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忘卻，逝者安息。這是無根井千萬年以來的規(guī)矩，小子你可是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

    白露正在忙著悲傷呢，猛地聽見這樣一道聲音。那聲音蒼老沙啞，一聽就是經(jīng)歷了歲月的洗禮，時光的沉淀的那種人。

    她猛地回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見一張滿是周圍，快要枯萎的臉。

    “你是誰？”

    沒有理會白露的咄咄逼人，那張臉的主人顧自走到她一邊，看著地上堆積如山的尸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露雖然失去了武力，卻不代表她現(xiàn)在沒有了警惕心和戒備。手中的拐杖雖然沒什么用，也被她放在了身前以備不時之需。

    對方是個駝背的老者，因為身處神界，白露也沒想要去猜測一下他的年齡，只是從他那張宛如樹皮一樣的臉和九十度的駝背，就能看出這人的身體條件不怎么好。威脅應(yīng)該不大，但她也不敢放松，仍舊緊緊的抓著手中的額拐杖。

    “小子放寬心就好，這里的沒有人會傷害你的。”老者依舊看著尸體堆，話卻是對白露說的。

    白露一點兒也不放心，這鬼地方妖魔鬼怪尸體冤魂什么都有，就是沒有一個正常人，好不容易出來一個會說話的，也神神叨叨的。

    “又一年過去了，老哥們兒都來相聚了。不過你們幸運一點兒，還能遇上個收尸的，比前些年的都幸運啊……”老頭子不再搭理白露，看著尸體堆喃喃自語。

    兩人單方面的對峙，時間悄悄流逝。

    過了一會兒，那老頭轉(zhuǎn)身就走，仍舊拖著那副沉重的軀體，渾身散發(fā)著nongnong的死氣。

    “你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這些神兵是怎么回事？他們?yōu)槭裁磿涝谶@兒？”白露對著老頭的聲音問，心里明明知道應(yīng)該的得不到答案，卻還是想要試一試。

    蒼老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不過這次似乎多了些肅穆，“小子記住了，要想在無根井多活幾天，就別問什么不該問的，也別和旁人說話?！?/br>
    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那個佝僂的人竟然能在幾息之間消失，果然神奇。白露對神界和五根井更添了幾分忌憚。

    不過，那老頭說的話，她也記在了心里。不問，是因為不能好奇；不說，則是因為無根井里面沒有活人。要是不想加入冤魂鬼怪一流，只能不問不說不好奇。

    知道這無根井的水很深，但有了那老人的告誡，白露也不好再做什么，只是坐在那一堆尸體的邊上，看著他們一個個的斷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白露總覺得耳邊的痛苦呻吟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難不成，剛死亡的神兵就能變成鬼嗎？沒聽說過啊！

    雖然白露覺得不大可能，可心里還是毛毛的。忽然想起剛才那老者說的一番話，蹭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也顧不得身上還有傷，住著拐杖就去一邊忙活去了。

    于是，幾刻鐘后，無根井邊上就多了這樣一幕：一個拄著拐杖的少女拿著一把黑突突的鐵锨挖坑，挖的那叫一個賣力啊，汗如雨下。

    白露看著鐵锨上沾著的那些黏糊糊的東西，皺了皺眉頭。她往上提了提鐵锨，發(fā)現(xiàn)那東西還在上面沾著，因為她用力的原因，還給拉長了。這都是些什么??！要是無根井附近都是這些東西的話，那這個坑這輩子也別想挖好了。那么多尸體，不得找個好大的地方埋起來啊。

    沒錯，白露現(xiàn)在就是在挖坑埋尸體，剛才那老人說有人給他們收尸送行，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她卻覺得就是在說自己。

    雖然這活兒累，也不好干，但莫名的，白露還是跑過來挖起了坑。不為別的，單單因為老人那一句警告，她也覺得這事兒沒錯。或許，還有些別的原因吧……

    軍人，可以戰(zhàn)死沙場，可以馬革裹尸，但不能死的這樣不明不白的。雖然知道神兵的職責就是守衛(wèi)神界，他們的歸屬也是為神界獻身，可白露不想看到，他們不清不楚的死在這里，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對神界沒有什么歸屬感，但白露覺得這和她想要為這些神兵收尸不矛盾。她敬佩的是軍人，而不是神。

    她的年少時期，也曾沖動的跑上戰(zhàn)場，同朝廷一起對抗外敵；假若還能回到新星系，她在畢業(yè)以后也會成為一名軍人，抵抗變種守護星系。她心中雖然沒有關(guān)于正義的天平，但有一塊良知的砝碼。

    終于，坑還是挖好了，白露癱坐在地上，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抹了把臉上的汗，眼神無意間瞥到了不遠處幾個身影，看著眼熟。哦，是那個女鬼，還有臉上兩個血窟窿的那一位，還有好幾個，都在旁邊看著呢。

    白露記著老頭說的話，知道了不能隨便和他們說話，干脆就當看不見他們，自己坐在地上休息。

    忙活了這么長時間，白露竟然沒有覺得身上的傷有多么疼，許是一忙起來就忘了吧，那已經(jīng)蔓延到了大腿的傷這次竟然沒有出來找存在感?？粗呀?jīng)挖好的巨坑，白露松了口氣，又撐著站了起來去繼續(xù)忙活。

    她從尸堆一邊拽出一具尸體，拖著就往前走，尸體的雙腿已經(jīng)沒了，留下血rou模糊的一片。神的血液是金色的，已經(jīng)快要腐爛的傷口卻是黑色的，各種爛rou血液魔氣混在一起，那景象實在是慘不忍睹。

    地上留下一道血痕，白露一邊往坑里拖一邊念叨，“你們死了就好好安息，下輩子可別活的這么累了，不管是做人還是做神，都別這么死腦筋，好好珍惜活著的機會，可別又把自己給弄死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都是怎么死的，不過得記住了啊，你們的死和我可沒關(guān)系，我還給你們收尸了，要是回來也別來找我……”

    一具、兩具、三具、四具、五具……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白露就一邊嘟囔一邊往之前挖好的坑里送，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就坐下來歇一會兒，歇夠了之后繼續(xù)往里頭拖。

    不遠處，幾只小鬼小怪聚在一起看熱鬧。

    “你們說那個新來的是不是傻??？每年都有那么多，她弄得過來嗎？”女鬼用兩截手骨抓著一把爛樹葉子，一邊數(shù)一邊和說。

    臉上倆血窟窿的那位笑笑，“新來的嘛，不都這個樣兒，過陣子就好了，到時候咱們再去找他玩兒?！?/br>
    不到一米的小鬼嗤笑，“得了吧，你們還沒看出來啊，那是個人，身上沒有死氣，她還是個活著的。”

    “嘿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就是活著的才好玩兒呢！”滿頭滿臉都烏黑的那漢子猥瑣的一笑，本就沒法看的臉這下子更沒法看了。

    “別啰嗦了，看戲看戲，繼續(xù)看戲。”一旁長了三個腦袋的大黑狗說，六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白露忙活。

    于是，幾只小鬼小怪又安靜了下來，看著無根井里唯一的活物在那兒演戲。

    不知道一共忙活了多長時間，那那堆積如山的尸體總算是被白露全部埋了起來。雖然只是一個混葬坑，也沒有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葬禮，但總比暴尸荒野要強一些。

    在這里，很難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只是過一段時間就能聽見鐘聲，想來應(yīng)該是某種計時的方法吧。白露還發(fā)現(xiàn)了，一旦鐘聲響起，那些圍觀的小鬼們都會立刻消失，然后過好一陣子才敢繼續(xù)出來游蕩。

    自從那老者出現(xiàn)過以后，就再也沒有小鬼來打擾白露了，雖然他們還會時不時地跑出來圍觀，但從來沒有主動上前和白露說過話。

    至于白露，她深深地記著老人的話，不問不說。

    埋尸體的過程中，她又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不少東西，除了神界產(chǎn)生的垃圾以外，還有就是零散的骨頭，尸身。這樣恐怖的情況讓白露消化不良了好一段時間，每次看著無根井地下的那一層土，都有種看到了累累白骨的感覺。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白露找到了可以打發(fā)時間的事情——把周圍這些散落的東西送到無根井里面去。雖然不知道無根井的根是何方，但也算是給這些死在這里的人或者是神一個歸宿了。何況，她現(xiàn)在的工作就是這個。

    生活一直這樣枯燥的進行著，白露全身心投入了這件事，因此沒有意識到周圍的變化。

    她的傷在不知不覺間好了，踏雪留下的傷痕和神君山結(jié)界留下的傷都在不知不覺間痊愈了。

    周圍的小鬼越來越少了，每次白露往無根井里面塞東西的時候，都會有一群小鬼在后面看著她，表情復雜難辨，周圍的氣息也有些不穩(wěn)定。每當白露無意識的扔下一具尸骨的時候，第二天小鬼就會少一只。

    在她清理周圍的垃圾時，無根井周圍三番的黑霧也在一點一點的變少，從之前的暗無天日，逐漸變成灰蒙蒙的能依稀看見東西的過程，不過是她清理了一半垃圾的時間。

    這樣的變化，白露或許一開始沒有在意，但久而久之，饒是她再遲鈍，也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異常，何況她本來就不是遲鈍的人。

    她沒有因為這樣的變化趕到欣慰，也沒有因為這樣的變化停下手里的工作，只是將這件事繼續(xù)了下去，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一樣，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