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定風(fēng)波
謝行羯獨身前來,不再是以往輕蔑之態(tài),這回帶了十足的審視。 連奉安一看又是謝家這廝,滿面怒容,到底是斯文書生,口中冷聲道:“讓開?!?/br> 謝行羯根本不看他,目光直射車廂里的阿福,“你與康王究竟說了什么,竟哄得他出手。” 見謝行羯如此氣急敗壞,阿福反倒冷靜,微笑道:“謝公子若是聰明識事,不該將我攔在此處,更不該問這話?!?/br> 在謝行羯眼里,她是康王的人,倘若讓康王知道他半路攔她刁難,不知是什么下場。 謝行羯顯然想到這層利害,臉色微變,更惱恨自己輕敵。 原以為康王是被拔了羽翼的紙老虎,不堪一擊,哪曉昨夜,康王身邊一個叫計獾的心腹來到知府衙門,雖說趁夜而來,卻并不避諱眾人,光明正大尋知府,還帶了好些箱籠珍品,明眼人一瞧,還以為官府跟康王有交情。 康王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混不吝脾氣,知府大人怕啊,怕傳到朝堂成了勾結(jié),當(dāng)時心里慌了一層,后來不知聽計獾了些什么,更慌忙不迭,連夜放了連奉安。 謝行羯事覺有異,帶禮去探口風(fēng),卻被拒之門外,一個粗蠻奴仆擋住他的路,沒了往日的諂媚,將他東西丟到腳邊,冷笑道:“你倒有臉兒來,大人被你害得好慘,往后別盡勾纏咱家大人。” 謝行羯面上和氣,一拱手說了句好話兒,又悄悄遞給他銀票,那奴仆貪心,吃了他三張銀票才肯吐露一句,“小的在府里干的只是跑腿送茶的活兒,只聽到計獾侍衛(wèi)問大人一句話,問謝公子您早年在青陽府經(jīng)過商?” 青陽府,魯王的封地。 謝行羯心里一跳,到此明白了。 知府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發(fā)現(xiàn)他是魯王的人,受了貪污的錢,也就間接受了魯王的錢。 一個是知府,一個是外府宗藩,之間有了錢財來往,被康王捏住把柄,萬一捅到朝廷里去,那就是結(jié)黨營私的謀逆之罪。 知府本想借連家窩藏閹黨一事,來打壓康王,誰想反被康王捏住把柄,別說頭頂烏紗帽了,怕是性命不保,立即順從康王,棄了謝行羯。 謝行羯深知往后沒官府這座靠山,又開罪了康王,在平陽府哪里還呆得下去,這漕幫之位遲早易主,可他不甘哪。 就在昨天此刻,謝行羯還當(dāng)康王不過一只敗走東山的狐貍,誰想,人家輕輕劃動一下衣袖,不帶沾血的,就將他跟知府捏在了股掌之間,輕易得猶如玩弄螻蟻。 而康王做這一切,只是為了一個從未謀面的女人。 昔日戰(zhàn)神,如此風(fēng)流糊涂! 謝行羯極不甘心,還欲再問,阿福卻先一步輕輕打斷,“謝公子既然不肯放我們走,也罷,阿爹,我們回去找康王?!闭f罷調(diào)轉(zhuǎn)馬車。 謝行羯厲聲一喝,“站??!” 阿福牽住轅繩,眉梢輕輕一挑,將他看住,“謝公子還有何事?” 謝行羯道:“以色侍人焉能長久,康王性情乖張,素有惡名,倘若讓他知道今日我將你攔截在這,雖惱我輕狂,亦惱你輕賤,能有什么好下場?連大小姐委身于他,不如想想我,我愛你嬌柔,亦喜你脾氣,只要你肯助我……” 他想好了,決不罷休。 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連氏女身上。 只要她肯反水,攀咬一口康王,未嘗不能扭轉(zhuǎn)局勢。 連奉安已聽不下去,正要怒喝,阿福牽住他衣袖,朝他搖搖頭,再望向謝行羯時,秋波沉靜,“謝公子有一言說的在理,以色侍人不能長久,而謝公子以錢收買的,也不會是真正的人心。” 謝行羯聽了此話,臉色鐵青。 眼前的只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卻令謝行羯眼前浮現(xiàn)出另一雙碧泠泠的眸子。 他只見過一次。 當(dāng)年謝行羯尚未起勢,仗著一身兇猛膽氣,千里投名萬里投主,闖到那清貴冷漠的貴人跟前,求他受了自己,貴人正倚朱紅圍欄喂魚,懶懶說了一句,轟他出去。 這話是對身邊護衛(wèi)說的,從頭至尾,貴人不曾看他一眼,就將他狠狠打發(fā)出去。 自此以后,每每謝行羯窮困之際,無數(shù)次回想這一刻,直到投靠入了魯王帳中,再度殺入平陽府,見那貴人鎮(zhèn)日躲在偌大個王府里,心下哂笑,貴極反賤,昔日戰(zhàn)神不過爾爾。 謝行羯望著阿福,仿佛那人來到跟前,一雙碧眸直透射他心底。 此刻,謝行羯突然嘗到咬舌劇痛的滋味兒,卻沒一絲懊悔,骨子里涌起來的,更是嗜血舔舐的激動。 戰(zhàn)神之名,終有一日叫他奪去。 “連大小姐,得罪了?!敝x行羯牽住韁繩,冷冷一笑,揚長而去。 阿福一口氣剛松,卻見連奉安一臉狐疑地看過來,眉心一鼓,忙道:“阿爹,我沒見過康王殿下,剛才為了打發(fā)他,就順著他話兒說的?!?/br> 連奉安點點頭道:“也是,我家小阿福這般乖巧,怎會認(rèn)識那惡鬼。” 聽到最后倆字,嚇得阿福立馬堵住他嘴,低聲道:“阿爹,當(dāng)心禍從口出?!?/br> 連奉安一面點頭,一面等阿福松開手,咕噥道:“我沒說錯話啊,那貴主子,確實吃過人rou,還將兩名小妾殺了,當(dāng)真可怕。” 連奉安溫柔多情,對女子素來呵護有加,從前的李氏,如今的鳳氏,哪個與他不是親熱恩愛,心眼里喜歡他的體貼,哪里想象竟有康王這種男人,將自己女人割rou切頭,以喂自己之口。 阿福聽了阿爹這么說,默不作聲。 她比旁人知曉一點內(nèi)情,康王在見山關(guān)殺的兩名妾室,其中一個還懷著他的骨rou。 康王提刀剔骨,剔的也是自己的骨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