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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做癡情種

    阿J到底也沒有走,留下來接著上班,不過林咨誠發(fā)現(xiàn)他跟一個同一場子的模特關(guān)系很近,哪次見倆人都黏在一起笑哈哈的,林咨誠說你剛出虎xue又入狼窩,小心美女蛇。阿J說:“我知道你意思,但可可跟你說的不一樣?!?/br>
    阿J本就固執(zhí),誰說他他還能跟人急,林咨誠也就不管了。阿J帶可可跟林咨誠一起宵夜,可可有一張短俏小臉,下巴、人中都是短的,鼻子窄翹,額頭布著毛茸茸的淺色胎發(fā),腮紅打在眼睛下頭,笑起來襯著眼彎彎帶水,但不敢多說話,很膽小的樣子,這種類型正中直男下懷,要不是林咨誠只喜歡有錢的,當下也會愛上這位叫可可的小女孩。可可瘦白,坐下時肩膀塌塌的,阿J用他那歐式大雙的多情眼眸凝視愛人,滿腔迷戀藏不住了。

    如此來按時打卡上班的只有林咨誠了,裝修升級完那會場子里著實熱鬧,熱鬧過了就恢復(fù)了從前,甚至不如從前,聽說年中到年后有幾場會開,到時候肯定嚴打,加上新人太多,留廂越來越難,每個人只隱約覺得這行業(yè)的淡季到了,但要淡到何時誰也沒有確數(shù)。阿J和可可忙著游戲人間還不知,林咨誠每每留到后半夜,休息室里仍坐滿半壁,都是精心打扮,妝容精致的,從夜幕初臨等到現(xiàn)在,一個廂都沒去,就這樣每天還有更年輕、更漂亮的小孩睜著好奇的眼往這行里窺探。林咨誠的領(lǐng)班現(xiàn)在顧不上場子里,專在微信里拉皮條,大家都是想賺更多更快更方便的錢,林咨誠也入了他領(lǐng)班的伙,拿著手機進出各個酒店房間,夜場這里只能當零花在賺了。

    場子里少去,也更少遇到孫媛雨童春真她們,她們這些名媛闊太本就是只在場子里尋消遣的,睡不睡是其次,主要是玩?zhèn)€開心。童春真上次在那個會所給林咨誠打了筆小錢,林咨誠嫌錢少,但他把童春真搞成那樣,童春真給他轉(zhuǎn)錢的時候還趴在椅子上晾傷,下身還有顆石子怎么也掏不出來,她只得分開腿蹲在地上,讓林咨誠趴著給她在里面找,像汽修車間作業(yè)的汽修工,同時弄得兩人都狼狽,掏出來后童春真又嫌石子不衛(wèi)生,罵了林咨誠幾句傻逼,林咨誠被訓(xùn)得灰頭土臉,自然也不好再說錢的事,就這么分別了,一直到現(xiàn)在童春真根本不想理他,林咨誠只后悔上回沒逼著她多吐出來點,要上一次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那更不值了。林咨誠看著自己的右手就想用左手抽上一巴掌,怎么回事呢,每回不揍童春真一頓是能死還是怎么,下回得溫和點,哄到了錢再揍也好。

    本市四星五星的酒店就那么多,一來二去的,林咨誠遇著了可可,但可可沒看見他。林咨誠看她跟一個二十多歲、穿戴昂貴的年輕男人一起做電梯去吃午飯,林咨誠想阿J的愛情快結(jié)束了,沒想到阿J還在給可可花錢,還不如之前讓林咨誠把他勸回老家。林咨誠看得清可可這種女孩,用備胎的錢把自己包裝成白富美,以得到另一份清白又體面的愛情。

    到八月份,陰云壓到每一個人頭上,如果說原來都浸在迷霧里,現(xiàn)在刀鋒已經(jīng)看得見了,林咨誠握著兩個房本一輛破車,還覺得在海里飄蕩著沒個落腳地。阿J在七月份的末尾因為可可打了一場群架,把給可可拉皮條的經(jīng)濟狠揍一頓,叫了他之前在健身房同事的退伍軍人,自己也鼻青臉腫,歇上三個星期,但也因禍得福,可可拿這個當借口跟他分手了,說他沖動不成熟。林咨誠拎著麻辣龍蝦跟啤酒到阿J養(yǎng)傷的病榻,替他慶祝了一回。阿J則從眼中淌出兩滴熱淚,林咨誠忽然很高興,不是幸災(zāi)樂禍阿J,而是阿J的愛情悲劇讓他體會到一種生活里尋常的氣息,好似他跟阿J一樣還是個有熱血的普通青年,雖然比較可笑但很豐富。

    林小姐要請林咨誠吃飯,讓林咨誠挑地方,林咨誠想起來林咨誠想起來上回他跟童春真一塊去過的餐廳,按理要刻意避一下,不過工作日中午童春真絕不會去吃堂食。便定了去那里。點菜時林咨誠點了上回童春真點的,他們那次來,童春真點了滿滿一桌,結(jié)果每道都只是看看,只喝了點雞湯就不再動筷。林咨誠把菜打包走,放冰箱里吃了兩天,還有幾份放壞了。

    再吃到這些菜,林咨誠更想童春真了,想童春真那雙大眼睛,想童春真那只羞澀小逼,還想童春真心血來潮的大方——有幾次她是給了很多錢的。這頓飯完,林小姐去結(jié)賬,林咨誠拿著林小姐的提包,在前臺旁邊看墻上貼了一面的相片,是廚子跟些名人的合照。林咨誠隨眼看著打發(fā)時間,竟然掠到一行字里記著“溫宏”,還怕看錯了,又確認一遍,溫是溫度的溫,宏是宏偉的宏,日期04年,題目是xx制藥董事長溫宏(左一)與老板合影,林咨誠再湊近了看照片,溫宏這時候很是年輕,意氣風(fēng)發(fā)外又很有氣派,甚至可以說是英俊的。林咨誠看了又看,直到林小姐叫他。林咨誠可算明白了童春真找男友的品味,那比芭比娃娃里男性角色還要刻板的模子——可不是照著溫宏三十多歲時找的。

    千算萬算,林咨誠可沒料到童春真有這樣癡情,本來他是把童春真跟溫宏的故事往尋常的軌跡想的:一個年輕女孩把老男人迷倒,最后守得云開見月明,得了錢死了人。不過是繁華場里最常見的交易,也算是幸運傳奇,做個故事已經(jīng)是有頭有尾,有奇有趣的完整了。但主人公顯然還沉浸在另一種結(jié)局,這真是不一般的續(xù)尾,哪有故事說公主嫁人后的鎖事呢?也沒人探究一個得償心愿的撈女富貴的后半生,除非她又跌到地獄,因為太不驚險、又沒什么可唏噓。那另一主人公溫宏呢?是童春真一場自作多情,還是她跟溫宏一場癡情苦夢?唱得是鴛鴦蝴蝶還是金錢銅臭?不論哪樣林咨誠都想大笑一場:真有這么好笑,童春真現(xiàn)在再漂亮體面,像一卷子錦,翻開了才看到里面蟲吃鼠咬,這難道不可笑?而且世間無情就是可笑,世間有情,比無情更可笑。

    在車上林小姐問林咨誠他爸身體怎么樣了,林咨誠愣了一陣,他一點也不知道他爸現(xiàn)在怎么樣了。林咨誠跑出來第二年攢夠了三萬,過年回去看了一眼,把錢交給他爸讓他把老房子修修,不行再蓋一個,那年回來他就做夜場了,時不時幾千幾千的寄回去,連之前那三萬一塊算,到了六萬就沒再跟他聯(lián)系過了。他爸本來養(yǎng)他也是隨心著養(yǎng),統(tǒng)共成本也沒兩三萬,林咨誠當還完這筆債,之后便心安理得地把他老爹忘到腦后。此時繞了一圈,才想起他跟林小姐撒過的謊,回說:“好多了?!?/br>
    林小姐看看表:“你是不是得回醫(yī)院去?”她打了轉(zhuǎn)向,準備送林咨誠一程,林咨誠說:“不用,”他隨便添補上這個謊:“他做完手術(shù)就吵著要回去,我沒辦法,只能把他送回老家了?!?/br>
    林小姐有些動容:“唉,老人就是這樣,生怕拖累了兒女?!彼坪跤性捯f,忍了一忍,忍不住同林咨誠講起來她父母的事。林咨誠面上認真聽著,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心里想的是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怕拖累兒女的,有的恨不得兒女同他一塊下地獄。

    林咨誠被童春真這段往事纏著,忍不住好奇心,恨不得當場把童春真扒開看看,其實也總能對上,童春真身上所有古怪的地方都能對上,裝嫩的穿著,靠絕食維持的少女時期的體重——原先林咨誠還想不出人能有這么變態(tài),直到他在童春真家有健身器械的那個屋子,看到體重秤上一張xy軸的細格表,在七十八斤的地方狠狠劃了道紅橫線,所有稱出來的數(shù)據(jù)都繞著這根線走。小說里都不敢這么寫,猜都猜不到會覺得牽強,種種違和在童春真身上奇妙地融入了,童春真廚房里一整套的廚具,男性化的擺設(shè),童春真平時刻意在意的細節(jié)——林咨誠完全相信童春真是信奉著的,上回她看著相框里年輕的自己時那種眷戀纏綿就是證據(jù),而且童春真就是個固執(zhí)的怪咖,她身上社會性是不強的,溫宏從她十幾歲起便壟斷了她所有可能會遭受的傷害,讓她做最隨心所欲的女人,然后在童春真習(xí)慣這一切后,把這些積攢了數(shù)年的傷與痛、苦與累統(tǒng)統(tǒng)還報給她。

    林咨誠迅速地聯(lián)系童春真,他現(xiàn)在更期待從童春真那里再挖出些什么,即使無關(guān)金錢,他也要好好探究一下這個人類。童春真依舊是那個態(tài)度,沒因為幾個月沒見就生疏,也沒因這么久沒見更熱絡(luò),她問林咨誠不在夜場做了?林咨誠定了定他激蕩的心神,平常地說:“還在,但不經(jīng)常去了。”

    童春真說:“怪不得沒見你?!绷肿烧\問:“那jiejie那幾次去都找誰了?”童春真笑了幾聲,忽然問他幾點了,林咨誠說三點半了,童春真懊惱“啊”了一聲,林咨誠問:“怎么了?你一會有事?”童春真說:“你幫我去童心圓接個孩子去。童心圓你知道吧?”

    林咨誠大驚:“jiejie?你有孩子?”童春真說:“孫媛雨的。你要去就趕快去,那老師刻薄的,五分鐘都不愿多管?!彼菝咧肿烧\,讓林咨誠到了哪在老師面前給她打個電話,要不孩子他領(lǐng)不走。

    林咨誠掛了電話,回想起剛剛童春真的語氣依舊訝異,童春真能像個老朋友一般隨意且不客氣地跟他聊天,而且這事:童春真可真能cao閑心,當起大善人了,上回為孫媛雨訓(xùn)責(zé)他,現(xiàn)在都替孫媛雨養(yǎng)起了小孩,反正童春真對男人需求也不多,完全能跟孫媛雨過一輩子。童春真現(xiàn)在一言一行都在林咨誠心里有了別樣的意義,林咨誠幾乎是透過溫宏的影子看童春真的,他細細參考童春真每一個微小的神情、語氣,他至今仍有一絲懷疑:她跟溫宏,真是那種真情真愛的關(guān)系?

    林咨誠趕到童心圓早教中心,孫媛雨的小孩已經(jīng)放課十多分鐘,別的孩子都跟著父母,偌大教室里只有一個小孩躺在地板上啃手指頭,看來這該是孫媛雨的孩子了,老師果然像童春真說得,先數(shù)落了林咨誠一頓怎么不早點來接,數(shù)落完仍懷警惕,小孩不認識林咨誠,林咨誠摸出電話打給童春真,老師聽了童春真的話,才把孩子牽出來,林咨誠低頭看軟綿綿難站穩(wěn)當?shù)膶O媛雨的孩子,他留著鍋蓋頭,臉rou圓,嘴巴小小,不辨男女,林咨誠把他帶回車上,童春真發(fā)微信讓他把孩子接到家里。

    看樣子這小孩讓童春真養(yǎng)了不短的時日。童春真過了一小時才到家,小孩管她叫童mama,而童春真本身毫無母性,后腳到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健壯保姆,噼里啪啦把小孩好一頓收拾,洗手洗臉換衣吃飯。童春真一進門脫了鞋子就奔進酒柜,斟上一杯酒邊走邊喝,還觀看著孫媛雨小孩是怎么被照顧的。林咨誠多余極了。

    保姆讓小孩吃了水果,領(lǐng)他去公園玩,童春真一杯酒也喝完,才顧得上林咨誠,她穿著一身拷綢襯衫,下面是束腳的黑褲,頭發(fā)緊緊扎著,整個人很嚴肅規(guī)整。林咨誠有點不適應(yīng),童春真上下審他一番,說:“你好像長個了?”林咨誠被她說得站起來,朝她那里走了幾步,面對面貼緊了再低頭看她:“真的?”

    童春真輕輕推了他一把:“可離我遠點吧?!彼f:“以后跟你保持點距離?!绷肿烧\說:“jiejie,上次我回去一直后悔著呢。”

    童春真說:“你可少來。”她笑盈盈在沙發(fā)上坐下,林咨誠蹲在地上,枕在她手邊,側(cè)臉斜上看著童春真,童春真伸手摸他的臉,像撥弄小狗,林咨誠說:“jiejie這些天忙什去了?”

    童春真說:“你又忙什么去了?”

    林咨誠抿著嘴唇只笑不答,童春真說:“賠掉的賺回來了么?”

    林咨誠用玩笑把這段略過去,而后問:“jiejie,你最近忙么?”童春真問干嘛?林咨誠說:“咱們一塊看個電影去吧。”童春真說:“看什么電影?”林咨誠說:“都可以呀?!?/br>
    童春真撩撩他的頭發(fā),說:“用不著來這虛的。”

    林咨誠兩手合十,“你就快答應(yīng)吧!”童春真說:“那行,難得你這份心?!?/br>
    然后林咨誠就跟童春真,還有孫媛雨的小孩一起去了電影院,看一個國產(chǎn)動畫片,林咨誠一直費勁讓自己心態(tài)擺得平和一些,放映廳里全是大人配小孩的組合,一個小孩就夠吵的,一屋子真是難以忍受。孫媛雨的小孩很沒耐心,一直在座位上扭動身體,把爆米花踢了一地,這沒爹疼沒娘樣的小玩意,身上根本沒教養(yǎng)二字,林咨誠跟前排被兜頭撒了一身爆米花的魁梧大哥道歉,被狠狠推搡了一把,就這也繼續(xù)忍著看電影,小孩又說要去撒尿,童春真讓林咨誠帶著去,林咨誠才知道這小孩是男孩,明明是男孩,還寡言、敏感、狂躁,小區(qū)里也有別的孩子,沒人肯跟他玩。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三歲看老,林咨誠想起來他的幼年,一個yin蕩貌美的母親,一個沉默暴力的父親,他們對他最大的愛護就是漠視相待,林咨誠人生所有悲劇性在他們身上都有跡可循。林咨誠不知道孫媛雨為什么要生一個這樣的孩子。后來林咨誠聽到,這孩子是孫媛雨找一個十七歲的坐臺女代孕的,她早就生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