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起來吧。”季如綿揮了揮手。 “謝大人!”曲小滿起身,眉目一轉(zhuǎn),便瞧向季夫人。 這位季夫人看似溫婉,那暗藏陰毒的犀利目光也只有身為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才能察覺得到到。她立即上前,熱情地給何碧云斟茶,陪著笑臉道:“傳聞季夫人 是位國色天香的絕妙佳人。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季夫人眉若遠黛,膚若凝脂,簡直是傾城之貎呀,與季大人可真是般配。” 何碧云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面對曲小滿這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阿諛奉承樣,心中自是不屑。她唇角微抬,暗露鄙夷,伸手端起茶盅,揭了蓋子,細(xì)細(xì)拂了拂茶面碎沫,輕啜一小口。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卻是說不出的優(yōu)雅細(xì)致。 曲小滿是個聰明人,這見過的人猶如過江之鯽,何碧云這些細(xì)微的動作已經(jīng)明擺地在告訴她:離我遠一點。她立即實相地退到一邊,傻呵呵地笑著道:“瞧我這笨人,只顧著說話,都擋著季夫人的光了。” 季如綿當(dāng)然一眼便能看穿何碧云的意圖,一是在試探他與曲小滿的關(guān)系,二是端一端她這“季夫人”的架子。 季如綿清了清嗓子,道:“這京城里歌舞稀奇玩意兒,皇上皇后也早已看膩,缺乏新鮮勁兒,于是便差了本官各地挑選技藝超群的伶人。本官此番回鄉(xiāng)本是祭祖,不想前幾日剛收到皇后娘娘的懿旨,恰逢下個月十五,正巧有使臣來訪,所以挑選伶人一事也迫在眉睫。” 忽地,何碧云插話道:“我聽聞你們這盛樂坊有位舞伶舞技高超,所以就跟過來瞧瞧,瞧瞧是否如傳言所聞。若是能讓人眼前一亮,能得皇后娘娘喜歡,那便是你們盛樂坊的功德一件。” 曲小滿道:“這真是叫季大人和季夫人勞心勞力了!我們這兒一收到消息,早就準(zhǔn)備好了,就等季大人您過來呢。” 季如綿道:“可以讓伶人們開始了。有什么絕活讓他們都可以展露出來?!?/br>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背棄(40) 外出遛鳥的大樂師聽聞季如綿攜夫人前來,火燒屁股地立即趕了回來。 這位大樂師不是別人,是與季如綿、樓玉中和曲小滿一同長大的師哥王敏之,除了唱曲之外,沒別的愛好,就喜好一個養(yǎng)鳥,常常與鳥兒對歌,當(dāng)紅之時曾有個“夜鶯”的稱號。 季如綿得了寵之后,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樂府令,第一件事便是將曾經(jīng)逼迫虐待他們的大樂師趕下臺,將王敏之提拔上來??上趺糁静辉诖?,盛樂坊實際一直都是由曲小滿在掌管負(fù)責(zé)。二人一直雖未成親,但也如同夫妻一般生活了多年。王敏之是有意娶曲小滿為妻,只可惜曲小滿雖是徐娘半娘,這心思還是有些活絡(luò),嫌棄他一天到晚只知道遛鳥,寧可被人背底里說三道四,就是不嫁。反正身為下九流的伶人被人說的也多了去,她壓根就不在乎。 曲小滿見到王敏之提著鳥籠趕回來,恨不能一腳將他踹死,沖著他橫挑鼻子豎瞪眼。 季如綿每次一看到這兩人,便會在心中唉聲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也難怪盛樂坊是一年不如一年。他對曲小滿道:“可以讓伶人們開始了。有什么本事讓他們都盡管展現(xiàn)出來?!?/br> “還請大人與夫人移駕?!鼻M做了個請勢。 曲小滿早已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本想將季如綿迎至魁星閣的戲臺觀賞,誰知季如綿嫌麻煩,說是直接在練舞場就行。于是 ,曲小滿又趕緊讓人通知大伙兒全去練舞場,隨即引著季如綿和何碧云前往。 接連幾場新人的表演讓季如綿連連皺眉。 曲小滿并不尷尬,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濫竽充數(shù),她將寶都壓在了阿憐的身上呢。 何碧云一邊啜著茶,一邊低聲諷刺:“這盛樂坊自從你離開之后,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看著再過個幾年也就徹底要廢了。就憑這些貨色想去殿前獻藝,簡直是癡人說夢。” 季如綿淡淡地道:“看看再說吧。” 何碧云冷嗤一聲:“我就等著那個壓軸的,是不是像人說吹噓得那么好?!?/br> 阿憐躲在一邊,遠遠地張望著季如綿和何碧云。這何碧云與季如綿真是般配,璧人一對。難怪當(dāng)年季如綿死命地也要巴上她。就憑當(dāng)年季如綿那樣的身世,能找著這么個如花似玉,又有皇后娘娘撐腰的內(nèi)人,那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著。不過,這才隔了三天,何碧云面色紅潤,精神飽滿,怎么看起來都不像是傳聞病歪歪的模樣。 曲小滿忽然推了她一把,“你還愣著干什么?輪到你了,還不趕緊上去。” 阿憐手中攥著水袖,心里嘀咕,眼看著就輪著她了,這樓玉中死活就是不出現(xiàn)。反正她不會什么白纻舞,待會她就甩著這兩只袖子扭秧歌算了,反正都是甩袖子,也沒差了。她心一橫,咬著牙,硬著頭皮上了。 她低垂著頭走到正中,學(xué)著別的姑娘家嬌滴滴 的聲音,欠了欠身道:“小女許香蓮見過大人,夫人?!?/br> 何碧云見她畏畏縮縮,一看就是沒見過什么世面,難登大雅之堂,沒待季如綿發(fā)話便有些不耐煩地道:“趕緊開始吧。” “謝夫人?!卑z起身抬起頭,腦子里開始回憶樓玉中平時起勢的姿勢。 突然,只聽“叭”地一聲,何碧云手中的茶盅掉落在地,茶水濺在了裙擺之上。 阿憐怔了怔,疑惑地看向她。 何碧云雙眸瞪得老大,直直地盯著她,打翻茶盅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曲小滿連忙撲上前,驚道:“夫人,您沒事吧?沒有哪里燙著吧?” 何碧云顫著聲回道:“我沒事……” 曲小滿道:“夫人,您這裙擺都被茶水濺臟了,我讓人伺候您去換身干凈的衣裳?!?/br> 何碧云連忙揮了揮手,道:“不用了……” 阿憐從何碧云驚恐的臉上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這何碧云何以一見到她便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就如同前幾日的晚上季如綿見到她一般。難道說她看到的也是樓玉中的長相?可玄遙不是說只有季如綿見著她,才能看到樓玉中的長相么?不過,就算她頂著樓玉中的長相又如何?莫不是樓玉中的死與她有關(guān),她做賊心虛了? 季如綿看向何碧云,道:“你怎么了?” “她……”何碧云方說了一個字便倏然收口,“沒什么,一時不小心失手。” 季如綿看向阿憐,道:“你可以開 始了?!?/br> 阿憐重新擺好起勢,又在心中召喚了幾聲樓玉中,可樓玉中還是沒有出現(xiàn)。 何碧云暗暗瞥了季如綿兩眼,心中疑惑萬分。為何他一點也不吃驚?這女伶明明就與樓玉中長得一模一樣。天下間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她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的樓玉中。 奏樂師們開始彈奏,琴聲飄然如仙樂。 阿憐硬著頭皮,當(dāng)真學(xué)起扭秧歌的模樣,左右撩擺起了水袖。 全場的人都震驚了。樂師們不知這位女伶發(fā)生了什么,雖然心中好笑,但是不敢停下,繼續(xù)吹拉彈唱。 立在一旁的曲小滿見她左扭右扭,一會兒前一步一會兒后一步,整個農(nóng)民大豐收時集體跳的扭秧歌,這丫頭到底在干嘛?!故意砸場搞事么? 曲小滿急了,捏著手中的帕子,隔著老遠的就開始沖著阿憐面目猙獰地?fù)]舞,讓她趕緊停下。 伴奏的樂師們互看了一眼,默契地全部停下,很快忽地樂聲又響,竟然配合阿憐奏了一段豐收時節(jié)歡樂的民間小調(diào)。阿憐聽著熟悉的樂曲,這扭動得更歡了。 芋圓蹲在房梁上看著阿憐那蠢萌模樣,不禁失笑,還當(dāng)真扭秧歌。他真想找個法器,將她現(xiàn)在蠢萌的模樣傳給遠在天庭的師傅。 季如綿望著她,一下子失了神,思緒飄回二三十年前。 那時正值青春年少,一日,他與樓玉中兩人在這里切磋舞技。二人肢體不斷的相離相纏,直到累得滿頭大汗,躺 在地上相視而笑。樓玉中忽地又跳起來對他說,前些日子正巧碰見有人扭秧歌,他覺得十分有意思,于是便學(xué)來讓他瞧瞧。他被樓玉中蠢笨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樓玉中說,這舞姿是不是十分有趣,讓人看著就開心?那時的樓玉中,臉上露出的也是眼下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歡快的表情。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背棄(41) 若僅僅是因為長得像也就罷了,可是所有都像這一看就是蓄意安排好的。他不知道這丫頭從哪知道了這些,竟然當(dāng)眾故意跳了這么一段,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時隔十年之久,突然出現(xiàn),絕不是那么簡單。 他忽然用力地拍向桌子,怒道:“夠了!這跳的是什么東西?” 樂曲頓時停了,阿憐站在舞場正中央望著怒氣沖天的季如綿,神泰自若,她早就知道會這樣。她根本不會跳舞,能扭段秧歌逗樂,調(diào)一下氣氛算是不錯了。 剎那間,整個練舞場上安靜得連一個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屏息,不敢大喘氣。 曲小滿立即上前求情:“大人請息怒,香蓮這是想在正式跳舞之前耍一下氣氛?!?/br> 何碧云冷哼一聲,道:“簡直是胡鬧,看來之前的傳聞都是不實,白白浪費了季大人和我的一個時辰。” 何碧云心頭一驚,這許香蓮的眼神……與方才懶懶散散的模樣完全不一樣,竟然像極了當(dāng)年的樓玉中。不止是這張臉,這眼神,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懷疑當(dāng)年的樓玉中是不是沒有死,但若是沒有死,當(dāng)年她看到的尸體又是誰的?難道真的有死而復(fù)生一說么? 在阿憐的千呼萬喚中,樓玉中終于出現(xiàn)了。他用力地將兩截水袖撕掉,然后轉(zhuǎn)向伴奏的樂師們,低語了幾句,“勞煩了?!?/br> 樂師們收到,開始重新伴奏。 樂曲從 舒緩到慢慢變得激昂跳躍,再到柔情似水,最后以急速緊張氣氛驟然收場。伴著樂曲,樓玉中的動作也從最開始的剛?cè)岵胶髞碜兊醚龐茓趁?。隨著他動作的不斷變化,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他成功吸引,與之前那個扭秧歌,簡直是判若兩人。 一曲舞畢,王敏之不惜為他拼命鼓掌。然而曲小滿卻用力地打下他的手。這個蠢貨!這一段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是演繹了一個以諂媚而得到君主寵幸的佞臣的一生,明眼人只要有點眼力都能看得出來,這丫頭是借舞在諷刺季如綿啊。 曲小滿的臉色發(fā)黑,咬著牙,恨不得要咬了阿憐的rou下來吃。就知道白送上門的不會有好事,這丫頭究竟是跟季師哥有什么仇有什么冤?仔細(xì)回想這丫頭的舞姿,怎么看都像是樓師哥。她只知道樓世哥當(dāng)年涉嫌梁王猝死的命案,在逃跑的途中墜河淹死??蛇@關(guān)季師哥什么事呢?她偷偷瞄了一眼季如綿,然而季如綿的表情并沒什么太大的變化,一臉平靜。如果季如綿神情憤怒,她反而還能跪著說些好話,但是他的臉上見不到一絲波瀾,這就令她就更加心驚rou跳了。 看完阿憐的舞,何碧云怔了半晌回不過神,心也涼了半截,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樓玉中。之前她只是懷疑,然而這段舞跳下來,她毫不懷疑,這就是活著的樓玉中。 這十年來,她閱過的伶 人無數(shù),卻沒有一個人能超越樓玉中。 世上再難有一個樓玉中! 若是轉(zhuǎn)世投胎,僅十年,不可能是這般年紀(jì),若是當(dāng)年沒有死,如今也不可能是這副模樣。除非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借尸還魂…… 借尸還魂…… 樓玉中雙眸直直地望著何碧云。 何碧云的心沒由的一緊,下意識的顫著手撫上額頭。 一旁的婢女小聲問道:“夫人,你沒事吧?” 何碧云搖了搖頭,以手半遮著眼,不敢看向阿憐。 一直沉默不語的季如綿忽然站起身,對著曲小滿道:“明日辰時,讓她和那個會戲法的孩子在別館門外候著,一同隨行進京?!?/br> 曲小滿一聽,驚喜連連地道:“是的大人,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季如綿說完,便拂袖出了練舞場。 何碧云的腿已經(jīng)發(fā)軟,在婢女的扶持下才緩緩起身,經(jīng)過“阿憐”身邊時。 樓玉中突然開口以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夫人的身子可好?我認(rèn)識一個郞中,可以幫夫人一舉得子。” 何碧云的臉頓時變得煞白,顫著唇什么話也沒說,緊隨季如綿離開。 曲小滿樂呵著要跟上前,送二人離開,何碧云冷著臉道:“止步吧?!?/br> 嚇得曲小滿只敢立在練舞場的門前張望著。 出了練舞場,何碧云便追上季如綿,顫著聲道:“是他?!?/br> 季如綿昂首闊步向前走,沒有理會她。 何碧云打發(fā)了婢女,追著上前,激動地又道:“我說是 他,你聽見沒有?” 季如綿頓住腳步,挑眉斜睨著她,道:“不懂你在說什么?!?/br> 何碧云失笑:“我在說什么你不知道?我說的是樓玉中,那個曾經(jīng)與你相好的樓玉中,他回來復(fù)仇了!” 季如綿冷笑一聲:“你又在說什么渾話?那是個小丫頭,你眼花么?” “我眼花?兩個人分明長得一模一樣。別告訴我說你看不出來,過了十年,你連他跳舞的模樣都忘了。” “你是不是今晨起來又忘了吃藥?藥不能停啊,夫人!”季如綿目光森冷地看著她,仿佛在說,你敢再多說一個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