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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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暗嘆一口氣,知道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深吸幾口氣壓下心頭的燥火,將女郎的衣襟系整齊,又將斗篷重新圍好后方柔聲道:“時辰差不多了,你先上去。等我把引線點燃,再上去與你匯合!” 傅百善連頭不敢抬,紅著一張臉老老實實地攀了繩索上去了。等凌晨清涼的山風(fēng)拂在面上時才反應(yīng)過來,她剛才竟然讓七符哥占盡了便宜。要是讓娘親知曉了,恐怕立時就要打斷自己的腿。 185.第一八五章 荼靡 引線噼里啪啦得開始燃燒, 裴青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抓緊垂在坑洞的粗繩, 粗糲麻繩上的突起刺痛著手掌。掌心里不知何時沁出了細微的汗水,使得粗繩變得有些滑膩??佣挫o寂無聲,可以清晰地聽見黑色的□□已經(jīng)被引燃…… 第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時, 裴青只感到背脊一僵, 像是在曠地里被雷電猛擊一般, 肩膀上開始火辣辣地疼痛。他卻根本不敢停下來,手腳并用地加快速度往上爬。等在上面的傅百善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探著頭往下看。 漸漸乏力的裴青感覺一陣暈眩, 雖然隔得很遠, 但是可以清楚感覺出天怎么那么高,風(fēng)怎么那么遠,珍哥的鬢發(fā)怎么那么黑?她的臉怎么那么惶急?還有她的呼喊怎么聽起來象隔了一層濃稠的東西? 沉悶的爆炸聲次第響起, 腳底已經(jīng)感受得到地面的顫動。 傅百善心頭大急, 繩索那端的七符哥不知為什么忽然停了下來,半掛在空中的人隨著灼熱的氣浪起伏不定,暗紅的火光和黑色的煙塵將他的身形籠罩得似隱似現(xiàn)。她心中便不覺“咯登”了一下, 忽然便有了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將肩上的斗篷甩開,把兒臂粗的繩索往自己腰上一纏, 傅百善雙手左右開弓,發(fā)死力將繩子一點一點地往上拉。她從未如此虔誠地感謝老天爺讓自己天生便有一把好氣力, 幾個回合便將人從坑洞里拉起。 裴青面色蒼白果然是受傷了, 只是他一身黑衣也不曉得他到底傷在何處?想是歇了一陣, 他慢慢清醒了過來, 望著一臉驚慌的女郎裂嘴自嘲道:“這是第幾次了,回回都讓我來演被美人搭救的英雄!” 傅百善見他還有工夫耍貧,一顆心才勉強放了下來,此時才感到雙手酸軟。站起身解下粗重的繩索扔進坑底,一把抄起裴青的腰桿就往外走。由不得她不著急,坑洞里的爆炸如同遠方的悶雷,巨大的聲響和火光勢必會把值守的倭人士兵引來。再者腳下的地殼輕顫,只怕…… 兩人面面互視一眼后齊齊面色大變,傅百善半扶半抱著裴青開始頑命狂奔。 如果他們有空暇回頭張望,就可以看到身后的坑洞象是巨人手里的面團一樣,被拉扯,被搓揉,被踐踏,在火光和黑霧下漸漸變形坍塌,直至化為一片荒蕪。剛才用來套系繩索的古樹連根拔起,趔趄地被陷入松動的地縫當(dāng)中。不過片刻時辰,靜謐且幽深的野林便改換了模樣,變得如同地獄一般駭人。 不知奔了多久,裴青氣喘吁吁地道:“珍哥,放開我,讓我下來自個走!”汗水幾乎糊住了眼眶,傅百善覺得象托著一座大山,全憑心頭一股氣支撐著不敢松懈。因為這是她的至親之人,即便遇到天崩地裂也不能隨意拋卻。 裴青半睜著眼,看著心愛的姑娘汗浸浸的側(cè)臉,越發(fā)覺得她眉宇似漆膚色如蜜,心頭軟得幾乎化成水,卻故意呲牙道:“好珍哥,放我下來吧,你抓著我的傷口了!” 傅百善大驚,忙把人小心扶靠在樹旁,這才察覺手心粘膩,借著即將天明的些許微光,影綽得見手心里竟是一片烏紅。不由心下大駭,顫聲問道:“七符哥,你傷在何處?” 裴青呵呵低笑毫不在意地道:“不妨事,大概是有一根引線提前爆炸了,氣浪將一塊利石砸在我背上。都是徐直那個烏鴉嘴,說什么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這個半路出家的炮仗師傅果然不是那塊料。莫怕,此后我再假扮老馬,就用不著往身上貼那些駭人的傷疤了?!?/br> 傅百善見他還有心情打趣自己,又好氣又好笑,卻更加小心地把人扶起仔細查看。裴青的后背被泥污和血漬覆蓋住了,衣衫破損處有一道半尺長的血紅傷口大喇喇地橫亙著,硝煙和烈火灼燒的痕跡布滿整個背部,血水將他的黑衣下擺浸得濕了一大片。 傅百善看得倒抽一口涼氣,抬頭去看男人。就見那人眉頭緊皺,大概是因為傷口痛得很了,平日里不言茍笑的細長雙眼少了些冰霜,看著竟然給人一種溫柔和脆弱交雜的錯覺。 這么大的傷口不處理會死人的,傅百善也顧不得羞赧,半側(cè)著身子把最里面穿的中衣解了下來。準(zhǔn)備撕成幾幅長條,好緊緊纏住那處裸露的傷口。 此時山風(fēng)秫秫林中靜寂無人,朝陽還未升起,變得淺白的下弦月掛在遙遠的青藍色的天際。女郎柔美的肩膀就這樣坦然地現(xiàn)在眼前,從側(cè)面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的鎖骨微微凹陷下去,在光線下形成了一弧極淺的陰影。月白色地繡著淡彩蜀葵紋的內(nèi)衣下,胸口渾圓而小巧,襯得女郎的腰肢如同細柳一樣柔韌。 中衣是用細布綿綢做的,輕薄吸汗,用來包扎傷口再好不過。裴青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布匹上面留存的女兒體香,于是他眼中的愉悅越發(fā)深了。傅百善狠狠瞪了他兩眼后,努力把他的腦袋扳開。 裴青沒有拒絕女郎的舉動,甚至在傅百善靠過來幫他將白布系在胸前打結(jié)時,還老老實實地舉起雙手主動配合。這本是一個理所當(dāng)然的舉動,他自己卻不知道他的一雙眼睛蘊蘊藉藉,溫柔得像一湖春日碧水,傅百善被他猶如實質(zhì)的目光看得幾乎要扭頭逃走。 山下不遠處已經(jīng)有士兵發(fā)現(xiàn)了坑洞的異常,舉著火把在往這邊趕。兩人互視一眼后,隱匿身形快速穿過密密的叢林。 天大亮?xí)r,石見山前擠滿了馱運銀礦石的牛車。腆著肚子的北條義男望著眼前清一色穿著靛青夾衫的力夫,有些好奇問道:“大人是從哪里找到這么多人搬運礦石,我還準(zhǔn)備在礦山給你找?guī)资藥兔δ?!?/br> 徐直呵呵一笑解釋道:“這些都是幫著福泰號搬運貨物的工人,一到伊那島就有管事幫著雇傭當(dāng)?shù)厝肆?。要不然我那船上幾百石的貨物,像那些瓷器絲綢都要輕拿輕放,很多都金貴的不得了,難不成要自己長腳走下船來?” 北條義男哈哈大笑,對徐直的印象更加好了。他在心中由衷地感嘆:果然是中土大國的氣度,一族家主的位置說不要就不要,連臨時雇傭的奴仆都要幫著置備新衣,這份胸襟這份氣概真是讓人無比折服。他日要是有機會,定要去那物華天寶之國走一走看一看。 小推車轱轆轱轆地陸續(xù)上路,徐直不引人注意地乜了一眼徐驕,就見他輕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與北條義男胡亂寒暄幾句后,鉆進馬車時匆匆問道:“怎么耽擱這么久,害得我在那個死胖子面前都編不下去了!” 徐驕壓低嗓門道:“那些人都順利到齊了,寬叔緊趕著給他們找了處溪水,讓他們梳冼干凈又換了船上水手的換洗衣服。珍哥的爹身子也好好的,只是他們一伙人個個都匱乏得厲害,倭人恐怕把他們當(dāng)牛羊使喚得過了。還有珍哥和老馬為拖延時間落在了后面,老馬還不小心受了傷,珍哥正在給他換傷藥?!?/br> 徐直嘖嘖了幾聲,皺了皺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懷良親王精明不已,要是讓他發(fā)現(xiàn)了蹊蹺咱們誰也走不脫!”說到這里他悵悵自個感嘆了一聲,“要是日后他發(fā)覺是我壞了他的好事,只怕對我也不會善罷干休!” 這個話頭徐驕便不好接了,徐直和懷良親王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表兄弟。日后縱然知道他私放了一群中土人,還好意思撕破臉不成,至多只能徒呼奈何吧? 大路平坦車馬疾行,路上雖然碰到幾個關(guān)口,但是有伊予北條義男開出的書函和印信,又有石見山礦場買賣銀礦的合約,竟然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受到意想不到的盤查。眾人手腳頗快又歸心似箭,僅僅一天的路程便趕到了海邊。 天光一色間,近在咫尺處就是張帆揚漿正待起航的福泰號。 懷良親王在行邸里接到福泰號即將返程的消息時,正在案幾后用棉布細細搽拭長刀。聞言不悅地將棉布棄在地上,舉起手中長刀狠狠向下一劈,低聲咒罵了一句“不識好歹的東西”。身邊都是他的親近之人,自然知道他罵的是何人。 良久之后,感到無趣至極的懷良親王才放下手中擦得無比錚亮的寶刀,小心地供奉在案幾的鹿角刀架之上。又極緩慢悠閑地飲了一杯茶水,勉強壓抑住心中的厭棄和煩躁,才在福泰號的許準(zhǔn)出入文書上砰地一聲蓋上朱砂紅印。 他將文書合上,靠在案幾上摩挲著封面處凹凸的字跡,想了一下又實在有些不甘心,喚了一個心腹手下過來低聲吩咐道:“仔細派人到船上搜查,徐直要走就走,但是絕對不準(zhǔn)他挾帶一絲一毫的私貨和違禁物上船?!?/br> 手下躬身應(yīng)命而去,懷良親王負手望著院落里精致的綠樹山景。心境平復(fù)之后才惆悵地發(fā)現(xiàn)無數(shù)花葉繽紛落下,竟然已是荼蘼花事的春末了。 186.第一八六章 搜查 一群持刀武士兇神惡煞般闖上碼頭上時, 徐直心中猛地一沉, 卻還是主動上前用倭語與人交涉。 那帶頭的武士姓織田,與徐直朝過幾回面,知道這人來自赤嶼島,是一位手頭活泛的主, 隔方權(quán)貴都要賣他幾分薄面,就不敢十分無禮于他。更何況他還聽說這人是懷良親王的親表弟,至于這親表弟為什么是個中土人,又為什么不留在日本國,這就是不為外人道也的事情了。 等在外面的那位來使是懷良親王的心腹, 他的命令又不敢不從。又要不得罪人又要仔細搜查, 這其中的分寸真是難以拿捏呀! 織田思量了一下, 接過一袋沉甸甸的金銀后略略躬著身子笑道:“大人, 實在是對不住,咱們都是聽令于人的,上面交待下來要仔細搜查,嚴禁挾帶私物和違禁物, 還望大人海涵一二?!?/br> 徐直當(dāng)年在青州衛(wèi)值守時,跟各路商宦打盡交道,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倒要受此種盤剝,展眉哈哈一笑道:“應(yīng)當(dāng)?shù)模瑧?yīng)當(dāng)?shù)?!”話語寒暄之間, 給徐驕悄悄遞了個眼色, 就見那小子機靈地退出人群, 飛一樣往船上奔去了。 聽說倭人還要上船搜查,船上霎時一片混亂,一群剛剛才逃出生天的人立刻如墜冰窟。要是讓那些人發(fā)現(xiàn)異常,又被重新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坑洞里,終日勞苦不說,還煙熏火燎地吃不飽穿不暖,那不如立刻去死來得痛快。寬叔見狀連忙安撫大家,轉(zhuǎn)身仔細翻騰自己的包裹,從里面找出幾瓶藥劑交到鄔老大手里細細叮囑一番。 傅滿倉聽到還要搜身,立時記起自己懷中用棉布包裹著的物事,扯了女兒到身邊低聲道:“這是我從懷良親王行第的花園里,費了好些工夫才帶出的幾顆小苗??芍鴮嵤呛脰|西,要是帶回中土在災(zāi)荒年指不定還能救幾個人的性命!” 傅百善伸頭就見那帕中擱著十來塊已經(jīng)發(fā)了芽的莖塊,還有幾綹綠盈盈的細長藤蔓,不由溫聲勸道:“爹,眼下當(dāng)口人最要緊,這藤蔓如此之長,顏色樣子又如此怪異惹眼,遭人翻撿出來咱們怎么交待得清楚?” 傅滿倉啞然,只得悵悵地將藤蔓折斷丟進海里,正要將那十幾塊莖苗扔出去,就被女兒伸手一攔?;厥渍鄦?,就見她拿過棉布猱身攀在船索上,將那些拇指大小的莖苗一塊塊地纏在纜繩的空隙里。莖苗本身的顏色就是灰撲撲的,船纜又是麻繩編制,纏在一起果然看不出什么異常。 武士們上船時,就見甲板上人來人往各司其則,船員們的包裹齊整地放在一起,里面的東西無外乎是些換冼衣物并些雜物,并沒有什么違禁之物。至多是些折扇竹玩具之類的小東西,大概是水手們帶給家人們的伴手禮。半個時辰之后,負責(zé)查驗底艙礦石的人回稟,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挾帶之物。 織田言笑晏晏,手底下卻絕不馬虎。又親自帶著幾個人沿著船舷細細查驗舵盤、桅桿、船墩,連垂在海里的鐵錨都讓人拉起來細細看了一回。傅百善站在船尾,看著那些人隨意抖動著長長的纜繩,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先前做了手腳的那條纜繩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武士們滿意地點頭,正準(zhǔn)備收隊吩咐放行時,就見一人匆匆而來大聲稟告道:“底倉角落里有一間艙房很可疑!” 那是甲板下的一間艙房,守在門口的盧四海望了一眼徐直后,才從腰間取下鑰匙開了房門??椞锾ь^一看,就見昏暗的房間里,上下三層床鋪密密麻麻地睡滿了人,不禁大怒道:“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躲在這里?” 盧四海低頭哈腰道:“船上不知什么時候發(fā)了疥瘡,一個傳一個,帶著這么多人都發(fā)了病。這其實要不了命,就是讓人難受至極,又癢又痛,癢起來就抓著身上亂撓亂扯,連身上的須發(fā)都扯脫得不敢見人了!” 通譯把話傳過去,一群武士們都駭了一跳,倒是沒聽說本島有這么厲害的一種傳染病??椞锵肓艘幌掠钟行┎环判?,就隨意支使了一個手下過去查驗。 那人聽到指令后有些不情愿,又不敢不從,扯了衣服密密實實地蒙住口鼻進了屋子。就見那些睡在鋪上的人,無一不是披頭散發(fā)怪模怪樣,有好些都禿了半個腦殼。身子朝里面睡著的人轉(zhuǎn)過頭來,其形容更是可怖,滿面紅皰不說,有幾個人臉上腫得幾乎變了形狀。裸露在外的肌膚也是疙疙瘩瘩,看了就讓人覺得一陣瘆得慌。 又用長刀掀開那些看不出本來形狀的衣物被褥,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換洗了,散發(fā)著一股熏人的惡臭。這人忍了胸口的惡心,倒是盡職盡責(zé)地將每個鋪位上上下下地都細細查看了一番,這才向后面比劃了一個完結(jié)的手勢。 織田退了兩步站在船舷的通風(fēng)處,就見徐直塞過來一個青布藥囊,滿面誠懇地道:"大人,這是船上的大夫開的藥方,里面有地膚子、花椒、苦參、百部,回去后趕緊將此藥大火煎成水上下里外沖洗。要是發(fā)病了,就用豬大板油、硫黃粉、胡椒粉混合成膏,每天涂抹在患處,三七二十一天后保管見好?!?/br> 覷眼望見織田越來越難看的面容,徐直暗暗好笑,嘴里越發(fā)胡編亂造,“本來我是想將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留在此處養(yǎng)病的,又不能干活可吃得比誰都多,帶在船上就是個累贅,可是沒有一個當(dāng)?shù)厝烁沂樟羲麄儭]得辦法,我只得又把他們帶回中土,聽說得了這個病的不能見風(fēng)見光,要不然患處潰爛后是要留下極難看的疤痕的……“ 先前查驗艙房的那個家伙聽著通譯的解釋之后,情不自禁地扭頭看了一眼那些水手的可怖面容,駭?shù)蒙碜又敝卑l(fā)軟,連手中的長刀都拿不穩(wěn),先時的勇氣也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二話不說沖上前來抓了織田手里的藥囊,兔子一般地跳著跑下船艙去了。 兩邊的人望著那人倉皇的身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好在徐直極其善解人意,吩咐船上的大夫又拿了數(shù)個藥囊出來一一分派,又叫了徐驕拿了幾匹上好的綢緞尺頭出來給織田壓驚,這群倭國的武士們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福泰號揚起巨大的油帆慢慢駛離港口時,一個騎著快馬的信差正踉蹌地從馬上跌下馬,雙膝跪在懷良親王的行邸前聲嘶力竭地大喊:“栃木的礦山坍塌了,里面的人全部都埋在下面了,快點去稟報殿下……” 桅桿吱吱嘎嘎地調(diào)整著方向,傅百善站在陰影處看著越來越遠的伊那島。 依舊一身黑布蒙面的裴青走過來,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微微嘆道:“只可惜沒有找到機會將懷良親王殺了,這人狼子野心留著始終是個禍患。若是再給這人一支獨大的契機,中土只怕岌岌可危?!?/br> 傅百善抿緊嘴唇,輕聲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能夠?qū)⒌樌然貋砦乙呀?jīng)很滿足了。懷良親王要是膽敢進犯中土,我就陪你一起守邊關(guān)?!边@女郎性子內(nèi)斂,難得說這么露骨的一句話,裴青聽了心頭大樂。 晚上,傅百善、荔枝、寬叔、寬嬸齊齊圍在傅滿倉身邊,好奇地看著他把那些灰撲撲的莖苗埋在淺淺的土里。 不過一兩日工夫,精氣神就調(diào)養(yǎng)回來的傅滿倉豪爽地摸著頭上短短的發(fā)茬子笑道:“莫小瞧這個東西,可幫大家伙熬過了冬季呢!等回青州了,我就買個小農(nóng)莊,專門伺候這個金貴東西。等豐收了給各家各戶分分,你們就知道我的話真不真了!” 寬叔一拍大腿道:“老爺可不能去種地,你一走這么久,不知撂下了多少事,還有朝廷怎么地也得給你升兩級吧?正是立功受賞的大好時機,可不能便宜了別人?” 傅滿倉看了一眼亭亭玉立的女兒,低聲戲謔道:“知道,如今頂要緊的就是把珍哥和裴青的親事辦了,你倆一起出來許久,外人不知道的怕是要有閑話。莫怕,爹爹回去就給你把嫁妝辦齊了,爭取讓你年底就風(fēng)光大嫁!” 傅百善卻是想到家中那些棘手的事情,父女倆回去之后這些事只怕再也無法推脫了。遂嘆了一口氣,那父親拉到一邊,細細將這一年多發(fā)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初初知曉傅滿倉失蹤之后,大房伯母呂氏起了歪心思,和傅姑媽兩人聯(lián)手,一個想將二房的財物囫圇瓜分,一個想讓兒子夏坤娶媳婦兒。幸得宋知春留有后手,早早將族中長輩一一登門打點,呂氏和傅姑媽的jian計才沒有得逞。 青州的常知縣不知為什么這時非要來湊這個熱鬧,帶著兒子常柏上門求娶,結(jié)果引起了杜夫人的外甥女徐玉芝的忌恨,派人在路上截殺,蓮霧和顧嬤嬤一死一傷。徐玉芝為逃脫罪責(zé),又勾起后面無數(shù)事端。 再后來,自己為了尋找消息,特特開了家酒樓。為了震懾當(dāng)?shù)氐牡仄α髅?,借著朝廷修建海防工事差銀子的檔口,帶頭捐獻了兩萬兩的銀子。不想這個舉動卻引來了當(dāng)朝二皇子秦王的注意。 青州衛(wèi)軍營有了jian細,接連死了好些人。裴青為保護軍中同僚留下的遺孀,與自己生了嫌隙。秦王趁機讓大伯父前來說項,要納自己進王府當(dāng)側(cè)妃。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她只得帶了幾個人倉促南下。好在歷盡艱辛,終于將父親找到了。 傅滿倉雙手緊緊抓住斑駁的船舷,重重地垂下頭。想起一母同胞的兄長,家貧時兩個人曾經(jīng)分吃過一塊餅。大冬天他為了節(jié)省一點銀錢,外頭結(jié)冰了都不肯點燃幾塊木炭。這樣的大哥到底是為了什么,才能默許眼皮底下這一樁又一樁的事情發(fā)生? 187.第一八七章 突變 這趟回程出奇的順利, 一路都沒有遇到大風(fēng)大浪, 不過月余的工夫就看得見立了中土界碑的小礁石了。 徐直摟了曾閔秀的肩膀站在船頭,看著遠處的鷗鳥低飛,聞著身邊女人身上的幽香長長嘆道:“等回了赤嶼島,我們就好好過日子。尋個靠譜的大夫把你的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了, 生幾個孩子,頂好一男一女。我再幫懷良親王開辟幾條新航線出來,也算對得起他予我的看重,畢竟這世上我的血脈之親也只有這么幾個了!” 曾閔秀像貓兒一樣馴服地躲在男人寬厚的懷里仰頭微笑,“我早說過, 你當(dāng)種田人我就紡紗織布, 你在外經(jīng)商我就待在鋪子里打算盤招呼客人, 你要是執(zhí)意當(dāng)個海盜頭子, 我也少不得夫唱婦隨!” 女人全然信任的嬌嗔逗得徐直哈哈大笑,良久才拄著下頜感慨道:“我這一生荒誕至極,親父生而不養(yǎng),養(yǎng)父對我養(yǎng)而不教, 赤嶼島的老船主對我有師徒之義,卻也眼睜睜地看我跌入火炕。當(dāng)年他死后我一心一意想為他報仇,可知道這些事的幕后其實是我的表兄時,就連這份心思也淡了。你說他們要是在天有靈,會不會怪我薄情寡義” “閔秀……”, 徐直的聲音里, 有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不安悶悶地從女人的肩膀上傳出來, “從今往后——,我的身邊真的只剩下你了!” 曾閔秀看著陡然象孩子一樣脆弱的男人,心中油生一種柔軟的母性憐惜,又夾雜了許多難以言說的綿綿情意充斥其中。她從二十二歲跟著這個男人,揮金如土過,忍饑挨餓過,逢場作戲過,真情實意過,還為他失去過孩子。這一切的一切的緣由,也許就是為了聽到這番貼心貼肺的話語。 夏日和暖的風(fēng)吹過,帶了幾絲難以排揎的燥熱,曾閔秀便不免有些情動,雙眼蘊含情意直直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纖細尾指在男人寬厚的掌心里微微一撓。徐直濃黑的眉毛一挑登時意會,正想上前時,就見船側(cè)處飛快奔過來一人,輕聲稟道:“五爺,船老大讓我請你過去,說有要緊事相商!” 來人是生得憨憨直直的盧四海,滿肚子風(fēng)花雪月的徐直覺得這廝簡直是太沒眼色了,沒看見他眼下正忙著嗎?但又怕船老大真有什么要緊事,只得在曾閔秀抹了清談桂花油的頭頂上匆匆一觸,耳語了一句“等我回來!”便轉(zhuǎn)身大步往船艙瞭望臺的方向走去。 曾閔秀懶洋洋地側(cè)著身子,無比滿足地看著腰直腿長的男人迎著即將消失的落日遠去,心里涌起想要向無數(shù)人炫耀的驕傲——這個男人是我的,這個男人從里到外,從身子到內(nèi)心都是我的! 不知為什么,今天的落日又大又圓,極為詭異地散著一種近乎殷紅的光彩,男人走到船舷邊上還回頭笑著揮了一下手。曾閔秀彎著腰正要捂嘴取笑,就見男人身邊的一個人影突然暴起,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猛地扎向男人的背心要害處,徐直似乎極度驚詫地反手一擋,那把利刃就轱轆滾到了一邊。然后吭都沒有吭一聲,便象塊木頭一樣重重地砸在船板上。 曾閔秀的嗓子“喀拉”作響,胸口像石頭一樣堵著一口氣,連滾帶爬地狂奔過去。 遠處有人尖叫起來,終于驚動了甲板上的其余人。盧四海一擊得手,眼見得眾人圍了上來,也無暇再去查看地上人的生死,返身一個縱跳躍入蒼茫大海中,幾個翻騰就游了數(shù)丈遠的距離。 甲板上的水手們讓這變故駭?shù)谜f不出話來,裴青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一個箭步上前揀起腳邊不知誰落下的老銅漁刀,丟到傅百善面前喝道:“珍哥,抓活的!” 漁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總共有一尺長。略有弧度的刀把是赤銅打造的,可以折疊的刀刃是精鋼所鑄,用來剖魚鏟鱗最是鋒利不過,是老水手們慣常愛用的東西。傅百善拿在手里掂了幾下份量,緊靠在船舷看著海里那個載浮載沉的腦袋,猛地將漁刀投擲了出去。 于是,甲板上的眾人又齊齊開了一回眼界。 海上有風(fēng)有浪,雖然都不大卻極影響準(zhǔn)頭,那支被投擲出去的漁刀劃出一道近乎筆直的長線,猛地扎向海中正在潛逃之人的后背之上,幾乎可以聽見漁刀噗嗤一聲戳入rou體的聲音。鮮血立刻洇濕了附近的海水,幾個機靈的水手立刻放下小船下去撈人。 聽到動靜的傅滿倉等人趕到甲板上時,就見曾閔秀木木地抱著男人的身體。徐直半靠在曾閔秀的身上,后背心一個窟窿正在汩汩地流著血水。寬叔見狀連忙把隨身攜帶的金創(chuàng)藥一股腦地往傷口上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