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存在是為了延續(xù)
霍陳玖曾說過,霍陳的存在是為了延續(xù)。 那時候她不明白,現(xiàn)在,她懂了,霍陳玖說的延續(xù)是指什么。 安靜的房內(nèi),霍陳玖的手機(jī)鈴聲響起,他簡單對電話中的人應(yīng)聲后,帶她下樓。 霍陳玖將安允詩輕推到孔雀屏風(fēng)后:「待著,別出來?!?/br> 「可以看,不許出聲?!顾麩o漣漪的冷眸俯視她,嗓音低冷。 霍陳玖坐在臥房中心的紫檀木制成的圓椅上,出云閣外傳來一跛一跛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接近,腳步聲的主人是位年僅十四歲左右的女孩,在要提腳跨入門坎時,整個人絆倒在地上,連同茶盤上頭的茶壺也飛了,茶壺、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熱燙的茶水浸濕了美麗的地毯。 慘摔在地的吳韻子,手掌被地上的熱茶燙著,她吃痛得要喊出來,又咬牙忍著,不讓自己喊太大聲,吳韻子狼狽的連忙爬起身,抬起頭找著玖少爺,她驚駭?shù)乇牬箅p瞳,不顧拐傷的腳又再摔傷,趕緊跪地向他磕頭。 「對不起、對不起玖少爺,是我愚笨沒走好,我現(xiàn)在馬上去泡壺新的茶!」吳韻子說完,轉(zhuǎn)過身要收拾茶壺碎片,在手還沒觸及第一片時,一道命令又讓她轉(zhuǎn)回身。 「面向我,跪著?!够絷惥晾渎暶睢?/br> 他的聲音儼如無情寒冰的劍風(fēng),能輕易傷害他人。 「是……」吳韻子顫栗地爬回原本的位置跪著。 霍陳玖掃眼她的臉和她身后的陶瓷碎片。 「我讓妳三十分鐘后來,妳遲了兩分鐘,看在妳腳傷的份上就算了,但妳再回去重泡茶,我又要再等多久?」 「十、十五分鐘內(nèi),韻子立刻回來。」吳韻子抖著音回。 「那妳身后的殘局,誰幫妳清?」 霍陳玖的語調(diào)淡然清冷,平靜無波,莫名使人刺骨得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 吳韻子雙手發(fā)顫,頭更往下低,怕得連眼淚都不敢掉。 「摔壞的是顧大師的紫砂茶壺?」 吳韻子一聽又是一個磕頭,額頭頂在地面不停的道歉。 「是顧大師的茶壺沒錯……對不起玖少爺,韻子現(xiàn)在立刻清理,馬上幫玖少爺重新泡壺新茶,明早跟李管家領(lǐng)罪?!?/br> 她徒手撿起碎片,小心翼翼不遺漏任何一塊,被茶水燙傷紅腫的雙手捧著碎片,燙傷的位置彷佛沸騰的泡泡腫脹著,除了燙傷外,她還忍著腳上的痛楚。 「讓另一人泡茶來,等等直接端給秦邵,地毯上的漬,明天我吃早飯時在進(jìn)來清理。」霍陳玖不瞧她一眼,嘴里交代。 「是?!顾飞?,使盡力跛著腳加快速度離去,就怕遲了時間,害大少爺?shù)染昧擞旨右涣P。 腳步聲漸遠(yuǎn)后,霍陳玖凝視著孔雀屏風(fēng),視線冰寒狠戾,他凝視再久,屏風(fēng)后面的人兒,還是沒發(fā)一點聲響。 「允詩,過來?!?/br> 屏風(fēng)后的人還是沒點兒動靜,霍陳玖起步,撒手移開屏風(fēng),安允詩見屏風(fēng)被撤,她下意識回避他的視線,不想讓他察覺心底的局促惶恐。 「害怕?」霍陳玖輕佻,像早知她的反應(yīng)。 安允詩微怔,見霍陳玖轉(zhuǎn)身回位時,她本想出手拉住他,不知怎么的居然畏縮了。 霍陳玖悠悠地說:「祖婆將所有參與滅門案的人全捉來霍陳家,而滅門案主謀者,石楊兩家的血親,主要作為霍陳家的貼身奴隸,沒有主人的允許不得擅自離開,生生世世以霍陳家為重,以祖婆為尊?!?/br> 霍陳玖話說得輕描淡寫,灼亮的眸子探入她靈魂,細(xì)細(xì)觀察她的反應(yīng)。 奴隸,霍陳玖不是用管家來形容,而是奴隸。 以主人為尊,沒有任何自尊,不領(lǐng)取任何報酬,生活僅存吃飽喝足之事,只要他們還呼吸存活著,就要為霍陳家付出自己的人生。 「所有參與滅門案的人?可是剛剛那位看起來才國中生的年紀(jì),怎么可能跟滅門案有關(guān)?」安允詩難以忘卻霍陳玖說這些事時,語調(diào)是多么輕松,彷佛那孩子所受的傷害與他毫無瓜葛──錯……是與霍陳毫無瓜葛…… 「吳韻子沒直接參與,不過她家人可沒這么干凈了。」霍陳玖說這句話時,嘴角的弧度看得讓人心底發(fā)寒。 安允詩想起他剛才說的滿門,難道意旨所有共犯的家人連同處置?霍陳老夫人對那群歹徒恨之入骨,既也殘忍狠心到將他們的下一代也一并報復(fù)!? 她視線落在吳韻子摔倒的門口,剛才吳韻子的恐懼和慌張應(yīng)該不僅是因為做錯事,最讓人害怕的唯恐是有懲處。 吳韻子的下跪和道歉幾乎沒絲毫的猶豫,證明這行為的賠罪在宅邸很常見。 安允詩想起了楊平辛和石勤戊,他們下跪時的眼神,石勤戊微微藏著懼怕,而楊平辛像死了一樣,沒了靈魂。 楊平辛、石勤戊還有跟在杰斯身邊的女孩,以及今天被霍陳璇念的石梨午,他們都是共犯的子孫,霍陳家的奴。 霍陳昂和霍陳璇他們夸張傲慢的態(tài)度,無限發(fā)泄在身為奴隸的他們身上。 她緊抿唇,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今晚得到太多的信息,關(guān)于霍陳家的由來,以及楊平辛的存在。 半晌,秦邵端茶進(jìn)門,想來吳韻子以最快的速度請人趕緊送茶過來。 她陡然想起,霍陳玖從在車上時已開始提及霍陳家的事,加上秦邵是霍陳玖的貼身保鑣,關(guān)于這些事他肯定清楚,也清楚著楊平辛的身份。 「你說過我想知道并不難,所以你們擁有奴隸,從陳家變霍陳家這件事是不隱瞞的?!?/br> 「這對我們來說很正常,無須隱瞞?!够絷惥链叫尾粠楦械臏\淺上揚。 「我們使喚、命令,他們聽從、服侍,對我們是生活的一環(huán)。」 安允詩薄外套下的雪嫩肌膚,因為霍陳玖的話寒毛豎起。 常說習(xí)慣難改,從霍陳家第一代開始,霍嬋選上幾位與孩子們年齡相仿的奴隸貼身服侍,有的從小開始做主人,有的從小開始做奴隸,從豆芽發(fā)苗的無知年紀(jì)來開始培育是最適合不過,所有的習(xí)慣換變成理所當(dāng)然,相互不覺得怪異奇妙,就像你逼一個孩子從小趴著吃飯,這逼個十多年,強(qiáng)硬他改過來,他還是會忍不住趴在地上。 畢竟別人從出生就開始做十多年的事,怎么好改?這已經(jīng)成為一個身體反應(yīng)的下意識行為。 霍嬋就是為他們種下了這顆種子,成功促使雙方成為她一生的報復(fù)工具。 「為什么你之前沒跟我說過楊平辛──」語音未落,安允詩將話吞下肚。 因為對他們來說很正?!?/br> 霍陳玖不問她,從她的表情已然。 「我生活的圈子、認(rèn)識霍陳的人、霍奧、關(guān)月、簡良他們?nèi)贾?。?/br> 毫不避諱的讓所有人曉得他們是殺人犯的子孫是嗎? 家族幾十年前的心狠手辣,恩將仇報,害得霍陳老夫人家破人亡,淪落到如此下場的他們,對老夫人來說只是因果報應(yīng)。 「那楊平辛呢?你討厭他嗎?」安允詩揪心問。 那貼心又有點小迷糊的楊平辛,待霍陳玖為尊,對他的崇拜從他閃閃發(fā)亮的眼,輕可易見。 霍陳玖嫌棄他嗎?連同霍陳老夫人對石楊兩家的恨意一樣恨他嗎? 「妳剛才也看到我是怎么對吳韻子的,我對她的行為不是出自祖婆的仇恨,單純是習(xí)慣,他們所受的傷、屈辱,與我們無關(guān)痛癢,允詩,祖婆把這執(zhí)念對我們埋得太深,近乎不可能鏟除?!顾?dāng)主人當(dāng)慣了,而楊平辛也無從跳脫奴隸身份。 霍陳玖的王者氣息若非天生,也必是從這宅邸活出來的,他說話經(jīng)常懷著命令語氣,霸道強(qiáng)硬,有時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讓人畏懼,他尊貴的遙不可及,非凡的氣質(zhì)提醒所有人,彼此存在于不同世界,這些尊爵與不凡,在聽了宅邸的事后,她似乎都明白了。 霍陳玖的生活與一般人截然不同,更可以說是異常。 霍陳老夫人擬定的規(guī)矩,有如王朝般的生活,居然存在于崇尚公平、自由、賦予人權(quán)的國家里,他們擁有奴隸,培育自己的子孫成為奴隸主,好延續(xù)她報仇的痛快。 霍陳玖倒杯茶推向安允詩。 她手指輕觸熱燙的小茶杯,遲遲未拿起。 「允詩,我姓霍陳,是生存在霍陳家的人,妳了解我后,真的會想再接近我嗎?」 安允詩昂眸,對入霍陳玖充滿迷霧靈魂的雙眼。 他,還是不讓她看透。 「擁有奴隸主個性的我是改變不了的,妳覺得我以后會怎樣對妳?」霍陳玖邪魅淺笑。 他看她的眼神,像期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的獵豹,大發(fā)慈悲的給獵物選擇,愿不愿意心甘情愿地讓牠啃食? 想起霍陳玖強(qiáng)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幾乎想將她鎖在屬于他的牢籠,但他對她若即若離,遲遲未下手,這是為什么? 「你說過我很不一樣,讓你很不一樣?!?/br> 安允詩的一席話,讓霍陳玖微怔,這一瞬間的反應(yīng)他很快的隱去,可心跳卻異亂。 「妳還記得那時候?」 「你說完這句話后,離開我一個月?!乖诎l(fā)生地震后,霍陳玖的異常反應(yīng)難不讓她印象深刻。 他狠心略過她說這句時,透露出來的傷心。 「安允詩,也許有天妳會感激我離開妳。」 「對那一個月我無法抱持感激的心態(tài)。」 「那是因為妳沒看過真正的我?!?/br> 安允詩坐在黑奔馳車后座,在秦邵開車?yán)@著宅邸外圍時,她看著連綿不絕的圍墻,壁上的窗花可以望進(jìn)一點宅邸內(nèi)部,不過幾乎被院內(nèi)花草摘擋住,有時只看得到地磚。 霍陳玖后來不再多說什么,直接請秦邵送她回家,更對她說駱亞風(fēng)失去的代言,能回來的會回來,缺的,他會給他更好的機(jī)會,她跟霍陳玖的帳就如此勾銷了,接下來的時間,他表示不會再主動找她,除非她需要。 安允詩收回視線,這莊美麗高貴的宅院,在她眼中變得好沉重。 奴隸。 她難以置信關(guān)于奴隸這幾乎絕種的職業(yè)詞匯,居然還可以在現(xiàn)代出現(xiàn)。 霍陳玖從小被培育為奴隸主,這已經(jīng)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但與他認(rèn)識以來,她從沒對他反感過,反而加深對他的愛戀。 因為妳沒看過真正的我。 她憶起自己老是看不透他,難道是因為他在假裝? 他不想她接近他的原因就是這嗎…… 安允詩沉沉吐息。 這偌大的千坪宅邸里究竟有多少奴隸?霍陳老夫人的仇恨埋在心里又有多深? 這段因果會結(jié)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