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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在紅樓修文物在線閱讀 - 第293節(jié)

第293節(jié)

    石詠覺得他們這一家的動作已經(jīng)夠快了, 豈料還有比石家動作更快的。剛進臘月, 就聽說了佟家嫁女的消息。

    這回隆科多相中的女婿是兩江總督查弼納之子達和蘇。達和蘇姓完顏, 本就是大族子弟,眼下正出任宮中一等侍衛(wèi),并兼鑾儀衛(wèi), 眼看著日后是要外放做武職的, 前程一片大好。查弼納人在江寧,無法親自前來為達和蘇主持婚禮, 便由完顏氏族里幫襯著cao辦親事。完顏氏是大族, 歷來宗室多有與完顏氏聯(lián)姻的,所以婚事cao辦起來也熱鬧體面。

    然而最出奇的是隆科多府里給閨女送妝。常人送妝, 都是大白天正大光明地吹吹打打, 將新娘子的嫁妝送到新房, 唯獨佟家送妝,乃是借口吉時較晚,所以是趁天擦黑的時候, 將嫁妝送出了門。

    十里紅妝, 錦衣夜行。

    可這又能瞞得了誰?很快這隆科多嫁女,“昏夜送妝,奢侈太盛”的說法立即傳遍了全京城。莊親王十六阿哥是知道佟家曾經(jīng)向石家求親的,所以跑過來打趣石詠:“瞧瞧, 現(xiàn)在后悔了吧!聽說隆科多嫁女那陪送的簡直是金山銀海。你說這隆科多當初怎么就沒相中弘普的呢?”

    石詠也笑:“這是怕您到時又將兒媳的嫁妝攏一攏往國庫里送?。 ?/br>
    十六阿哥被他揭破了私心,便伸手撫著腦門兒嘿嘿地笑,道:“還真有這個想法。”

    石詠:……

    十六阿哥又道:“可是這真叫人想不通,隆科多怎么就能有那么多金銀的?單只嫁女便是如此,那佟府里的家財……豈不是會比爺?shù)挠H王府還要殷實?”

    十六阿哥問出了世人心中所有的問題——隆科多得勢這才幾年,如何就能斂起萬貫家財?

    石詠卻知道隆科多除了借那“佟選”之機大肆收受賄賂之外,那位李四兒也是個不會手軟的,佟府積累的財富,怕是有一半兒來自這位如夫人。

    “這便是致禍的根本那——”石詠嘆息一聲,只不過忍住了沒有透露這才是石家堅決不愿與佟家結親的根本原因。

    “舒穆祿氏清貴,但是家財與佟家那是天上地下。小石喻……可惜了!”十六阿哥還在打趣。石詠卻笑嘻嘻地回應:“確實如此,所以我們?nèi)揖偷戎鯛數(shù)馁R禮了!”

    十六阿哥見隨口一句話,就讓他自己掉了坑,少不得搖頭嘆息,自去琢磨要給石喻送一份厚禮去。而石家也忙忙碌碌地按日子開始做準備。下聘的時候,石家送往舒穆祿氏的聘禮與當年送往兆佳氏老尚書府的聘禮一無二致,以示石家對長房與二房這兩位媳婦一視同仁。

    此外,石喻新婚小夫婦的新居設在了永順胡同的賜宅里,喜棚也搭在了永順胡同。畢竟此處與忠勇伯府毗鄰,有瓜爾佳氏族人幫忙cao持,到底會便利些。

    石喻大婚的日子定在臘月二十四,到這時衙門已經(jīng)封印,石詠石喻兄弟兩個都有足夠的時間來忙結親的事。各處賀禮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送到,早先掉坑的十六阿哥自然是送上一份厚禮,此外石家各處親友,石喻自己的同窗、同年等等,也多有表示。

    石詠身為大哥,很豪爽地將昔日薛蟠所贈的那一幅《風流暢絕圖》送給二弟去“防火”,石喻一打開這畫,待看清了畫面,面孔便漲得通紅,實在是沒想到一向尊敬的大哥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面”,少不得“鄭重”謝過,自己妥當收起,于無人處賞玩。

    而如英卻偷偷過來告訴石詠,說是孟氏送了一面鏡子過來。

    石詠頓時皺眉。鏡子自然是好東西,孟氏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送來,應當也是價值不菲的古鏡,但是旁人結親時孟氏送這東西顯然是來意不善了。

    如英忿忿地道:“孟家太太真是過分了。敏珍生得那樣好,因何還要送這樣的東西來羞辱她。再說了,孟太太真的見過敏珍么?”

    石詠也沒見過敏珍,但是見到如英這樣氣憤,便知孟氏的所作所為太過火了。他想了想,道:“許是嘲諷舒穆祿氏清貴但不富裕,即便嫁進咱家也帶不進多少嫁妝?!彼砸粽渥詡€兒照照鏡子,看配嫁進石家么?!安贿^,咱家是這種整日琢磨著娶錢財進門的人家么?”

    如英皺著眉頭道:“這還沒進門呢,就這樣給人下馬威。”

    石詠趕緊安慰:“媳婦兒,好在你及時發(fā)現(xiàn)。二弟的大日子,咱們還是別用這種事去掃興了。先另換一件禮物替上,其余的事……往后再說。”

    如英點頭應下,卻依舊愁眉不展。她說:“話是這么說沒錯,我只是擔心,咱們?nèi)葑屃诉@一回,以后怎么辦。若是孟家那位在敏珍面前擺譜怎么辦,當面不給他們小夫妻臉子怎么辦?還有唯哥兒真姐兒也是二弟的手足至親,他們?nèi)蘸笥衷撊绾巫蕴帯?/br>
    石詠能理解如英的擔心,但是他心知肚明,孟氏……應該耀武揚威不了多久了。

    前些日子在四川,孟氏之父四川巡撫孟逢時告發(fā)重慶知府蔡鋌七樁大罪,部議蔡鋌應當處斬,但是雍正力挽狂瀾,否決部議,命將蔡鋌解至京中再審。孟逢時告發(fā)蔡鋌就是受年羹堯指使,打擊異己,而雍正看破了年羹堯的手段,這一回他沒有任由年羹堯自作主張,而是出手阻攔。

    此事令朝中敏感的人認識到,雍正已經(jīng)不再對年羹堯言聽計從。當初石詠之事,還可以說是因為雍正認得石詠,又或是因為石詠是十三阿哥的侄女婿;然而這名蔡鋌卻與雍正素未謀面,雍正甚至完全不了解此人,只純粹看不下去年羹堯的做法而已——龍椅上這一位對年羹堯的不滿已經(jīng)漸漸公開化。

    若說在石詠之事之后,雍正對年羹堯是試圖點醒,盼著年羹堯能迷途知返,而如今,雍正已經(jīng)不再為年羹堯公開保留情面了。

    而石詠深知,這次年羹堯指使的人是孟逢時,所以年羹堯若倒,孟逢時也絕不能獨善其身,所以孟氏背后的靠山……很快便要倒了。

    然而石詠也知道如英說得對,就算是孟氏將來是老虎被拔了牙,孟氏所出的石唯與石真這兩個孩子該怎么辦?他們兩人也都是石宏武的親骨rou,是石喻的弟妹,且這兩個少年人,自打進京,就一直在孟氏的庇護之下,一應事務,都是孟氏出面打理——換句話說,這兩個孩子,至少從未作惡。

    石詠忍不住心里郁悶,但畢竟籌備石喻的婚事千頭萬緒,容不得他花功夫去郁悶這些。

    待到了石喻成婚的正日子,石詠與石喻都是早早起身,先拜過石大娘與王氏。這時石喻已經(jīng)換上了新郎的吉服,來到王氏面前拜倒,喚了一聲“娘”,王氏那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流。石大娘與石詠見了便趕緊勸,王氏趕緊拭了淚,換了笑臉,道:“好容易盼著喻哥兒有了這一日,可是若沒有嫂子和詠哥兒,我們母子絕不會有這樣一天,該當好好謝過嫂子和詠哥兒才是?!?/br>
    說著,王氏便扶著石喻起身,母子兩個,同時向石詠母子拜倒,感激長房母子這么多年對他們的照應。石大娘趕緊扶,連聲道:“你們這是,不把咱們當一家人么?”而石詠則果斷提醒一句:“千萬別誤了吉時!”這才成功讓石喻母子穩(wěn)住了情緒,做好準備去迎親。

    臘月里日短夜長,所以石喻迎親的隊伍早早就出門往舒穆祿氏那里去了。石家這里,則是一過了午時,就已經(jīng)有不少親朋好友登門道賀。石家原本是勛貴,卻又有子弟走了科舉的路子,結親的親家也是清貴的書香之家。因此這一回道賀的客人極多,幾乎是匯聚了京中這兩邊所有的顯赫之人。

    待到怡親王與莊親王這兩位親王帶著宮中的幾個皇子阿哥過來觀禮,石家的喜慶氣氛至此達到頂峰。世人都曉得石家發(fā)達了,可誰也沒想到竟發(fā)達成這樣。除了那兩位親王是位極人臣的皇帝手足之外,宮中幾個皇子阿哥也來觀禮,真真是一件稀罕事,是尋常人家難有的體面。

    前來觀禮幾位皇子,除了弘歷與弘晝以外,竟還有弘時阿哥與?;莅⒏?。弘時自不必說,鼻孔頂在腦門兒上,即便見了富達禮這樣的實權大臣,也不過是冷哼一聲,隨意點點頭,仿佛他根本就無意過來石家道賀,實在是沒地方可去了才陪著弟弟們過來的。

    而弘歷與弘晝兩個見到石詠卻格外親熱,雖然不敢再喚“師父”,但總也纏在石詠身邊,不肯離開。這兩個還鬧騰著要看石詠家半歲大的雙胞胎,石詠無奈,到底還是叫人往內(nèi)院送話,讓如英命人將兩個小的抱出來。弘歷與弘晝見到雙胞胎,也是驚異,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來應該怎么區(qū)分這兩個小家伙兒,于是一起向石詠請教。

    石詠無奈地摸著后腦,心道:這真是萬分慚愧啊,他這個親爹,至今也做不到像如英那樣,能準確區(qū)分出兩個孩子,八成要靠襁褓上的小記號,所以還需要修煉。

    而令石詠好奇的,則是雍正膝下最小的阿哥,?;荨8;莅⒏缛缃襁€不到五歲,與石詠初見弘歷時的情形差不多,妥妥地又是一枚小雪團子。福惠與弘歷弘晝兩個兄長的感情不錯,早先永順胡同口的車駕太多造成大擁堵,因此福惠是被弘晝這個五哥扛在脖子上扛進來的。在石家喜棚里,弘歷與弘晝也一直不離?;葸@個幼弟。

    十六阿哥偶爾打趣,說弘歷與弘晝身邊這才剛有了格格,已經(jīng)開始學起怎么帶孩子了。弘歷便笑笑,說:“?;菘扇颂郏退阄覀儧]功夫疼他,也有十六叔來疼的?!焙霘v年紀不大,已經(jīng)將話說得滴水不漏了。

    十六阿哥聞言大笑,只說他最近走了“開口背”的運氣,一開口就會給自己挖個坑。“轉眼就是?;萆剑銈兪逵值闷瀑M給他整點好東西。”?;萋犃?,坐在弘晝肩頭依舊不老實,拍著手直笑,一派天真。

    石詠望著福惠,忽然心生不忍。他已經(jīng)預感到雍正很快會動手處理年羹堯,可是年羹堯之妹是宮中貴妃,她在藩邸這么些年來幾乎是最受雍正寵愛的側福晉,只是一向身體孱弱,生下三子一女,卻只站下了福惠一個,說可憐也著實可憐。只不曉得雍正會否因為年貴妃與福惠阿哥的關系,令雍正對年羹堯網(wǎng)開一面,暫緩處罰。

    宮中幾位皇子阿哥沒有多待,待石喻與敏珍行過禮之后便離開。石詠惦記著怡親王身體不便,也沒敢多久留,早早就將人送回親王府去。這時候他才有功夫來招呼滿院子的賀客。

    喜棚里,觥籌交錯,猜拳、勸酒之聲此起彼伏,不少人圍著賀石喻的前日“大登科”今日“小登科”,三斛兩盞,要將石喻好好灌一番。石詠這個做大哥的惦記著石喻還需洞房花燭,趕緊上前擋酒。有石詠攔在前頭,石喻便趁機借酒沉了遁去,應當是去新房里探視他的敏珍去了。

    而石詠這么大無畏的一番表現(xiàn),喝了一頓急酒,很快就暈乎乎地腳下發(fā)飄,急忙到廚下去,尋了一盞釅茶,喝了一口,坐下來平了平氣,這才覺得好了些,起身慢慢扶著墻出門。在喜棚一角,他見有一人獨坐,看背影頗像是寶玉。石詠記起上回他自己成親,寶玉亦親自道賀,便徑直坐到那人身邊去,伸手一拍那人的肩,道:“寶兄弟……”

    那人抬起頭,望著石詠,卻不是寶玉,而是年熙。

    年熙雙目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此刻與石詠面面相覷,著實是尷尬,連忙起身對石詠說:“石大人,我……我這是,失禮了!剛才也是心生感觸,覺得如此熱鬧喧囂的美筵,卻終有散的時候,就如花開得再好,也總有謝的一日。我這心里就……”

    說這話的時候,年熙眼望遠處,面露悲涼,似乎滿懷的凄楚,無處傾吐,無人可訴,又有無盡的憂慮,不祥的預感,卻無處能尋得安慰。

    石詠趕緊拉他坐下,道:“是我失禮了,攪擾了你才是?!?/br>
    他萬萬沒想到,年熙在石喻的喜棚里,竟然會觸景生情,能徑直看到筵散花謝的時候。當然,這是石家的喜宴,年熙如此,未免有掃主家興的嫌疑,可誰又能阻得住這年輕人一時清醒,徑直看到了年家的將來呢。

    石詠不再多說什么,伸手執(zhí)壺,又為年熙斟了一小壺酒,遞到他面前,淡淡地道:“兄弟,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便會明白,未來難以掌握,當下才是最有滋味的?!?/br>
    年熙接了那一盅酒,盯著看了半晌,一揚脖飲了,轉頭對石詠說:“多謝石大人開導,我……我謝過石大人一向的關懷與扶助,感激之情,無法言表……師弟這里,請容我年節(jié)時再來道賀!”

    說著年熙一抹臉,站起身,沖石詠長長一揖到底,隨即掩面離開。石詠在他身后喚了兩聲,都未能留得住他。石詠立在原地,望著年熙的背影,看見他一路這么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偶爾扶墻痛苦地咳嗽數(shù)聲,石詠也一時心生感慨:

    年羹堯將年熙過繼出去,可是年熙的心,卻依舊在他父親那里,這是父子天性,血脈相連,無法阻斷。然而可想而知,年熙的話,年羹堯卻從來都聽不進去。

    石喻這日大婚,第二日早早起來,帶著新婦拜見長輩兄嫂,又去忠勇伯府拜過宗祠,一切順逐。石詠與如英也看得出石喻與敏珍兩個魚水和諧,處得甚是相得,夫婦兩個至此方才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石大娘與王氏也對這一對佳兒佳婦極為滿意,不必贅述。

    接下來便是新正歡慶,轉眼天氣和暖,又是一年春日好時光。

    二月里,欽天監(jiān)上報了“日月合璧,五星聯(lián)珠”的“祥瑞”。群臣心知肚明到了集體拍馬屁的好時候,紛紛上表朝賀。撫遠大將軍年羹堯也一道上了賀表,稱頌雍正夙興夜寐、勵精圖治。原本這是一件拍馬屁的小事,但也不知怎么搞的,年羹堯這張賀表中字跡很是潦草,又一時疏忽把“朝乾夕惕”誤寫為“夕惕朝乾”。

    雍正見表震怒,直接斥責年羹堯自恃己功,有不敬之心。

    第393章

    石詠在南書房看見年羹堯的這個筆誤時, 一時也是震驚,心想:怎么這么不小心?

    督撫大員上書, 多是由身邊幕僚擬出文字, 然后由官員本人謄抄之后上表?!俺μ琛边@四個字, 若純按字面意思解釋, 便是早起勤奮,晚間謹慎,泛指從早到晚都勤奮而謹慎, 乃是互文的用法。這個詞倒裝原本不會更改本意, 甚至有時為了修辭與押韻,會特意將這個詞倒裝使用。

    可問題出在, 這是在向皇帝上表, 將“夕”字擱在“朝”字之前,“惕”字擱在“乾”字之前, 便仿佛在說雍正是在晚間謹慎綢繆之后, 再在白天行光明正大之事, 足以讓雍正不舒服。再加上原出處易經(jīng)里便是“朝乾夕惕”的順序,雍正便極為不痛快。

    雍正也自有一套道理,他說年羹堯本來不是一個辦事粗心的人, 這次是故意不愿把“朝乾夕惕”四個字歸屬于雍正自己, 并認為這是年羹堯“自恃己功,顯露不敬之意”的表現(xiàn)。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雍正對年羹堯的不滿已經(jīng)憋了好一陣。早在正月底,雍正已經(jīng)罷了四川巡撫孟逢時的官職, 相反,重慶知府蔡鋌官復原職,回去上任。孟逢時在康熙朝就一直是年羹堯的私人。此外,川陜及全國官場也多有調(diào)整,年羹堯的親信甘肅巡撫胡期恒已經(jīng)被革職,署理四川提督納泰被調(diào)回京。此前年羹堯向吏部提出的升官與補缺人選,也被全部“凍結”,一個也不采納。

    更有甚者,雍正命兩江總督查弼納查繼任蘇州織造胡鳳翚。早先胡鳳翚一手查抄了史侯府,令史鼐史鼎兄弟身敗名裂。如今自己竟也落得一樣的下場,被查出不少虧空,被雍正勒令填補,并且追究胡鳳翚的責任。

    如今,則終于輪到年羹堯本人了。

    這一場官場風暴來得又急又猛,三月,圣諭發(fā)出,命解除年羹堯川陜總督職,命他交出撫遠大將軍印,調(diào)任杭州將軍。而大將岳鐘琪則領撫遠大將軍印,代替年羹堯領兵。

    年羹堯失去大將軍權柄,調(diào)任杭州將軍,這無異給了京中官場一個明確的信號,年羹堯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威風八面的大將軍,也不再是君臣知遇之時,那個雍正不知怎么才疼愛才好的寵臣。

    待圣諭一下,石詠知道,皇帝這明顯就是在等著有人上書彈劾年羹堯。

    可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率先向年羹堯發(fā)難的,竟然會是順天府尹,賈雨村。

    賈雨村彈劾杭州將軍年羹堯共六樁大罪,欺罔、狂悖、專擅、忌刻、貪婪、侵占,其中貪婪與侵占兩條,都與石家那“一捧雪”和扇子的案件有些關系。

    石詠在南書房見到賈雨村的上疏時,臉色蒼白,心里幾乎有個聲音在狂喊:這廝是在賊喊捉賊呀!

    明明是賈雨村將石家藏有秘寶的消息告訴了年羹堯,并且鼓動年羹堯以“私藏”“逾矩”之類的罪名告發(fā)石詠,并指示步軍統(tǒng)領副使將石詠軟禁,并企圖抄沒石家。這些明明都是賈雨村指示的,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也正是賈雨村跳出來,毫不猶豫地將臟水全潑在了年羹堯頭上……

    好心機、好手段、好快的反應——可偏生此時此刻石詠根本沒辦法跳出來指責賈雨村什么。石詠心里非常清楚,雍正此刻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清算年羹堯,正等著人跳出來告發(fā)。賈雨村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做了這個率先出首的。

    石詠知道:賈雨村這是活生生踩著年羹堯往上爬呀。

    然而賈雨村告發(fā)年羹堯之后,朝中彈劾年羹堯的人并沒有變得更多。不知為何,很多人都在一路觀望,謹慎處之。石詠忍不住懷疑,究竟是什么阻擋了百官按照雍正皇帝的心意上書檢舉年羹堯的熱情。

    ——結論竟是錦官坊。

    石詠的二伯慶德帶著一臉憂慮前來找石詠訴苦:“茂行,你說我這是該怎么辦?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將錦官坊那本冊子上的名字刪去?如今但凡在錦官坊里買過蜀錦的人都慌了。”

    石詠驚了:“二伯,怎么,您上次那兩千兩,還……”

    慶德哭喪著臉,道:“這不原本就想著自己吃個啞巴虧,花了這么些銀子,旁人看不上,我又能怎么著,可是這,可是這……你說這不就是留了個把柄在年大將軍手里么?”

    石詠恍然大悟:原來竟是錦官坊,錦官坊那本冊子里記載著所有官員向年羹堯行賄、請托的所有證據(jù)。即便雍正已經(jīng)率先發(fā)難,賈雨村也率先告發(fā),但凡與年羹堯有過一點點往來的官員們也不敢隨意跟風——畢竟有把柄掌握在人家手里呀。

    他望著可憐巴巴的慶德,心想,為什么這位二伯總是來找自己善后。

    慶德旁的不擅長,看人心思倒也很準,當下險些沒哭出聲:“大侄子,二伯不找你,又還能找誰……”

    石詠:得得得!他再不好言安慰幾句,只怕這慶德要當場落淚。

    “二伯,你眼下一定要穩(wěn)住,穩(wěn)住??!我來想辦法!”石詠只能這么說,“若是當真有人問起,您就強調(diào)當初就是看那錦官坊的蜀錦好看,太好看了,為了弘揚傳統(tǒng)文化,支持手工業(yè)發(fā)展,您就真金白銀地買了兩匹回來……”

    慶德心想:……我傻呀!兩千兩買兩匹蜀錦。

    可是他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辦法可想呢?

    石詠又道:“您這陣子禮部的差事,一定要認認真真辦好了,千萬不能再出半點岔子。若是旁人問起,您也一定要說您在禮部這個位置上辦差辦得舒心又順手,沒有挪窩兒的打算?!?/br>
    慶德:……

    他謀缺謀了這么多年,就是想謀個禮部之外的差事??墒侨缃裼钟惺裁崔k法?只能硬著頭皮在眼下的這個位置上不挪窩了唄。

    “好侄子,你一定要幫幫二伯,一定要幫二伯,將錦官坊那本冊子上二伯的名字去掉!”慶德幾乎說出了所有曾經(jīng)去錦官坊走動的官員們的心聲。

    石詠卻心知,石家與孟氏那里勢同水火,若是石家出面請孟氏將冊子上慶德的名字去掉,只有將事情弄得更糟。而如今,孟逢時已經(jīng)被革職查辦,而孟氏手上那本冊子,恐怕是孟氏最后的護身符,她一定對此慎之又慎,絕不會輕易示人,越是如此,便越發(fā)難辦。

    石詠頭疼得緊。

    五月中,年羹堯帶著一百名親兵趕到了杭州。

    說來這杭州將軍的官職,也并不小,從一品,實權雖不及總督,但地位比總督還高。所以年羹堯抵達杭州的時候排場也一點兒不小,直接命浙江總督1出城迎接。

    于是,杭州涌金門前便出現(xiàn)這樣一幕。浙江總督以下,本省官員聚在涌金門前列隊等候,大約等了大半日,年羹堯才帶人姍姍來遲。待到年羹堯奔到近前,勒住馬韁,浙江總督便帶著官員們上前笑臉相迎,

    這時年羹堯依舊未下馬,反倒是緊緊追隨年羹堯的一名親兵,此刻從馬背上縱身跳下來,迅速奔到年羹堯腳邊,瞬間跪倒,伏在年羹堯坐騎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