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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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百善接過這批財物過后,毫不氣地當著曾閔秀的面清點清楚。等他們前腳一走,后腳就借花獻佛將其中易變現(xiàn)的金銀交予了傅滿倉,權(quán)作鄔老大等眾多水手船工這兩年的工錢。 傅滿倉感念鄔老大等人的不易,在自家女兒面前更不會矯情。痛快收下金銀之后,給大家結(jié)了三倍的工錢,就是那幾個不幸殞命的水手也分派下厚厚的憮恤。最后,連送大家伙回程的福泰號上的人都拿了賞賜,一時間倒是個個皆大歡喜。 在船上時傅百善悄悄跟裴青嘀咕,“要是徐直知道自己辛苦擄掠來財物被大家分了,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 裴青哈哈大笑,說“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心里對徐直的感觀其實很復雜,這樣一個連身份都不能自由選擇的人,剛剛想要擺脫一切從頭開始,就死于一場拙劣的刺殺當中。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傅滿倉父女平安回來之后,宋知春是又驚又喜,滿門心思圍著父女倆轉(zhuǎn),恨不得不錯眼地盯著。除了去老宅給傅老娘報了平安信外,整日價親自在廚間灶上,燉的各式滋補湯水就沒有斷過。 聽丈夫說這些箱子里的東西都是傅百善在海外憑本事掙的,宋知春二話不說原封原樣的送到院子里來。這些是那批財物里不易變現(xiàn)的古玩銀器,甚至還有一些已經(jīng)褪色的綢緞棉布。 傅百善看了一遭后也有些犯愁,布匹綢緞也就罷了,古玩銀器之類的品相都還不錯,只是在青州這個小地方實在難以出手。 荔枝出主意道:“不若交給陳溪,他經(jīng)營聚味樓已經(jīng)兩年了,人頭必定熟悉些,將布匹折價處置了,這些值錢的古玩挑些過得眼的盡數(shù)留下,破舊些的或是打眼的就拿去金鋪里熔了,重新翻些首飾賞人也是好的!” 傅百善點頭道:“我原本也是樣打算的,只是七符哥說這批東西來路不正,不少遺失之物都是在官府備案了的。若是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一件器物,難免不會惹禍上身。他在軍中人多眼雜,所以才將此事交予我處理?!?/br> 荔枝立時想明白其間的關(guān)竅處,背上直楞楞地驚起一層白毛汗。不錯,要是在官府掛上勾結(jié)海匪的罪名,底子薄如傅家只怕日后再難出頭!傅百善看著她一臉惶惶,倒撐不住笑了,“哪至于如此緊張,只是防患于未然罷了,要不我爹娘也不會連過問一聲都沒有,而是任我處置這些東西了!” 主仆二人細細商議后,把東西大致分成三堆。 布匹綢緞類折價售與外面的布莊,金器銀器去除鑲嵌的珠寶玉石后全部砸碎在自家的莊子上熔化成金錠銀錠。所幸那些青銅之類的古玩數(shù)量不多,只得深埋于地下。雖然有些暴殮天物,但總比放在外面惹禍要強些。 整整忙了一天后,院子里的東西終于重新碼放齊整了。傅百善看著滿頭滿臉的灰塵趕緊洗頭洗澡。荔枝將水晶瓶里的蜜膏漚了一沱出來,細細涂抹在傅百善的背脊和四肢上。那膏子味道清談還帶了一絲藥味,揉散后立刻就沁入肌里。 荔枝滿意地看著腰細腿長皮膚緊致幼滑的姑娘,心里不無自豪地想,自家姑爺日后倒是有眼福之人??蛇@般打趣的話不敢隨意出口,要不然姑娘該面皮薄了。她也不過長傅百善兩歲,卻總是把自己當做老成之人。 傅百善其實不耐煩這些香呀膏的,但這個抹膏子的味道卻讓她想起往生的顧嬤嬤,陪了她整個童年少女時光。 那樣一個活得通透豁述的婦人,最后卻死于一場卑劣的殺劫。徐玉芝,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犯下一樁又一樁的惡事,卻一次又一次地從我手底下溜走,再見面時定不會輕饒!你欠我大弟的,欠顧嬤嬤的、欠蓮霧的,我要你統(tǒng)統(tǒng)還回來。 193.第一九三章 百日 傅家老宅擺了整整三十桌流水席, 環(huán)姐是傅老娘第一個曾孫輩。雖然是個女孩,但四世同堂的福氣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所以傅老娘一改往日的作派, 見人就夸這個曾孫女的面相是如何的福氣, 落地時有如何的異相等等。 呂氏正在和兩位相熟的婦人寒喧, 眼角瞥見宋知春母女姍姍而來,忙堆了笑渾然忘了兩家的芥蒂一般迎上去道:“怎么這時候才來,莫不是路上堵得慌?我正要叫念祖去接, 可巧你們就來了!” 說完又極親熱地扯了傅百善的手道:“嬋姐是你的大堂嫂, 又是你嫡親的表姐, 坐個月子悶得不行,就指望你們這些姐妹過來陪陪她。偏偏我家蘭香出了門子, 她婆母又倚重, 府里頭針頭線腦的事都要跟她商量,可比不得做姑娘時自在了……” 面對呂氏這番明為抱怨實為炫耀的話語,傅百善只是微微一笑抽回胳膊, 福了一禮道:“不知大堂嫂在何處,我還沒見過小姪女呢?” 呂氏不好留人, 只好喚了丫頭過來領(lǐng)路。她本意是想刺一下二房母女,傅家孫輩幾個女孩,嬋姐已經(jīng)生了女兒,蘭香也嫁去官宦人家, 只有二房這個珍哥還不上不下沒有著落, 怎不讓人側(cè)目! 一個姑娘家, 說是去海上尋父, 誰知道其間有什么名堂?坊間不是沒有說閑話的,她都不愿意學回來跟大家伙說??山袢找豢?,這姑娘除了皮膚稍變黑了一些,行止落落大方安然有度,一身靛藍紗地織了本色芙蓉花的裙裾如行云流水一般氣度卓然,哪里象是在海上漂泊大半年的模樣? 呂氏又羨又妒,偏偏一位新來的中年婦人極沒眼色,拐彎抹角把打聽那位穿靛藍紗地裙的姑娘哪家的,更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近午時,院子里流水一般上了四冷盤八熱盤,人來人往觚籌交錯。呂氏正招呼客人們?nèi)胂瘯r,門外有婆子來報“姑奶奶回府了!”呂氏又驚又喜,眼下這個得嫁縣府老爺長子的女兒可是她最得意的,連忙高聲喚人去接。 不一會工夫,就見一眾丫頭婆子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一年輕婦人進來,正是一別甚久的傅蘭香。她穿了一身蛾粉長裙,頭上滿是珠翠,行動間偶露出一雙尖尖小腳,顧盼間居然有了幾分驕矜之氣。只是傅百善向來眼利,淡淡一瞥就瞧見傅蘭香的眼角通紅不已。 傅蘭香已經(jīng)看見人群當中的二房母女,扶著小丫頭的手施然走過來見了禮。渾然無事道:“聽說meimei回來已經(jīng)半個月,早該過來賀上一賀的,只是我初掌府中雜務(wù)難以抽身。等空閑了,我親下貼子邀你過府頑耍!” 離得近了,傅百善就清晰看見傅蘭香的眼角分明是剛剛哭過,臉頰上的脂粉也是重新勻的。心想這兩母女說話行事象打了草稿一般,倒也算有趣。于是也不說破,福了半禮笑道:“剛剛?cè)タ戳舜蟾绺绲呐畠?,眉眼長得和你有些相似呢!” 呂氏卻沒注意到女兒的異樣,迭聲吩咐婆子們上菜,又吩咐灶上趕緊熬些莼菜銀魚羹,那是姑奶奶頂喜歡用的。院子里的太太們忙跟著奉承和攀談,越發(fā)讓呂氏得意至極。 男賓席面上的夏坤隔著冪幕看著對面那個高挑的身影,一時有些癡了。忙得滿頭大汗的傅念祖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大舅哥兼表弟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立時頭大如斗,忙上前幾步借著勸酒把人拉了過來。 去年的鄉(xiāng)試傅念祖和傅蘭香的夫婿常柏都是榜上有名,夏坤卻再次名落孫山。聽說青州書院有大儒,夏坤從年初就借住在傅家老宅。大家都是親戚,守望相助原本是常事,只是看到夏坤如今仍對堂妹癡念不斷,傅念祖只覺麻煩事又要來了。 女賓席里,先前那位問詢過傅百善的向太太不住拿眼望過來。姑娘身材窈窕舉止大方,更兼神態(tài)謙和規(guī)矩如儀,真是越看越滿意。她家中有適齡長子,要是能聘娶這么一位長媳,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向太太的丈夫是新上任的青州府主簿,長子是徽正十二年的舉人,正是年輕有為前途一片看好,她自覺自家身份配傅家二房綽綽有余,正要尋思細細探聽這姑娘的底細時,就有看出她心思的太太過來悄悄耳語了幾句。 當年常家賞梅宴上的事情雖然做得機密,但是常知縣也不能只手遮天把人全部封口。那些參加宴會的太太小姐,侍候的丫頭婆子,總有些閑言碎語流傳出來。于是,在傅家大房花樹掩映的茅廁旁,向太太很是聽了一些傅家兩房之間和青州知縣常府的恩怨。 那年常知縣的夫人杜氏如何為長子常柏一眼相中傅家的百善姑娘,杜氏的外甥女徐玉芝心戀表兄,悄悄使計唆使常知縣癡傻的次子常松去糾纏傅百善。卻不料常松懵懂間認錯了人,還在推搡間將事情的原委不慎抖漏了出來。 傅家二房宋太太勃然大怒,當場就拉著女兒揚長而去。 常知縣為描補此事,就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親至傅府為長子求娶傅百善。誰知道傅家二房夫妻是個愛惜女兒的,斬釘截鐵回絕了此事。事情到了此處已經(jīng)算了結(jié)了,可是后來常府不知因何又與傅家大房的女兒議起了親事,想來其間肯定有不為外人道也的緣由。 向太太聽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惋惜道:“這姑娘我實在喜歡,要是沒有這層緣故,我肯定要去求娶!” 那位相熟的夫人捂嘴笑道:“那位姑娘的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只是礙于杜夫人不好搶先。聽說今年常知縣的任期就到了,等他一走,這傅家二房的門檻可不要被媒人踏破了!” 向太太一聽大喜,連忙在心中合計有哪位太太和傅家相熟,還有此事回去后定要盡快和丈夫商議,好女子可是家家都稀罕的?;氐较?,向太太悄悄留意傅家的兩位太太果然全程沒有交談過一句,看來兩房因為兒女的親事有了芥蒂果真不是傳言! 呂氏因為女兒歸來參加長孫女的百日宴,心里很是得意。在席上故意引著女兒說些知縣家的瑣事,平日喝的茶是幾兩一錢的黃山太平猴魁,穿是衣裳是京城擷芳樓特意定制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席間幾個有見識的太太就心照不宣地相互望了一眼,這樣毫無顧忌的炫耀分明是給男人們?nèi)堑溎兀?/br> 傅蘭香出門子時還因為家中的事情有些不愉快,跟母親一唱一和地說了幾句話后就展開笑顏。 酒過半旬,傅蘭香大度地吩咐身邊的丫頭把熬制好的銀魚羹先端在傅百善面前,方側(cè)首笑道:“聽說珍哥為了尋找二叔父,在海船上和些陌生粗人整整呆了好幾個月,這好不容易回來了,可得好好地補補。女子年輕時不珍惜自個,上了歲數(shù)就容易生病痛的!” 這話說得委實過了,年青女子和陌生人呆一天都說不清楚,何況還一呆幾個月!知曉這件事原委的自為傅百善報不平,不知曉的便向左右悄聲打聽此事的究竟,廳堂里便有些嗡嗡議論。 傅百善心里有些膩味,這位堂姊從前便愛和自己攀比,如今如愿嫁入官宦之家大概有些得意忘形了。于是放下手中的銀包頭筷子,抬起頭直直望了一眼,傅蘭香臉上的笑意便僵了一下,不自覺地挪開眼睛望向他處。 傅百善心頭微微一哂,用帕子拭了下嘴角后平和笑道:“不必如此客氣,我不喜用銀魚羹。再則只要我爹能平安回來,我便是在海船上呆上幾年又如何?總好過有些人以為我家沒了支撐門戶的戶主,便時不時打我家產(chǎn)業(yè)的齷齪主意來得要好!” 在場諸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這話里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此時席面上的太太們只要有耳朵的,就清楚聽見了兩姐妹的話語,相互看了一眼都不好再做聲。 今日席中自有傅家族中的媳婦子,當然知曉兩家的過往。當日有消息傳來傅滿倉歿于海上,傅家大房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想要謀奪二房家產(chǎn)。一時間,眾人神情閃爍議論紛紛,像細小的蚊蚋一樣不絕于耳。 傅蘭香面色一時如赭,想不到一別將近一年,這討厭丫頭的口舌越發(fā)便利了。正要反唇相譏時,就聽外面有仆傭稟報,常府姑爺親自過來接姑奶奶回府了。 本來氣得直打哆嗦的呂氏聞言臉色大霽,扯了腋下的帕子得意一笑,“女孩兒家還是要以貞靜嫻雅為要,莫逞口舌之利。這樣出嫁后,才會得公婆的喜愛,夫婿的尊重!” 說話間常府大公子常柏隨著仆婦走了進來,笑意盈盈地道:“家中有急事,我母親讓我接蘭香回府,叨撓了府上宴會,改日再來陪罪!” 呂氏滿臉殷勤笑意看著這位乘龍快婿,恨不得盯出朵花來。去年常柏雖沒中頭名解元,可也是實打?qū)嵉呐e人老爺了,等日后中了進士,女兒蘭香的誥命和鳳冠霞帔就指日可待了。 坐在左后方席面上的向太太卻留意到,那位常府大公子臨別時極快地瞥了一眼側(cè)前方,那里正是傅家百善姑娘的座次??磥砜誼ue未必無風,常府原本想求娶的的確是二房的姑娘! 194.第一九四章 罷黜 常柏卻沒有說謊話,他匆匆而來接傅蘭香回府, 是因為父親常知縣今日接到吏部調(diào)令, 讓他立即進京選授, 這對于如今的常府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常知縣為人小心謹慎, 做官奉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八字皋旨,年年考績?yōu)椤爸小? 這些年下來這個青州知縣一職倒是讓他坐得四平八穩(wěn)。今日這個吏部調(diào)令不但來得突然,而且來得莫名其妙。今年任期將至,最不濟也應(yīng)該是平調(diào),哪至于攤上選授二字? 傅蘭香一聽此事也急了, 再顧不得拉著臉生悶氣。 昨日她無意間在屋子里收拾衣物時, 發(fā)現(xiàn)丈夫隨身的荷包里多了個顏色綺麗的香囊。才剛剛新婚的她就不免有些拈酸吃醋,今日一早就做張喬致地鬧了一場,原指望常柏小意溫柔前來呵求幾句, 這場脂粉官司就算過去了。哪知常柏將門簾子一甩頭都不回沒了蹤影, 氣得她差點將一口銀牙咬碎。 不過再大的氣性如今也只能忍著, 傅蘭香一進門就覷眼望見婆母杜夫人面沉如水,行事越發(fā)小心謹慎。屋子里的仆婦往來穿梭,陸續(xù)將大件的物事打包裝箱。常知縣的調(diào)令來得急,新任知縣七日后就要來交接,府衙里里外外一團亂麻。 屋子狹窄逼仄, 仆婦手腳一時不利將一只尺高青花山水人物梅瓶“喀剌”一聲摔落在地上。那仆婦嚇得跪在地上連連叫屈, “是少奶奶突然站起身子, 奴婢不妨嚇了一跳, 手里沒拿穩(wěn)才摔了東西的!” 傅蘭香沒曾想這刁奴如此膽大,當了她的面就敢給她上眼藥,又覺房中余人都在拿眼輕視于她。一時脹紅了薄面皮,一巴掌就狠狠抽在仆婦臉上。那仆婦也是個膽子大的,撲過來就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杜夫人正拄額尋思家中這場飛來橫禍到底所為何來,抬眼就見兒媳橫眉怒目地盯著一個下人,一時間便覺有些頭目森然。這個兒媳不但眼界不寬行事小家子氣,而且性情嬌柔造作事事愛計較。說是進士之女卻只識得女誡教諭,連家中日常進出的帳目都盤弄不清。 她不免對丈夫有些怪責,盤算來盤算去就弄了這么個四不像的東西回家來做長媳,真是不知所謂!“好了,多大點事就扇人耳光,常家一向以寬厚待人,且柏哥也是將要入仕之人,你不好好學著怎樣襄助于他,偏偏糾纏在這些小事上做甚?” 傅蘭香聽見婆母出言訓斥,只得束手站在一邊不敢再放肆。眼角卻瞥見那個與自己頂撞的仆婦貌似恭順地揀拾起地上的碎瓷,嘴角卻噙著一絲蔑笑朝自己望了幾眼,這才昂著頭大搖大擺地出了房門。 傅蘭香面對這種幾乎是明目張膽的挑釁肝火更勝,手中的帕子幾乎捏成團。正想邁出步子時耳邊卻聽婆母在上首輕咳了一聲,身形立時不敢亂動了。眼下正是常家的多事之秋,若是糾纏于細微小事上只怕會被婆婆不喜。 她忽地想起一件往事,當初這位婆母看中的其實是二房的珍哥做長媳,要是她在這里惹下事端又會怎樣處理呢?反正不會象現(xiàn)在自己這般沒臉任人羞辱。她垂著頭兀自生悶氣,就沒有看見婆母眼中的失望之色更重。 入夜之后,常知縣才滿臉風塵地匆匆回府。 抓了茶壺連灌一氣后才道:“真是流年不利,送了上千兩銀子才淘換出一句實話,說我的這個調(diào)令是鎮(zhèn)守登州府的守備太監(jiān)徐琨,親自給吏部的人打的招呼。我前思后想甚久,就是想不起到底是何處得罪了此人!” 杜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丈夫的人情往來上峰下級的打點都是她一手經(jīng)辦,鎮(zhèn)守登州府的守備太監(jiān)徐琨雖然位高權(quán)重,但是跟自家老爺一個在青州一個在登州,官宦殊途井水不犯河水,怕是從來連面都沒有朝過,作何要費力折騰這番工夫? 站在一邊的常柏聞言卻是心中一凜,忙低頭掩下異色,裝作收拾書籍文冊的樣子上下忙碌。常知縣夫妻倆尋不到一點由頭,好在終于打聽清楚了根由可以對癥下藥。只得商量著先將家中細軟收拾一些出來,明日一早送到登州徐琨的私宅處,看看能否補救一二。 常柏直到父母歇下來,才慢慢退出屋子站在靜無一人的廊檐下。 前日,他在茶樓里等候友人前來一敘,一個梳了雙丫髻的小丫頭過來遞上一只香囊,說“自家主人在雅閣盼一晤,若是不至后果自負”。自去年中了舉人之后,年少倜儻的他被風雅女伎饋贈個香帕汗巾什么的,簡直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幾個陸續(xù)趕到的友人不時以此戲謔打趣。 這些人不會知道,表面鎮(zhèn)定自若的常府大公子胸中早已是驚濤駭浪。別人不認得那只香囊上的乾坤,他卻是一清二楚。當年那位情竇初開的玉芝表妹為表一腔情絲,在為他親手繡制的小物件上,每一件上面的都用青色絲線繡了一朵小小的玉芝花。 彼此,母親杜夫人看中了高柳傅家二房的傅百善,常柏自己也覺得這樣一個落落大方的女子才是正經(jīng)的良配,回府后就將徐玉芝歷年所贈之物裝在一只木匣里送回去了。不想至晚間時,徐玉芝又將木匣里東西悉數(shù)送返,其中深意不問可知。 作為男人,常柏對于這種一往情深不是不動容的。甚至隱晦地想過,表妹素來文弱舅舅也不甚看中這個女兒,等他將傅氏女娶進門后,等個一年半載再將表妹納為妾侍。到時候自己得中進士紅袍加身,身邊嬌妻美妾圍繞,人生夫復何求?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表妹陰差陽錯死于火劫。雖然父親一再詆毀,說表妹對秦王有思慕之情,自薦枕席不成才羞愧自焚。為掩蓋非議遮人耳目還用自己的貼身婢女李代桃僵,自己卻悄然遁逃至他鄉(xiāng)。 常柏對父親的推測是半信半疑,那樣溫柔似水情根深重的徐玉芝,怎么會是做下種種惡行的女人,怎么會是對權(quán)貴諂媚的女人?盡管不信,但是當天晚上回到府中的常柏,還是將那木匣里的物事付之一炬。 再后來,事情突然起了意料不到的變化。 秦王殿下不知何時竟然也對傅家二房的百善姑娘起了遐思,幾番斟酌后的父親實在舍不得斷了這門親事,就轉(zhuǎn)而為他擇下傅家大房的女兒。及至后來在新房掀開鴛鴦滿繡的紅蓋頭,看到滿臉含羞的傅蘭香時,他心中早已沒有半分雀躍之情。 新婦性格古板,事事愛掐尖攀比,偏偏又沒有掐尖要強的本事。府中仆婦都是多年的老人,他不只一次看見傅蘭香被這些jian滑仆婦擠兌,卻沒有上前出言相幫。為什么母親處理中饋時井井有余游刃有余,這位新婦卻彈壓不住呢? 常柏心中失望之情日益,所以在茶樓里收到那只香囊時又驚又喜。 喜的是徐玉芝果然還好好地活著,那位前來傳話的小丫頭穿戴尚好,說明徐玉芝現(xiàn)在的日子至少應(yīng)該是優(yōu)渥的。驚的是那句“若是不至后果自負”,他與徐玉芝自小一起長大,自然曉得這個表妹性情里極為執(zhí)拗頑固的一面。 就是因為這種種考慮,加上同桌友人們的打趣,常柏才在茶樓里蹉跎至酉時,即沒有起身去那間雅閣見人,回來后也沒有將裝了一束青絲的香囊丟棄。他一連數(shù)個時辰坐在窗前,看著那只繡了玉芝花的香囊心潮起伏神思不定。 現(xiàn)在回想起此間種種,常柏忽然有個荒謬大膽的推測。父親這近似于罷黜的調(diào)令,其間是否有徐玉芝所作的手腳?仔細想了一下又覺有些不可能,這才多久的時日,徐玉芝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有這么大的權(quán)柄! 好在明日即可起程去登州,到時候其間有什么蹊蹺自會一清二楚。 常柏立在亭中,細細思量明日到了那位守備太監(jiān)面前該怎么出言相求?即要顯得有風骨,又要顯得不諂媚,象父親這種持中庸之道為官的人比比皆是,卻決不能在清流當中壞了名聲。罷黜之后還可以謀求起復,若是傳出諂婿內(nèi)庭宦官的流言,父親的官途無異于走上絕路! 朝堂上這些閹人是無比特殊的存在,皇帝陛下認為這些人無根無靠便無欲無求。所以頗為看中,諸多封疆大吏身邊都有同品階的守備太監(jiān)作為制掣和監(jiān)督用。象徐琨便是作為秦王應(yīng)旭的壓制力量被放在登州的,果然是天家無父子?。?/br> 想到龍章鳳姿的秦王殿下,常柏心頭便是一熱。要是傅百善真的順利嫁入秦~王府,秦王殿下他日順利榮登大寶,自己作為殿下的連襟,正經(jīng)科班出身,前途簡直是一片璀璨,直隸常家也會因此變成新興的權(quán)貴。 正在遐想之際,院落里裊娜過來一婦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傅蘭香。常柏壓住心頭不快,煦顏道:“此時風高露重,你出來做什么?” 傅蘭香滿眼情意溫溫柔柔地道:“家中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又見你遲遲不回房,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只是……是我們剛剛新婚,還請相公為我留兩分薄面。等過些日子,我再為你將那位知己抬進府里來!” 常柏有些啼笑皆非,這都什么時候了,傅氏眼里卻只看得到兒女情長拈酸吃醋,只在考慮是否要為丈夫納一房妾室,方能彰顯自己的容人大度,全然不顧公爹的官途已是汲汲可危,真是讓人無語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