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傳說有位獵手在山中遇到人熊渡河,便潛伏起來窺視。母人熊先把一只崽子頂在頭上赴水渡河,游上岸后怕小人熊亂跑,就用大石頭把熊崽子壓住,然后掉回去接另外一只熊崽子。潛伏著的獵人趁此機會把被石頭壓住的小人熊捉走了,母人熊暴怒如雷,在河對岸把另一只小熊崽子拉住兩條腿一撕兩半,其生性既猛且蠢由此可見一斑。 此時這只活物搖搖晃晃地往山下走,仿佛覓食一般慢騰騰地東瞧西看。侍衛(wèi)頭領見主子們已經退到山莊門口了,心頭稍稍松了一口氣。卻在此時,就見那東西忽然不知被什么驚住了一般,暴跳而起猛地往前直竄十幾丈遠。不過幾息的工夫,就已經越過低矮的樹叢逼近人群了。 正當面的侍衛(wèi)不敢躲,舉起手中的鋼刀就往前狠劈。那熊低低嘶吼一聲竟直立而起,伸出前爪胡亂一劃。那侍衛(wèi)知道這一爪的厲害卻已經避之不急,半邊身子立時被既粗且鈍的爪尖劃開幾道粗粗的血口子,砰地一聲重重摔在雪地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死活。 那活物傷人后更是兇性大作,左右揮擊就又將兩個阻礙的侍衛(wèi)拍開,如入無人之地一般傻戳戳地前行。所幸它晃悠悠地走的不是直線,此時眾人離莊門也越發(fā)近了。 大家正要松口氣的時候,一個在尾梢殿后的侍衛(wèi)不慎被它一把拖住,像布偶一樣扯過去在腳掌下狠踩了幾下,發(fā)出好似熟透西瓜被剖開時噗噗的細響。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那人眼看就不行了。人熊卻似乎覺得有些好玩,吭哧吭哧地低頭嗅聞了一陣,就張開血盆大嘴開始撕咬起尚溫熱的人體來…… 一般山中野獸沒有受到攻擊前是不會主動靠近人類的,更何況主動撕咬尚活著的人。場中余下諸人看著面前的景象都不由頭皮發(fā)麻面色大變,誰都不知這東西怎么忽然間就發(fā)了狂。連忙加緊后退的步伐,只是那平日里看起來近在咫尺的莊門此刻卻顯得遙遠無比。 急得滿頭冒汗的侍衛(wèi)頭領見機不對,不敢再耽誤下去。顧不得皇帝不欲驚擾地方的旨意,立即向空中彈射了一只哨響竄天猴以示求救。這人熊皮糙rou厚又力大無比,尋常刀劍招呼在它身上根本不濟事,只得與眾人護衛(wèi)著主子爺且行且退,只盼左近的禁軍看見示警煙花后能及時趕過來。 人越是慌亂之下越是容易出錯,張錦娘腳下卻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趔趄著身子就要倒在地上。站在一邊的靳佩蘭連忙伸手去扶她,結果剛一停下來就被身后緊趕慢趕的崔文瑄重重地壓過來,幾女頓時滾做一團。 更糟糕的是,女孩們接連的驚呼聲又引起了那頭人熊的注意。 那雙布滿赤紅血絲的獸眼直直望過來時,諸女駭得在地上連連后退。晉王雖然努力自持,神色間也開始有了慌亂之色。齊王年紀小些,被一個侍衛(wèi)護在身后更是瑟瑟。只有皇帝依舊神情鎮(zhèn)定腳步沉穩(wěn),仿佛面前不過是一場頑童游戲。 傅百善身手敏捷地一把將張錦娘拽起推在身后,雙目一邊警惕地望著前方,一邊在心下暗暗可惜。這趟出門沒帶趁手的長弓,要是一陣急射,說不得還能將這頭熊斃命當場,也就容不得這東西肆意傷人了。只是那些侍衛(wèi)手持利刃都不能傷人熊分毫,知道此時空手前去逞能就是自尋死路。 那頭畜生玩膩后拋下纏斗的侍衛(wèi),龐大的身軀像貓捉老鼠一樣走走停停。巨掌落于地上時引得地面微顫,近得已經清楚聽得到其粗重的喘息聲。莊門雖然已經不遠,其實不過數丈的距離,但是此時誰也不敢突然跑動,生怕引來人熊的注意,成為下一個被攻擊的目標。 侍衛(wèi)們舉著長刀警惕地盯著前方,皇帝被圍在最中間,其余人散落在他的四周。大概是傅百善的臉上到現在為止依然沒什么懼色,幾個女孩駭然之下產生了微妙的盲從心態(tài),一時顧不得先前的嫌隙齊齊躲在她后頭,摩肩擦踵地緊緊挨在一起。 八個侍衛(wèi)已經死傷了四個,剩余的幾個都不敢再輕易上前攫取鋒纓。 已經是生死存亡的緊急關口,侍衛(wèi)頭領抬頭望了一眼天色不敢再遲疑。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后,側身恭謹道:“等會微臣親自帶人上前設法攔截,陛下就立時帶著殿下們隱到門后拴上門閂。至多半刻鐘山下的禁軍就能上來,他們配備有長弓羽箭,定能射殺這東西。” 侍衛(wèi)頭領微微垂下身子,臉上閃過一絲懇求,“此次出行全是微臣太過托大考慮不周,沒想到紅櫨山莊附近還有這等兇獸。讓陛下受驚真是百死不能恕罪,還望陛下看在我等兒郎忠貞奮勇的份上饒恕一二!” 皇帝的身體發(fā)膚何等尊貴,不管是不是這位頭領的過錯,讓皇帝受到驚擾就是他萬死不能辭的大罪。但是此時說起這話莫名不詳,竟隱隱有交代身后遺言之意,皇帝微皺眉頭輕斥道:“人有旦夕禍福,哪里就至于此……” 話語未落,就忽見晉王忽然長身而起,奪過身旁一個侍衛(wèi)的長刀就大步向前邁去。只三息之間,就與那頭人熊面面而立。那頭熊大概沒想到還有人敢與它正面對壘,忽地發(fā)出一聲嘶吼,雙爪撐地也直起灰棕色的身子,竟比晉王還高出小半截。 眾人即驚且駭,這等兇險的當口又哪里是逞英雄的時候?晉王這不是在解眾人之危,而是在白白送死! 215.第二一五章 施救 一伙人正惶急得不行的時候, 皇帝一直鎮(zhèn)定沉肅的臉上都有些微微動容。就見晉王身子如行云流水一般無比靈活地側伏在地,躲過了人熊第一道攻擊。那畜生似乎覺得有趣,半轉身子又是重重的一掌揮擊過去, 晉王又是極靈敏的一閃。 一人一獸你來我往相互遞招,像是在玩游戲一般。眾人揪著心提著膽, 生怕那熊發(fā)怒又傷著人。不想晉王平日里看著一介文弱, 此時身子卻是無比靈活地上下跳躍游走, 且似乎并不忙著上手攻擊。 那人熊雖力大無窮,缺點卻是輾轉騰挪困難。此時奇跡般收斂了兇性,似乎發(fā)現了好玩的事物一般左揮右擋,竟然沒有像先前那般隨常一擊就力達萬鈞, 所以一時之間兩者竟然相持不下。又過得半刻,那熊似乎有些累了,垂下雙臂側扭著頭尋找與自己游戲的人。 晉王冷眼相覷大喜,等的就是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忽地折轉身子雙膝直直跪在雪地里,從下而上將利刃牢牢地倒插進人熊的肚腹之中。 鋼刀拔~出來時, 暗紅色的獸血隨即激射而出, 立時將晉王的半邊身子都染紅了。那熊翕張著嘴, 大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無助地望著, 炙熱而雜亂的呼吸幾乎吹拂到了晉王的臉上, 半晌之后才緩緩地仰倒在泥濘的雪地上。 人群發(fā)出一陣歡呼,崔文瑄更是雙眼放彩, 此等英勇無畏的男兒誰不景仰?此時連皇帝都低低贊嘆一聲:“我兒英勇!” 正當晉王站起身志得意滿地向眾人招手之時, 不想又奏生變腋。那頭將死的人熊竟然復立而起, 伸出巨掌猛地擊向晉王的后背。毫無防備的晉王立時便像斷線的風箏一樣被拍在三丈遠的一處雪堆上,一時生死難知。 人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一步一步地向晉王落地處逼近。 誰說畜生沒有腦子,看它那架勢分明是記恨晉王先前用鋼刀傷了它,這回大難不死之下終于尋著機會前去報仇了。人人都駭得肝膽俱裂,心中隱約明白晉王那看似雷霆的重重一擊并沒有傷在人熊的要害處。眼下,受傷后的人熊若是狂怒后拼死一搏,只怕更難對付了。 侍衛(wèi)頭領暗恨這些不知輕重的天潢貴冑沒事找事,犯了兇性的畜生更難對付。無奈下的他正要仗劍而行時,就見一位穿綰紅長襖的女子后腳緊跟過來,壓低聲音道:“大人稍等,且容小女助你一臂之力!” 侍衛(wèi)頭領氣得幾乎要冒火了,心想這都什么緊要關口了還有人來添亂?那位尊貴的晉王殿下眼下生死不知,自己這個負責護衛(wèi)之人即便在熊口下僥幸存活,也免不了日后追責受罰的下場。這樣一來,還不若在此奮力拼殺,以圖留個死后薄名恩佑家鄉(xiāng)妻女。 他不耐地略一回頭,就見正是那位在蔡夫人面前坦承“三不會”的傅姓姑娘。此時她面色沉靜雙眼篤定,雙手極快地扯開身上的銀鼠皮大氅,雙腳在地上微微一跺,身形就已躍至丈遠開外。 侍衛(wèi)頭領心中一凜,看這姑娘的身手分明是個練家子,而她站在自己身邊許久竟然無一絲察覺!又見她手中扯著的銀鼠皮大氅,立馬明白了對方的用意,不禁心頭狂喜。心想要是方法得當,大家都能逃出生天。畢竟螻蟻尚且偷生,不用馬上送死就是幸事。 他心中念頭幾度回轉,其實前前后后也只不過是兩息的時間。 等眾人回過神來時就見兩道身影像閃電一般急掠而過,將將在人熊的前爪觸及晉王時趕到。那道綰紅身影象道火焰一般竄至人熊背后,極快地將銀鼠皮大氅往熊頭上一兜一罩,雙手一緊就將丈高的人熊雙目遮了個嚴實。霎時間人熊就頓住身軀不能肆意妄為了,女子的這份眼力和迅捷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侍衛(wèi)頭領眼里閃過激賞,卻顧不得多說什么,搶前一步拼盡全力將鋼刀從人熊側脅下重重地斜刺了過去。 不想這招竟未盡全功,失去視力的人熊反應更加靈敏,一個猛撲就匍倒在地上,更不妙的是其前爪已經抓住了晉王的衣角。侍衛(wèi)統(tǒng)領見自已那一擊僅傷了人熊的毛皮,一時又躁又急,一個鯉魚打挺躍到前方拼著自己受傷將晉王的身子猛地一拽,生生從熊掌下拖出了人。 人熊失去既定的目標后更加惱怒,加之視力被阻竟被激得直立而起,雙掌在面門上胡亂抓扯。那大氅是銀鼠皮所制,最是柔韌保暖,卻哪里禁得住如此大力撕扯,哧溜就裂開幾道口子,巾巾絆絆地掛在熊頭上。大氅后是一張沾染了血氣的猩紅大臉,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看起來又滑稽又可怖。 傅百善膽子再大也不敢正面掠其纓,雙腳一錯后使了個巧力將地上的兩人拖著堪堪退了兩步,然后飛快退至一邊站在一處犄角滿面戒備。侍衛(wèi)頭領喘了口氣再也顧不得尊卑,眼疾手快地將險些喪于熊掌之下的晉王一腳踢飛,落在一道微微隆起的土坎之后,只求躲過眼下的劫難。 按說那道土坎有一尺半高,一眼望去根本不易察覺。但那頭人熊竟象成了精一樣,視力一待稍稍恢復,徑直撇開傅百善和侍衛(wèi)頭領,頂著破爛的大氅踉蹌地往晉王藏身之處走去,這份似人般的執(zhí)拗簡直讓人唏噓。 傅百善卻知道這人熊嗅覺最是靈敏,可能是先前晉王的某個舉動無意間激怒了它,所以它才有這般奇異舉動。受傷的猛獸更難對付,雖是強駑之末卻更不敢大意。傅百善和侍衛(wèi)頭領對視一眼后,只得先亦步亦趨地跟著,看有無機會再傷這野物一回。 場中其余諸人都忘記逃離,摒住呼吸看著雪地里人與熊的對峙。 遠遠的高閣處,單筒暸望鏡后的秦王也在暗暗咬牙,心想那野物怎么不把老三一掌拍死。雖然不知事情的原委,但是多年與老三的明爭暗斗,再聯想到先前伶人張得好偷窺到那句“南苑圍場”,這其中絕對有老三自己的手筆。只是恐怕他自個做夢都料想不到,好好的計劃最終出了紕漏,最后竟會演變至此不堪收拾的場面! 看著站在雪地上那一抹綰紅,秦王眼里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繾綣之意,終于坦誠這姑娘已然成了自己心底的一點執(zhí)念。 一旁的曹二格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雖然看不清莊子外的情形,但那抺綰紅色還是看得見的。當下一看主子的身形一動,就撲過來緊拽其褲腿道:“王爺我的好主子,莫躁莫動。要是讓皇上知道您無詔回京,那就是大逆之罪。傅姑娘武功高,自保是決計無疑的,您千萬不要下去摻合……” 秦王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末了卻浮起淡淡的酸澀。相似的一幕事隔四年又重演一遍。當年青州云門山下,傅氏一家被人截殺,自己也是這樣那樣的顧慮沒有出手相救。那時,自己若不聽勸阻,在匪徒傷傅家小兒之前出手,那后面的一切事是否會有另外一種發(fā)展…… 秦王正在自苦自憐,忽聽莊門外重重鐵蹄相擊,就見山腳樹林里影影綽綽有數不清的馬匹鎧甲閃動。 莊門前的眾人個個喜形于色,大概是見到場中迫在眉睫的局勢,救兵當中一人不及下馬參拜,直接拍馬越眾而出,一個鷂子翻身從急馳的馬上飛身而下。用一桿丈長的鑌鐵長~槍的槍尖將伏于土坎的晉王身上錦袍勾起,細微至極地輕呼一聲:“珍哥——” 傅百善杏眸一亮,眉梢眼角都泛起了一抹難以抑制的欣悅。 話將落地時就見那鎧甲將軍雙手一抖,眾人就見槍尖上尊貴的晉王殿下象皮球一樣被拋起。站在角落里的一道綰紅身影應聲而躍,猛地伸手將百余斤重的男人牢牢地抓在掌心。然后側身一翻雙手平托,舉重若輕地幾步就將仍舊昏迷的晉王殿下送至莊門前皇帝所在之處。 這下輪到一旁觀戰(zhàn)的眾人瞠目結舌,任誰也想不到如此美貌女娘竟有如此神力!一個大男人,昏迷之后只怕身子更為沉重。這位姑娘卻是像托著一床棉絮一樣,閑庭信步一樣就送了過來。場中諸人不管男女都不住地上下打量她,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于趕到的禁軍士卒蜂擁而至,將那頭作亂的畜牲用長矛攢刺,接著又用開山大斧猛斬其頭。那山林霸主任是如何梟勇,在這么多人這么多的利器的照應下,此時也再無招架還手之力。不一會工夫,人熊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嘶吼,終于斃命且死得不能再死。 金吾衛(wèi)和禁軍的高階將領忙上前請安,皇帝卻側頭伸手招了招,將傅百善喚至跟前和煦問道:“先前還沒有問完,你曾說你的志向與眾不同,可否說出來聽聽?” 傅百善一楞,沒想到這皇帝老爺的為人倒是有趣,這般情形不緊著去看他受傷的兒子,卻在這里問這些有的沒的。但是好歹她還是知道這人是中土一言九鼎的人物,遂躬身恭敬回道:“小女平生所愿,是走遍五湖四海,看盡天下不同!” 皇帝眉毛一挑,萬萬沒想到竟是這種回答。 在一旁站著的人心道這女孩太過癡傻,將皇子從熊掌下救起是何等大功,一國之君又是明顯有意嘉賞。帝王之尊在此,或是金帛財物,就是爵位封賞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偏偏這女子竟然白白放過此等機會,真是太過令人可惜。 崔文瑄和崔文櫻兩姐妹先是神情一緊,生怕傅百善此時提及要嫁入皇家。聽到此種回復,心中好笑的同時卻是齊齊松了一大口氣, 皇帝對傅百善的答案未可置否,低垂的眉睫里也看不出別的深意。崔文瑄悄悄拿眼去找晉王,就見一個白發(fā)斑斑的太醫(yī)正為其診治。過了一會兒,太醫(yī)過來稟報,說晉王身無大礙,只是心志稍稍受了些損傷而已。 眾人心中雪亮,心志受損就是被嚇暈的文雅說法。想到先時晉王雄糾糾氣昂昂地要一逞英雄,連皇帝都贊其英勇,結果話語剛落就險些命喪當場。最后若非侍衛(wèi)頭領關鍵時的一踢,還有那位鎧甲將軍和傅百善頗有默契的通力合作,只怕他至今生死未知。 216.第二一六章 鄉(xiāng)君 等皇帝的鑾駕漸遠, 張錦娘才雀躍地跳了過來,拉著傅百善的手好生打量了一番, 才笑嘻嘻地小聲道:“跟我也沒什么兩樣呢,怎么就這么大的氣力呢?你輕巧巧地把那個什么晉王象布口袋一樣提過來時,我嚇都嚇死了!” 靳佩蘭也是雙眼浮現異樣神彩, 微微一笑道:“往日我孤高自許, 今日始知什么叫巾幗風采。傅jiejie若是有朝一日能遍行天下, 千萬要與我捎個音信。別的且不說, 送上一枝臨別折柳還是做得到的!” 崔文櫻會才回緩過神來,簡單整理了一下妝容,笑盈盈地走過來道:“再沒有想到出了這樣大的疏漏,各位姐妹先回府上,等哪日得閑了再給諸位下帖子賠罪。還有傅jiejie真真是好身手, 等閑卻看不出來,卻是深藏不露呢!” 張錦娘看不得她前前后后兩張臉, 聞言又翻了個白眼冷笑道:“我今個雖是頭次跟傅jiejie見面,卻也曉得她最是穩(wěn)重的一個人。不像某些人會寫個詩會竹個花就要到處去說嘴, 生怕別人不曉得她名門淑女的作派!哼, 落入危險境地時傅jiejie的本事才是真本事, 有些人的吟詩作畫烹茶制香之類不過是只能怡情養(yǎng)性的小道!” 這話卻是將崔氏兩姐妹一起罵了, 崔文櫻自十二歲起就穩(wěn)居“京中第一姝”的寶座,德言容功樣樣都是閨中典范。張錦娘不知被自家娘親拿其作榜樣多少回, 訓斥自己這樣那樣沒做好, 其實今日一朝面見了真人之后心想也不過如此。 崔文瑄難得默然無言地跟在jiejie后面, 想到自己一副“淑女做派”在皇帝跟前振振有詞,未幾就被一頭野物駭得姿容盡喪。而傅百善在皇帝面前承認什么都不精,轉眼卻將晉王救下立下赫赫大功,臉上便不由有些火辣。悄悄扯了一下jiejie的衣袖示意趕緊走人,這個丟臉的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呆了。 恰好崔文璟尋了過來,細看兩個meimei都沒甚大事方才放下心來。今日他算是主家,卻讓頭畜生驚擾了客人,說起來也是顏面無光。草草寒暄了幾句后,讓身邊小廝不論男女將剩余客人的名諱記下,尋思過得一兩日給每家補上一份厚禮才行。 送meimei們上馬車之時,崔文璟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幾眼那個身穿綰紅衣裙的女郎。 個頭偏高了,膚色也不如何白皙,站在那里修眉俊眼亭亭若松氣度還是有幾分的,到底還是少了些女兒家應有的柔美婉順。最可惜的是,聽說不過是個六品武德將軍之女,身份委實低微了些。不過她今日卻在皇帝面前露了臉,又不顧危險救了晉王殿下,想來用不了幾日必然在京中名聲大噪。 彰德崔家是百年世家,雖然不屑與這等低門小戶結交,但是能得兩分善緣也未嘗不可。臨行時祖母方夫人曾特意吩咐過,越是不起眼的人越要留意,興許哪天就能為己所用,縱然眼下施些恩惠也不打緊。崔文璟尋思了一會,心想等宮選結束之后就跟祖母去信,揀一個崔氏的旁支子弟上門去求娶這個傅姓之女吧! 傅百善自是不知道有人在打自己的主意,她悄悄回頭打量一下了場中空地。 來來往往地都是兵士,都穿了一模一樣的玄青色棉甲,先前那一聲切切的“珍哥”還在耳邊回蕩。那人頭盔附面身著重甲,分明就是裴大哥的聲音,但是裴青分明在青州當值,如何有空到京中?更何況還穿了金吾衛(wèi)的服飾,還恰恰好地出現還解了眾人的危急? 此時讓傅百善心心念念的人斂眉低目雙膝著地,恭謹地跪在織了繁麗花枝圖案的石青色喀什國地毯上。 裴青不敢抬頭,眼角就正正對著“江山萬代如意”的一長串銀錠、古錢、犀角、寶珠,交錯排列的如意紋下面還有翩翩起舞的蝙蝠。紅粉豆綠,藏藍姜黃,顏色繽紛而絢爛。只是地毯邊角處的江崖海水紋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漸漸失去了昔日的雄偉氣勢,現出一縷歲月斑駁的痕跡。 坐在楠木夔龍大平案后的皇帝低哼了一聲,“不是讓你跟看魏孟在金吾衛(wèi)老實待著,怎么跑到莊子上去湊熱鬧了,擔心對你的小媳婦不利?今天看了一眼也不過中人之姿,值得你舍了這么多年的功勞只為換一紙婚約?” 裴青十八歲時蒙魏勉舉薦,為熬資歷曾經在金吾衛(wèi)當了大半年的差事,對于這位人君還算了解一二分,自然聽得出其間隱含的怒氣和不悅。于是更加伏低了身子恭謹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今早陛下前腳剛出門,青州那邊就傳來消息,說倭國的懷良親王派遣來使有意議和,青州指揮使魏勉不敢擅斷特意加急奏報。劉公公也不敢耽誤,就指派我到紅櫨山莊送個信兒!” 皇帝就抬眉瞟了一眼像鵪鶉一樣縮在角落里的乾清宮總管太監(jiān)劉德一,心想何須你多事! 忽然看見這老東西的頭發(fā)已經白了大半,心頭的怒火就彌散了一些。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很生氣,只是事情發(fā)生了偏頗終究是叫人不快的,“這莊子不過十幾里路,抬腳就回來了。朕說不要護衛(wèi)就不要護衛(wèi),你們怎么敢陽奉陰違又悄悄安排了這么些人?” 這話就有些重了,總管太監(jiān)劉德一和金吾衛(wèi)同知魏孟立刻齊齊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实劭戳艘谎圻@些跟隨多年的老臣,笑罵了一聲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難不成還要朕親自下旨表彰你們及時趕到嗎?這么多年難得任性一次出宮去賞梅,偏偏還遇到一頭熊瞎子攪事,生生壞了興致!” 皇帝說完就見魏孟一臉的欲言又止,不由有些頭痛這人的頑固和執(zhí)拗,卻只得耐下性子解釋道:“彰德崔氏一年不如一年,朕還未將他們放在心上。今個去瞧瞧,也是想知道江南道還有多少人想搭崔家的船。行了,再沒有下次了。” 魏孟行事穩(wěn)重古板,但就是這份穩(wěn)重古板用起來才叫人放心?;实垭y得自省了一下,今日的一時興致所至,出宮時一個多余的人都沒帶,只怕真的讓這些負責守衛(wèi)安全的人難為了。抬頭卻看見他仍舊一副躊躇的模樣,二十年的君臣相得,讓皇帝心中“咯噔”了一下,慢慢坐在紫檀雕蕉葉扶手椅上問道:“還有什么事?” 魏孟跟他兄弟魏勉不一樣,無論當不當差從來都一副正經至極的模樣,聞言雙膝著地恭謹行了大禮道:“微臣年前曾到南苑圍場巡視過一回,管事的說不知怎么回事,前后幾個月都沒看到過黑熊。還說今年春狩時,只怕沒有好熊掌進獻了,為此還專門跟臣告罪來著!” 紅櫨山莊跟南苑圍場山頭挨著山頭,雖然中間有鐵蒺藜攔著,但是保不齊有什么活物從空隙處竄了過來。是以先前皇帝對在莊門前突遇見人熊并不感到奇怪,以為這東西過冬時巢xue里沒有備足糧食,這才竄到山下來找食,先前也只是感嘆一句運氣不好罷了。 皇帝本就是多疑擅忌之人,近幾年猶甚。這會坐下來細品魏孟的話,分明意指這其間另有貓膩,越想臉色越是難看。 真是太好了,如今偶爾微服出趟宮門都有人惦記了!皇帝看著手上雕了獸頭的鹿骨扳指,鼻翼兩旁的紋路深深向下,使得他的半張臉看起來比平日嚴苛許多。他半邊身子斜斜依著椅背,燭火半明半暗地在他臉上不住躍動,半晌之后才緩緩開口道:“既然南苑圍場幾個月都沒有熊,那么今天朕看到的這頭畜牲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皇帝遇險,朝堂上群臣知曉后不會說皇帝的不是,卻會上本指摘魏孟這個金吾衛(wèi)同知失職。所以今日救駕之后,魏孟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圍住現場派人細細找尋線索,看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執(zhí)掌金吾衛(wèi)近二十年,他靠的不只是赤膽忠心,還有過于常人的機警和應變。何況那人做事并不嚴謹,幾下就露出了馬腳…… 聽著魏孟言簡意賅的陳述,皇帝怒極而笑,“如此說來,這整件事都是老三為了在朕面前演一出好戲弄出來的。卻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那頭熊沒有老老實實地被他一刀殺死,反而一掌拍暈了他。結果若不是裴青和那個傅姓小姑娘,這會他已經見閻王去了!” 晉王應昀成年后一向以文才受朝臣稱許,而應氏皇朝是以武功奪的天下,朝中大半武將都看不起酸腐的讀書人。為此,晉王的文弱一向被人詬病。也許就因為如此,他想出了一個險招。 他先是費盡周折派人找了一頭已經被人馴化的人熊,隔三差五地出宮跟這頭畜生喂招,等訓熟之后就秘密送到紅櫨山莊附近養(yǎng)著。接著又攛掇著皇帝出宮,想在父親面前表演一出奮勇殺熊的好戲,以證自己也有應家男兒的熱血。本來盤算得好好的,只是沒想到自己力有未逮,最后竟然差點折在熊掌之下。 皇帝怒極之后閉目尋思了一會,心思漸漸清明。 晉王作甚要甘冒奇險在自己面前弄上這么一出,不就是為了與秦王相爭嗎?天家父子不外如是,皇帝嘆了口氣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朕看過魏勉遞上來的折子,這個傅百善立了幾次大功,卻因女子之身沒有得到相應封賞。一是在羊角泮射殺倭人頭領,二是頭一個捐獻家產以資海防工事。三是遠赴海上千里救父,這份孝義可比漢時曹娥。四是今日舍身救下晉王。樁樁件件都值得大書特書,吩咐下去讓內閣擬旨,封傅氏為四品鄉(xiāng)君!” 總管太監(jiān)劉德一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兒,傅氏封鄉(xiāng)君倒也罷了。只怕這張圣旨一出,人人都曉得晉王殿下是靠了一女子才活命下來。那般注重名聲心高氣傲的一個龍子鳳孫,這個舉措可不比殺了他還難受,由此看來皇帝真的是著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