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謝晗豎起一根手指擋在面前,示意她不能說,“這件事情關(guān)系重大,我還需查證。不要讓瑯瑯知道,這孩子膽子太大,要是讓她知道,日后還不到會捅出多大的事兒來。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謝老夫人連連點頭,“我知道了?!?/br> 抱頭鼠竄的陸瑯瑯一口氣跑到了小花園里,她回頭看看謝晗并未追出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嘿,她怎么就一時想左了,認準了李霮那個小子是皇太孫呢?想想的確也不太可能是皇太孫?;侍铀赖貌幻鞑话祝娀首右欢亲庸眵刃乃?,皇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皇太孫身上,根本不可能把他放到千里之外的歸州,放在兩位舉手可及的地方。 嘿,她抬手折下一根花枝,抽了自己腦門一下。該!讓你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心眼兒。 “表妹,你怎么了?”小花園那端張著宋臻和李霮,兩人看著陸瑯瑯發(fā)瘋的舉動,吃驚又尷尬。 “啊~哈哈,哈哈,天氣不錯哈,這花開得也不錯?!标懍槵樞πΓD(zhuǎn)身又溜了。 宋臻和李霮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相視一笑,心想這位陸表妹真可愛。 第43章 守城 上 梅花南北路,風(fēng)雨濕征衣。 謝晗手持著一卷書坐在屋中,望著屋外瓢潑的暴雨失神。 一聲輕微的瓷器碰撞聲驚醒了他,他眼睛微微一動,是宋臻剛給他沏了一杯guntang的茶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少年面露擔(dān)憂,“阿翁,吃茶。” 謝晗嗯了一聲,伸手去取那茶碗。 宋臻遲疑地開口,“阿翁,梁王的軍隊真的會打過來嗎?” 謝晗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然后穩(wěn)穩(wěn)地向茶碗伸去,“會守得艱難一些,應(yīng)該……打不進來?!?/br> 這一老一少,一問一答,似乎在說同一件事,又似乎前言不搭后語。 若他還是那個端坐在文淵閣中垂眸天下的閣老,他會放棄歸州府,調(diào)集歸州、粟畋、通州的兵力,截斷田裕的退路,再聯(lián)合京稽的守衛(wèi)大軍,直接合圍剿滅田裕,然后大軍反撲隴西,在南方設(shè)下陷阱,逼著梁王往南逃竄,坐等梁王跳入網(wǎng)中。 但是,如今的京都,已經(jīng)不是他掌權(quán)時的京都了,皇太孫還太小,那些皇子們還不夠份量,他們都想染指軍權(quán),可是那些殺伐果斷、驍勇狠戾的將領(lǐng)們,哪里是他們拿捏得住的??梢酝啤⒖梢岳T,可是那些甜言蜜語、又或赤膽忠心,能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誰能說得清楚。一個梁王之后,會不會有第二個梁王。又是否會出現(xiàn)擁兵自重的大將? 這些,連他都說不準。三日之前,卓昌河突然在深夜向粟畋發(fā)起了進攻,雖然沒能攻下城池,但是粟畋守軍死傷慘重。 封陀再次向歸州求援。督軍太監(jiān)霍青兒在軍帳中與歐陽昱僵持不下,嚴令歐陽昱不準出兵。雙方幾乎當(dāng)場翻臉。歐陽昱一怒之下,將霍青兒趕出了軍部。 霍青兒便讓那些侍衛(wèi)將兵部圍了個水泄不通,在軍部門口搭起了帳篷,嚴令禁止出入。他仗著天使的身份,知道歐陽昱不能拿他怎樣,索性就耍起了無賴。捏著嗓子在軍部門口喊,誰要是敢碰他一下,那就是罪同造反。把兵部的一幫大老爺們氣得鼻子都歪了。 歐陽昱大概是看見他就眼疼,索性沒有露面。 一連憋得歐陽昱兩日未曾露面,霍青兒在那大帳中得意非常,“哼哼,不過一個三品的將軍,也敢跟爺爺我叫板。啊~呸。” 一旁守著他的郭紹聽著他如同潑婦般的扭捏作態(tài),心中直欲作嘔,垂目低眉,只當(dāng)沒聽見。他暗忖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京中看似太平,實則腥風(fēng)血雨一片,他好不容易使了手段才搶到了這份出京的活,可偏偏又碰上的是這個沒腦子的主兒。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來歸州這么長時間了,歐陽昱有把他當(dāng)盤菜了嗎? 那小子,年紀不大,卻是殺人如麻,狡詐如狐,怎么可能因為這個“監(jiān)軍”的幾句話,就龜縮在這軍部衙門不出?郭紹眼觀鼻,鼻觀心,決定當(dāng)個瞎子聾子,只要這太監(jiān)不出岔子,他就什么都不管。 周圍有人偷偷摸摸地圍觀,霍青兒也沒讓把人趕走。他這么大的威風(fēng),總得也得有人看看不是,不然還不是錦衣夜行,白瞎了。 圍觀的人都不敢久待,但是一撥走了,一撥兒又來。 陸瑯瑯來過,顧淮安也來過,還有很多人也來過。 到了晚間,一層又一層的黑云壓在天空,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暴雨如注,澆得天地間茫茫一片。春寒盡管已經(jīng)到了尾巴,可是這樣的寒雨冷風(fēng),便是在盛夏季節(jié)都讓人受不了。坐在營帳中都有些陰雨綿綿的意思,讓人回想起了寒冬的料峭。霍青兒終于受不了那個罪,自己撤回了大院中。但是那些侍衛(wèi)們卻是一人一個蓑笠,站在兵部衙門的外面。 “你說這監(jiān)軍是怎么想的?真的就覺得他的那個身份是個護身符,誰都不敢拿他怎么樣?這要是換了我,我恐怕已經(jīng)讓他‘為國捐軀’十多回了?!标懍槵樋s在城門的門樓里,靠著火盆烤火。她身上穿的是一套金甲衛(wèi)的戎裝,頭發(fā)也梳成了男兒的模樣,一看看過去,就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半y不成從京城里出來的人就格外的能忍?忍得跟王八似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了?!?/br> 聽著陸瑯瑯毒舌地奚落著。一旁有人輕笑,是跟著顧淮安的幾個金甲衛(wèi)。 顧淮安瞪了那幾個金甲衛(wèi)一眼,笑聲嘎然而止,“陸……小爺,今夜暴雨,你還是早點回去吧?!?/br> 陸瑯瑯沒接他這個話茬。顧淮安知道歐陽昱對她的心思,老是怕她出了紕漏,沒法向歐陽昱交代。 她拿了火鉗,在火盆里刨了刨,刨出了幾個黑不溜秋的莖塊。她撥拉到一邊的地上,“大家分一分,說不準,今夜有活干?!?/br> 顧淮安一皺眉,“這么快?” 陸瑯瑯低著頭,用火鉗夾了一個烤黑了的玩意兒,用手飛快地撥皮。那玩意兒剛從火堆里扒拉出來,燙得跟快火紅的木炭也沒什么兩樣,陸瑯瑯的手指飛快的一縮一縮,她似乎全副心思都在這個吃的東西上,信口答了一句,“兵貴神速,誰要是抽冷子給我來了這么一下,我也必然回頭就在他七寸上狠扎一刀。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br> 有個金甲衛(wèi)聞言就站了起來,從箭口朝外張望了一下,用火把在窗口晃了兩下,遠遠的另一個門樓里,也立刻有火把閃了幾下。那個金甲衛(wèi)在心中默數(shù)著,次數(shù)對得上,心中遂放下心來?!澳切┬♂套泳阎亍R歉页隽瞬碜?,回頭我就扒了他們的皮?!?/br> 陸瑯瑯朝他笑得古怪,卻沒說話。 那個金甲衛(wèi)一頭霧水。 顧淮安卻是了悟了陸瑯瑯的意思,嘆了一口氣,“他們要是不警醒,也輪不到你去扒皮了?!?/br> 大戰(zhàn)在即,不警醒的人,只怕頭一撥就得填進去了,哪里還需要人去收拾他們。能活下來的人,便是慫恿他們?nèi)ネ祽校l又真的頭枕著刀口睡得昏沉。 外面的雨下的還是很大,茫茫的天地間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這壓抑昏沉的一片,讓每個人的心里都透不過氣來。 疾如馬蹄的雨聲中,隱隱傳來更鼓的聲音,模糊又飄渺,幾乎聽不清。 顧淮安豎起耳朵聽著,時間已經(jīng)到了子夜時分。他剛想開口跟陸瑯瑯說些什么,只見陸瑯瑯已經(jīng)雙手搭在一把直立的刀柄上,頭枕著雙手,雙眼已經(jīng)閉上了。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在假寐。 顧淮安腹誹,不知道歐陽昱是怎么想的,喜歡人家小娘子就把人家照顧好了,金屋藏嬌也行。可歐陽昱偏偏還點頭讓陸小娘子到這么危險的地方來。他好說歹說也沒能把陸瑯瑯送走,唉,他真是干著副將的活兒,cao著姨婆的心啊。得了,誰讓他的姨婆是歐陽昱的親娘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耳聽著枯燥的雨聲,忍受著鉆進毛孔的陰寒,眼睛盯著那跳躍的火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叮鈴鈴…… 屋角一個銅鈴毫無征兆地晃動了一下,聲音極輕,卻像一道驚雷炸開在所有人的耳中。眾人一下子都睜開了眼睛,繃直了脊背,抓緊了刀柄。 陸瑯瑯仍然坐在火盆的邊上,她慢慢豎起了一根手指,豎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她的視線從正前方慢慢地轉(zhuǎn)向那個銅鈴的角落。她的視線有些失焦,并沒有落在任何一個人的臉上,似乎已經(jīng)穿透了墻壁,落在了雨夜的黑暗里。可是所有被她視線劃過的人,還是不由自主地滲出了一身細毛汗。 很快,第二個銅鈴晃動了一下,然后就不動了。 陸瑯瑯看了顧淮安一眼。顧淮安點頭,拿起一支大弓,走向了門口。 門被大開的瞬間,狂風(fēng)暴雨朝著顧淮安鋪面而來,將他澆得一面衣衫盡濕。顧淮安穩(wěn)如泰山,一步?jīng)]停,徑直走了出去,挽弓、搭箭。 那樣強弓被他拉成了一個暴烈欲折的弧度,隨著他的大手一松,一聲尖銳的哨聲隨著那只鳴笛刺破了雨夜。 所有的門樓上瞬間燃起了火光,雖然不足以驅(qū)逐整個黑暗,但足以讓那些暗處的影影綽綽顯露出行藏…… 第44章 守城 下 暴雨像濃重的水幕,讓一些都變得模糊。 本空無一人的城頭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影子,那些面目模糊的歸州軍手持強弓,嗖嗖的利箭穿梭在如柱的雨水中,收割著生命。 狂躁的暴雨聲掩蓋了那些掙扎的痛苦和□□。 顧淮安用手在眉前搭了一個涼棚,朝下掃視了一眼。那些無聲潛進歸州城墻的隴西前鋒們,已經(jīng)都倒在了角落了。幾十條的人命就這么流逝在這漆黑的夜里。但是顧淮安連個感慨的時間都沒有。因為這只是今夜一場鏖戰(zhàn)的開始。 那聲鳴鏑和城頭燃起的火光,驚動的不止是歸州府的守軍,還有那些早已埋伏在城外的卓昌河的兵士。這都讓的變故讓他們明白,潛入了城中的人已經(jīng)暴露了行藏。 他們掀開了身上的偽裝,無數(shù)的鋼爪鐵鎖,從城外甩了上來,那些身著夜行衣的軍中高手,已經(jīng)順著鐵鎖飛快地向城墻攀爬。 顧淮安抽出了第二支鳴鏑,射向了空中。 城頭的那些歸州守軍收了強弓,從掩藏處拖出了一些東西,兩端一拉,一條數(shù)丈長的鐵鏈出現(xiàn)了,上面七零八落地掛著很多零碎的東西。鐵鎖很重,需要十?dāng)?shù)人才能拉開,最后有人抽走了中間的機關(guān),鐵鏈頓時開始翻滾起來,像一條憤怒掙扎的巨龍。 眾人將這條巨龍甩下了城墻,城墻的外側(cè)頓時就回應(yīng)了若干慘烈的聲音。歸州守軍聽若未聞,合眾人之力,將那條鐵索拽了回來,重新絞起,再扔出去。 這樣的一幕,在漫長的城墻各處重復(fù)著。 暴雨似乎陡然暴烈了起來,可不知道為什么,所有人的耳中都聽不見那雨聲,那一聲聲震裂耳膜的回想,是每個人自己的心跳。 城外的某處黑暗中,有人頂著暴雨,跑進了一處簡易的雨棚,“卓將軍,城中早有防備,先潛入城中的人沒能跟里面接應(yīng)上,已經(jīng)被……” 雨棚里有個穿著斗篷的高大男子,聞言低哼了一聲,“第二撥呢?” 來人硬著頭皮稟報,“城墻上不知用了什么防具,看不清,但是殺傷、防守都很厲害,偶爾幾個攻上去的,也……” 那高大的男子轉(zhuǎn)過了身來,正是卓昌河,他大約四十上下,一張方臉陰沉地像外面的天空?!皻W陽昱那小子,半夜偷襲我們后方,被我們一路追趕,躲進了粟畋。而今的歸州,只是一個沒有主將、而且還被歐陽昱帶走了一半以上的兵力,這樣的歸州府,你們要是還拿不下來……” 來人的頭壓得更低,他其實也知道卓昌河憋了一肚子火。卓昌河久攻粟畋不下,將士傷亡不少,原來提防歐陽昱援助封陀,可歸州城的探子探聽到監(jiān)軍霍青兒堵著軍部,歐陽昱進出都不能,這才稍微放心休整。 可剛接到探子的消息還沒有幾個時辰,歐陽昱就帶著人馬殺到,在卓昌河的大營中三進三出,殺了個人仰馬翻。 卓昌河氣得很不能把歐陽昱給剁成八百塊。 但畢竟卓昌河的人馬是數(shù)倍于歐陽昱。歐陽昱撩完就跑,一頭扎進封陀雙手敞開的懷抱,在粟畋堅守不出。氣得卓昌河直接調(diào)集了大軍,反過來攻擊歸州,準備趁著歐陽昱不在,一舉拿下歸州。 可誰知到?jīng)]有了歐陽昱的歸州居然也這么難啃。來人不敢再說什么,也明白了卓昌河的意思,必須強攻下歸州。否則封陀和歐陽昱已經(jīng)匯合,再出兵攻擊他們的后路,他們可只有逃回隴西了。 來人行禮之后,立刻就走了,去前方繼續(xù)指揮強攻。 可是在他走后,卓昌河陰沉的臉就緩和了下來,他對身邊的副將道,“那邊可都布置好了?” 副將低聲道,“將軍放心,都布置好了。” 卓昌河的嘴角彎了一下,“那就好?!?/br> …… 城頭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接近于慘烈,那鋼索殺傷力極強,可是也有一個缺點,就是耗時耗力,極為笨重。在它被收放的期間,不時有黑衣人躍上城頭,朝守軍撲殺過去。 雙方戰(zhàn)在一起,不時有人倒下,鮮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洶涌地在城墻的青石上流淌。 顧淮安站在高處,他一貫溫和的表情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肅殺的面孔,在這暗夜偶爾的閃電中,慘白的不像一個活人。 陸瑯瑯依舊坐在火盆邊,用火鉗在火盆中撥動。風(fēng)雨太大,那火盆的火勢已經(jīng)黯淡了很多。她從那堆灰燼中居然又撥出來一小塊黑不溜秋的根莖。她用火鉗戳了戳,那玩意兒本來就沒多大,烤得太久了,已經(jīng)跟快木炭差不多了,不能吃了。 陸瑯瑯嘆了一聲,然后站了起來,開始脫衣服。 旁邊的幾個金甲衛(wèi)也站了起來,扭扭捏捏地面朝墻壁也開始扒自己的衣服,有個嘴欠的來低低的嘀咕了一句,“我為啥覺得今晚這事,干成干不成都得被將軍收拾呢?” 旁邊有人連忙捅了他一下,“快點?!?/br> 眾人都扒掉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在這昏沉的夜色中,跟外面那些攻城的人根本分不出來。等他們回過頭時,陸瑯瑯也是一身黑色,那脫下來的外袍已經(jīng)疊好放在一旁了。 她活動了一下肩骨,對著那些換裝后的金甲衛(wèi)說,“走吧。”然后一頭扎進了風(fēng)雨之中。 這些人從顧懷安的身邊一一走過,顧懷安望著他們,沉重地說了一句,“保重?!?/br> 那些金甲衛(wèi)咧嘴一笑,然后沉默地跟上了陸瑯瑯的步伐。 顧懷安望著他們的背影在雨中消失不見,他深吸了一口氣,向空中射出了第三只鳴鏑。 隨著那支鳴鏑的聲響,歸州守軍的攻勢陡然猛烈起來,那些已經(jīng)闖到城墻上的攻城黑衣人壓力猛增,只能三兩靠近,以圖互為犄角,互相協(xié)助。但是不知為何,這樣三兩靠近的,很快就不明不白地喪命刀下了。 歸州守軍們偶爾看到了幾個袖口無端多處一條黑布的黑衣人,就像沒看見一樣,閃過了他們,撲向了其他的方向。 終于,闖上了城墻的數(shù)百名黑衣人直剩下了幾十個,為首的一看大勢已去,只得一聲呼哨,抓著攀城的爪索滑下了城頭,剩余的黑衣人不敢戀戰(zhàn),紛紛尾隨黑衣人而去。 歸州守軍在墻頭上發(fā)出了一陣歡呼,有些殺紅眼的守軍,還要追過去,多砍幾個。被身邊的同袍們死命拉住,“瘋啦,你知不知道下面會不會有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