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幾天正是農忙時節(jié),這幾天的菜糊糊也做得比以往的要濃稠了很多,周大妮一人給盛了一碗,毛金蘭先夾了咸菜吃了一口,再喝了一口菜糊糊。 周大妮開口了:“從明天起,蘭兒別上工了,在家好好養(yǎng)養(yǎng),麗兒上滿工?!?/br> 王奶奶來家時毛金麗并不在家,等她回來了毛奶奶早就走了,因此她并不知道有人來家里說親。 但聽了這話,毛金麗的臉色難看極了:“為什么我去滿工???”上半天工就夠她累得了,上一天工,那不是得累死她:“媽,我去上一天工了,那我姐在家干嘛???” 周大妮放下碗筷:“干啥?洗衣做飯收拾家?!?/br> 毛金麗更加不滿意了:“我也能洗衣做飯收拾家啊?!?/br> 周大妮斜乜了毛金麗一眼:“你懂個屁,你姐就要相看人家了,這幾天可得好好養(yǎng)養(yǎng),養(yǎng)白點最好了。你就辛苦一點,跟我們下地掙工分去?!?/br> 毛金麗嘟著嘴巴不樂意。 毛金蘭心里又不舒服了,從1952年農村土地大集體以后,她就跟著周大妮去地里掙工分,那會兒人們干活的熱情可比不上現在,那會兒爭積極爭上游爭主動,她一個半大孩子的生產任務跟成年人一樣的干活。 那時候周大妮可從來沒跟她說過她辛苦了之類的話。 果然在她家兩個老大是草,兩個小的是寶。 毛金麗對毛金蘭哼了一聲,她媽同時放出去的消息,咋她姐就有人來提親了她就沒動靜?毛金麗心里很是不平衡。 吃完飯后便各自洗澡回房睡覺,一夜無夢,第二天是端午節(jié),周大妮在睡覺之前往盆里倒了兩斤糯米來泡,去年秋天自留地里打出來的紅花豆也泡了點。 周大妮給敲了毛金蘭的門:“蘭兒啊,你上路邊后山去割點粽子葉子來?!?/br> 毛金蘭從床上坐起來,用手揉揉困得睜不開的眼睛:“昨天小妹沒去割嗎?” “你妹個懶貨,她說她忘記了。”周大妮嘴上叫著毛金麗是懶貨,但是在卻并沒有責怪的意味在里面:“快點去啊,得趕在明天天亮之前送到別人家去呢?!?/br> “哎,知道了。”毛金麗起來穿衣裳。她在里面穿上一件套頭衣,外面披上藍色的外套,下身是一條灰色的褲子。 不知道外面刮了什么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了不說,連艷麗些的色彩都不能穿了,毛奶奶在世的時候給毛金蘭做了一條裙子,還沒穿過兩回呢就不能穿出去了。 今天不用下地,毛金蘭難得的打扮了自己,她頭發(fā)生得好,又黑又直,把頭簾留出來,從頭頂中間分到后腦勺,一邊撥到胸前另一邊手指翻飛,不一會兒便扎好了麻花辮,另一邊也如法炮制。 出了房間,洗漱的時候毛金蘭就著廚房里微弱的煤油燈的燈光看了看水中的倒影。 真漂亮。 拿了柴刀,毛金蘭道:“媽,我走了啊?!?/br> 周大妮把泡好的豆子放到大鍋里煮:“去吧,路上小心著點,快點回來?!?/br> 毛金蘭走出家門,走到門口,她還聽到周大妮叫毛金麗起床干活的聲音。 五月的天還有些蒙蒙亮,路兩邊的田里今年摘下的秧苗矗立在水里,蟲聲蛙聲一片。 毛金蘭到種有粽葉的那片小山坡,臨近路邊的這一角已經被割掉許多葉子了,毛金蘭割了兩把粽子葉子后便回家了。 從路上下來,意外地發(fā)現山邊有一顆粉紫色的杜鵑花開了,毛金蘭用鐮刀砍下兩枝花苞最多的,回到家里把粽葉放在窗臺邊,從窗臺下面找了一個破了口子的陶罐洗干凈裝了大半罐水,將半開未開的杜鵑花插進去放到自己床頭的木柜子上。 離遠看了看,總感覺還差了點什么,片刻后,她轉身走到后院,從后院的墻角邊折了兩根不會開花葉子卻有小孩兒巴掌大的樹枝,和杜鵑花插到一起,果然漂亮多了。 毛金蘭剛做好這一切,周大妮叫她包粽子了,毛金蘭趕緊出門,順手便將房間門拉好關緊。 廚房里周大妮已經把粽葉燙好了,毛金麗在用飯勺把紅豆碾成泥,碾好后周大妮去她房間的柜子里抱出寶貝似的那罐子紅糖,往紅豆餡里拌了小半罐子,又抱回去了。 她家的糖只有紅糖,白糖那都是傳說中的東西,毛金蘭長這么大也就見過那么幾次。 包粽子這事兒毛金麗最積極,也包的最好看,因為沒多少米,她們便沒有包大粽子,一張粽葉便包了一個,還不如一個小孩的巴掌大,中間塞上拌了紅糖的豆泥。 兩斤米包小小個的,能包個七十多個,一個也就兩口的量。 包好了便是下鍋煮,此時天也亮了起來了,毛金蘭在周大妮的吩咐下在找了塑料袋將豬草剁了,放在豬食桶里,放了一碗谷糠拌了拌,提到后院去給圈里的豬吃。 她家這頭豬是幾年年初的時候去外婆家拉回來的,養(yǎng)到過年最多能有一百斤,這一百斤還得上交國家一半呢,剩下的一半才是自己的。 全家就毛金濤對這頭豬最上心,每次從學?;貋矶家獊砜匆谎?。 喂了豬回來,毛金麗已經把院子打掃干凈了,今天也不用下地,毛金蘭沒了事兒做,干脆回房間去納鞋底。 鞋底是用穿壞的衣服一層一層納上的,納到最后再在上面糊上一層白布,費時又費力,毛金蘭一年也就做兩雙,夠自己穿的就行了。 做著做這,毛金蘭又想起昨天看見的李正信,他穿著一雙油光锃亮的皮鞋。她心里忍不住感嘆,皮鞋啊,得多貴一雙呢。 想到以后訂了親女方得給男方做雙鞋,毛金蘭又想,她做了恐怕李正信也不會穿的吧? 她又忍不住沮喪,之后她又想,李正信怎么就會看上她的呢?鎮(zhèn)上有文化有知識的姑娘那么多,長得比她好看的人也比比皆是,咋就看上她了呢?無解之謎。 不上工的早上是不吃早飯的,肚子餓也沒辦法,粽子煮熟了,周大妮夾了是個十個出來,一人能吃五個。 糯米軟軟糯糯的,里面包著的紅豆又甜又香,毛金蘭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咽下去了。 吃了兩個粽子,肚子里有了東西,總算感覺不到那么餓了,周大妮綁了十個粽子,讓毛金蘭給送到外婆家去,毛金蘭的婆家在三臺村,離鎮(zhèn)上不遠,每年的端午節(jié)周大妮都會把家里的粽子給外婆家拿一些,今年也不例外,不過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往年的這件事兒都是毛金麗或者周大妮自己去的。 “你去回來啊,順便到鎮(zhèn)上去,去供銷社買點布,你爹的衣服又破了,不補上沒發(fā)穿了?!敝艽竽菡f著,把兜里的一長布票拿給毛金蘭。 “行,我知道了。”毛金蘭找來了走親戚用的小背簍,把粽子放進去,布票揣起來放在兜里。 國家布匹緊張,像他們這樣的農村人,一人一年只有一尺七的布票供應,一尺七的布能干啥?只能補補□□了。 鎮(zhèn)上的居民就好多了,除了布票,其他的什么rou票啊糧票啊糖票啊啥都行,這么一想,大閨女嫁到鎮(zhèn)上還真是勢在必行了,到時候從她閨女手里漏出一點來,都能夠讓她們過上好日子了。 “媽,我走了啊?!?/br> “去吧。” 這個年頭鄉(xiāng)下地方沒用汽車,只能靠人力走,今日不少人都要去走外家,毛金芳也在其中,她原本在和別的人聊天,余光中見到了毛金蘭,她背著背簍小跑的跑了過來。 “蘭蘭,今年怎么是你去走外家?。俊?/br> 毛金蘭見著她,也忍不住笑了:“誰知道我媽怎么想的。不說這個,你家的粽子包了啥餡兒的?。俊?/br> 毛金芳從背簍里拿出一個粽子,撥開了放到,毛金蘭手里:“花生餡兒的。” 毛金蘭接過來吃了,從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塊水果硬糖給毛金芳,毛金芳也沒問她是從哪來的,剝了糖紙放進嘴里咂摸起來。這是她和毛金芳從小就處出來的默契了,誰有點好吃的都忘不了對方。 “我聽說王奶奶上你家去了,是給你說親的不?說的誰???”毛金芳的未婚夫家就在王奶奶家的隔壁,有人來王奶奶家,沒多久就去了毛家的事兒她家隔壁的鄰居都知道。但是王奶奶嘴巴緊,想從她嘴里打聽點事兒比登天還難。 毛金蘭四處看了看前后,見沒人注意她們,便輕聲道:“是給我說的,說的鎮(zhèn)小的李老師?!?/br> 鎮(zhèn)小老師沒幾個,排除了女老師,再排除已婚的,剩下的就那么小貓兩三只,李老師就一個,毛金芳興奮不已:“真的是我想的那個李老師?。俊?/br> 在毛金芳亮晶晶地眼睛下注視著,毛金蘭的臉悄悄的紅了。 ☆、5.【第005章】 “李老師我是知道的,蘭蘭,你嫁給李老師,這輩子啊,你就是熬出頭了?!泵鸱己転槊鹛m高興,心底的擔憂頃刻間就沒有了。 毛金芳的思想和王奶奶一樣,這么好的婚事,周大妮兩口子不可能不讓毛金蘭嫁。 出了村,毛金芳便和毛金蘭分開了,她們的外婆家是兩個相反的方向。 沒了毛金芳,毛金蘭也不愛和別的小姑娘說話,低著頭猛走。專心的時候干啥都快,總感覺沒多久時間,她就到了她外婆家所在的三臺村。 三臺村整體比西塘村要富裕很多,這一點從三臺村有五六條狗就能看出來。在這個人飯都吃不飽的年月,哪里有富余的糧食給狗這種不能給家里創(chuàng)收的牲口吃?因此,他們西塘村整個村子也就李隊長家養(yǎng)了一只,還養(yǎng)的瘦巴巴的,啥時候看著它都感覺它要仙去了的樣子,別說抓小偷了,能夠叫喚出來就不錯了。 周家在三臺村的中央,毛家的地里位置比較高,爬上臺階,毛金蘭透過籬笆門往里看了看:“婆,婆,你在家不?” 不一會兒,就從家里沖出來一個三寸丁,他站在門前的柱子后面,大眼睛滴溜溜地看毛金蘭,奶聲奶氣的問:“你是誰???” 毛金蘭正想回答,屋里出來了個年輕的媳婦兒,頭發(fā)剪到了耳朵處,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這結了婚的婦女都剪了頭,沒結婚的姑娘都長發(fā)飄飄的。 “蘭蘭妹子來了,快進屋。”年輕的媳婦兒是毛金蘭的大表嫂,她快步走來打開了籬笆門,還不忘招呼多躲在柱子后頭的兒子:“兒子,快叫人,這是你表姑?!?/br> 三寸丁眨巴眨巴大眼睛:“表姑?!苯型旯笮χ团苓h了。 毛金蘭一直搞不懂小孩子在想些什么,怎么叫表姑都能把他逗得哈哈大笑,就那么好笑嗎? 跟著大表嫂進了院子:“嫂子,我外婆在家呢吧?” 大表嫂拿了粽子,很是高興,拿著往廚房去:“在堂屋呢,你進去吧?!?/br> 毛金蘭往堂屋去,她外婆在椅子上坐著,瞇著眼睛摩挲著做針線,毛金蘭走進來看,在補褲子呢。 “婆?!彼馄庞悬c耳背,不大聲跟她說話她根本就聽不見。 她外婆抬頭,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蘭蘭啊?你媽沒來???” “沒來?!泵鹛m拉了個凳子坐在外婆旁邊,接過她外婆手里的褲子慢慢補著:“你最近身體怎么樣???還好不好啊?” 外婆笑瞇瞇地看著她:“挺好的,沒什么毛病,吃啥啥香?!?/br> 毛金蘭放心了:“我大舅去哪兒了啊?”毛金蘭的外婆生了兩個兒子四個女兒,她跟著大舅住,小舅家就在隔壁,兩家廚房對著廚房,開個后門就能去對方家。 “你說什么啊,什么丟了???”外婆一臉茫然。 毛金蘭又說了一遍,外婆這才聽明白了:“你大舅啊,上隔壁你小舅家去了,你說你這孩子,說話怎么還大舌頭呢?舅舅就舅舅,還丟丟。” 對于外婆的倒打一耙,毛金蘭挺無奈的。 和外婆說了會兒話,褲子也補好了,這個年代的人手都巧,毛金蘭補的衣裳又直又密,看著就結實。她和外婆說了一聲去了隔壁,她大舅媽和小舅媽正在做芭蕉芋豆腐。 芭蕉芋豆腐很好吃,焯水后涼拌、小炒都不錯,煮湯也能喝,是他們這邊辦學酒席的必備之物。 毛金蘭小舅家的大哥過兩個星期就要結婚了,這些現在都得準備起來。 毛金蘭和她們說了聲就背著背簍走了,現在都快到中午了,要是再不去鎮(zhèn)上,今天還是端午節(jié),到下午供銷社就不開門了。 三臺村離鎮(zhèn)上不遠,走路都用不到十分鐘,三臺村的人在不忙的時候總是把自家自留地里種的菜拿到鎮(zhèn)上去賣,現在雖然禁止私下買賣,可沒農家自己在地里產的東西拿到鎮(zhèn)上賣卻是不成問題的。 到了鎮(zhèn)上,毛金蘭迎面便有一小隊十三四歲的孩子手臂上戴著紅袖章,喊著口號從街上氣勢洶洶的走過,行人紛紛避讓,等那隊孩子走過了,她才拉住一個提著手提包的女人問道:“大姐,大姐,這些孩子這是干啥呢?” 被毛金蘭叫做是大姐的女人看了她一眼道:“紅衛(wèi)兵在巡邏呢。”說完便匆匆走了。 毛金蘭根本沒搞懂,紅小兵是什么玩意兒,她準備一會兒回家去問問毛金濤,她端午放假,這會兒應該到家了。 遠遠地就看到了供銷社門口排起了長龍,毛金蘭緊緊背帶繩趕忙跑過去排隊,供銷社每天供應多少東西都是有數的,來晚了就什么都沒了。 站在一個老奶奶身后,毛金蘭懊惱,她就不應該在外婆家耽擱那么久,今天要是買不到了回家她肯定得罵。 她前面的人買東西并不算快,一步一步的挪,還沒到她呢太陽就升到天空中間了,毛金蘭從褲兜里掏出手帕擦擦臉上的汗。 她的手帕是在她十八歲那年她奶奶給她的,白色薄薄的一層,四個角繡著粉嫩嫩的小花。不止她喜歡,毛金麗也喜歡,問了她要了好幾回她也沒給。 用了這么多年,現在四周都起毛邊了,也有些泛黃了。 排隊的人亂哄哄的,天太熱了,排在毛金蘭后面的人忍不住高聲催促:“前面的能不能快點?。繜崴懒?。”然而不管他怎么喊,前面的人都不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