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時光和你都很美、碧海燃燈抄、公公有喜了、農(nóng)門福女、為這個家我付出太多了、亂臣(作者:蔡某人)、宦妃當?shù)溃呵q大人請自重、幼兒園霸總的心尖寵、如果你重生了、王府互穿日常
艙房里的氣氛一時僵持住,兩人象標桿一樣各據(jù)一方。 話一出口,裴青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傅百善的性子雖然隨和,可是為人處世時一向外柔內(nèi)剛。而且自己的話語里分明是醋火攻心,明明是關(guān)心擔憂出口時卻變成了指責。一時間又悔又恨,只得干巴巴地道:“那人心思向來不純,你莫要跟他走近了?!?/br> 傅百善神色有些和緩,抬頭時卻意味莫名地望了他一眼。 裴青忽地明白在女郎的眼里,自己只怕也是一個心思不純之人。那件事分明已經(jīng)成了兩人之間的芥蒂,若是不說開只怕會成為他日的惡瘤。只是事情說來話長,方知節(jié)的意外身死,自己受了托付照顧他的遺孀,徐直心懷惡意故意將曾淮秀引到明處,還有秦王不能宣諸于口的心懷遐思。 裴青皺著眉頭正在尋思應(yīng)該從何處說起時,就聽到外面隱約傳來荔枝的喚聲。傅百善隨意舉手抹了下冰冷的面頰,略略一點頭就風一般出去了。 裴青正想追過去,就聽門外荔枝迭聲問道,“怎么弄得一身濕,要是招了病可怎么辦……” 兩人的腳步漸去漸遠,裴青想起女郎貌似平和的話語里卻隱藏疏離,心里明白那件事終究傷了伊人的心,竟是連一句多余的話都不容贅述,抓在門把上的手只得無力垂下來。 一晚的風雨終究過去,天亮海上朝陽重新升起時,可以看見福泰號上一片狼藉。 傅百善穿了一身厚衣坐在船尾曬太陽,周圍路過的水手或是靦腆或是豪爽地打招呼。昨天相救的那個半大孩子顛顛地送過來幾只拳頭大的鳥蛋,說要給她補身子,惹得站在遠處的船頭和水手們一陣善意哄笑。 傅百善到底受了風寒,裹了棉衣還是感到背脊發(fā)寒。徐直小心端了一碗湯藥過來,笑道:“寬嬸給你熬的,快點喝了吧!閔秀昨夜也受了驚嚇,現(xiàn)在還在床上躺著呢,你快點好起來去陪她說說話!” 湯藥熬得有些發(fā)苦,傅百善一氣喝了。徐直滿意地點頭,抬頭看著遠處水手和工匠們合力將一塊巨大的木板,整齊拼嵌在昨日破損的地方。 燈籠鋪子的老馬手里拿著曲尺和墨斗站在一邊比劃著木料,徐直揚手將他喚近了笑道:“你的手藝好,左右在船上沒有什么事,不如空閑了幫著扎幾盞式樣新的燈籠,叫人看著也歡喜!” 老馬佝僂著身子頭都未抬,低低應(yīng)了一聲自去了。 徐直看著傅百善上下打量的目光,以為她好奇老馬的身份,就開口解釋道:“……是個無兒無女的孤苦人,手藝倒是極好,對于火器的認知也無人能及,所以特地將人帶在一路以防意外。” 傅百善垂頭低低一笑,心想徐直一向精明,卻不知裴青使了什么手段竟讓人無一絲懷疑,大概就是燈下黑使得徐直也走了眼。不過這兩人之間有國恨家仇,大有不死不休的氣勢,自己這個化外小民還是安分過日子吧! 她卻不知徐直雖然歇了往日的心思,但是心頭對她還是難免有些另眼相看,所以站在一旁噓寒問暖言語晏晏。一時間,倒讓遠處時時偷覷的男人心里打翻了醋罐,手里的墨斗好幾次都把線畫歪了。 173.第一七三章 使臣 十月初十, 福泰號終于還算順利地到了日本國的忽那島。船一靠岸,就有穿了鎖甲戴了鐵盔的士兵帶著通譯過來接洽。老船頭慣于應(yīng)付這些場面,輕輕巧巧地往那幾人手上塞了幾兩碎銀,笑瞇瞇地下船處置一應(yīng)事務(wù)去了。 曾閔秀披了一件月藍鑲狐毛的云錦披風,手里揣著暖爐笑道:“這海港倒是繁庶!” 身邊跟著徐驕和盧四海兩個跟班的徐直聞言眉頭略略一跳, “這里號稱是日本國的四大海港之一,這規(guī)??磥聿贿^跟赤嶼島一般, 跟中土尋常的海港都不如, 也不知他們從何處借來的膽氣敢時時跟中土叫板?” 落在后面的傅百善微微一笑,這話從徐五爺?shù)淖炖锍鰜碓趺醋屓擞X得這般別扭呢? 不過古時中土西南方有個名叫夜郎的小國家, 它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可是國土很小百姓也少,物產(chǎn)更是少得可憐。但是由于鄰近地區(qū)以夜郎這個國家最大, 從沒離開過國家的夜郎侯就以為自己統(tǒng)治的國家是全天下最大的國家,與此時日本國君何其相像! 所以此話徐直說得別人卻說不得, 周圍之人包括曾閔秀對徐直的真實身世都知曉一二, 這位爺?shù)纳副闶堑氐赖娜毡緡?,誰又敢在他面前胡亂多嘴。 徐驕笑嘻嘻地上前打了個千,道:“我找了本地最好的驛館, 讓他們準備了最好的湯泉, 義父先帶了秀姨去梳洗解乏。在船上蝸居了這么久人都差點發(fā)霉了,等大家伙拾掇利落了, 回頭我再請本地的大商戶過來見個面可好?” 徐直瞥過贊賞的一眼, 心想這小子也是第一次踏上他國土地, 倒弄得跟熟門熟路一般,也算是一樣本事。不過福泰號的貨物成千上萬,要想全部出清只怕心急不得,少不了要在這個小島國上耽誤些時日了。 盧四海綴在最后面,跟一個穿了寶藍箭袖長衫的年輕人恰巧前后腳。在船上時兩人沒怎么打過交道,但他知道這個叫宋真的后生是五當家為曾氏出行方便特地尋的護衛(wèi)。原先他還頗不以為然,說是曾氏的表弟,誰知私底下又是什么關(guān)系? 要是依他的見識,五爺放這么個俊俏郎君在自家婆娘身邊,這心也太寬了,就不怕頭上的巾子變色?海船上鮮少有年青女眷,水手們閑來無事少不得背人嚼舌根,曾氏和年輕小護衛(wèi)之間不知被拿來插科打諢了幾回! 那日福泰號突遇風暴,福泰號幾乎要被大浪翻騰得倒個,這個叫宋真的小子當真藝高人膽大,憑著一根長繩硬是將百多斤的人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這份準頭,這份膂力,這份膽識,哪里是靠裙帶上位的干親?人家分明是憑本事吃飯的英豪! 盧四海想到這里,忙躬身謙讓站到一邊。那年青人微微一笑拱手還了個揖,撩起棉袍下擺大步下了躉船。 此時的日本國分為本州、九州、四國、北海道,周圍還有三千余小島。伊那島從屬九州國,位于日本國西南端。東北與本州島相對,東隔豐予海峽和豐后水道與四國島相望,西北與高句麗、百為鄰,西隔黃海、東海與中土遙對。共有筑前、筑后、豐前、豐后、肥前、肥后、日向、薩摩、大隅九國,遂稱九州。 徐直從前對生父的故土了解不多,推開海輿圖才大致了解其間的境況。這里因為土地稀少,權(quán)宦之間各自為政,又因民眾魯直未開化,一言不合兩個國家就可開戰(zhàn),打著打著就亂成一鍋粥。其實依他看來,這哪里是國與國之間的戰(zhàn)爭,這分明是中土村與村之間鄉(xiāng)民的械斗。 島上最好的驛館也不外如是,鋪著整整齊齊的疊席,收拾得倒是纖塵不染,只是木板搭建的房屋,厚紙糊的門窗讓人晚上住著不安生,更麻煩的是屋子里連套象樣的桌椅都沒有。徐驕也不習慣這副擺設(shè),更不耐煩進個屋就要脫鞋,干脆站在廊下回話。 徐直讓這滾熱的湯泉泡舒坦了,飭著眉眼靠在軟枕上懶懶吩咐道:“你和盧四海備份厚禮,跟著那個通譯找這塊地界的主事官,跟他說我們要開個榷場,處理帶來的貨物,該給他們的好處該上徼的稅款一厘都不會差,只一條我們的貨要價高者得!” 徐驕應(yīng)了,想起一事又問道:“難得來一趟,可要派幾個人跟著秀姨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聽說這里有處祖母山有山神護佑,攏共有八十八座寺廟,善男信女眾多求宥極靈?!?/br> 徐直想了一下,道:“這九州初定,空暇了我自會陪她出去看看,其實只要宋真陪護足矣,在中土等閑人都非他的對手,這等小地方更不足慮!” 三天后,徐直設(shè)下酒宴款待伊那島的鎮(zhèn)守將軍賴戶文都。 燭火高懸,徐直客隨主便花重金請了九州有名的大廚張羅了酒菜。案幾上數(shù)十個小碗淺碟上,羅列了生魚刺身、鹽漬墨魚、炭烤鰻魚、時蔬天婦羅、五色壽司飯,五顏六色的湯湯水水一大堆,墊肚子的卻沒幾樣。 廊院有人聲,徐直站直身子迎客。就見那位賴戶將軍腆著肚子腰間懸掛著□□,矜持地邁著八字步走了進來。見著徐直微微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昂首闊步自去挑占了主位坐了。 站在一旁的徐驕不妨這人如此不懂禮數(shù),生了怒氣便要上前。徐直伸手攔住,側(cè)身對著賴戶將軍身后一位三十余歲洵洵儒雅的中年男子微笑道:“這位大人看著如此面善,不知如何稱呼?” 通譯正要上前,卻見那人輕輕一揖后笑道:“我是熊野水生,是四國的使臣,恰巧聞?wù)f□□有遠客蒞臨,特地前來叨擾,還請將軍休要怪罪?!?/br> 這位熊野大人話語陰柔緩慢,帶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奇異腔調(diào),但是出囗卻是吐字極清楚的漢語。他撩起長袍身體筆直地坐在左首第二位,嘴角含笑垂目不語。先前那位賴戶將軍面色就有些尷尬,左右張顧一番后卻還是站起身子重新在左手首席坐下。 菜式一道道地上,那位賴戶將軍只管據(jù)案大嚼,對徐直的問題或是充耳不回,或是左顧言他。幾遭過后,徐直也歇了心思,只管執(zhí)起酒壺勸酒。 很多時候,酒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媒介。一壺壺溫熱的酒水下肚后,賴戶將軍臉上也掛了笑意,大著舌頭哼唱著俚語小曲兒。那位四國的使臣倒是一直態(tài)度沉靜不卑不亢,間或談及一兩句中土和日本兩地的風土差異。 日本國的菜式繁瑣,上菜的順序依次是前菜、先碗、刺身、煮物、燒物、合餚、酢物、止碗、御飯、漬物、甜食,前后一道都不能出錯。其間佐餐的清酒清淡如水,一壺只能裝淺淺幾盅,徐直為了陪客先前惡補了一下規(guī)矩,卻仍舊吃得心頭憋悶。 廊下有仆傭抬上來砧板長案,卻是今日那位九州名廚聽說有貴人來,特地請命當堂演示刀工。刺身是道招待貴人才有的名菜,這位九州名廚是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恭謹在堂下行了大禮后就開始展示起來。 通譯站在一旁面帶驕傲地解釋:一道上好刺身刀功上要求剔好的魚rou不能帶刀痕,不能用水洗,rou中不能有刺。不同的魚在剔法上也不一樣,刀口要清晰均勻,要一刀到底中間不能搓動,切出的魚片還要能一片片擺齊。 生魚片的切法因材料而異,包括平切法或削切法、線切法、蛇腹法。切的薄厚要根據(jù)魚的種類和rou塊薄厚來定,太薄蘸醬油后口味重咸,吃不出味道,太厚不好咀嚼且口味淡,因此薄厚要恰到好處。 名廚采用了薄切法處理一條兩尺長的河豚,這是一種帶毒的魚,九州人把它稱為冬季味覺之王,味道之鮮美令人難忘。要求魚rou切得像紙一樣薄,盤子的花色可以透過魚片顯示出來,也是刀法中最難掌握的一種。處置好之后配白蘿卜絲、蘇子葉、蘇子花、菊花、辣根上桌。 這道菜的材料加上人工不下百金,賴戶將軍臉上的倨傲神情就和緩許多,等這道菜一上桌就伸箸開吃,嘴巴也不停地嘖嘖贊嘆,和剛進屋子時蠻橫無禮判若兩人。徐直覷眼望那四國來的使臣,卻依舊是面無異色,舉止謙然如儀。 賓主盡歡后,徐直親自送兩位客人上了抬橋,回來又讓曾閔秀到廚房親手煮了碗面條端上來下肚才算作罷。曾閔秀吃吃笑道:“那位九州名廚排場大得嚇人,怎么弄出來的東西還填不飽肚子?” 徐直枕著她的一雙纖長大腿悠然長嘆,“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他們奉為圭皋之物我們也不見得喜歡,而且那個廚子一板一眼的,菜式倒是受看,只是吃起來還是一股子生腥味。” 曾閔秀低頭撩著男人的發(fā)尾笑而不語。 徐直第二日起床對著銅鏡梳洗時,心中忽地一動。昨日他覺得那位四國的使臣看著面善絕不只是一句客套話,是真的看著眼熟,那人微笑時的神情和此刻的鏡中人的眉梢眼角竟有三分相似。 初冬時節(jié)水盆中的熱氣裊裊娜娜地漫延,徐直終究明白昨日那場酒宴的怪異之處,那個賴戶將軍明明看起來囂張跋扈,卻總覺得他徒然有些虛張聲勢底氣不足。那位熊野水生不過是位四國島過來適逢其會的使臣,卻一副氣度悠然胸有成竹的樣子! 男人手中的巾帕被猛地棄進銅盆里,水花四濺開,立時模糊了銅鏡中的那張惱羞成怒的人臉。 174.第一七四章 榷場 五日后, 徐驕興沖沖拿著九州官府允許開辦臨時榷場的堪合進了驛館。 屋子里幾個人正坐在疊席上看平鋪的海輿圖,上面星星點點之地就代表一處海島,他立時明白這是正在商量怎樣尋找傅家老爺子,忙收斂了臉上的喜色躬身候在一旁。 徐直正看得眼花頭疼,盤著腿不耐煩對傅百善道:“要是像你那種找法, 只怕十年都找不到你爹的蹤影,看來還是要找當?shù)氐耐寥嗽S下重金, 大大的把網(wǎng)子撒開, 你爹一行有數(shù)十人,又都不會倭語, 仔細打聽的話總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 寬叔憨憨地一笑道:“是啊,珍哥毋須著急,需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我們花費了大工夫才到了這邊,肯定要有個結(jié)果才會往返中土。你爹那么大活人, 還有那么多的船工水手, 即便是想藏起來也要找個背人的地兒?!?/br> 院子里的庭院栽滿了竹子,風一吹便秫秫地亂響。 寬叔摸著腦袋道:“我尋摸了半天,當年你爹是以商家的身份出海的, 要我是抓你爹的人, 又沒有深仇大恨,只是想扣下貨物發(fā)一注橫財。這種人只圖財不圖命, 一般把貨物售賣之后, 最好的處置方法就是把人丟在礦場里。” 日本國多山少土, 各個諸侯小國的領(lǐng)地大都被山陵覆蓋,自古以來此處礦脈豐富,金銀銅鐵都不稀缺。唯一不足的就是因為歷年戰(zhàn)亂頻繁,挖掘礦石的人手大量潰乏。偏偏從礦石到金銀的最終提純每一步都需要熟手,這讓坐擁寶山的各方勢力徒呼奈何。 海上貿(mào)易通暢之后,各種利益交織后不但壯大了海匪的隊伍,也催生了人口販賣這個新興行當。有需求就有供應(yīng),赤嶼島的各位當家在其間顯然扮演了重要角色,其猖獗已經(jīng)半公開化。端看去歲毛東珠一介女流,發(fā)起狠來就敢將曾閔秀往南洋的船上送,由此管中窺豹可見一斑。這些被販賣的人口被惡意且形象地稱之為豬玀,終生都難得自由。 坐在一邊的徐直仔細打量了幾眼這個貌不驚人的小老頭,這人的分析和自己不謀而合。傅滿倉絕對沒有落在中土各路海匪的手里,要不然以他廣州大海商的名頭,近一年的時間自己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那么只有一個可能,傅滿倉實際落在了日本國諸多權(quán)宦的手里。 一身聯(lián)珠紋灰葛長衫的傅百善也是想到了這點,微蹙了眉頭道:“我爹去年離開的時候,跟我娘簡單說了幾句。說是有位常往來的大商人認得日本國天皇的一位近親,那人說天皇天性仁善,也不愿意臣民生靈涂炭。我爹就突發(fā)奇想做個使臣,兩邊最好締結(jié)個什么合約之類的東西,共同約束底下的將士民眾,最起碼給中土的老百姓得幾年休養(yǎng)生息的工夫!” 徐直是見過傅滿倉的,聞?wù)f了這番話不禁笑道:“你爹可真是天真,日本國的天皇就是廟里神龕上供奉的菩薩,實際掌權(quán)的都是地方上那些大名將軍,有時候天皇手里拮據(jù),興許還要跟這些將軍們借錢接糧。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是順利的簽下合約,你以為以他們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性子,能把這一紙合約當回事?” 徐直正在信口開河,覷眼就望見傅百善忽地沉下一張俏臉,忙訕訕咳了一下補救道:“只可惜不知跟你爹聯(lián)系的那位大商人的姓名,不然依圖索驥就知道是哪位權(quán)貴扣下了人。不過現(xiàn)在沒有消息也正說明那位權(quán)貴不想把事情鬧大,說明你爹那起子人全都不知在哪塊旮沓老實貓著呢!” 傅百善揚起濃黑入鬢的眉毛,斜斜睨了一眼不屑道:“我爹雖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卻比大多數(shù)拿了朝廷關(guān)餉的人有覺悟多了。他這輩子早就不愁吃穿,何苦這般歲數(shù)還要受這份奔波?不過是有些人尸位素餐,拿人餉銀卻不干人事!” 這針尖對麥芒大耳光刮的,讓旁人都感到臉面生生地疼。 屋子里除了寬叔,還有盧四海和徐驕幾個親信,聞言都把頭壓得低低的不敢多語。誰都知道徐直原先是青州衛(wèi)的六品百戶,其真實的身份卻是赤嶼島的諜者,甚至還有個貨真價實的倭人爹,傅百善此時的指摘,無異于是把徐直身上最后一塊遮羞布一把撕掉。 徐直臉上一陣青紅,半響才開口道:“也不是我讓人扣著你爹不回的,作甚朝我發(fā)火……”語氣婉轉(zhuǎn)低柔,甚至還隱含一絲難以察覺的委屈和討好。 坐在尾端的盧四海心頭詫異,悄悄抬頭望了一眼,卻見徐直一臉的淺淡笑意。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五爺只差被人指著鼻子罵了,怎么還一副極歡喜的樣子?側(cè)過頭去看那宋真,下頜凜然緊縮眉眼冰冷似雪,卻依然是個生得極俊俏的小郎君。心中掠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卻還沒等他想明白就消失無蹤了。 徐直實在坐不慣這種平滑冰涼的疊席,蜷縮了一只腳道:“我答應(yīng)過你的事定會做到,這四大海港周圍左右不過那幾個將軍,我們挨個尋去,總會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br> 知眼色的徐驕忙把手里的文書遞上去岔開話題,“賴戶將軍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們開辦榷場了,讓把貨物全部壓在倉庫,他們會通知牙人過來評定貨色等級,收取牙稅和商稅。等各地商賈前來,牙人自會從中斡旋,交易雙方不得私下直接接觸?!?/br> 徐直伸指彈了下紙張,仰頭笑道:“這不是咱們在赤嶼島的老本行讓別人占了嗎?這牙人肯定是賴戶將軍的一條狗,兩邊都要拿兩邊都要占。貨先下一半到他們指定的地方,船上不能讓生人上去,他還說了別的什么事沒有?” 徐驕搖頭道:“倒沒有說什么特別的,咱們帶來的是絲綢布匹、瓷器珠玉、皮貨香料,主事的說稅錢要較往日重些,這回定的稅率是一兩白銀七厘的稅,這筆貨的賺頭只怕要小很多,回去后大當家興許要責怪下來!” 說到這里,徐驕頓了一下含混道:“船上還有些東西,賴戶將軍想全部吃下,還說價錢什么的好商量?!坝行┰挷缓谜f得過于直白,福泰號過來時除了夾帶了一些上等私鹽綿白糖之外,還有銅鐵、硫黃、焰硝、箭笥之類軍用物資。中土一向嚴禁民間商家走私,但是利之所趨,再難得的東西都有人敢鋌而走險。 傅百善是何等伶俐的人,早就看出這對偽善父子的貓膩。民間商人走私至多是夾帶私鹽,這群海匪倒好竟敢明目張膽地倒騰這些軍中違禁品,也不怕壞事做絕損了陰德?若不是為了找尋自家老爹,簡直羞于與這些人為伍。騰地站起幾下收拾好了海輿圖,跟寬叔兩個一前一后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徐直氣得瞪了徐驕一眼,低聲罵道:“嘴上就沒個把門的,滿嘴噴糞!” 盧四海自以為知道了真相,出言勸說道:“這位宋小哥原先還準備考秀才的,是正經(jīng)的讀書人,肯定見不慣這些亂七八糟的。小老弟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捯飭這些話,這些文人都是脾性極大的!”話一說完,就見徐驕面色古怪地扭過頭,倒弄得他一頭霧水。 徐直心想那位主子要是去考秀才,定會震驚全國??攘艘幌碌溃骸拔覀兂鲩T在外不比家里,都要打起萬分的精神,那位賴戶文都一看就是個蠻橫的家伙,說不得還敢跟咱們來一場黑吃黑。先把那些容易出手的東西處理了,船上那些背密的東西吩咐人照看好了,等這趟回去我發(fā)雙倍的工錢?!?/br> 又想起一事,叫住徐驕,“你跟那個老馬打個招呼,那十來條火器是咱們最后的殺手锏,千萬要給我收好了。你悄悄跟他說,回去我就給他尋摸一個模樣俊俏的小媳婦,好讓他開開洋葷?!毙熘闭f完自以為得趣地哈哈大笑起來,徐驕卻是想起老馬年過四十還是童男子,要是入了洞房肯定是一副猴急的樣子,也捂著嘴埋頭一笑。 想是大家都知道福泰號上裝載的都是好東西,幾日之內(nèi)伊那島上就聚集了九州、本州、四國、北海道有名的大商賈。這些人背后的家主或是皇親國戚,或是大名將軍,歷朝歷代鄀把持著日本國最豐厚的礦山,最肥美的土地,最富庶的海域,所以積聚了大量的財富,對于中土的豪奢物品最為喜愛,往往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 榷場的交易從來不論斤論兩,全部是論宗交易。各大商賈大概也見慣這些場面,出手也毫不含糊,三天的時間就吃下富泰號上大半的貨。甘蔗是尾梢甜,有經(jīng)驗的幾個豪商一直在等中土人拋出最后的壓箱底。 徐直特意將壓軸戲捱到晚上。 廳堂銀燭高懸,一只只結(jié)實的楠木箱子被挨個打開齊齊擺放在一起,做工精致的金銀器,織就得華美異常的各色錦帛,薄得象紙一樣的細膩瓷器,一屋子的富麗堂皇讓人目不暇接的同時也宣告著那塊異國土地的繁庶。 徐直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卻象王者一樣帶著審視目光巡著他的領(lǐng)地。小幾上是一壺溫得恰處的清酒,他拿在手里慢慢啜飲著。這酒入口如水后勁卻極大,看著外面哄搶抬價興奮近至狂熱的人群,他想,他天生合該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員。 175.第一七五章 懷良 驛館的主事送上來一封請?zhí)? 徐直漫不經(jīng)心地拿在手里后,醉眼一瞇精光立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