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陸瑯瑯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托腮,嘲笑道,“知道是你開口,允許梁王寶藏作為軍餉之用,這十萬大軍上上下下都得記著你的恩情,誰都得給你三分面子,所以讓你繼任監(jiān)軍一職。而朝廷體恤將軍勞苦功高,負傷在身,特旨恩賞,許他休養(yǎng)半年。這半年,便讓……那個家伙叫什么名字來的?” “方詡?!蔽悍忌貝瀽灥亟涌?。 “哦,方詡!由他代領(lǐng)將軍的軍務(wù),一切便宜行事。哈,我還是頭一回看見有人搶功勞、摘果子,做得這么周全體貼。讓人感激涕零。” 魏芳韶只有出悶氣的份了。 陸瑯瑯很樂意再打擊打擊他,“老魏,來來來,透漏一下,這個方詡是何方神圣?” “三皇子的便宜小舅子?!蔽悍忌貝瀽灥氐馈?/br> “哈哈?!标懍槵樑闹鍪执笮?,“就說。前面拍來個霍青兒,跟梁王私下勾搭在一起,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如今看來還是不死心,又塞了個方詡過來,奪了將軍的兵權(quán)。將軍還得感激涕零、奉旨休養(yǎng)。哈哈,真有意思。若是讓你跟將軍一起滾蛋,這個方詡過來必定不能服眾??墒橇粝履氵@個軍中將領(lǐng)的大恩人,方詡頂著你的面子,這軍中誰好意思為難他。這朝廷得有多信不過將軍???” 魏芳韶使勁兒抹了一把臉,感覺無地自容。 倒是歐陽昱,有條不紊地提筆蘸著硯臺里的墨汁,繼續(xù)書寫一些要發(fā)往其他的駐地的軍令,口氣平和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旨已下,我們依照旨意行事就是了?!?/br> “就是啊?!标懍槵樚裘嘉⑿Γ瑵M臉的調(diào)侃,繼續(xù)刺著魏芳韶,“魏大人,您這樣忐忑,到底是不放心誰呢?” 是啊,他到底是不放心誰呢?魏芳韶一時茫然。 他在來興州之前,細細地琢磨過歐陽昱此人,總覺得此人應(yīng)該是性格乖張、陰險狡詐的一路性情。但是就從黃茵玉陷害他和寶藏的處理這些事情上來看,歐陽昱作為一個將領(lǐng),對于朝廷的忠心耿耿是毋庸置疑的,這樣的良將確實是朝廷的福氣。只可惜,正是他這種誰都不靠的光明磊落的性子,使得朝中竟然沒有為他說話的人,偌大的功勞,一片坦途,竟然就被一道旨意,全部截胡進了其他人的手里。而自己,居然成了這些人的“幫兇”。 魏芳韶羞愧難當,“不然我剛回京中陳情,勸內(nèi)閣收回旨意。” 歐陽昱將一張寫好的密令拎起來吹了吹,折起封好,然后繼續(xù)提筆寫下一道軍令,他的臉上一片泰然之色,“老魏,我們相處時間不長,不過你能有這份心,我已經(jīng)很感動了。去京中的事兒,你也不用白跑一趟。這次居然是內(nèi)閣、軍部、東宮都一致點頭的事情,就說明方詡代表的是京中所有人的利益。你若是回去,那就是跟所有人為難,敬酒不吃吃罰酒,何必呢?!?/br> “可是他們這樣對你!”魏芳韶心中都忍不住給歐陽昱抱不平。 歐陽昱笑笑,“你也是通讀史書的人,那些名將多數(shù)是個什么下場,你也不用我多說。我如今能全身而退,榮耀加身,衣錦還鄉(xiāng),還有什么好不滿足的?!?/br> “歐陽?!蔽悍忌匮诿娑鴩@,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澳汶y道真的沒想法?” 歐陽昱不由得嘆息,放下了手中的筆,站起身來,走到陸瑯瑯的身邊,拉起了陸瑯瑯的手,“老魏,我沒有想法,不敢有想法,也不舍得有想法。我本就是一個武將,報效國家,忠于朝廷,這是我應(yīng)盡之職。如今雖然讓我離開,可是這個位置還是有人繼續(xù)坐著就行。所以我沒有什么想法?!?/br> “而我就算身上的官職再高,也是不過是名臣子,如今東宮、內(nèi)閣、軍部皆要我走。就算我心里不些不是滋味,可是我又如何敢有想法?!?/br> “說句心底話,這幾年,我和瑯瑯聚少離多,我第一次見她時,她還是個這么點高的小丫頭。如今也快到嫁給我的年紀了。這會兒太太平平的離開,去跟她過些安生的日子,真的挺好的。” 他拉著陸瑯瑯的手,兩人對視一笑,眼神中盡是纏綿繾綣,“我又如何舍得有想法?!?/br> 魏芳韶不由得動容,“歐陽,你我相交時日雖短,但是你的高風亮節(jié)確實令我佩服不已。我以前對你諸多猜測,卻有小人之心,如今想來,正是無地自容,還望歐陽你見諒?!?/br> 歐陽昱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你坐在了興州的凳子上,才明白了我的難處。只希望那位方詡能與你同心協(xié)力,莫要辜負了眼前這大好的局勢?!?/br> 魏芳韶深試一禮,“如此……也好。我便去回復(fù)天使。讓那方詡盡快前來交接。” “方詡居然還沒到?!标懍槵樣行┢婀?。 魏芳韶有點尷尬,“他怕交接,不順利,在城外三十里處等著呢?!?/br> “哈哈?!标懍槵樅敛唤o面子的嘲笑出聲。 魏芳韶也覺得丟人。剛要告辭,歐陽昱又開口了,“老魏,我這些交接的事情估計三五日便可完畢。但是……你只當我是杞人憂天,多此一慮。這個方詡,你還是要多多cao心。朝廷如果真的有如此的一員猛將,為何從未有過任何的消息?!碑斎毡惶镌6伎齑虻骄┏悄_下了,也沒聽說過京城能找出來一員猛將能解了困境。就朝廷那幫子蠢蛋永遠是衷心可靠(自己人)先于能力的選人的尿性,他是完全不看好這個“便宜小舅子”出身的方詡?!爸幌M疫@個半年的休養(yǎng)能順順當當?shù)睦^續(xù)下去。而不是……”到時再回來收拾一堆爛攤子。 魏芳韶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是心中發(fā)涼,這個方詡,驕奢紈绔、欺男霸女倒是有一套,可是行軍打仗,他是真的沒有聽說過啊?!安蝗?,這樣,歐陽,你再留些時日,不然我上書朝廷,讓他們考慮一下你們一起率領(lǐng)……” 他話未說完,歐陽昱就跟陸瑯瑯一起瞪他。 “老魏,你什么意思,你真當我是個泥人脾氣,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歐陽昱怒道,“憑空掉下來個便宜小舅子,奪了老子的兵權(quán),還要我屈身他人之下不成?” 陸瑯瑯哼哼,“老魏,不是我說你,就是娶夫人,也沒有兩頭大的道理,你倒是說說這一起率領(lǐng)三軍,到底怎么個率領(lǐng),有了不同的意見,到底聽誰的?” 魏芳韶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妥當,“我這不是擔心方詡挑不起這個擔子嗎?” 歐陽昱毫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我還想好好活著呢。你真以為朝廷讓我全身而退,這方詡就也會給我面子。我如今還是盡快離開,省得到時小命不保。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 魏芳韶踟躕許久,左右為難,最終,只能黯然離去。 陸瑯瑯目送他離開,“真可憐?!?/br> 歐陽昱臉上擺著不爽,“我這個被奪了兵權(quán)的將軍你不覺得可憐,反而覺得這個榮寵正盛的監(jiān)軍大人可憐,這是什么道理?!?/br> 陸瑯瑯回頭看著他,沖他勾勾手指頭。歐陽昱臉上繃著,動作卻很歡快地過來了。 陸瑯瑯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說了那么多,我只信你最后一句!”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他那副無欲無求的樣子,也只哄哄魏芳韶這樣的心不夠狠、拖泥帶水、企圖事事周全的文臣了。 歐陽昱凝視著陸瑯瑯,“還是你懂我?!?/br> 是的,這樣的朝堂已經(jīng)沉疴難治,積重難返,沒有雷霆手段,如何能還天下一個太平。但是,雷霆之后,須有春風化雨,滋潤那些千瘡百孔的傷痕,才能使長治久安。他是武將,可以做那些文人的功夫,可是不痛快。所以,以后的朝堂,需要像魏芳韶這樣真正摔打過的能臣,哭過,笑過,掙扎過,取舍過。 “只希望老魏能熬得過去?!睔W陽昱撫摸著陸瑯瑯的發(fā)鬢,至于瑯瑯,無論怎樣的順境或者逆境,他們都會在一起,并肩戰(zhàn)斗,不離不棄。 第97章 霹靂手段 興州城外的三十里外一處平原上,方詡帶來的三千多人就駐扎在這里。 夜已經(jīng)深了,方詡的大帳里還燈火通明,整個大帳里寂靜無聲,在營地巡守的將官們,看著安靜的帳篷,臉色有點怪異。 這時,營外有數(shù)騎快馬而來,一直到了帳前才下馬。來人之一,正是那位宣旨的天使。 “恭喜將軍,賀喜將軍。那歐陽昱已經(jīng)接了圣旨,定下了交接時間?!彼徊饺霂ぶ?,就看見方詡正背著雙手,在帳中亂亂亂轉(zhuǎn)。連忙大聲恭喜他。 方詡大喜,“果真?” 天使笑,“這還能有假?魏信親自去軍部通傳的歐陽昱?;貋肀愀艺f,歐陽昱已經(jīng)同意,只需三五日的時間,他便可交接完畢,屆時便啟程返鄉(xiāng)?!?/br> “他難道就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那太監(jiān)討好他,“那個歐陽昱可是連個屁都沒敢放呢。” 方詡聞言仰頭大笑,“這個歐陽昱,果然是個懦夫。若是我是他,豈會這么輕易地拱手送人?!?/br> 那天使笑著拍著他的馬屁,“誰讓他沒有點長遠的見識,不知道跟朝中交好。再有,將軍您出生尊貴,而他,不過一介鄉(xiāng)野草民,如何能跟您的氣運相比。” “說的是,說的是。到底是宮里出來的人,還是有點見識的。走,你這一趟也辛苦了。讓我好好款待一番?!?/br> 說罷,兩人分別坐下,那些后面營帳中住著的華服侍女們捧著美酒佳肴,接踵而至。帳內(nèi)一片歡聲笑語。連那些在營地內(nèi)巡查的兵士們,都帶上了幾分輕松與舒散。 一直到了凌晨的時分,大賬里仍然是鶯聲細語,香艷無邊??删驮谶@時,那些巡營困頓找了個地方躲懶的兵士們突然聽到了些異常的動靜,有人揉揉眼睛,伸手在空中探了探,“噫,難道下雨了嗎?沒有??!” “嘿,這邊地寬,說不定就是那種左邊一步下雨,右邊一步晴天的地界兒呢!” “也是,唉,繼續(xù)睡吧。將軍在里面美人兒摟著,美酒喝著??蓱z了我們,天寒地凍的。” “來來來,我這還有二兩呢,勻你一口。” “嘿,真夠兄弟啊。來來來,快來一口。” 這兩人有了酒,什么都拋到了腦后。 倒是旁邊還有些幾乎睡熟了的,都被那聲音驚醒了?!安?,不對勁,這不是下雨,這是……這是敵襲,這是敵襲……” 所有的人都傻了。 今夜多云,月光偶爾才會透過浮云的縫隙投下一絲半縷的光影。就在這偶爾的光影間,有一些比夜色更加恐怖的黑暗,緊貼著地面,從四面八方向營地壓了過來。 恐怖密集的馬蹄聲如同暴雨一般,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頭,從模糊可聞到重如擂鼓。營地里的兵士猶如一只只被嚇傻了的地鼠,直直的豎著腦袋,連一絲反抗的意思都提不起來,隨即又慌成了一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暗黑狂瀾呼嘯而至,幾欲將自己沒頂。 方詡已經(jīng)被美酒和美人弄得熏然欲醉,可是被外面那凄厲的喊聲和地動山搖的馬蹄聲生生給嚇醒了。他慌忙地推開了身邊的美人,踉踉蹌蹌地沖了出去??墒莿傁崎_了帳簾,他的腳就半步都邁不出去了。 大營的四面八方全是黑甲披身的騎士,他們高居馬上,冷酷地低頭注視營地里那些已經(jīng)被嚇破膽子的方詡的兵士。雙方其實還保留著相當安全的距離,可是他們攜帶的森然的殺氣,讓營地里的每個人都如同被利刃架在了喉間。 暴雨般的馬蹄聲已經(jīng)漸漸停止了,這無邊的夜色再次恢復(fù)了寧靜,如死亡一般的寧靜。所有的活人,外面的那些高居馬上,活著卻像殺神;里面的那些哆嗦著擠在一起,活著卻跟死了一般。 就在這讓人窒息的死亡一般的寂靜中,營地的大門轟然倒坍,黑甲騎士簇擁有數(shù)騎悠閑地信步而來。 為首的兩人倒不似他人用面具遮住了面目,一位高大健碩,穿著銀白色的軍中常服,另一位個子小巧些,脖頸修長,只穿了一套方便的騎馬裝,這兩人在千軍萬馬中并駕齊驅(qū),悠然自得,仿佛不過是游山玩水一般。 所有營地中的人,都被嚇破了膽,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任由他們長驅(qū)直入,將大營切成了兩半,一直來到了方詡的面前。 方詡嚇得心都快裂開了,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來……來者何人?!?/br> 他那幾乎細不可聞的質(zhì)問聲音把來人給惹笑了。 銀色常服的將領(lǐng)松松的執(zhí)著馬韁,一副輕松的神態(tài),帶著戲謔、輕蔑和玩味的笑容,對方詡草草一拱手,“歐陽昱聽聞方將軍遠道而來,故出城前迎三十里,表示一下歡迎?!?/br> 他就是歐陽昱!方詡愣了一下,想起方才自己對他的評價,臉上的表情頓時怪異起來。他原以為歐陽昱連兵權(quán)被奪都不敢吭聲,必定是一個膽小的懦夫??墒敲媲斑@個家伙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只一腳就可以踩死的貓狗,哪里懦弱了? 本來這種蔑視應(yīng)該會讓方詡感到憤怒和羞愧,可是歐陽昱春風含笑的臉上全是毫不掩飾的殺意,仿佛只要他說錯一個字,他就會立刻毫不留情的動手。將這里夷為平地。 難不成在城里那套不過是做給魏芳韶看的,其實歐陽昱真正的用意是為了迷惑他們,而在晚上過來悄悄屠營。方詡暗狠自己大意了,為何只帶三千兵馬就過來,如今,他看著四周抖得像鵪鶉一樣的衛(wèi)兵們,再看看那一個個端坐在馬上,連石雕一樣的黑甲騎兵。他連一句大話都不敢放。 方詡賠著笑臉,“歐陽將軍,您辛苦了。怎么敢勞煩您,這深更半夜的?!?/br> 歐陽昱并沒有下馬的意思,甚至連個欠身都沒有,他英俊肅殺的臉上帶著冷笑,“深更半夜?方將軍這是嫌晚?覺得我來的不是時候?”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狈皆傔B連擺手。 “哦。”歐陽昱恍然大悟,“那想必方將軍跟我一樣,是忙著交接的事情,所以案牘勞形了?!?/br> 方詡忙道,“是是是?!?/br> 陸瑯瑯哈哈一笑,“果真?”不待方詡開口,她繼續(xù)道,“那就讓我們瞧一瞧,方將軍都忙些什么呢!” 方詡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刀光猶如銀河倒懸,在他驚駭?shù)难壑兄涣粝铝艘坏罋堄?。陸瑯瑯凌空一刀劈在了他的大帳上,待她收到落回馬上時,方詡耳邊被刀勁激起的碎發(fā)仍未落下。 可是那駭人的刀意,已經(jīng)把方詡嚇得濕了褲子。 他身后,奢華的大帳,被凌厲的刀風劈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而其中的主梁更是被劈成了兩段,一左一右徐徐地倒了下去。帳內(nèi)那個宣旨的太監(jiān)和一群衣衫不整的美女縮在了一起。那太監(jiān)以手遮面,根本不敢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陸瑯瑯嗤笑道,“原來方將軍在忙的是這個?!?/br> 歐陽昱端坐在馬上大笑,“難怪方將軍忙得連進城交接的時間都沒有。一個兩個三個……嘖嘖,怎么也有十多個美人,難怪方將軍如此忙碌?!?/br> “歐陽昱?!狈皆偩狡入y當。 可他剛一出聲,陸瑯瑯的棗紅馬立刻張嘴就去咬他,嚇得他連滾帶爬。 陸瑯瑯笑,伸手摸了摸棗紅馬的脖子,“乖乖,我們不咬他,都尿褲子了,太臭了?!?/br> 棗紅馬跟著打了個響鼻,一副嫌棄的樣子。 這三千人的大營,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反抗。方詡幾乎絕望了,“歐陽昱,你要干什么?難道你要抗旨不成?” 歐陽昱微微一揚下巴,有人立刻跨馬前行,一彎腰,將那個宣旨的太監(jiān)提了起來,扔到了歐陽昱的馬前。 歐陽昱冷冷的問他,“圣旨上可是說了讓我盡快將興州軍權(quán)交于方詡?” “饒命啊,歐陽將軍,饒命?。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