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碗買來，鳳霄終于消停了。

    為免對方借故發(fā)難，喬仙不單把筷子和湯匙一并買了，順道還帶回一捆麻繩。

    她將麻繩丟到鳳霄腳下。

    鳳霄懶洋洋道：“作甚？讓我上吊？抱歉了，像我這樣舉世無雙風(fēng)華之人，老天爺是不會允許我死的?！?/br>
    喬仙冷冷道：“你不是好潔么，客棧的被褥經(jīng)年不換，都是誰來了誰就睡，你也不必與葉兄同寢了，這根麻繩系在房間兩側(cè)，你就躺在麻繩上睡覺吧，最是干凈了?！?/br>
    四人既是以夫妻身份出行，鳳霄與崔不去自然是同宿一間。

    喬仙言下之意，是讓鳳霄去睡麻繩，崔不去就可以有個清凈了。

    崔不去低頭咬了一口羊rou燒餅，心說喬仙還是太年輕了，以為這種小花招就能拿住姓鳳的，他要有一刻不折騰那都不叫鳳霄了。

    這羊rou里不知放了什么香料，rou質(zhì)既嫩，又將膻味驅(qū)除，夾在rou饃里一口面一口rou，面香與rou香在口腔里交雜充溢，頓時就撫慰了長途跋涉啃干糧的心。

    果不其然，鳳霄一聽喬仙的話，就笑道：“你說得對，方才我就去問過了，這客棧加錢的話就能換一床干凈的被褥?！?/br>
    喬仙冷笑：“你這敗家女子，不但不會給家里郎主省錢，還成日想著將錢往外搬！”

    鳳霄不必與她打嘴仗，直接轉(zhuǎn)身捏住崔不去的衣角，拉長了調(diào)子：“郎主，您看——”

    “加，換?！贝薏蝗ジ纱嗬洌柚沽怂酉聛淼陌l(fā)作。

    喬仙：……

    這一回合，喬仙暫告下風(fēng)。

    用過飯之后，四人各自回房，三名車夫也被安排在下房。

    以左月局或解劍府的財力，自然不是缺這點錢，只不過出門在外，凡事低調(diào)為主，他們?nèi)羰菍⑷嚪蛞舶才旁谏戏孔?，只怕明日打劫的就要上門了。

    這里的上房沒法跟京城的比，不過也還算寬敞，伙計拿了錢，很快抱著嶄新的被褥枕頭來置換，那新被子想必是白天剛曬過，還殘留股日光的味道，崔不去一沾上去就睡著了。

    崔不去與其他會武的三人沒法比，甚至不如經(jīng)常出門趕車的車夫，他不僅多病，有時還需要忍受病發(fā)的痛苦，像這樣長途跋涉的旅程，要不是一路上拿藥當飯吃，他是絕對撐不到現(xiàn)在的。

    饒是如此，崔不去中途也沒少生病，一上車基本都是昏昏沉沉，但他的思維又敏捷得近乎可怕，哪怕剛醒過來，只要喬仙詢問，他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給出答案。

    鳳霄素來以氣崔不去，將對方惹怒，看對方吃癟為樂，但他卻從來沒有用病痛來嘲笑對方，因為鳳霄很清楚，疾病對于崔不去來說，僅僅是附著在身體上的表相，而不是他的弱點。

    反倒在很多時候，崔不去會利用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來降低敵人的警惕心，之前在秋山別院，鳳霄對他下了奈何香之后，的確也覺得此人盡在掌握，不知不覺就放松了警戒。當然，鳳霄心里明白，但嘴上是絕不會承認的。

    崔不去這一覺睡過去就人事不省，直到喬仙敲了幾下門之后無人應(yīng)答，推門入內(nèi)叫醒他，他才睜開眼睛，滿臉的倦意殘留。

    “您方才只吃了餅子，我怕您噎得慌，帶了熱湯過來?！?/br>
    崔不去一聞就知道這是羊骨熬的湯，上面的油沫已經(jīng)被撥走了，干干凈凈，還加了點蔥花。

    喬仙左右四顧：“鳳霄呢？”

    崔不去慢慢喝湯：“左月局在這里有據(jù)點，解劍府自然也有?！?/br>
    鳳霄不像崔不去，還有喬仙同行，像這種與密談聯(lián)絡(luò)的事情，他只能親自出馬。

    “打聽到什么了？”崔不去問道。

    喬仙道：“這客棧的名聲的確不好，不過照我看來，那幾個死者與此地牽扯上，純粹是無知愚民的穿鑿附會，只是做買賣的忌諱多，加油添醋，越說越離譜罷了。那向?qū)鸪醪豢蠋覀冞^來，應(yīng)是因為此處是興茂的地盤，興茂與段棲鵠向來不和，所以他故意危言聳聽罷了?！?/br>
    崔不去：“興茂與段棲鵠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到了如此勢如水火的地步嗎？”

    喬仙：“本來且末城內(nèi)只有他們兩大地頭蛇在，為了爭搶地盤，的確關(guān)系惡劣，但在縣令高懿來了之后，反倒緩和許多。”

    崔不去：“三足鼎立，互相制衡?！?/br>
    喬仙：“不錯，據(jù)說今年元宵佳節(jié)，高懿設(shè)宴，發(fā)帖請了段棲鵠與興茂，二人還都去了，外界傳言雙方在高懿的調(diào)解下拱手言和，這個月興茂母親六十大壽，說是要大辦，滿城都在看他會不會請段棲鵠?！?/br>
    崔不去：“什么時候做壽？”

    喬仙：“就在五日之后?！?/br>
    二人說話間，鳳霄就回來了。

    此時夜幕降臨，外面喧囂漸息，本城并未宵禁，僅僅只是入夜之后關(guān)閉了城門，客棧一側(cè)，百姓人家陸續(xù)吹燭歇息，食肆那頭猶有人在吃喝說笑。

    鳳霄不以為意，朝崔不去拋去一個媚眼：“郎主，妾回來了，您是否相思成疾？”

    崔不去放下碗，隨口道：“不錯，五內(nèi)俱焚，胸口呃逆，一腔相思之情急欲噴薄而出?！?/br>
    鳳霄故作吃驚：“如此嚴重？”

    崔不去：“簡而言之，快要吐出來了?！?/br>
    鳳霄哈哈一笑：“去去，與你說話真是有意思！”

    喬仙冷笑不語。

    但她不必說話，鳳霄也知道她肚子里在罵什么，只當她不存在，弄得喬仙一肚子火沒處發(fā)，又不肯離開屋子，便坐在那里盯著鳳霄。

    這天底下，論臉皮厚，鳳霄就算談不上第一，肯定也能排進前三，他豈會將區(qū)區(qū)目光放在眼里，當下就打開自己從外頭帶回來的紙包，燒雞的香氣立時在屋內(nèi)彌漫開來。

    崔不去原是吃飽了，聞見味道，竟也勾起饞蟲，當即不客氣地伸手，撕下一條雞腿。

    鳳霄笑道：“我回來時還看見一名故人，你猜是誰？”

    崔不去慢條斯理地啃雞腿：“玉秀。”

    鳳霄挑眉訝異：“怎么猜到的？”

    崔不去：“怎么，覺得我是神算子？你會這樣問，對方必然是我們都認識，而且剛見過不久。玉秀來歷古怪，又是晉王的人，他不老老實實在晉王身邊當謀士，反倒大老遠跑六工城去，斷然不會只為了一個天池玉膽，必然還另有差事在身，十有八九也是為了出關(guān)西行，自然會到且末城來?！?/br>
    鳳霄：“那你為何不猜高寧或佛耳？”

    崔不去：“此二人是你的手下敗將，上次要不是聯(lián)合起來，趁你不備，想必早就被你斃于掌下，你提到他們，不會是這種反應(yīng)。”

    鳳霄對玉秀，顯然有著濃厚的興趣。

    “你覺得，他這次想要去的會是哪里？”

    崔不去沉吟片刻，竟然搖搖頭：“一時還真就猜不出?！?/br>
    鳳霄：“難得你也會有認栽的時候?！?/br>
    崔不去哂笑：“我又不是神仙，就算再聰明，終究只是凡人的智慧。不過我知道，他肯定不會是去找沙缽略，否則佛耳也在六工城時，兩人早就碰面了。”

    鳳霄：“這次他換了裝束，甚至戴了假發(fā)，不再是上回我們看見的光頭模樣了。而且他也住在這間客棧，就在我們這一層，隔著三個屋子?！?/br>
    喬仙原是想走，聽鳳霄說到玉秀，就留下來，停至此處不由插口：“他會不會是暗中跟在我們后頭過來的？”

    他們四人皆改了容貌，就算迎面撞見，也不虞玉秀能輕易猜出，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崔不去：“不會，如果他早就發(fā)現(xiàn)我們，反而會避開這里，去別的地方住?！?/br>
    也就是說，玉秀的確是想去某個地方，見某個人，或者做某件事。

    喬仙皺起眉頭：“或者他與我們同路，要去見阿波可汗？”

    但也不對。

    突厥可汗有好幾個，阿波不是其中勢力最大的，玉秀是晉王的謀士，去見阿波又得不到什么好處。

    崔不去將啃得干干凈凈的雞腿放下，又拿起一個雞翅膀。

    “想不通，就不必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要他與我們同路，遲早都能知道他的目的?！?/br>
    鳳霄笑道：“吃雞不忘買雞人，郎主吃了妾的東西，難道不該表示表示？”

    崔不去奇怪道：“你這一路花了我多少錢？新碗湯匙筷子，還給你買了新被褥，多吃你個雞翅膀，你就還要回報了？先把錢還給我。”

    鳳霄被噎了一下，笑瞇瞇不做聲了。

    吃完燒雞，喬仙起身離開，崔不去洗了手，又準備上床睡覺。

    鳳霄不可思議看著他：“白天你在馬車上便一直睡覺，方才我出門時你就躺下，如今又要睡？”

    就只差用某種牲畜來形容他了。

    崔不去理所當然道：“我身體不好，多睡些就當吃補品了?！?/br>
    說罷沒管鳳霄，蓋上被子翻個身就睡著了。

    他這些天在馬車上，雖然看似天天睡覺，但實際上路途顛簸，馬車減震功能再好，也不可能與床媲美，是以崔不去根本沒休息好，這會兒一沾枕頭，倦意立馬又涌上來，不多時就去會周公，根本沒管鳳霄。

    屋子里只有一張床，鳳霄不肯睡麻繩，那就只能跟崔不去同寢了，這本來也沒所謂，鳳霄的女裝再怎么漂亮，本質(zhì)還是個男人，不存在誰占了誰的便宜，但崔不去沒想到自己剛睡下沒多久，就被推醒了。

    他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睛，聽到鳳霄道：“你睡進去一點，我沒地方睡了?！?/br>
    崔不去一想床的確不大，就往里邊挪了挪，結(jié)果就看見鳳霄拿了兩個瓷枕往中間一放。

    “你睡相不好，別過界?！?/br>
    崔不去忍不住譏諷：“你是娘兒們嗎？”

    鳳霄挑眉：“你回來之后還未沐浴更衣，或者你現(xiàn)在去燒水沐浴，本座可以去掉這兩個東西。”

    這年頭洗個澡不是件容易的事，得讓客棧開灶燒火，熱了水再一桶桶提上來，眼下大多數(shù)人早就睡下了，誰會大半夜起來燒水？

    崔不去心說我忍，繼續(xù)躺下背對著他：“隨便你?！?/br>
    他還以為這回總算能睡個安生覺，結(jié)果沒過多久，又被搖醒。

    鳳霄：“你別打鼾，吵著我了?！?/br>
    崔不去咬牙切齒：“我睡覺從不打鼾，只是氣血不暢，躺下時鼻子不通，呼吸聲略重一些罷了，你若睡不著，就去屋頂看月亮！鳳府主，誰若擾了我的好眠，白天我必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確定要將這一路都耗在與我斗智斗勇上嗎？”

    他雖不會武功，此刻從眼里散發(fā)出來的殺氣，卻不亞于任何武功高手。

    鳳霄絕不承認自己存了幾分逗弄的心思，面露無辜道：“我睡眠淺，邊上一有動靜就容易驚醒，你的確打擾到我了。不過我人這么好，不會與你計較的?！?/br>
    崔不去長長吐了口氣，繼續(xù)倒下睡覺。

    但今夜注定與他犯沖。

    過不了多久，他又被叫醒了。

    鳳霄沒等他發(fā)作，就對他道：“外面走水了?！?/br>
    崔不去也聞到了灼燒木頭的味道，窗外火光沖天，鳳霄走過去支起窗戶，從此處三樓望過去，還能看見大火幾乎將整間屋子都燒著了。

    漸漸地，熟睡的人們都被驚醒，許多人提著水去救火，這一忙活又是大半夜過去，崔不去雖然無須去救火，但在接二連三被叫醒的情況下，也很難再睡好，于是翌日起床時，便是眼下淺淺一圈青黑的模樣。

    喬仙見了他便關(guān)切道：“葉大哥可是沒睡好？”

    鳳霄滿臉?gòu)尚撸骸拔叶寂c郎主說了，出門在外，且老實些，郎主非不肯聽，將我折騰到三更半夜，這讓妾怎么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