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杜芊月自負(fù)地挑了挑眉:“是嗎?” 這時,有人突然忿忿不平道:“杜小姐怎能從別人手里搶東西!” 杜芊月臉上登時浮現(xiàn)出一抹戾氣,眼神凌厲道:“誰?” 那人倒是不再說話了,可不知何處又有人低聲道:“可不是,還欺負(fù)沒斷奶的小娃子!” 杜芊月更加惱怒:“若爾等再敢妄議,本王妃定要你們好看!” 先頭那個聲音又道:“好好好,吾等不敢說了!樂平王妃既然是來犁地的,為何霸占了趁手的農(nóng)具,卻又遲遲不動手干活呢?” 杜芊月惱羞成怒,指甲狠狠摳在丁字耙木桿上,掐出淺淺的印。 云溪留意到杜芊月十指纖長蔻丹火紅,根本不像是會干農(nóng)活的樣子,心念微動,便有心作弄一下她,腳步挪動,突然讓開一條路來:“剛巧本王妃不會犁地,既然樂平王妃有心示范,那本王妃就卻之不恭了!” 杜芊月臉色登時一陣青一陣白,拿著丁字耙,反倒猶如捧著一個燙手的山芋。 云溪臉上笑意愈濃。 隨著一盞茶的功夫即將過去,杜芊月還是緊緊扶著丁字耙不動,終于有人按耐不住,大聲起哄道:“樂平王妃怎么還不趕快犁地?再拖下去天可就要黑了!” 云溪耳力甚佳,聽出這人還是方才那人,便忍不住側(cè)頭多看了他一眼。 只見那是一個臉方耳闊的年輕人,長得濃眉大眼的,偏偏又有幾分書生的書卷氣,一看就和普通的農(nóng)戶不一樣。 出于感謝之意,云溪下意識地朝他微微頷首。 誰知那人卻毫無顧忌地當(dāng)胸抱拳,竟向她還了一禮。 旋即云溪有些微微詫異,努力回想,卻怎么也不記得曾經(jīng)認(rèn)識這樣一個人。 在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起哄下,杜芊月貝齒微咬紅唇,終于拖著丁字耙緩緩走到田頭,然后推著丁字耙,十分費力氣地往前推。 誰成想剛推了兩下,也不知丁字耙被什么絆住了,怎么也推不動。 杜芊月蹙眉又使勁往前推了一下,卻聽“吧嗒”一聲,丁字耙反而不受控制地掉地上了。 登時,周圍百姓們一片哄笑。 有人好心提醒杜芊月:“杜小姐,你把杷拿反了?!?/br> 杜芊月這才明白自己錯在哪里,俏臉微白。 偏偏這時不知從哪里鉆來一個愛湊熱鬧的財主家的傻公子,裝模作樣地提著一柄折扇指指點點:“犁地又不是犁田埂,這一等一美人啊,果然只能聽得、聞得、看得,卻是非皇室貴胄萬萬使不得、用不得?。 ?/br> 杜芊月登時被氣得櫻唇發(fā)紫,嬌軀不住地顫抖。 云溪冷眼旁觀時機已至,挪動腳步,走到杜芊月身旁,一彎腰扶起丁字耙,不計前嫌地替她解圍:“樂平王妃胎像不穩(wěn),最好歇息片刻。” 杜芊月恨恨地盯著云溪:“如今你倒是如意了!” 她暗暗攥緊手指,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了退。 “尚未!”云溪卻道。 然后轉(zhuǎn)身,朝圍觀的百姓們鄭重躬身施了一禮:“我乃大皇子泰平王元燾的王妃,今日奉吾皇之命祭祀春神,代表皇家士族親自春耕犁地。唯盼此番赤誠之心能夠打動神靈,庇佑我北鄴疆土全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又是一個收獲滿滿的豐收年!” 眾人此刻本來就對她印象極佳,再加上方才那年輕人帶頭贊道:“說得好!” 一時間跟風(fēng)喝彩的聲音便絡(luò)繹不絕。 云溪沒想到效果這樣好,稍微愣怔了一下,更加不著急貿(mào)然嘗試?yán)绲亍?/br> 她深吸口氣,放下丁字耙走到田頭,指了指還沒有翻松的土地:“說起春耕犁地,各位都是行家。我就算沒有拿反這丁字耙,情形估計也比樂平王妃好不了多少?!?/br> 杜芊月本就惱羞成怒,這時聽云溪又提自己拿反農(nóng)具,更加嫉恨。 云溪朗聲道:“其實今日,本王妃亦有一個難題想向各位請教,不知道各位肯不肯撥冗指點?” 擁戴 眾人不明就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全都揣摩不清云溪用意。 有個身長八尺虎背熊腰的黑臉莊稼漢分開眾人,從后面硬生生擠到了最前面。 他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扯著嗓門,粗聲粗氣地大聲嚷嚷道:“稀罕!你堂堂一個王妃,要什么沒有,還非得來求著咱們這些莊稼人?” 云溪劍走偏鋒最怕沒人理會。 這時見終于有人接了話茬,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氣,朝上那黑臉莊稼漢笑道:“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F鋵嵨蚁胂虼蠹一镎埥痰氖聝禾貏e簡單,這就是,”說著,她目光橫移,從許多人身上一一掃過,然后語笑嫣然道,“這丁字耙怎么使?” 登時,此起彼伏的輕笑聲傳來。 然而這笑聲既純粹又輕快,卻是和先前取笑杜芊月時的截然不同。 云溪伺機又道:“王妃是人,黎民百姓也是人,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我就算比你們多識得幾個字,身份地位有些不同,可從骨子里,咱們又有什么差別?你們擅長的農(nóng)活,我不是也一竅不通?” 有個農(nóng)婦笑道:“民婦倒是樂意手把手教您,可兵爺們看護得太緊,民婦過不去?!?/br> 云溪斜眼睨向守衛(wèi):“他們都是些貧苦百姓,沒有惡意,放她進來吧!” 杜芊月突然在云溪身后出言反對:“鄉(xiāng)野之人最是粗鄙莽撞,皇嫂就算要博善名,也需顧忌其他人的安危。誰知道這些人里面,有沒有混進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那農(nóng)婦哧得連忙擺手往后退了退:“民婦只是說笑,兩位王妃莫要當(dāng)真?!?/br> 云溪蹙眉思索應(yīng)對之法,忽見兩個小內(nèi)監(jiān)抬了頂軟轎來:“淑妃娘娘擔(dān)心小皇孫安危,特命奴才二人接樂平王妃前去小憩片刻!” 杜芊月方才大丟顏面,本來就想尋個由頭避開,此刻正好就坡下驢,便登上軟轎。 臨行前,對云溪壓低聲音,咬牙道:“你我之間,尚未了斷,他日我必要你好看!” 云溪亦奉送兩字:“彼此!” 待她走后,云溪便吩咐守衛(wèi):“放他們進來吧,今日如出差錯,本王妃一力擔(dān)當(dāng)。” 那農(nóng)婦先沖著杜芊月背影啐了一口:“你才不三不四!”再轉(zhuǎn)向云溪滿臉笑呵呵,“民婦劉王氏見過泰平王妃!咱們剛才商量好了,難得王妃您這么和氣,大伙都想和您聊聊天,不知您意下如何?” 然后生怕云羲不同意似的,指了指先前那黑臉莊稼漢道:“待會兒閆老三他找?guī)讉€人幫您犁這地?!?/br> 如此,云溪倒也放下心來與他們閑聊。 有人擦干凈一塊石頭放在云溪腳下,她便坐了下來,和藹道:“我知道,在你們許多人的心目里,我和泰平王都是富貴人,托生時投了個好胎,一輩子錦衣玉食衣食無憂,是尋常人萬萬無法企及的。” 眾人皆點頭稱是。 然后云溪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可我也知道,你們之中,也有人打心底里瞧不起我們,認(rèn)為我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配過這樣的好日子?!?/br>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哄笑,劉王氏噗嗤笑出了聲:“可不是!咱們平時辛辛苦苦在地里種莊稼,你們生的命好,成天坐著享福,哪里知道咱們的辛苦?!?/br> 云溪點點頭:“說得好!我相信和這位嬸嬸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shù)!所以,今日,我也想同大家講一講,皇上和王爺們平時都在忙些什么,為什么沒有像你們一樣每日在地里辛苦勞作!” 眾人皆道:“王妃快講!” 云溪微微一笑:“敢問各位,你們是想生在戰(zhàn)亂的時候,還是想生在不打仗的時候?” 很多人搶著回答:“當(dāng)然是不打仗的時候!” 云溪肅然道:“這便是天子家的首要職責(zé)所在!北鄴往南有南朝,往西有西狄,往北有數(shù)十個大小不一的氏族部落。敢問諸位,如果邊關(guān)不穩(wěn)敵國歲歲來犯,朝廷年年點兵上陣,你們能不能過的上這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眾人齊道:“不能!” 云溪道:“這便對了!其次,我想再問諸位,大到國與國之間的天下事,小到鄉(xiāng)里鄰里之間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彼此一旦起了紛爭,能不能沒有法度約束?” 這一次,眾人沒有馬上回答。 那黑臉閆老三正在幫云溪犁地,聽見這話,突然轉(zhuǎn)過身,高高舉起拳頭,渾然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道:“我管那么多作甚?!我身邊自帶兩個好兄弟,誰要敢得罪我,自然有這兩個好兄弟替我罩著?!?/br> 眾人聞言哄笑不已。 先前那幫腔的年輕人也笑道:“你那兩個好兄弟自然忠心不二,可打過了之后,又該當(dāng)如何呢?” 閆老三想了想道:“不如何,該怎么樣還怎么樣。難不成我沒打過癮,再打一遍?” 劉王氏搖著頭反駁道:“閆老三,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打人犯法,照我說,就得把你關(guān)進大牢了,美美地吃幾日牢飯才對!” 她這一說,眾人皆點頭道:“可不是!無緣無故打了人,就該被關(guān)進大牢!” 閆老三犟嘴道:“牢飯就牢飯,不過也最多是在牢子里坐幾日罷了,等出來時,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云溪明知故問道:“如此說來,萬事還是要法度約束?” 眾人齊聲回答:“沒錯!” 云溪這才說道:“既然萬事均需法度約束,那么問題便來了。誰來制定法度?誰是出了事時按照法度辦事的那個人?萬一法度規(guī)定的不合理,誰又該來主持公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默不作聲。 云溪接著道:“是皇上!皇上雖然極少出宮,卻關(guān)心天下萬民! 皇上不但命才學(xué)之士制定法度,還命有才能之人從旁協(xié)助,讓整個天下不亂,讓所有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運行。大家不是想知道泰平王平素都做些什么嗎?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諸位,在諸位頂著炎炎烈日辛苦勞作的時候。泰平王有時候在為各處的天災(zāi)水患cao心。有時候絞盡腦汁在草擬新的律法制度,有時候連夜不休,在思索邊關(guān)最適合派遣的將領(lǐng)。諸如此類,只多不少! 在諸位為了口中糧身上衣辛苦奔波的時候,皇上和泰平王,他們cao心的是江山的穩(wěn)固、社稷的無憂,cao勞的家國天下每一樁每一件都極其重要的大事!” 她一口氣說完心中所想,整個人無比激動,只覺得心怦怦亂跳,似乎從未經(jīng)歷如此重要的陣勢。 眾人沉默片刻,也不知是誰先跪下磕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泰平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時之間,圍觀的百姓們?nèi)缤煌还梢鈿怙L(fēng)發(fā)的情緒刮過,一波又一波地跪倒有如波瀾般壯闊,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整片田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泰平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醋味 當(dāng)吶喊聲傳來時,元燾正在犁地。 隱約聽見“泰平王”三字,他扶著鐵犁的手微微頓了頓,俊眉立即蹙起。 隨即,陡然勁喝一聲,一口氣推著鐵犁從田野這邊飛馳到那邊,徑自在黑褐色陳年地皮上翻出一道黃棕色新土,引來陣陣喝彩。 放下鐵犁,元燾從侍從手中接過水囊一飲而盡,眼角余光卻是時不時瞥向東邊一條小路。 不多時,果見一名軍士匆匆趕來,于人少處朝他行了一禮道:“左輔大人命小人提醒王爺,今日機會雖好,然而眼下淑妃母子風(fēng)頭正盛,王爺一言一行均需謹(jǐn)慎,切忌張揚。” 這軍士姓張名莆,乃是左輔大人長孫嵩的親信。 元燾沖他點頭:“本王知道了?!?/br> 然后轉(zhuǎn)眸看向西邊黑壓壓的一大群人,話音一沉:“那邊是何人?” “是王妃和樂平王妃!”張莆詫異地看了元燾一眼,這才覺察出些不對,“莫非是王妃她擅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