙向來都是歐陽昱的尾巴,形影不離的,怎么一個人在此。 “將軍有軍務在此,命我在此等候。陸公子今天這是出門了?”燕回賊眼溜溜地瞄著后面那輛馬車。 “我表兄從書院回家,你可要查問?” 燕回連連擺手,這位姑奶奶可是連他家將軍都不敢惹,他脖子上那顆腦袋還得留著吃飯呢,“您這是說哪里的客氣話呢?可有什么需要我們兄弟幫忙的?” 陸瑯瑯笑笑,“你們忙吧。我們還有事?!?/br> 燕回忙讓了道,讓陸瑯瑯和馬車過去,他伸長脖子跟著看,瞧著馬車并未走遠,而是在城門處不遠的一個酒樓前停了下來,從那馬車里還出來了兩個細皮嫩rou的學子,跟在陸瑯瑯身后,說說笑笑地進了酒樓。想必一位就是表哥,可另外還有一個是誰?燕回陡然警覺起來。 陸瑯瑯進了酒樓,問明了雅間所在,便上前敲門,不待里面答應,推門走了進去。 宋鳶娘正坐在窗前的錦席上,低著小腦袋,手里捧著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連敲門聲都沒聽見。 陸瑯瑯心里就生了好奇,朝著丫鬟使了個眼色,不讓她出聲,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她眼力好,剛撲到宋鳶娘背后,一眼就掃到了一句,“那胡生摟著美娘子,關了房門,便要上陣……“這行字到這里便沒有了,隔壁一行字,上半截被宋鳶娘的手遮住了看不著,下半句卻寫著,“……嬌不受用,宛若鶯啼……” 陸瑯瑯驚得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不敢置信地歪著腦袋瞧著宋鳶娘。她便是沒看過這玩意兒,也猜到是個什么東西了。 宋鳶娘正看到讓人面紅耳赤的激烈處,冷不防脖子邊伸出個腦袋來,嚇得哇啦一聲驚叫,沒命地把手中的話本往裙子下面藏。 陸瑯瑯:哼哼哼,難怪非要跟著我出府呢,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你……你……你……你嚇死我了?!彼硒S娘認出了是她,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 宋臻以為宋鳶娘是被陸瑯瑯的惡作劇嚇到了,忙解圍道,“小妹,你看什么呢?這么入神?!?/br> 糟了糟了,她看得忘乎所以,早就不記得親哥回來的事了。宋鳶娘滿眼哀求地看著陸瑯瑯,口中道,“下午在書齋買了本《山河志》,沒讀過這樣的書,覺得挺有意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