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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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秦~王府門前, 德儀公主下了馬車,就見偏門的巷口處還停有一輛雙轅馬車。馬匹俊逸不說, 馬車裝飾精美, 乍一看和她這位公主的座騎竟然相差無幾, 只是長短尺寸差了一些, 便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門口早有機(jī)靈的仆婦前來迎接, 一邊殷勤地在前面引路, 一邊小聲地稟告,說那是劉閣老府上的崔姑娘,奉了家里老夫人的命令,一早過來看望王妃的。劉老夫人是秦王殿下的外祖母,這位崔姑娘是劉老夫人兒媳崔氏的內(nèi)侄女, 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所以兩府親眷的往來一向親厚。 德儀公主含笑聽著,忽然掀唇擺手道:“二哥的府邸我來了好些回,閉眼都能走, 你們退下去吧!我記得前院有幾株百年的老槐,就不要傳喚步輦了,我順著小路散散乏, 再過去給二嫂請安!” 仆婦們知道這是在景仁宮惠妃娘娘膝下長大的公主, 便含笑施禮退下了。 五月槐花開過春季便結(jié)束了, 花香沁脾濃蔭蔽日, 是極好的賞景處。德儀公主只帶著貼身宮女葉眉沿著小徑慢悠悠地走著, 心里卻有些煩憂。心想在遙遠(yuǎn)的青州, 那人只怕正和新人郎情妾意,你儂我儂好不快活。 德儀公主想著自己的煩心事,卻忽然看見前面不遠(yuǎn)處一個穿了水粉繡芍藥紋寧江綢裙的女子,正半掩著身形癡癡地望著遠(yuǎn)處的明道堂,那里正是二哥秦王應(yīng)旭日常的起居處和辦理公務(wù)的書房。 秦王常年駐守登州,這處明道堂此刻門窗緊閉空無一人。那位水粉綢裙的少女卻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緊緊盯著,仿佛下一刻那兩扇雕了步步高升卷云紋的木門便會打開,從里面走出一位器宇軒昂的青年…… 德儀對那種帶了無限繾婘和遐思的目光太過熟悉,當(dāng)年她還是少女時,也曾無數(shù)次地從窗欞的空隙處窺視過心上人。忽然間便生了一絲憐憫,沒想到這世間竟還有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困苦人。 少女忽然警醒過來,抬頭忽見面前的華服麗人,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之色,隨即卻迅速恢復(fù)平靜,雙手交疊在腹下遠(yuǎn)遠(yuǎn)地恭敬施禮。 德儀公主心里暗暗贊嘆一聲,果然是大家出來的閨秀,反應(yīng)如此之快。笑吟吟地走過去道:“你便是彰德崔家的姑娘吧,果然玲瓏剔透鐘靈毓秀!我聽母妃好幾次提及于你,說你的詩畫在京中閨秀中算得上是翹楚……” 崔文櫻立時明白這便是將將大歸的德儀公主,忙又深施一禮。 秦王~府占地頗大,是三路五縱的宅子。橫向分東中西三路,縱向是五個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府內(nèi)廣植花木復(fù)重幽深,亭臺樓榭廊回路轉(zhuǎn),無一不彰顯皇家的氣派。世人以水為財(cái),所以王府處處見水,園子里波光瀲滟碧波蕩漾的一湖水,便是從城外玉泉山上引來的。 白王妃大腹便便,已然是將要臨產(chǎn)的樣子??瓷先馍€好,只是臉上起了一些淡淡的斑紋。穿著一件寬松的月白色地姜花湖藍(lán)緞面褙子,坐在花廳的軟榻上招呼著兩位嬌客。 德儀公主便將劉惠妃賜下的禮物讓人一一呈上來,有婦人補(bǔ)身子用的阿膠人參,有嬰孩用的襁褓衣物搖車玩具,林林總總擺滿了半個房間。自從白王妃有孕之后,宮中的賞賜不斷,這已經(jīng)是慣例了。 白王妃被兩個嬤嬤穩(wěn)穩(wěn)地扶著,一一檢視過那些物品之后,略略欠身以示感謝惠妃的恩寵。皇家便是這樣,即便是至親,有些該走的形式還是必須得走的。 等仆婦們將東西搬下去之后,崔文櫻便將劉府準(zhǔn)備的禮品呈上來。大概是為了避忌孕婦有些東西不能入口,大都是一些精細(xì)的布匹綢緞,還有劉老夫人親自到各個寺廟求來的平安符并些手抄的經(jīng)書。 白王妃的眼角忽地被一抹亮色吸引,轉(zhuǎn)過頭去就見一只紫檀匣子半開著,鵝黃緞子上是一件雕制精美的玉石把件。 這是一件用翡翠雕刻的葡萄把件,約略有成人兩個手掌寬,顏色亮麗鮮艷,玉質(zhì)細(xì)膩通透。綠茵茵的葉蔓纖長彎繞,紫瑩瑩的果實(shí)顆粒飽滿圓潤,惟妙惟肖不說,最難得的是葉蔓尖端特地鏤空的一點(diǎn)枯黃,果實(shí)上還有一層淺淺的白霜,和真正的葡萄鮮果幾乎一模一樣,若是放在籃子里幾乎讓人以為這就是真的。 崔文櫻見狀連忙將匣子雙手舉起,笑道:“這件玉器是我姑母心愛的收藏,此次特地從庫房里尋出來,不為別的就因?yàn)樗⒁鈽O好,多子多福人丁興旺。娘娘把它放在房中,每天看個兩眼,心情都會變好的?!?/br> 白王妃果然有些心動,欲要伸手將翡翠葡萄拿過來。她身旁的老嬤嬤便聞言勸道:“娘娘的身子重,這些個東西還是先送到御醫(yī)所看一眼,若是沒有妨害了再說……” 老嬤嬤是按慣例行事,卻沒有想到今日送禮的人是兩位。一位代表了宮里的惠妃娘娘,是秦王的生母。一位代表了劉府的劉老夫人,是秦王的外祖母。眼下就這樣大喇喇地分出三六九等,一個巴巴地收下,一個卻要傳太醫(yī)過來檢驗(yàn),這事傳出去就是場笑話。 白王妃抬眼去看崔文櫻,果然見小姑娘的笑臉都快掛不住了,一汪淚水包在眼角欲墜未墜。想起前次也是這樣給了這姑娘沒臉,心下就有些憐惜。伸手取過那件翡翠葡萄揣在心口上,只覺一陣清涼溫潤,不由欣悅笑道:“回去幫我謝謝老夫人和舅母,等我輕省了,再請她們到府里玩耍!” 崔文櫻便破涕為笑,又有些羞赧的樣子,白皙的肌膚像玉一般無暇,眸子卻像墨一樣漆黑。白王妃心想,這姑娘的顏色倒是生的好,只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心頭又有別樣的念想,日后也不知道要找個什么樣的夫婿才能入眼?她懷孕之后精神不足,這個念頭只在心中模糊一晃,便忘在腦后了。 德儀公主心里卻跟明鏡一般,望了一眼傻傻的白王妃,被別人覬覦丈夫卻半點(diǎn)不放在心上。又望了一眼癡癡的崔文櫻,給心上人的妻室送禮,只怕心里也不好受吧!她垂下眼皮伸手端了案幾上的素三彩茶盞,看著里面的君山銀針在素凈的杯底上下沉浮。冷冷嗤笑一聲后頗有些意興闌珊,相比之下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白王妃心中存了歉意,就特地留了兩位女客在花廳用飯。 途中還特意讓丫頭在庫房里尋了一只上好的白玉盤出來,將那串翡翠葡萄放在里面。卻見白的更白,綠的更綠,紫的更紫,看了就讓人心生歡喜。忙迭聲喚人將這物送到自己床榻旁的矮幾放著。她這般歲數(shù)才懷孕,自然希望有個好兆頭能夠一舉得男。 崔文櫻用完飯后又盤桓了兩刻鐘,見白王妃面有倦意,忙有眼色地起身告辭。德儀公主便與她一路出了王府大門,笑吟吟地邀她進(jìn)宮里玩,這才相互分手。 馬車一進(jìn)榆錢胡同,崔文櫻便見姑母在劉府門口候著自己,心里不禁一暖。這些年來,母親在自己的心目中變得越來越輕,姑母的分量變得越來越重。但凡飲食起居,樣樣都是姑母親自經(jīng)手不假他人,這份深厚情意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bào)! 崔蓮房將女孩拉在手里仔細(xì)看了一眼,親自送她回漣漪閣。內(nèi)室里門窗緊閉,已經(jīng)放了滿滿一盆熱騰騰的洗澡水,水里卻不知有什么東西,顏色烏黑濃稠。崔文櫻的笑意便有些僵住,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切,囁嚅著說今日天氣不熱身上沒出汗,用不著洗澡。 這時姑母身邊得用的紅羅嬤嬤笑著道:“姑娘快些洗吧,這湯水是奴婢親手熬制的,從你一出門熬到現(xiàn)在呢!里面有無數(shù)的好東西,女孩家洗了對肌膚最是有好處的……“ 崔文櫻心里隱隱覺得不妥,便僵著身子不肯解衣服。 崔蓮房吩咐紅羅嬤嬤出去守著門,伸手劃拉了一下熱燙的湯水,臉上有一絲莫名的意味,緩緩道:“知道這里有多少好東西嗎?上百年的靈芝雪蓮、雪蛤龜甲,就為了救你,姑姑全部拿出來了。你還跟我擰著脾氣,怎么這么不聽話?” 崔文櫻心思急轉(zhuǎn),驀地想到一件要緊事,連忙舉起雙手細(xì)細(xì)查看,卻看不出一絲異常。 崔蓮房眼里便浮出笑意,嘆道:“果然是我……崔家的女兒,我只消提點(diǎn)一句,你就知曉了關(guān)鍵之處。不錯,今天我讓你送去秦王~府的那塊翡翠葡萄,是做了些小小的手腳。若是日日放在身邊或是用手接觸,輕者心口絞痛重者殞命,連大夫都查不出究竟,所以我才讓你好生去去毒性!” 直到泡在guntang的水里時,崔文櫻卻依舊冷得直打哆嗦。她雙手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胡亂地想著那東西竟然是自己親手送出去的。而在這之前,姑母竟然一個字都沒有提。 崔蓮房將一瓢溫?zé)岬乃帨煨鞚擦茉谂⒐鉂嵉谋成希鞍资系挠H娘前段時日在各處寺廟大手筆地做法事施舍香油錢,京里老早就傳遍了。她想生兒子都想瘋魔了,看見這個翡翠葡萄肯定會放在近處,卻不知道最后她連性命都不見得保得住?!?/br> 溫水嘀嗒嘀嗒地落在桶里,崔蓮房俯下身子用一種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音囈語道:“好孩子,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你想要當(dāng)秦王妃,那么就得自己披上盔甲去爭去搶。姑母當(dāng)初也是這么過來的,姑母也不想害人,可是誰叫他們統(tǒng)統(tǒng)攔了我的道呢!第一次總是很難受,只要過了這道坎,就沒有什么能難住你了……” 糊了伽綠色高麗棉紙的門窗外,面相已經(jīng)有些蒼老的紅羅嬤嬤細(xì)細(xì)聽著屋內(nèi)姑侄倆的秘語,臉上便浮現(xiàn)出一縷詭秘的淺笑。 235.第二三五章 香逝 青州城常知縣一家寓居的宅子里, 傅蘭香坐在妝鏡前, 心想這世上怎么有這么厚臉皮的女人, 覬覦別人的丈夫不說, 還有膽子覬覦人家的正妻之位! 桌子上放著一張紙, 上面筆跡淋漓墨痕未干,工整地寫著幾行字:……傅氏女性情乖張戾隨日增,懶惰鋪張不事翁姑, 結(jié)縭兩載并無所出, 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 情愿退回本宗聽?wèi){改嫁, 立此休書并無異言。 傅蘭香頭都想痛了也想不明白,不過是個尋常路數(shù)的外室女人, 為何就如此牽動丈夫的肝腸?自己已經(jīng)矮下身子伏低做小, 松口讓那女人進(jìn)門來為妾, 與自己姐妹相稱同侍一夫, 這還不夠嗎? 今天是五月十五, 世人俗稱小端午, 公婆都到廣佛寺吃齋飯祈福去了。大晚上的, 宅子里除了三兩個仆婦,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傅蘭香難得起了興致燒了一桌家鄉(xiāng)菜, 卻形影單只冷冷清清,只得一個人把酒言歡。正在哀怨之時, 常柏卻忽然推門而進(jìn)。 傅蘭香幾疑是在夢中, 忙歡歡喜喜地拿碗添筷, 殷勤侍候丈夫坐下。 自兩人鬧矛盾以來,常柏借口在書院讀書十天半月不回家。正當(dāng)青春的傅蘭香夜夜孤衾寒枕,心里委實(shí)怕了。正想找個臺階下了,于是趁著添酒布菜的空檔,委婉道出自己愿意和外頭的那位結(jié)為姐妹。 連飲幾盞酒的常柏面上卻浮出一絲愕然和好笑,仰頭怔然了一會兒,復(fù)又抓了她的手喃喃嘆道:“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父我母養(yǎng)她許久,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那樣無情無義的人,如今又托庇于權(quán)貴人家,我又怎敢得罪于她?還不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都是一場冤孽……” 一席話沒頭沒尾,傅蘭香聽得莫名其妙。卻見丈夫面頰上隱隱有淚痕,心中又憐惜大盛,往日里堵在心口的那縷悶氣不自覺地就散了。正待小意服侍丈夫歇息,手剛剛伸過去勾住紐襻,就見他忽地睜開眼睛,茫然四顧后一臉的狠厲暴躁,哪里有半分醉意? 常柏一把甩開人,大步?jīng)_至?xí)盖白テ鹨恢焕呛凉P,nongnong地蘸了幾點(diǎn)墨汁,龍飛鳳舞般揮就一篇文章。然后鋪頭蓋臉地朝她扔過來,冷硬呵道:“你我夫妻緣盡,今日休書在此,從此再無瓜葛,你也休要厚顏糾纏!” 那人摔門而去,傅蘭香卻如遭雷殛滿臉的不可置信,哆嗦著揀起地上的紙雙手張開,竟然是封言辭犀利的休書。常柏不愧為直隸府的小三元,字字不帶臟卻句句都在辱罵人。 昏暗的油燈閃爍了幾下熄滅了,傅蘭香憑案木然而坐,只覺胸腔里空蕩得利害。今夜是十五,屋外的圓月大放光華,清清冷冷的月輝透過半開的窗欞,拋撒在桌子上的殘羹剩飯,越發(fā)顯得她的身影單薄得像一個紙片人。 曾幾何時,在自己心目中象天神一樣偉岸的丈夫,漸漸變得面目模糊,那雙好看俊秀的眸子里丟過來的只有嫌棄。女人想得頭都疼了,才忽然發(fā)現(xiàn),也許從成親伊始,丈夫都不是自己心目當(dāng)中的良人,自己理想的良人從來都是個虛幻的影子。 手中這封休書只要拿到縣衙里讓書吏上個檔,自己就成了常家的下堂婦,從此就成他人譏諷的笑柄。也許還有父兄失望的目光,母親迭迭不休責(zé)罵,想起都讓人不寒而栗。 旁邊的屋子里有人在走動,應(yīng)該是常柏,他的腳步聲自己隔很遠(yuǎn)都聽得出來。他穿過走廊,好似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卻終究沒有說什么。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隔著木門傳過來,有惘然,有解脫,還有許多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 男人的腳步踢踏漸遠(yuǎn),傅蘭香緊抿嘴唇忽然一躍而起,抓了一件灰色縐綢長斗篷推開房門。 已經(jīng)是夜深了,街巷上只余三兩個夜歸人。前面的男人徑直走著,做夢也沒想后面跟著個女人。傅蘭香雖然在青州住了十幾年,只依稀記得這里是南門口,都是些小攤小販聚集而居。離此處不遠(yuǎn)有個面鋪,生意很好,聽家中仆婦說這處的鱔魚面很好吃,卻從來沒有機(jī)會去吃過。 男人繞過那間面鋪進(jìn)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子,在第三個木門上敲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木門打開,一個年青女人出來應(yīng)了門。兩個人說了兩句話就頭挨頭親熱地?fù)ё饕粓F(tuán)。月亮從云彩堆里爬出來露了臉,正巧就照在那女人清秀的面頰上。 躲在角落里的傅蘭香死死咬住下唇,那是人是鬼?那人不是被大火燒死了嗎?城外的某個地方還立著她的墳冢,念及往日的數(shù)面之緣,她還曾經(jīng)去祭拜過一回。此時,那身形小巧的女子穿金戴銀,臉上搽脂抹粉嬌笑連連,不是婆婆的那位外甥女徐玉芝,又是哪個?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女人依在門上嬌嗔道。 “你讓人捎了信,我敢不來嗎?若是你一生氣,讓你義父象冼涮我爹一樣冼涮我,那可怎么得了?”男人似真似假地埋怨道。 女人便有些討好地一笑,“表哥,今日是小端午,我特意叫人送了酒菜來與你吃。再有,我已經(jīng)跟義父說好了,姨父至多兩個月就能官復(fù)原職。只要你把我放在心上,休了那個黃臉婆,什么事我都依你?;仡^你問問姨父,想到哪個大縣去任職,就說隨便他自個選!” 男人想是滿意了,附在女人耳邊啫囔了幾句,女人便咯咯地嬌笑起來,兩人相擁著進(jìn)了宅子。 滿臉震驚的傅蘭香氣得手腳冰涼,卻陡地想起常柏先前的話語,“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父我母養(yǎng)她許久,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她又托庇于權(quán)貴人家,我又怎敢得罪她,都是冤孽……” 想來徐玉芝當(dāng)初沒死,不知怎地還另有一番大造化。這女人又最是小性記仇,公公常知縣的差事被罷免,竟有其在其中手腳。難怪丈夫不敢得罪于她,也就是因?yàn)檫@個原因,他才想休棄自己,重新迎娶這個女人進(jìn)門嗎? 傅蘭香在角落里不知站了多久,一雙小腳又麻又酸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良久,她才轉(zhuǎn)過身,扶著街邊的墻壁踉踉蹌蹌地返回家里。出來應(yīng)門的仆婦嚇了一跳,做夢都想不到三更半夜的,太太竟然是從外面回來。想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要多事,自從老爺被擼了官職后,家里的氣氛一直怪怪的。 桌上的休書依舊放在原處,黑色的字跡仿佛張牙舞爪地襲來。傅蘭香一把抓過胡亂撕扯,碎掉的紙片頓時象白色的紙錢一樣飛得到處都是。妝鏡中的女披頭散發(fā)狀厲鬼,眼瞳卻如荒郊野外的磷火一樣明亮瘆人。 傅蘭香一團(tuán)火氣生生地梗在胸口,腦子里忽地浮出一個瘋狂念頭。常柏,你讓我成了羞于見人的下堂婦,那我也不讓好過。徐玉芝,你這個勾引人夫的女人,我要讓你這輩子都活在人們的唾沫星子里! 將拂倒的妝鏡重新立好,傅蘭香打定主意反倒平靜下來。將身子抹洗干凈之后,仔細(xì)挽好頭發(fā),梳了個微斜的桃心髻,常柏曾經(jīng)說過女人梳這樣的發(fā)式會增三分嫵媚。又細(xì)細(xì)換上那套大紅嫁衣,上面的一針一線都是自己親手繡制,當(dāng)初有多少憧憬,現(xiàn)在就有多少憤恨。 對著鏡子細(xì)細(xì)地涂上淡淡的胭脂和螺黛,抿上艷紅的口脂,鏡中人立時變得神彩奕奕,乍望去竟比尋常還多了三分艷色。逡巡了房內(nèi)一眼,傅蘭香系好斗篷,象個全副武裝的士卒一樣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地出了房門。 那條巷子幽靜無人,象一張巨大的噬人的嘴。一夜未睡的傅蘭香卻沒有半分倦意,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催促著她快些,再快些。 從衣袖里取出長長的白綾,拋向用來遮風(fēng)擋雨的矮檐木梁時,傅蘭香往黑沉沉的屋子望了一眼,心想就讓常柏和那個賤人再睡個好覺吧!她幼時曾經(jīng)聽人說過,女人若是穿紅衣自盡身亡,死后冤魂不散,會終日纏著仇家不放。 傅蘭香幾乎是愉說地將頭伸進(jìn)那早己挽好的白綾,身子連半分掙扎都沒有便停止了晃動。大紅羅裙下是一雙細(xì)巧伶仃的小腳,繡鞋上的鴛鴦戲水紋是摻了銀線的,在月色下便如同活水一般緩緩流動。 屋內(nèi)大床上的男人忽地睜開了眼睛,喃喃自語道:“外面好象有什聲音?” 身邊女人似醒非醒,翻了身子不耐煩道:“這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聲音?更何況這是南門口,鬼都認(rèn)不得這個地方,快睡吧!” 男人心想也是,暗笑了一回把被窩裹緊復(fù)又睡沉了。卻不知為什么,耳邊總是聽到嘀嗒嘀嗒的聲音,沒完沒了且周而復(fù)始。 青州城里起得最早的就是收夜香的人,干瘦的老頭趕著裝了大木桶的糞車,車轱轆一樣邊喊邊走。遠(yuǎn)遠(yuǎn)的,霧氣繚繞見就看見那家門口有個人影,心想這定是哪家才成親的小媳婦兒,倒個夜香都穿這么鮮亮。 及至跟前了,老頭笑嘻嘻地剛想打趣幾句,就猛見眼前駭人的景象。那檐梁上直挺挺地掛著一個人,紅衣紅裙紅鞋,還有一股血水淅淅瀝瀝地往地下淌。女人也不知掛了多久,門口都洼積了一大灘血水。 老頭經(jīng)年倒夜香,見過了不知多少稀奇事,卻還是被嚇破了膽,幾乎是倒爬著出了巷口,連喘了幾口粗氣,這才扯著嗓子叫了出來:“死人了,死人了——” 236.第二三六章 端倪 青州本就是個小縣城, 住在南門口的人都是些一大早就要討生活的人。倒夜香的老頭一叫喚, 面鋪里就沖出來幾個膽子大的, 擠擠擦擦地舉著個將明將暗的燈籠過去查看, 果然見那檐梁上掛著一個妝容整齊卻身軀僵直的婦人。 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想也知道有膽子上吊的女人,必定是心里頭有莫大的冤屈,指不定這里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由?其中一個賣鮮果子的小販仔細(xì)分辨了一會, 猛地一拍大腿壓低聲音道:“前些日子黃樓巷傅家二房嫁女兒, 宴席上的果子用的是我家的東西。我曾經(jīng)看到過這個女人在外頭跟人斗嘴, 說是新娘子的堂姐……” 青州城出了個四品鄉(xiāng)君, 這是青州人人引以為傲的莫大榮光。此時一聽這吊死的女人竟是傅鄉(xiāng)君的堂姐,面面相覷一眼后, 就有人自告奮勇地?fù)尩溃骸拔胰S樓巷傅家報(bào)信, 再去個人到衙門里報(bào)官。余下的人盡皆守在這里, 莫走脫了逼死這婦人的兇犯!” 此時天日尚早, 幾人一商議妥當(dāng), 便齊齊分頭行事。 大房的呂氏自從參加了傅百善的婚宴后, 眼見二房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般, 不但女兒得封鄉(xiāng)君,新女婿又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恼迤非? 不必多說日后的前程還遠(yuǎn)大著,這心中的攀比之心倒弱了一些。人就是這樣, 大家伙的境況要是差不離, 就要明里暗里地比較一下。要是相差得太多, 心里倒會歇了心思。 傅家大哥在外為官經(jīng)年不得回返,傅滿倉左右無事,就把傅老娘接到家里服侍。想是好湯好藥不斷,傅老娘的精神倒一日比一日健旺,已經(jīng)可以下床走動了。呂氏就借口服侍老人,在二房一住十幾日,也不提回高柳老宅。也是,這里高床軟枕,吃的好住的好,傻子才愿意回去鄉(xiāng)下守著那兩畝薄田。 宋知春對妯娌的厚臉皮早已習(xí)以為常,心想只要這人不出幺蛾子,吃點(diǎn)用點(diǎn)就隨她去吧!一家老小正圍坐在桌邊吃早飯時,就有仆婦急匆匆地帶了一個人進(jìn)來,說南門口一戶人家門口吊死了一個婦人,依稀有些像傅家大房的姑奶奶…… 呂氏手里的筷子正夾著一個竹筍面筋做的素餡包子,忽地想起自家女兒前些日子的抱怨,說女婿在外面養(yǎng)了外室,心想這丫頭不會真的思忖不過做了傻事吧?越想越害怕,包子轱轆滾落在地,站起來抽直身子就往外走。 傅滿倉見狀連忙招呼了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下人緊跟著,宋知春要看顧傅老娘脫不得身,心頭也噗噗地亂跳,心想一大早的這都什么事??! 青州城不大,幾個人也沒用馬車。呂氏高一腳低一腳地趕到南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躺在席子上的人,妝容整齊好似睡著了一般,不是自家的女兒傅蘭香有是誰?便“嗷”地一聲撲了上來,撕扯著女兒的衣裳哭喊道:“究竟是誰害了你……” 旁邊便有熱心的鄉(xiāng)民道:“已經(jīng)敲了這家宅子的門,并沒有人出來應(yīng)門,左近的鄰居說這戶昨個傍晚時有一對男女在里頭的。想是你家姑娘把一對jian夫yin~婦堵在屋里,他們才不敢出來呢?”